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映月
虽说地处湿润区,但脚下的土地,却是真真切切的黄土。干旱在裂开的纹路里,是腾腾热浪里的永定——我的故乡。
夏日陽光照在眼前土楼上,土楼的一圈墙加一圈帽檐,真似蘑菇被削去半边脑袋。墙上是一个又一个的方形小孔,粗糙的墙体厚实而坚固。大门半开半闭,乌黑的木头生了屑。门框上倒有对联一副,不过有三两浅红色斑点,四角也卷卷发皱。墙壁也爬满皱纹,像刚从地里采出的哈密瓜。
土楼内一层层、一圈圈,从下到上,一个土楼,就是一个小城啊。只是家家闭门掩户,屋主也不知客到何乡何处。偶有一两乡人,身着朴素的衣裳,还在忙忙碌碌。客家客家,这群从中原来的,自称“客家人”的人,此刻又在哪里安家?
土楼内远比外面凉快,顺着丝丝凉意涌来的是木屑独有的气息,像一樽陈年美酒。小到栏杆,大到横梁,无一不是木制品。有些还是传统的棕黑色,有些则为浅色,像刚刚蒸好从锅里拿出冒着热气的红糖馒头,那些亮一点的已有些发橙。四五百年了,望向走廊顶横竖交纵的木梁,抚摸栏杆上它们已经光滑的身躯,就像每一桩树木都有它们独特的年轮,这里的每一条木梁,仿佛都承载一个别致的历史。
还有供的庙宇,只是后墙已隐隐发黑,黑中带有芥末般的绿。旁边有养猪的,散发出古怪的气味。
坐在屋内,灶台旁火已升起。女人舞着锅铲,衣服上缝着大花和刺绣,寓意着美丽纯洁和善良。香气穿过厨房,像装满水忽然戳破而水花四溅的气球,香气在房间里弥散开来。一盘热腾腾的芋子包就放在木制小桌上,这是客家人的传统美食。一盘都是椭圆形,紫色的晶莹剔透。一口下去,首先触到的便是绵软的芋泥和木薯粉搓成的外皮,极富弹性,舌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蹦床上。馅从缺口的皮中溢出来,黑中带白的是蘑菇,白色的立方体是笋,还有瘦肉。笋的清脆和爽朗,与芋头的粘糯结合在一起,着实给人满足的感觉。
从楼上传来吱呀的响声,想必是脚踏木板,摇摇晃晃。除了妇女晃动的衣上的绣花和盘里的紫色芋子包,房间里似乎蒙上一层深灰色的滤镜——屋内桌椅、房上横梁、角落小窗,都为木制。偶遇墙上三两幅画卷,也是灰白的,一切都那么像一张躲藏在柜底封存多年的老照片,唯有春节时挂上房檐的灯笼,贴在门上的对联,才使人从照片中走出。
阳光从土楼上的小方形瞭望孔倾下来,灶台旁窜起的火苗点燃四周的空气,空气在颤抖,眼前的景象迷离般散开。
城内城外忽地喧嚣,脚步声从楼上楼下传来。城外马蹄作响,鼓炮齐鸣,旌旗招展。一个个瞭望口上架满炮弹,走廊里有人运送枪支弹药。面对外敌入侵,一个土楼里住的几百户人家纷纷出动。土楼外炮声轰动,士兵高声呐喊欲上城墙,马的嘶鸣声夹杂在声声炮响中。土楼内,每个瞭望口都有人把守,土楼大门处也被层层加固。大炮的硝烟在空中弥漫开。
土楼墙体厚实,土楼内的居民们又居高临下,向下开炮,想要攻进来,定是不可能的。倚栏边,看此刻土楼家家户户,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恍惚间,炮声渐止。瞭望口上已然没有一杆杆枪炮,只有这倾泄而入的阳光,将它充满。我抚摸着这凹凸不平、粗糙的城墙,好似声声喊杀声、呐喊声在响彻。
它还是老去了,我看向空荡荡的老城,往日繁华已不见,如今土楼内只剩下几户人家。
今来古往,物是人非。老城虽老,但它不会在我的记忆里褪色,因为它也是中华文化的传承者,在永定这片土地上,独自诉说它曾经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