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大型二胡协奏曲的教与学

2020-05-14 13:48李笑秋
黄梅戏艺术 2020年1期
关键词:协奏曲演奏者二胡

□ 李笑秋

编者按:

近日,由安徽黄梅戏艺术职业学院音乐系主任李笑秋编著的《弦之梦——当代大型二胡协奏曲选粹》一书,由全国百佳图书出版单位——黄山书社正式出版发行。

中国当代著名二胡演奏家、教育家,中国音乐家协会副主席、中国音协二胡学会会长、中国戏曲学院副院长、博士生导师宋飞专门为该书作序。

李笑秋演出照

宋飞指出,该书作者李笑秋潜心从事二胡演奏与教学已40余载,其间不仅培养了大批优秀的音乐与戏曲人才,同时也积累了丰富的理论及实践经验。他于繁忙的教学工作之余,精心搜集、选择、整理、编纂的这部《当代大型二胡协奏曲选粹》,是一部融艺术性、科学性、指导性为一体的实用型书籍,具有一定的专业学术价值。

宋飞认为,从整体上看,二胡协奏曲以及包括二胡与中西管弦乐队合作的多种类型的大型作品创作,已经给二胡表演艺术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不仅要求演奏者的演奏艺术水准、品格要高;同时也要求演奏者对音乐表演的情境、意象的营造手段更为丰富、更具创造力;艺术视野与表演形式也要更加开阔与全面。二胡演奏家在与中西管弦乐队的合作中,不仅需要把握作品的题材内容、乐曲结构;同时还要能够轻松驾驭不断丰富且日益精进的演奏技能;准确捕捉音乐作品的风格、语言及情感特征。唯有在更高的艺术表现与文化感悟层次上,合理而有效地诠释音乐,方能达到更高的艺术审美境界。

宋飞提到,本书的编著者李笑秋从青少年时代起,便先后师从王乙、居文郁、宋国生等二胡前辈名家。工作以后,长期从事二胡演奏与教学、乐队指挥及音乐理论研究。其专业也横跨音乐与戏曲两个领域。在近年来多次举办的全国性二胡学术研讨会上,他基于东西方文化比较视角,对传统与现代音乐艺术现象进行观照与反思而形成的音乐价值观,以及由此派生出的众多学术论点多有识见。宋飞认为,李笑秋对音乐有较强的领悟力,他于音乐、戏曲、文学及视觉艺术的综合感受和迁移、表达能力,对于他建立独立的音乐审美观与教育观并借以形成自己专业上的优势,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宋飞最后表示,从二胡表演艺术及专业教学的长远发展来看,大型二胡创作作品在舞台表演以及教学实践中,已是一种无法回避的存在。如何培养年轻学子具有演奏大型二胡创作作品的艺术修养及能力,业已成为当前音乐教学尤其是戏曲音乐教学中的一个新课题。李笑秋先生编著的《当代大型二胡协奏曲选粹》,对大型二胡创作作品的学习、展现和传播,无疑具有特别的意义。她对该书作者取得的这项成果给予充分的肯定,并祝愿作者在今后的工作中取得更大的成就。

本刊认为,李笑秋作为一位长期从事二胡演奏与教学、乐队指挥及黄梅戏音乐人才培养方面的专家,集近40年教学经验之大成,精心编写的这部教学理论专著教材,对于培养新时期音乐与戏曲人才,无疑具有很强的指导意义和学术价值。现征得作者同意,将该书《前言》部分内容在本刊予以发表,以资读者学习与借鉴。标题为作者所加。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相对于中小型作品,二胡协奏曲无论从作品结构的复杂性、思想内容的丰富性、表现风格的多样性,还是从演奏技术的高难度、独奏声部与指挥及乐队之间的融合度,对演奏者都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与考验。目前,各种类型的二胡协奏曲,在各大音乐院校的二胡教学大纲中,已被列为必修曲目,并业已成为一个演奏者由普通型向专业型迈进的进阶标志。

当代大型二胡协奏曲作品不断进入听众视野是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的。作曲家们一方面在创作中大胆借鉴、吸收西方协奏曲的体裁形式及作曲技法,另一方面也积极融入中国传统音乐的优秀基因和菁华,创作出一批题材各异、风格相迥、特色不同的大型二胡协奏曲作品,凸显出二胡这件民族弓弦乐器所蕴含的巨大潜能与表现空间。当二胡的表现形式不再局限于独奏或伴奏,而被赋予更加宏大的结构背景之后,其表现视域便有了新的拓展,艺术风貌也因之变得绚丽多彩。因为有了新的载体,二胡传统意义上的歌唱性、抒情性、叙事性得以加强,其表现意义与表现功能亦随之变得更加广阔、深入,乃至宽泛。

著名作家余华在谈到音乐与文学的关系时,认为音乐最接近小说,因为两者都是叙述类的艺术——音乐用声音,小说用语言。他认为他的长篇小说的结构是从音乐作品里面——从交响乐,从受难曲,从各种各样的大型音乐作品的结构当中受到启发而产生的。在他看来,欣赏大型音乐作品与阅读长篇小说相比较,前者更具时间上的优势。换言之,能够在较短时间之内,将一个宏大的叙事结构说清楚,唯有交响乐或协奏曲这样的大型音乐作品可以做得到。就此而言,协奏曲对于帮助演奏者在短时间内,快速建立起对大型作品结构的感受、记忆、分析、总体认知能力,在构成材料与结构形式方面,具有其独特优势。

如前所述,较之于中小型作品,协奏曲所承载的思想内容与人文色彩更为丰富,人生感悟更为深刻,表现形式也更加复杂多样化。因此,要演奏好这类体裁的作品,既要求建立相对广博的知识结构,还要求演奏者具备善于思考,长于分析的能力素质;另外,能否将他人经验化为自身体验,将外因融入内因,从而建立起主动自发的移情能力,也是考验演奏者整体专业素质的关键要素。如果说中小型乐曲相当于道道山梁,那么,协奏曲则好比座座高峰。攀登高峰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智慧与耐力。就技术层面而言,协奏曲往往具有高、精、尖、新的特点,这就要求演奏者首先要建立起扎实而完备的基本功,同时对于新技法要敢于挑战,善于攻坚,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协奏曲的技术架构,客观上提升了学习者对高难度技术的学习动力,激发了其创造活力,从而为演奏者走向更加全面、高超、深刻的演奏境界,做了充分的牵引与铺垫。

在艺术形象的塑造方面,协奏曲与文学、绘画、舞蹈、书法乃至戏剧、戏曲、电影、电视等综合性艺术颇有相通之处,其逻辑性与造型性,程序化与结构化,联想性与想象性,与上述各艺术门类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演奏者在演奏中,可以借助体验不同角色的情感代入,明确辨析细节与整体,理性与感性,现实与理想之间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的逻辑关系,并借以提升自身的形象思维与逻辑思维能力——协奏曲的结构与内容本身,客观上为这种能力的提升提供了可能与便利。

当然,协奏曲体裁的最大优势在于:既发挥了中西管弦乐队的恢宏气势,亦保留住了主奏乐器的个性特征。独奏声部与乐队之间此起彼伏,交相辉映;多彩炫技与思想表达各得其所,相得益彰。因而,学习它,对于全面提升演奏者的艺术修养,提高驾驭高、精、尖作品的能力,具有难以替代的实践与理论两个方面的意义。

对于高等院校二胡专业的学子来说,学习好二胡协奏曲,需要注意的有以下几点:

首先是技术基础的积累。协奏曲除了具有深刻动人的思想内涵、人文特征之外,更重要的是它还有一定的技术壁垒,就一个演奏者而言,对高难度技术,既要从战略上藐视,也要从战术上重视。要运用科学方法对高难度技术进行解构与分析,同时制定出合理的训练计划。只要积极把握好各类高难度技术联系的重要步骤,找准自己的薄弱环节,攻坚克难,坚韧不拔,最后必能攻克堡垒。其次是对乐曲内容的准确理解与把握。协奏曲的题材与内容多样而丰富,有的偏重抒情,有的长于叙事,有的则强调对人生哲理的阐述。不同的题材、内容需要施之以不同的表现手法与思维模式:对于歌唱型作品,应重点培养演奏者的诗人气质;对于叙事型作品,则强调谋篇布局;至于哲理性较强的作品,对乐曲内部逻辑关系的分析与判断则成为重中之重。再其次是对作品音乐风格的掌握与运用。根据题材与内容的不同,二胡协奏曲的音乐风格丰富多彩,有的体现出古风古韵,有的展现为地方或民族风情,有的则漫溢着戏曲艺术的曲风神韵。不同的乐曲风格蕴含着不同的演奏手法与技艺特点,演奏者必须细心揣摩、反复锤炼。准确的风格渲染常令听者心领神会,如沐春风,错误的风格解读则让人失望甚或反感,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最后,要建立对整部作品的全局观。协奏曲通常都拥有比较庞大的曲式结构和内容含量,各乐章、各乐段乃至各乐句之间都有着彼此内在的联系。要突出整体感,有一个原则必须遵守,那即是:乐句要服从乐段,乐段要服从乐章,乐章则要服从于整部作品。这与书法艺术的章法布局、戏剧与电影的导演构思,犹如异曲同工。演奏协奏曲建立整体感的主要目的在于:使整部作品的呈现有着完整统一的艺术形象,音乐表现一气贯通。

下面再谈谈教师教学。

一、教师要建立良好的示范示奏能力。演奏协奏曲之难,不但体现在对它的思想表达深度的挖掘与艺术境界的营造上面,同时也体现在对它的技术层面掌握上面。合格甚或优秀的教师,要在技术层面具备可以驾驭作品的扎实基础与娴熟技能,唯先建立技术上的“高精尖”,方有机会达至艺术上的“高大上”。最后才有可能成为令学生仰慕的技艺精湛的好老师。二、善用启发式教学。无论是孔子的“不愤不启,

李笑秋在指挥国家艺术基金《黄梅戏伴奏人才培养》项目结业演出

不悱不发”,还是其后《礼记·学记》的作者所提到的“道而弗牵,强而弗抑,开而弗达”,抑或是西方哲学家苏格拉底提出的“问答法”(又称“苏格拉底法”,由讽刺、定义、助产术三个步骤组成的独特方法),皆强调的是教育过程中的方法论。启发式教学方法具体运用到协奏曲的教学,主要涉及几个步骤:首先是设置问题情境。即先由学生经过思考说出每个乐章乃至每个乐段的主题思想与艺术表现特点,然后通过提问,激发学生在整个教学活动中的主动性、自发性。其次是强调音乐表达中的主观性。亦即每位学生可根据自己对乐曲个性化的理解,尝试使用自己熟悉的音乐语言表达方式对作品进行解读。再次是在尊重原作的前提下,努力激发出学生打破常规、勇于创新的开放型意识。三、利用体裁自身特点引导学生建立多向思维的能力与习惯。协奏曲的最大特点是多种艺术表达方式共存,就体裁自身结构而言,引发多向思维的客观因素主要包括几个方面:首先是和声的纵向关系;其次是复调织体的横向与纵向交织;再次是曲式结构所产生的各种多向关系;最后是配器法中由各种乐器的演奏手法及音色对比而产生的多种色彩关系。教师应使学生明白,他(她)所演奏的部分,不是自己独立的存在,而是建立在与乐队、指挥、观众相互依存的多角关系之上。当他(她)意识到,在这种相互依存而又相互矛盾的对立与统一的关系当中,各个不同的点、线、面,恰是构成正向思维与逆向思维各个基点与路径的要素的时候,他(她)的多向思维意识便自然形成。四、培养学生建立独立自主的艺术个性。京剧大师梅兰芳有句名言:“学我者生,像我者亡!” 一句话道出了艺术学习过程中由模仿到独立自主的重要性。模仿是学习的一个过程,但独立自主才是艺术培养的最终目标。一切艺术类型人才的培养皆要遵循这个目标。目前高校内的现状是,学生的模仿能力较强,但独立自主能力明显不足甚或缺失。这就要求教师在教学过程中,克服“填鸭”式,多用启发式。为了切实培养学生演奏的独立个性,教师在教学示范过程中,不应过于强调学生模仿演奏的“形似”,而应鼓励和激发他们演奏中的“神似”。亦即不要求学生逐音逐句地模仿演奏每一个乐句,而是在风格相近、气质相似的条件下,引导他们更多地去表现自我、实现自我,从而塑造其独立自主的艺术个性。五、教导学生善于阅读,长于实践。明董其昌于《 画旨》中曾有过“画家六法,一曰‘ 气韵生动’。‘气韵’不可学,此生而知之,自有天授。然亦有学得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成立郛郭,随手写去,皆为山水传神”的说法,意指在艺术创作过程中,阅读与实践两者皆为重要,不可或缺。在协奏曲的教学过程中,笔者最大的感触是,现代青年学子朝气蓬勃、思想活跃,对新技术、新技法很快能够适应和掌握,但同时也面临着阅读不够、不广、不深,社会实践相对缺乏,对自然界的观察体验和观察能力不足的困窘。拿二胡协奏曲《长城随想》第一乐章的首音作例,这个“1”(读“do”)音的一弓下去,没有对大自然的深入观察和体验,没有对历史、人文、社会生活的深刻理解与感悟,其蕴含的幽深思绪与旷远意境殊难领会与表现。记得当年央视直播“中国书法大赛”颁奖晚会,有位金奖获得者在现场挥毫题字,其中有个字是“中”。他在回答主持人提问的时候说道:这个“中”字中间的一竖,是汉字中最长的一竖,我为之练了十年。话音甫落,四座皆惊!暗合了戏曲界的一句行话“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人生岁月匆匆,时不我待——阅读必须是有目的的阅读。以笔者经验,对高校音乐学子来说,不仅要阅读音乐技术与理论、音乐评论、音乐家传记等专业类型的书籍,同时,也应广泛涉猎文学艺术中的诗歌、小说、散文,文艺理论中的画论、诗论等等。另外,还要创造条件研究一些视觉艺术原理,比如绘画、雕塑、摄影、摄像等等——音乐作品的总体布局与构思,很多意境与画面的描写,均与视觉艺术有关。笔者业余时间酷爱摄影与旅游,这些年到访过不少名山大川、乡野古镇。目睹圆明园的残垣断壁,内心升起民族尊严;立于宁波天一阁的藏书楼下,脑海里翻卷起读书人的前世今生。或于海南三亚“天涯海角”,望南海天空云卷云舒,勾起昔日逗留异国他乡街头时的思乡之念;又或至西北黄土高原,眼望大漠孤烟、一骑绝尘,触发思古之幽情……这些看似信马由缰的生活漫游,其实在音乐的二度创作过程中,对构筑内心的万壑千岩、万千思绪、万千气象,皆大有裨益。“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其意深远,其“道”亦深厚也。六、指导学生建立健全优秀的人品与艺品。人品包括了一个人的思想品德、人格修养和生命特质,“艺品”指的是艺术品位和精神格调的优劣高下。在中国传统美学的认识当中,认为人品决定艺品——所谓“盛德之士,文艺必重”(徐干《中论》),艺品反映人品——所谓“其文如其为人”(苏轼《答张文潜书》),两者为内在统一体。协奏曲以其体裁特点,常常涵盖了庞大的构思,旷达的境界,深邃的意境以及真挚的情感,客观上为学生提供了志存高远、行为端正、追求高尚的“教科书”“活教材”。教师应利用这种音乐体裁的特点与优势,引导学生建立高雅的艺术品位和超凡脱俗的人生格局,处理好人品和艺品两者之间的关系。西方艺术家罗丹曾经说:“做一个艺术家,须先做一个人”;唐朝以后的典籍中,常提到“人品不高,落墨无法”;现代画家潘天寿则言“品格高,落墨自超。”——谈的都是人品与艺品的关系。教师可利用这些前人智慧,在二胡协奏曲的教学过程中,启发学生树立远大理想,培养高尚情操,借以达到人品与艺品的合而为一。

生命是一个轮回的过程,通过对协奏曲的学习,演奏者或能依据对创作者的创作思想与创作成果的观照与学习,领会与实践,达成对自身的自省、自悟,激励自己在艺术创作道路上披荆斩棘,不断前行,从而为谱写光辉灿烂的人生篇章留下动人的足迹——这,便是笔者编纂这部曲集的初衷与寄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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