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这个夏天不会结束了

尘清

2019年的夏天，我十八岁，埋头于摞得高高的书本中，与世隔绝。错过很多簇鲜花的成长，忘了这个季节的热度和它完整的模样，只记得时间无比仓促地流逝。很多事慢慢从生命中抽离，生活在倒计时的回声里逐渐褪成单一的颜色，痛苦和喜悦交织，泪水和汗水融汇，流水般向着季节的末尾滚滚而去，绵绵不绝。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写写这个夏天的故事。仅以一个叙述者的身份。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这句话我在高三默念了无数次，是激励，是希望，是那段灰暗的日子里给自己的一点慰藉。我想过自己有无限的可能，比如某个知识点终于开窍，比如在年级里取得好看的名次，比如考上一所很好的大学等等。只是唯一不曾料想的一种，是高考失利。

倘若没有预见这一点，似乎便拥有了全力以赴向前奔跑的勇气。而我就这样带着前所未有的信念与激情，满怀期待地奋斗着一个个未知的明天。看过很多篇励志的文章，很多次热泪盈眶，想像他们一样努力，即使知道目标遥远，也拼命抓住一切去换取一个美好的结局，不服输，没有丝毫的妥协。

后来我也真的做到了。我把理想大学的名字贴在课桌上，写下几句鼓励自己的话，如同风雪交加的黑夜里留给自己的一盏灯，灯名叫做希望。很多个难捱的日夜，内心挣扎的时刻，因为这盏灯，才没有惧怕渺茫，咬紧牙关走了下去。

高三的日子，只能用歇斯底里来形容。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习题，历年的、全国各地的试题在生活中堆积起来，向着未来的方向层层铺垫。我很清楚，在去往远方的路上奇迹没有出现之前，我只能无比沉稳地低下头，不管这个世界在如何地喧闹，只是踏实做好手中的事。习惯了最早到教室，第一个打开灯，坐下来安静地学习，那时候的清晨像是只属于自己，白昼还未完全从黑夜中分出身来，有朦胧的光线从天边散落下来，却让人异常清醒。习惯了以飞跑代替走路，习惯了不管去哪儿口袋里永远装着单词……走廊上挂着的一条横幅深深地触动着我：努力优秀，为再见的时候。那时我执意地相信，这些努力终有一天会看到结果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失败最终还是砸在了我的头上。

永远记得出成绩的那天，我在家里坐立不安，一遍遍地拿起手机又放下，不知道该做什么，十八年来不曾这样的惶恐。我在等我人生中的一场判决，而时间却被迫切的等待拉扯得无限冗长，最后结果的出现，一下子变得遥遥无期。我想找人诉说焦虑，似乎就能够减轻内心的痛苦，听到的答案都是，没事，别紧张。一如无数次的考试前，他们用轻松的语气对我说，你没问题的。

但是那天，我失掉了所有的自信，像将自己交付给了命运，对未知充满恐惧。抱着一丝侥幸，我不知道是怎样捱到了下午，捱到高考发布会开始的。朋友圈早就被“转发锦鲤”刷屏，所有人都在默默许愿，我也比任何时候都希望有奇迹出现。

我不想辜负这三年的努力。

当我最后鼓起勇气点开高考成绩，看到自己的分数离一本线差两分的时候，大脑突然陷入了长久的沉寂。那一刻，心也跟着死了。

这不是老天跟我开的玩笑，这是赤裸裸的现实。无论我多么不愿相信，这是事实。

心里一个念头失控地涌上来，一遍遍回响：我完了。绝望和崩溃顷刻间潮水般灭顶。

此后那段时光坠入一片悲哀的混沌。我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梦里都是无边的黑暗，充斥着压抑的哭泣，一根稻草也没有了，无论怎样拼命挣扎都无法醒过来。逃也逃脱不掉的梦魇。

周围无数期待的目光还在源源不断地向我聚拢，它们都等着我，等着我说出答案。铺天盖地的询问如密集的雨点般砸下来：考了多少分？

被逼到墙角了，只想不顾一切地逃离，远远地躲开一切。逃到没有人的地方，再也不会有人问了。可是这场雨，怎么总也下不完？世界早就被淋透了啊！

后来又有很多人送来安慰，但我始终无法安慰自己，尽管那些道理我都懂。我也渐渐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世间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与皎洁”。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惧怕出门，怕遇见熟人，怕路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我身上，怕他们看出我一脸的憔悴，怕他们向我投来同情的眼神。朋友的动态也不再看了，关于高考的一切信息都屏蔽掉了，我是那么的想与世隔绝。

内心依然挣扎着，伤口被种种痛苦的情绪浸泡着，掀起阵阵的抽痛。眼前浮现出很多张脸，很多的画面汹涌而来，很多的回忆新如昨天，我都再也无法面对。多想这一切仅仅是一场梦。

我开始怀疑，曾经的努力和坚持究竟有何意义。高考之前，我也曾那么的相信那些所谓的励志短语，“越努力，越幸运”“所有的黑暗，为天亮铺排”。我以为，走出考前的黑暗，就能迎来光明。而事实是，黑暗只比原先更压抑更低沉了，手里的灯也熄灭了。

母亲一直劝我出去走走，别总在家里闷着。那段日子里，我拒绝参加任何聚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想见到任何人。终于有一天晚上，我对母亲说，去海边吧。

那是这一年里，我第一次站在了大海的面前。暮色早已四合，天阴沉沉的，没有星光，路灯暖黄色的光沿着海岸洒落下来，却更显寂寥。四下只剩潮水翻涌的声音，被风从很远的地方吹卷过来，消失在凛冽的空气里。我很想对着黑夜大声地宣泄，但一阵酸涩哽住咽喉，最后我只是在夜色里止不住地流泪，把满腔的悲伤都付与大海。我也想像诗中写的那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可心里的那朵花，早已枯萎了。

我以为大海能包容我的一切，但终究没有，它甚至连痛苦都不能淹没。

我失望而返。

这是我十八年里，度过的最漫长的一个夏天，漫长得让我以为它再也不会结束了。我也试着学会放下，和朋友出门逛街、看电影，像从前一样嬉笑谈天，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却在很多个深夜全世界入睡的时候痛哭。那个时候，没人看见我的脆弱。

我困在高考的阴影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彻底地走出來。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对成绩避而不谈，但我时常仍会被他们不经意的话语深深刺痛。高考似乎成了一道我无法跨越的坎。

假期的末尾，我看了一部电影《当幸福来敲门》。影片用大量的镜头讲述克瑞斯遭受的挫折与失败：失业、与妻子分道扬镳、无力交付房租，带着幼小的儿子在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里摸爬滚打，当身上连一分钱都没有的时候，只能靠卖血生存。但即使生活遍地狼藉，他依然怀揣着成为股票经纪人的梦想。进入公司实习期间，他为了节约时间，不喝水，不去厕所，不挂断电话，比任何人都努力，可最后却不得不面临失败。一如很多次，当我以为事情会出现转机的时候，迎来的却是接二连三的打击。

克瑞斯没有放弃。终于有一天，老板将他叫到办公室，宣布从明天开始，他将成为正式员工。

我仍然记得那个镜头，克瑞斯得知结果后激动得流泪，走到熙攘的人群里，发自内心地为自己鼓掌。一切一切的努力都值得。

不可否認，努力是有用的，只是有些收获，到来得晚一些。

廖一梅说，人要有揪着头发把自己从泥地里拽起来的勇气。

很多时候我以为这已经是最坏了，再坏不能了，可生活还是步步紧逼，一次次把你逼到墙角，恶狠狠地命令你：再强大一点。痛苦亦如是。痛苦本身只能让人泪流满面，它不是财富，但当我重新认识它时，我已经拥有了它赋予我的全部力量。

“时间是最伟大的治愈师。”那些稀释不了的悲伤，只能交由时间涤荡。我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可内心有时依然会不自觉地躲避。伤疤依然在，会在阴雨的日子里隐隐作痛，不经意地牵扯出有关过去的种种记忆。

那个夏天，我看了无数治愈的文字，一次次陷入难过，又一次次从难过里挣扎着醒来。我想，也许等到我足够优秀的那一天，才能把心里的痛，彻彻底底地放下。

夏天终于还是过去了。我以为永远不会结束的夏天，被时间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夏天过后，我大一，离家一千公里。身处于残酷的现实里，没有了逃避，亦没有妥协。生活推着我向前走，让我把目光更多地放在当下和未来，至于身后的车辙，我仍然也是记得的，并且永远记得。我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每天穿梭于各个教室，为大的小的事情奔波忙碌，偶尔会在某个傍晚、烧红的天空出现大片云翳的时候，回想起过去。

派说：“人生到头来就是不断地放下。”你问我，现在呢？在新的环境中，我似乎是放下了，但在电影里看到有关高考的镜头，却还是会忍不住掩面大哭。原来即使过了这么久，我依然不能真正释怀。

但记住这些痛，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它能够一直刺激我的神经，时时地提醒我身处在哪里，离梦想的远方，差了多远。“只有你比别人见到的黑更黑，你所能承受的苦比别人更苦，你才能比别人的路走得更长，见到的风景更多一些。”想要弥补曾经的遗憾，就只有带着过去的伤，带着心底不能割舍的梦想，义无反顾地向前跑，去奋斗比三年更漫长的四年。于是，心里的那句话不曾变过，依然是“努力优秀，为再见的时候”。

也许生命中，不会再有一段日子可以超越高三了，也不会再有一个夏天，比这个夏天更歇斯底里。回想起高中三年，一路走来我有很多很多的失败和遗憾，但唯一没有的是后悔。这一点，让我在以后内心不至于充满对自我的谴责，不至于在无法回头的日子里受尽折磨。只因我曾全力以赴过。而这种全力以赴的感觉，我会记一辈子。

我想高考最后的意义，不是记住无数的知识点，而是记住一种精神，一种拼尽全力去完成一件事的勇气和意志力，它可以在未来支撑你走过很多路，在最艰难的时候，依旧让你学会坚持，在往后的人生里，都没有轻易选择放弃。

过完生日后，我十九岁，想与十八岁的自己和解，想跟那个拼命努力的自己说一句：对不起，谢谢！

我一直都不是一个幸运的人，我的身上也不会发生什么所谓的奇迹，更多的是无穷无尽的挫折。但我未曾妥协，仍愿相信努力的意义，去追寻一个大梦，为爱我的人，也为我自己，不管梦想落空的时候有多惨烈。一如尼采所说：“能击倒你的，也同样能成就你。”

现在离夏天远去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我似乎应该对过去交待些什么，答案不能够尽如人意，但我终究是跌跌撞撞地长大了。写下这些文字，不想刻意地激励谁，也不想刻意地给谁安慰，这些故事亦不知道该说给谁听。就当是在孤独奔跑的路上，留给自己的一点慰藉吧。

“当暴风雨过去，你不会记得自己是如何度过，你甚至不确定暴风雨是否真正结束，但你不再是当初走进暴风雨里的那个人。这就是暴风雨的意义。”

成长过程中，终于明白，要真正懂得一个道理，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而这些痛也终将要自己一一尝遍。

夏天还会继续，还会像无数个曾经一样炽热。只愿追梦的路上，我们都不要输给那些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