赵巍
摘 要: 鲁迅的文学启蒙创作,把农民阶级和知识分子阶层,作为自己解剖“国民性”的主要关照对象。这种自我选择,不仅实践了用马克思主义观点分析中国社会的历史重合,而且赢得了中国现代思想史上的重要地位,并且与当今正在实施的“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有着某种契合。鲁迅,是二十世纪中华民族的精神触角。
關键词: 鲁迅 创作实绩 启蒙精神 精神触角
一
谈到鲁迅,我们常常会有这样的困惑,在“五四”时期,有那么多的启蒙者,鲁迅为什么能够成为二十世纪中华民族的精神触角,在他逝世后被后者自发拥戴为“民族魂”?鲁迅的文学启蒙精神为什么至今还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以至于到了新时期乃至于新世纪依然成为包括知识分子在内的中国人的精神依靠?为什么每每在社会转型时期人们都能不自觉地想起鲁迅?这的确是需要我们认真思考的。
鲁迅是一位伟大而独特的启蒙者,这里我们不赘述启蒙的哲学阐释,只结合“五四”这个特殊的时期,谈谈启蒙的主动者和被动者之间的关系,这方面王维国说得比较切合实际。他说:“作为话语主体的现代知识分子,为使国人摆脱封建纲常伦理和旧有传统观念的束缚,以个人独立、平等自由、个性解放等现代意识启发教育当时尚处愚昧落后状态的广大民众。”[1]这个概念有两点值得关注:一是启蒙者需是知识分子并具有“现代意识”;二是启蒙者对国民的生存状态必须了然于心。
鲁迅同时具备了这两个要素。首先,鲁迅选择性地借用了西方思想文化资源的两个流派:一是“神思宗之至新者”;二是“摩罗诗力”。鲁迅把“神思新宗”看作是“二十世纪之新精神”,把“摩罗诗力”看作是中国文学必须借鉴的“神思”。再者,鲁迅对中国传统文化有比同时代人难以比拟的深刻的感受性。二十世纪初的启蒙者有很多,如鲁迅、严复、梁启超、章太炎等。不过严复等是政治型的启蒙者,而鲁迅是艺术型的启蒙者。前者不需要直接面对国民,后者需要直接面对国民。所以鲁迅对国民的感受要比严复等深刻得多。鲁迅不仅有着传统人视为异类的西方意识,而且有着“走异路,逃异地”的特殊经历。所以,当他与西方近代文化相遇时,已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接受西方文化的过程,而是一个西方先进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对话、交流、否定与融合的过程。正是在这种双重承传与双重超越之中,才形成了鲁迅自觉而独特的启蒙思想。
鲁迅在留日期间就提出了救国方案:“诚若为今立计,所当稽求既往,相度方来,掊物质而张灵明,任个人而排众数。人既发扬踔厉矣,则邦国亦以兴起。”[2](47)“是故将生存两间,角逐列国是务,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举;若其道术,乃必尊个性而张精神。”[2](158)“国人之自觉至,个性张,沙聚之邦,由是转为人国。”[2](157)在鲁迅的意识中,“人”已经成为思考的中心,“立人”则成为推动中国文化由古典文化向现代文化转型的重要契机,达到“人各有己,而群之大觉近矣”[3](26)的启蒙境界。
然而,从1909年带着对“国民性”的思考回国,到1918年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的发表。近10年,鲁迅除了1911年用文言文写成的具有“现代意味”的小说《怀旧》外,就没有什么称得上文学作品的创作,因为他知道中国太难改变了。他在《呐喊·自序》中是这样表述的:“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4](417)然而钱玄同的劝说又一次点燃了他对未来的希望。这样,鲁迅带着对启蒙的质疑,对于那间“万难破毁”的铁屋子采取“狂人式”的决绝的姿态。
二
客观地说,“五四”时期致力于精神启蒙的并非鲁迅一人。“陈独秀可谓居功至伟”,他早在1915年给章士钊的信中就说道:“致根本救济,远意当从提倡新文学入手。”[5]并于1915年创办《新青年》。还有蔡元培积极支持新文化运动,倡导思想学术自由。他们的贡献应该说远远在鲁迅之上。还有胡适,介绍西学,整理国故,是当时中国文化真正的中心。早在1914年就曾以欧洲童话为题材写了《睡美人歌》,以“祝吾国之前途”。因为他认为与其以睡狮喻中国,不如以睡美人喻之。希望西方资本主义的“武士”能以一吻而唤醒沉睡百代的中国美人,并结为夫妇。胡适当时的名声比鲁迅要大。还有钱玄同、吴虞,他们给《新青年》撰稿,积极投身于新文化运动之中,影响也不小。可后世为什么选择了鲁迅作为中国的“民族魂”,而没有选择陈独秀、蔡元培,也没有选择胡适,更没有选择钱玄同、吴虞?
这是因为鲁迅启蒙创作的独特与深刻。在“五四”期间,虽然没有像陈独秀等那样站在正面冲锋,却始终坚守着这块阵地。正如刘纳所说的那样:鲁迅“是辛亥革命时期的中国历史特意为下一个时期——‘五四准备的人物”:“早在辛亥革命时期,面对成为民族精神生活主潮的群体意识,鲁迅呼唤个性解放。当时,鲁迅不是‘站在正面指导潮流的人物,他比‘站在正面的人物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时代的欠缺,以更为深远的洞察力寻求着民族的内在力量”“当‘五四文坛响彻个性解放的呼声,鲁迅却又开始了新的探索。‘五四新文学的倡导是从对辛亥革命的沉重反思开始的,但是,大多数‘五四作者并没有以自己的创作加入先驱者的这种反思。我们阅读‘五四作品,会惊奇:作者们简直把相隔仅10年的那一幕伟大事件遗忘了。只有鲁迅,以强烈的批判意识表现着辛亥革命前后那段十分重要的民族历史。在大多数‘五四作者收束社会视野,以精神矛盾排挤社会矛盾的时候,鲁迅的社会使命感和作品的社会性显得格外突出。”[6](263)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鲁迅的启蒙创作找到了中国社会的症结和国民精神的本质。鲁迅把知识分子作为启蒙者,把农民阶级作为被启蒙者。这种自觉的选择是符合当时中国社会实际的。当时中国社会实际上存在四个阶级(工人阶级、资产阶级、农民阶级、地主阶级)和一个阶层(知识分子阶层)。然而在中国社会和思想变革领域中情况就不同了。在“五四”时期,以李大钊为首的有识之士开始介绍马克思主义,传播共产主义思想,但当时,影响力主要在少数革命知识分子当中。正如王富仁所表述的那样:“在鲁迅创作《呐喊》《彷徨》的整个历史时期,中国无产阶级还不足以以一种强大的独立思想力量出现在中国社会思想舞台上。”[7](52)同时,中国的资产阶级在“五四”时期可以说代表了当时首先觉醒了的知识分子。因此,“作为思想力量,特别是伦理道德的观念力量,当时起关键性作用的却只有两个阶级和一个社会阶层。其他两个阶级,作为本阶级群众的社会思想意识状况,分别蕴蓄在农民阶级和地主阶级之中,这是它们刚刚脱胎于此的两个阶级;作为它们将要获得的新的思想观念,分别蕴蓄在知识分子这个复杂的社会阶层中,这是将要向它们输送新的世界观的阶层,是从外国思想学说中为它们寻找思想武器的阶层”[7](55)。鲁迅的文学启蒙创作把知识分子阶层作为启蒙的主体,把农民阶级作为启蒙的对象,真实再现了二十世纪初期中国社会的本质。
鲁迅在文学启蒙创作上的这种选择给他作为“民族魂”赢得了很重要的一个筹码。如果从这个角度切入,那么实际上已经基本排除了来自官方言论等多方的干扰,是一种超越政治化模式的研究和思考。难怪王富仁这样说:在投身新文学运动伊始,鲁迅便“自觉地融化在中国思想革命的追求之中的他首先不是把它当作政权变革的手段,而是首先把它当作思想精神变革的手段”{7](3)。因此,可以这样说,鲁迅是近百年来中国人精神的承载者。
三
鲁迅的启蒙创作并不像陈独秀、蔡元培那样,只提倡理论或者在理论的先导下从事创作的尝试,而是在有针对性的思想启蒙下对启蒙文学创作的自觉选择。因而,他对文学创作更有所倚重。他所运用的两种主要文学样式小说和杂文,其创作都抱有明确的思想启蒙目的。因而,文学作品的启蒙意义尤为突出。日本学者竹内好说:“鲁迅度过的文坛生活的十八年(1918—1936),在时间上并不长。不过,对于中国文学来说,那是现代文学的全部历史。作为现代文学的中国文学,至今经过了三大时期,即‘文学革命、革命文学和民族主义运动。每个时期,在混乱的内部斗争之末,都要淘汰掉大量的先觉者。仅是‘文学革命的先驱严复、林纤、梁启超、王国维、章炳麟等人,在文学上,结局也都是很悲惨的。从‘文学革命一直到结束,幸存者只有鲁迅一个。”{8](7-8)可以说,鲁迅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前已经基本完成了对近代中国思想变革的历史性整合,为中国新文学的现代性追求确立了现代性基调,那就是以“立人”为核心。
历史是严酷的。由于长时间的封闭,使中国与西方的差距越拉越大。进入新时期,出现了继五四文学启蒙运动之后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又一次大规模的文学启蒙运动。
由此才有了更多的研究者们在文学领域构建二十世纪的中国文学。黄子平、陈平原、钱理群三人率先联名在1985年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创新座谈会上宣读了《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论文,建议在文学史研究中建立一个“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概念,以此和世界文學史沟通对话。他们发现“新时期文学”和“五四文学”之间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改造国民性”的线索就一直从“五四”时期延伸到新时期。这是在对“新时期文学”与“五四文学”的充分比较中得出的结论。
鲁迅的启蒙创作正体现着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连续性和整体性。正是这种连续性和整体性,才使鲁迅的文学创作在新时期文学创作中得以延续。无论是反思和揭示八十年代国人的精神状态,还是挖掘和张扬九十年代国人的人性,新时期文学和五四文学都是相通的。这个相通的连接点是人的“个体意识”,起桥梁作用的人物就是鲁迅。杨义曾说:“任何一个民族在历史转折的紧要关头,都需要巨人。它不仅需要巨人来参与和鼎助它的转折,也需要巨人来思考和记录它的转折。”[9](156)鲁迅正是通过文学思考和记录二十世纪民族社会转型的巨人,这正是鲁迅文学的实质。所以,到了八十年代,当我们的民族再一次站在历史转折的关口时,鲁迅又重新被有识之士所审视。此时,不仅出现了以钱理群为代表的经历过“文革”的文化人,他们在自己的人生经历的基础上阐释了鲁迅对当代中国社会的意义,还出现了王富仁等年轻学者,他们也明确地喊出了“回到鲁迅那里去”的响亮口号。在八十年代的文学启蒙中,鲁迅的文学启蒙思想重新放出了光辉。
鲁迅的文学启蒙思想并非只是一个纯学术问题,而是一个复杂的社会问题。检视新时期出现的许多新情况,比如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化,精神文明建设等,都深切呼唤着鲁迅为之奋斗一生的启蒙主义思想。鲁迅的“立人”思想与“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有着某种契合。因此,重新挖掘鲁迅精神是很有必要的。如今有些青年人讲不要看经典,只要看那些畅销书。我们说,人必须有灵魂,人必须有精神,故鲁迅必须存在。鲁迅这根民族的精神触觉,仍然是现在中国人所需要的。
参考文献:
[1]王维国.启蒙话语的转换与形成[J].燕山大学学报,2004(11).
[2]鲁迅.坟·文化偏至论[M]//鲁迅全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3]鲁迅.集外集拾遗补编·破恶声论[M]//鲁迅全集:第八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4]鲁迅.呐喊·自序[M]//鲁迅全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5]黄远生.给章士钊的信[J].甲寅,1915(10).
[6]刘纳.论“五四”新文学[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7.
[7]王富仁.在中国反封建思想革命的一面镜子——《呐喊》《彷徨》综论[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8][日]竹内好.鲁迅[M].李心峰,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6.
[9]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社,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