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依林
摘 要:作为新旧文学交锋时期的文坛巨匠,郁达夫白话小说的知名度远在旧体诗词之上,但实质上其诗词素养在现代文学家中亦是可圈可点,与鲁迅、田汉并称为现代文学史上旧体诗词三大家。因此,研究郁达夫的旧体诗创作是全面了解郁达夫的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本文将从思想内涵、艺术特色、诗学渊源三个方面对郁达夫的旧体诗进行分析综述。
关键词:郁达夫;旧体诗;思想内涵;艺术特色;诗学渊源
“旧体诗”又称“旧诗”,是为了区别“五四”文学革命时期诞生的白话新诗而产生的一个概念,主要指现代文人在“五四”之后所创作的古典诗词。值得注意的是,旧体诗在“五四”文学革命所引发的新文学的创作潮流影响下,逐渐失去传统文学的“正统地位”,不断被边缘化,成为古代文学和现代文学都避而不谈的文学现象。但旧体诗的创作并未因此而销声匿迹,相当一部分受到新旧两种教育的新文学家私下仍然使用旧体诗词描写自我之情,留有一批被忽视但极具文学价值的旧体诗词。
郁达夫便是如此。郁达夫以小说集《沉沦》的发表在文坛声名鹊起,通过“零余者”形象的塑造,写出了时代的苦闷和生活的压迫,引发了青年读者们的强烈共鸣。但值得注意的是,作为民国时期文坛领袖之一的郁达夫,不仅用新文学书写青年的苦闷,发出孤独愤世者的呼喊,也用传统的旧体诗书写个人相对隐秘的内心世界和心路历程。可以说,郁达夫的文学创作始于旧体诗,终于旧体诗。旧体诗的创作贯穿了旧体诗的“骸骨迷恋者”郁达夫的文学创作生涯,且成绩斐然,留下了六百多首气韵生动、文采非凡的旧体诗。不少人都对郁达夫的旧体诗做出了高度的评价。如,刘海粟在《漫论郁达夫》中评论道:“达夫无意作诗人,讲到他的文学成就,我认为诗词第一,散文第二,小说第三,评论文章第四。”[1]孙百刚说:“你将来传世的,不是你全部的小说,而是你的诗。”[2]郭沫若也曾评价道:“他的旧体诗词比他的新小说更好,他的小说是条畅顺达的,而每每一些无余,他的旧体诗词却颇耐人寻味。”[3]日本著名汉学家服部担风更是给出了“风骚勿主年犹少,仙佛才兼古亦稀”[4]的高度评价。因此,要想全面了解郁达夫,必然无法跳开郁达夫所创作的旧体诗。
近年来,学界对郁达夫旧体诗的研究呈现繁荣状态,但主要集中在简单地介绍赏析郁达夫古体诗,对郁达夫古体诗进行系统研究的少之又少。本文通过对诸多研究郁达夫古体诗的文献进行整合与分析,从思想内涵、艺术特色、诗学渊源三个方面介绍郁达夫古体诗的研究。
一、思想内涵研究
郁达夫将旧体诗的创作看作是情感激昂时的长啸一声,是发泄自我情绪的私人行为,故而他在创作旧体诗时,既不忸怩作态,也不装腔作势,既不遮遮掩掩,也不无病呻吟,而是将自己对现实的不懈抗争、对各种情感的抉择和态度完整地倾吐。这便使得郁达夫的旧体诗词“带着历史现实和个人情感的双重轨迹”,思想内涵丰富,意蕴丰厚。
郁达夫旧体诗的思想内涵也引发了学界的广泛关注。诸多学者以普通期刊论文有限的篇章对郁达夫旧体诗中的思想内涵进行了阐述,虽然不够全面而深刻,但也为后来者的研究提供了借鉴,如,王冠军的《论郁达夫的旧体诗》从三个方面阐释了郁达夫旧体诗的主要思想内涵:一是伤怀感别,二是与孙荃、王映霞的情深意笃、思念之情,三是“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深切地关心人民疾苦,愤怒地控诉黑暗的反动统治”[5]。刘茂海在《略论郁达夫旧体诗的思想内容特色及其文学素养》[6]一文中则从“伤怀感别”、“爱国爱民”、“遁世归隐”三个方面论述了郁达夫旧体诗的思想内涵。谢文彦在《从郁达夫的旧体诗看其思想发展的阶段性》[7]中将郁达夫的一生划分为“少年求学”、“留学日本”、“回国初期”、“迁居杭州”、“南洋时期”五个阶段,并结合郁达夫各个阶段的人生经历和各个阶段的旧体诗词,动态地呈现了郁达夫在旧体诗中所展现的由颓废隐遁孤独转向坚强斗争的思想精神。丁庆玲的硕士毕业论文《徘徊于传统与现代之间—郁达夫旧体诗研究》、赵颖的《郁达夫南洋主题旧体诗考略》等文章也在不同程度上对郁达夫旧体诗的思想内涵进行了研究。除此而外,部分学者在研究类著作中也以专章对郁达夫旧体诗中所表现的思想内涵进行了论述,如,刘茂海在《是颓废还是辉煌——郁达夫作品的思想与艺术》[8]中,从“思乡与伤别”、“忧国和忧民”、“遁世、归隐之念”、“感事与遣怀”、“为表‘应酬”、“以示‘恋情”六个方面阐释了郁达夫旧体诗中所表现的思想内涵。
刘海粟在《漫论郁达夫》中说道:“达夫是中华大地母亲孕育出来的骄子,是本世纪最有才华最有民族气节的诗人之一,爱国是他一生言行最突出的倾向。”[9]诚然如此,作为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他虽然在前进的道路上遭受了一定的波折,但随着革命斗争的不断深入,郁达夫成长为一个坚定的爱国者。可以说,爱国是郁达夫的重要特质之一。这一特质深刻地影响了郁达夫旧体诗的创作,促使其写下了《北征杂感两首》、《道经天津赠董秋芳》、《题剑诗》等数量繁多的爱国诗,抒发对时事的感慨、国家命运的关心,表达出抵御外寇的壮志豪情、对忠肝侠义的赞赏。显然,研究者也注意到郁达夫这一特质对其旧体诗创作的影响,因此,在针对郁达夫旧体诗思想内涵的众多研究中,相当一部分学者对郁达夫旧体诗所体现的爱国思想进行了深入研究,提出了自己的真知灼见。如,庞国栋在《郁达夫诗简论》中认为,郁达夫中后期的诗歌中充斥着为民族解放而呼号呐喊的豪壮之声,回荡着爱国主义激情。[10]钱璱之在《漫天风雨听鸡鸣——谈郁达夫爱国诗词》[11]中认为爱国诗词在郁达夫的旧体诗词中占据主体地位,即便是忆事怀人、模山范水之作也均与爱国之情相联系,并在此基础上详细阐述了郁达夫的爱国情结在三个不同阶段的旧体诗中的不同表现及发展,并得出郁達夫在旧体诗词中所反映的爱国情结是越来越热烈,越来越深沉的结论。纪胜全在《赤子真情的悲吟——论郁达夫旧体诗词的爱国思想》[12]一文中,不仅对郁达夫旧体诗中所表现的爱国情结进行了肯定,且对郁达夫旧体诗中所表现的爱国思想的形成原因均进行了深度解析,认为特定时代的苦难和风起云涌的爱国主义思潮、强烈的民族歧视和国恨家仇以及中国文人一脉相承的爱国主义传统是构成郁达夫强烈的民族意识和国家的观念的重要因素,值得注意的是纪胜文在全在文中对郁达夫的爱国情结的内涵进行了进一步的阐释,认为郁达夫旧体诗中的爱国思想包含了“思念祖国的归乡情结”、“感时伤世的忧患意识”、“杀敌报国的复仇心理”、“怀念苍生的悲悯情怀”四个方面。
总而言之,目前学界对郁达夫旧体诗中的思想内涵,尤其是郁达夫旧体诗中所体现的爱国情结,进行了比较全面的研究与论述,但仍缺乏系统性的研究型著作。
二、艺术特色研究
有论者认为:“郁达夫的诗词,最能感动人,也最能传世,那是不争的事实。”[13]作为兼擅各种文体的多面手,郁达夫将自己的才与情巧妙结合,使得其创作的旧体诗在情调、意境及语言等方面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和艺术特色。
(一)自叙传式情感抒发与感伤情调
郁达夫认为诗的实质重在感情。这一认识深刻地体现在郁达夫旧体诗的创作实践之中。他将自己的情感挥洒在旧体诗中,赤裸裸地展现真实的自己,形成其旧体诗鲜明的特色——自叙传式情感抒发。刘斐在《郁达夫旧体诗研究》[14]中以郁达夫写于1936年至1938年之间的组诗为例,明确提出:郁达夫在这两年间所写的十八首组诗,与其小说创作的自叙传式书写相比,自叙传特点体现地更为明显。如《毁家诗纪》的第一首,郁达夫在原注中标识出时间、地点以及人物,然后借助旧体诗的形式详细展露事情经过,且如同小说《沉沦》,在诗歌结尾升华拔高个人情感,和国家民族的大情势进行结合,彰显出个人的民族气节和高尚情操。可以说,郁达夫的诗歌的情感抒发具有的强烈的自叙传特点,但目前学界尚未有集中且系统的研究。相较于郁达夫自叙传式的情感抒发,学者们更为关注郁达夫诗歌中所流露出的忧郁、哀伤的情调。
郁达夫在《文学概说》[15]中将sentimentalism翻译为“殉情主义”,认为“殉情主义的作品,总带有沉郁的悲哀,咏叹的声调,旧事的留戀,与宿命的嗟怨。尤其是国家亡,陷于绝境的时候,这一种倾向的作品,产生的最多”。郁达夫一生坎坷。个人的命途多舛和国家的内忧外患使得感伤成为郁达夫作品中的重要情感基调,小说如此,私人化、个性化十足的旧体诗亦是如此,如,“残荷水国萧条甚,旅雁衡阳几往回”[16]、“几夜屯溪桥下梦,断肠春色似扬州”[17]、“秋风一夜起榆关,寂寞江城万仞山”[18]、“老夫亦是奇男子,潦倒如今百事空”[19]等诗句均表现出诗人沉郁、忧伤的情感基调。不少学者都对郁达夫旧体诗中所蕴含的感伤情调进行过分析研究,在肯定其价值的同时,也提出了不同的见解。部分学者认为忧郁、哀伤的情调仅存在于郁达夫的部分旧体诗中,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弱化,如,潘颂德在《郁达夫诗散论》[20]中将郁达夫的旧体诗创作分为三个时期,并提出郁达夫前期的部分诗作中确实存在忧郁的情调,但是这类充满感伤、颓唐情调的诗作只占据其前期旧体诗作品的很小一部分。至郁达夫旧体诗创作的中后期,这类诗作越来越少。李绍华在《郁达夫古体诗歌的美学特征》[21]中则以抗日战争为界限,认为郁达夫的旧体诗在抗日战争爆发之前充满了忧郁的情调,且在怀乡诗、思亲诗中表现得尤为明显,但随着抗日战争的爆发,其诗歌的情调发生了重大的转变,充满悲壮慷慨之感。另外一部分学者在认为,感伤的情调始终存在于郁达夫的旧体诗创作过程中,如,丁庆玲的硕士毕业论文《徘徊于传统与现代之间—郁达夫旧体诗研究》[22]及曾华鹏的《论郁达夫的旧体诗》[23]等。
(二)注重意境创设
郁达夫曾言:“旧诗各体之中,古诗要讲究神韵意境,律诗要讲究气魄对仗,……更可以出奇制胜。”[24]郁达夫在诗歌创作过程中,注重融情与景,使其旧体诗达到情景交融的高妙境界。这一方面是由于郁达夫长期浸润在中国古典文学之中,深谙意境在中国古典诗歌中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郁达夫对卢梭“返回自然”的推崇,因此,他“总是以他那富于才情的笔,描绘自然的美丽,摹状山水的灵奇,并且总是以主观感受来描写景物,以情遣笔,寓情于景”。[25]可以说,注重意境的创设是郁达夫旧体诗的又一重要艺术特色。李绍华在《郁达夫古体诗歌的美学特征》中对这一鲜明的艺术特色进行了肯定,认为:郁达夫在创作中善于融情于景,构成其诗歌重要的美学特征—意境美。[26]此外,曾华鹏的《论郁达夫的旧体诗》、郭丽鸽的硕士学位论文《郁达夫旧体诗词研究及其文学史地位》等文章也对郁达夫注重意境创设的艺术特色的价值进行了阐释和肯定。
注重意境的创设作为郁达夫旧体诗重要的艺术特色,贯穿了郁达夫旧体诗创作的始终,潘颂德在《郁达夫诗散论》[27]中提出:郁达夫早期创作的旧体诗便有此特色,通过创造一系列生动形象而又饱含着诗情的客观物象,使诗篇产生含蓄蕴藉、意味深长的艺术效果,且在三十年代的纪游诗中表现地尤为明显。抗日战争爆发后,郁达夫创作旧体诗时将自己对于国家、时局的担忧之情与生动的意向相结合,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诗歌,受到感染。值得注意的是,不仅郁达夫旧体诗中的意境受到了研究者的广泛关注,其旧体诗中的意象的丰富内涵也正在逐步被挖掘,如张宇在《试论郁达夫古体诗中的“灯火”及“扬州”意象群》[28]一文中,对郁达夫旧体诗中频繁出现的灯火意象群和扬州意象群进行阐释。但令人遗憾的是,目前尚未有研究者对郁达夫旧体诗中所体现的意境、意象进行系统的论述和研究。
(三)语言生动
郁达夫的旧体诗之所以能够具有如此高的审美价值和艺术特色,不仅与其精通古典诗歌创作理论有关,还与其生动的语言表现力有极大关系。
郁达夫旧体诗的语言艺术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郁达夫擅长口语入诗,如郭丽鸽在《郁达夫旧体诗词研究及其文学史地位》[29]中提到:郁达夫为人率直,表现在旧体诗创作中则为不拘于形式,擅长用口语入诗,读起来朗朗上口,通俗易懂。此外,林振岳在《略有狂才追杜牧》[30]中强调:郁达夫的诗虽口语化,显得浅显易懂,但其旧体诗并不俗。与注重意境创设相似,口语入诗亦贯穿其创作始终,潘颂德在《郁达夫诗散论》[31]中提到:郁达夫前期的诗作中即具有口语入诗这一特点,如,郁达夫在1915年所作的《梦逢相识二首》:“相逢仍在水边楼,不诉欢娱却诉愁。三月烟花千里梦,十年旧事一回头。”“竹马当年忆旧游,秋风吹梦到江楼。牧之去国双女嫁,一样伤心两样愁。”[32]至郁达夫旧体诗创作中期,这类口语入诗的作品变得更多,如《临安道上野景》、《沪杭车窗即景》、《万安桥头闲步忆旧游》等均是如此。另一方面,郁达夫的旧体诗节奏鲜明、音韵和谐。李绍华在《郁达夫古体诗歌的美学特征》[33]中提到:郁达夫认为“做诗的秘诀,新诗方面,我不晓得。旧诗方面,于前人的许多摘句图、声调谱诗话诗说之外,我觉得有一种法子,最为巧妙,其一,是词断意连,其二,是粗细对称。”郁达夫在旧体诗的创作过程中确也采用了“粗细对称”的手法,使得其诗歌蕴含节奏和音乐之美。且郁达夫不采用急韵、险韵,讲究辞断意连,讲求诗意的抑扬顿挫,使其诗歌具有流畅、整饰、回环之美。
(四)咏史和用典
郁达夫早在少年时代就在私塾里熟读不少古代书经,“后来又广泛浏览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和历史典籍”[34],积累了深厚的古典文学素养,因此郁达夫在旧体诗的创作过程中会不自觉地运用众多的文学典故和历史事件,帮助自己更好地抒发情感,表达观点。刘茂海在《是颓废还是辉煌——郁达夫作品的思想与艺术》[35]中指出:咏史和用典是郁达夫旧体诗的一个鲜明特点。诗人通过这些历史上家喻户晓的人物和故事,既畅达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又使平淡的内容蕴含新意。郁达夫能够通过用典故使其内容翻出新意,与其巧妙运用典故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孙梦佳在《论郁达夫旧体诗词中的生命意识》[36]中提出:郁达夫对于典故的使用有其特别之处。首先,郁达夫在抒发不同的情感时会选择同一个人不同的生命特征作以寄托,“即根据自我抒情的需要侧重历史人物的不同生命特征,从而使自我情感与历史人物形成生命的共鸣”,与此同时,这些历史人物的生命形象在郁达夫用典过程中逐渐立体。其次,郁达夫善于将历史人物进行叠加,即在诗中使用具有相同生命力的历史人物,增加诗歌的感染力,或使用拥有不同生命情态的人物抒发情感,通过对比使得读者能够对其情感世界具有更为直观的体悟。此外,孙梦佳还指出,郁达夫所使用的历史人物典故具有多种类型,既包括“严子陵、范蠡、巢父与许由等品质高洁的隐者形象”,“屈原、贾谊与王粲等不得志却始终忧国忧民的文人形象”,也包括“杜牧与李白等放荡不羁的风流才子形象”……在众多的人物形象中,孙梦佳特别提到了“侠客形象”,并指出侠客形象的频繁出现并非偶然,其中隐含了郁达夫重情重義、反抗权威的侠客精神。此外,刘斐在硕士学位论文《郁达夫旧体诗研究》[37]中以《毁家诗纪》为例,进一步提出,郁达夫不仅能够熟练巧妙地运用典故,还善于化用中国的成语和俗语,将其安置在诗歌的恰当位置。
总而言之,郁达夫旧体诗感伤的情调、优美的意境以及生动的语言使其诗歌整体呈现出一种清隽的风格。而这种自成一格的风格促使其旧体诗的创作没有被历史淹没,而是不断呈现出光彩。
三、诗学渊源研究
“唐诗多以丰神情韵擅长”,“宋诗多以筋骨思理见胜”,清诗以学问知识为妙。针对郁达夫旧体诗的诗学渊源,学界历来说法不一:一部分学者认为郁诗注重情韵,故源于唐诗;一部分学者认为郁诗侧重理趣,故源自宋诗;还有一部分学者认为,郁达夫在学清人黄仲则……
郁达夫偏爱晚唐诗歌,其在《自述诗十八首》(其一)中写道:“侬诗粉本出青莲”[38];在《留别家兄养吾》中写有:“薄有狂才追杜牧”[39];在《过徐州》附记中评价其诗:“初以为颇有晚唐风调”[40];在《感怀》诗中感慨:“集无名句比秋笳”[41](“名句秋笳”指杜甫《秋兴八首》,《秋兴》诗有“画省香炉违伏枕,山城粉堞隐悲笳”句,故云),由此可见他对唐代诗人李白、杜甫、杜牧以及晚唐诗歌的推崇。此外,郁达夫旧体诗中的《拟唐人作》是拟王昌龄《闺怨》诗,《无题》则是效仿李商隐《无题》诗。郁达夫在《论诗绝句寄浪华》中推赏李白、杜甫、杜牧,在《盛夏闲居读唐宋以来各家诗》中称扬李商隐、温庭筠。种种迹象都表明了郁达夫的对于晚唐诗歌的偏爱。而郁达夫对于晚唐诗歌的喜爱与其生活的时代、人生经历、所受教育以及文化氛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常丽洁在《论郁达夫旧体诗中的晚唐情结》[42]中提出:郁达夫所处的民国初年的局势和环境与晚唐相近。相同的时代背景为郁达夫在审美取向上与晚唐诗人达成一致提供了可能。其次,郁达夫坦率真诚的个性、屡遭波折的人生经历与杜牧、温庭筠、李商隐有相似之处,为郁达夫形成与晚唐诗人一致的心路历程提供可能。再者,郁达夫早年所接受的教育、周围的文化氛围以及亦父亦兄且热爱晚唐诗歌的长兄郁曼陀对郁达夫的熏陶也对郁达夫旧体诗中的晚唐情结的形成起到了推动作用。
对于晚唐诗歌的喜爱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郁达夫旧体诗的创作,促使其有意学习向唐诗学习。与郁达夫亦师亦友的日本诗人服部担风曾评价郁达夫说“才驾李昌谷,狂追贺李真”[43],将郁达夫与杜牧相提并论,可见郁达夫学习唐诗给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詹亚园、张扬在《郁达夫诗出唐诗考》[44]中也提出:郁达夫所创作的旧体诗主于情韵,从大体上说来属于唐诗一类,且从其诗中自述来看,也应是有意向唐诗学习的。继而詹亚园、张扬又侧重从郁诗在外在形式方面对于唐诗的学习与继承进行了研讨,包括郁诗“多用唐人诗意、多用唐人成句、多仿唐诗句式、多用唐人诗语”四个方面,林林总总共举出200余例,从立意、造句、用语等诸多方面考证了唐诗对郁诗的影响。与詹亚园、张扬观点相同,常丽洁在《论郁达夫旧体诗中的晚唐情结》[45]一文中,也主张“郁诗出自唐诗”,但他着重研究郁达夫旧体诗的内质,认为郁诗与唐诗不仅在形式上相似,且在内质上有着更深一层的联系,二者在精神上是相通的。这种联通性主要表现在“深情绵邈”、“绮艳浓丽”与“俊爽劲拔”三个方面。
凡此种种论述,均表明郁达夫的旧体诗无论是外在形式还是内在情感都有浓厚的晚唐风范,但不能排除郁达夫的旧体诗还有其他渊源。新加坡学者郑子瑜在《郁达夫诗出自宋诗考》[46]中便提出:郁达夫的旧体诗出自宋诗,并举出四十余例来佐证自己的观点,揭示郁诗与宋诗的密切关系,其论述不无道理,但韩立平在《郁达夫的旧体诗取径——与郑子瑜先生商榷》中指出:郑子瑜在《郁达夫诗出自宋诗考》中所举的四十余例中,近一半例句来自唐诗而非宋诗,“另有数例强考出处”[47]。由此可见,宋诗对郁达夫旧体诗创作有一定影响,但说郁诗宗宋诗,未免牵强。可以说,无论说郁诗宗于唐诗,还是说郁诗尊于宋诗都有一定的道理,但也存在一定的偏颇之处。故吴战垒在《郁达夫诗词》[48]中指出:“达夫的诗,渊源有自,他自述‘侬诗粉本出青莲,他的诗确有李白的清新飘逸;但又不拘一格,而能出自唐宋元明清诸家,博采众长,融李白、杜牧、李商隐、温庭筠、陆游、吴伟业、王士祯、朱彝尊、黄仲则、龚自珍众作于一炉,视自己性之所近而取舍之,神明变化,存乎一心。”刘海粟在《漫论郁达夫》[49]中也曾说过:“他的诗,得力于黄仲则、洪北江对清代名家吴伟业、王士祯、袁枚、朱竹坨、赵瓯北、王昙、龚定庵都有过涉猎。在唐诗中,他酷爱白乐天和刘禹锡。为了畅而不滑,外秀内浑,他还认真研究过阮籍嵇康、陶渊明、谢朓、鲍照的著作。作词不多,偶一为之,如楷书大家放笔写行草,言情状物,略倾柳永与纳兰容若,而沉郁过之。”不少学者对于郁诗来源于多方面的阅历和影响也给予了肯定和关注,如,黄杰的《凌云健笔开生面,古调新翻别有情——论郁达夫旧体诗的旧与新》[50]、邓双荣的《浅议郁达夫旧体诗》[51]等。
综上可知,目前,学界针对郁达夫旧体诗的研究主要集中思想内涵、艺术特色及诗学渊源三个方面。在思想内涵方面,学者更多地集中于研究郁诗中的爱国情结。在艺术特色方面,学者更多地关注其诗歌中所流露出的忧郁情调、良好意境的塑造、咏史和用典。此外,近年来,不少学者关注到郁达夫诗歌中的意象群和自叙传式的情感抒发,并逐步展开研究,但仍处于起步阶段。在诗学渊源方面,学者由早期偏重郁诗宗唐诗转为偏重郁诗“转益多师”,不断探寻其诗学渊源。除却以上三个方面,近年来,不少学者开始关注郁达夫旧体诗与其小说、散文之间的关系,其诗歌的现代性以及其诗歌中浓厚的生命意识……但相对于郁达夫的小说、散文而言,目前国内对于郁达夫旧体诗的研究尚未形成一个系统,研究方向也比较单一,许多方面尚未进行深入的研究分析,如,我们可从文学文本理论入手,将其作为解读郁达夫旧体诗的学理依据,回顾、反省郁达夫旧体诗的阐释历史和阐释模式,从而进一步探寻郁达夫旧体诗的发生背景和发生机制,并通过对郁达夫旧体诗内部艺术结构以及旧体诗和其他文本的关系的探究,最终明确郁达夫旧体诗的局限和新质。
注释:
[1]刘海粟著.沈虎编选.刘海粟艺术随笔.漫论郁达夫.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01.10.
[2]转引自王尚文.唐宋体诗例话:郁达夫与钱锺书——“后唐宋体”诗话·之三名作欣赏:鉴赏版(上旬).2010(12):25—29.
[3]转引自王尚文.唐宋体诗例话:郁达夫与钱锺书——“后唐宋体”诗话·之三名作欣赏:鉴赏版(上旬).2010(12):25—29.
[4]郁达夫著.詹亚园笺注.郁达夫诗词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11.227.
[5]王冠军.论郁达夫的旧体诗.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第4辑.1984.
[6]刘茂海.略论郁达夫旧体诗的思想内容特色及其文学素养.湘潭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5卷.第1期.2003.
[7]谢文彦.从郁达夫的旧体诗看其思想发展的阶段性.景德镇高专学报.10卷.第1期.1995.
[8]刘茂海.是颓废还是辉煌——郁达夫作品的思想与艺术.银川.宁夏出版社.2006.172—181.
[9]刘海粟著.沈虎编选.刘海粟艺术随笔.漫论郁达夫.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01.10.
[10]庞国栋.郁达夫诗简论.重庆广播电视大学学报.18卷.第2期.200.
[11]钱璱之.漫天风雨听鸡鸣——读郁达夫爱国诗词.内蒙古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2期.1983.
[12]纪胜全.赤子真情的悲吟——论郁达夫旧体诗词的爱国思想.中国海洋大学.2011.
[13]转引自潘颂德.郁达夫诗散论.固原师专学报.第18卷.第1期.1997.
[14]刘斐.郁达夫旧体诗研究.广西师范学院.2014.
[15]郁达夫.郁达夫全集·第五卷·论文.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12.359.
[16]郁达夫著.詹亚园笺注.郁达夫诗词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11.25.
[17]郁达夫著.詹亚园笺注.郁达夫诗词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11.361.
[18]郁达夫著.詹亚园笺注.郁达夫诗词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11.33.
[19]郁达夫著.詹亚园笺注.郁达夫诗词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11.267.
[20]潘頌德.郁达夫诗散论.固原师专学报.第18卷.第1期.1997.
[21]李绍华.郁达夫古体诗歌的美学特征.南宁职业技术学院学报.第4期.2003.
[22]丁庆玲.徘徊于传统与现代之间——郁达夫旧体诗研究.浙江工业大学.2016.
[23]曾华鹏.论郁达夫的旧体诗.东吴学术.第4期.2012.
[24]赵寿珍.漫谈郁达夫诗.陈子善,王自立.郁达夫 研究资料:上集.广州.花城出版社,1985.
[25]刘茂海.是颓废还是辉煌——郁达夫作品的思想与艺术.银川.宁夏出版社.2006.184.
[26]李绍华.郁达夫古体诗歌的美学特征.南宁职业技术学院学报.第4期.200.
[27]潘颂德.郁达夫诗散论.固原师专学报.第18卷.第1期.1997.
[28]张宇.试论郁达夫古体诗中的“灯火”及“扬州”意象群.牡丹江大学学报.27卷.第8期.2018.
[29]郭丽鸽.郁达夫旧体诗词研究及其文学史地位.宁波大学.2010.
[30]林振岳.略有狂才追杜牧.书屋.第一期.2015.
[31]潘颂德.郁达夫诗散论.固原师专学报.第18卷.第1期.1997.
[32]郁达夫著.詹亚园笺注.郁达夫诗词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11.34.
[33]李绍华.郁达夫古体诗歌的美学特征.南宁职业技术学院学报.第4期.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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