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朱敦儒的咏老词

2020-05-11 05:32庞明启

摘要:朱敦儒创作了大量的咏老词,该类作品以描写老年的生活、思想、情感为主,具有鲜明的自传色彩。南渡期间,他的此类作品通过今昔对比抒发出浓烈的叹老情绪,展现了天涯倦客的自我形象,与李清照有很强的可比性。致仕以后,本着蜷缩畏避的心态,他的咏老詞呈现了种种“乐天自适”之事,大体可以分为三类:闭门自适、随意游憩、儿孙之乐。他的9首渔父词也属于一种特殊的咏老形式,以淡泊、素净、孤冷的风格,塑造了性格鲜明复杂的渔父形象,带着一种有别于游仙词的神仙风致,表达了对自由的强烈向往。

关键词:朱敦儒;咏老词;天涯倦客;畏避心态;神仙风致

中图分类号:I207.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5595(2020)05-0066-08

咏老本来是宋人诗歌的常见题材,此类作品将老年人特有的身心状态作为表现对象,无论是对于老来衰病的叹息、岁月流逝的感慨还是对休致闲逸的歌咏、儿孙满堂的欢欣、福寿爵禄的恭维都可以纳入其中。词在诗化的过程中,不断冲破艳科的藩篱,表现领域和表现方法逐渐变得和诗歌一样多样化,苏轼书写个人襟怀的豪放词与南渡词人书写时代最强音的爱国词都大大加快了以诗为词的进程。作为两宋之交的词人,朱敦儒顺应时代潮流,创作态度上不拘一格,以大量优秀的词作推动着词体向诗体的靠拢,其中便包括不少咏老题材的作品。他的咏老词共43首,约占其现存词作总量的17%。这些作品都作于47岁南渡以后,以描写老年的生活、思想、情感为主,对宋词题材的拓展具有重要的意义。宋汪莘云:

唐宋以来词人多矣,其词主乎淫,谓不淫非词也。余谓词何必淫,顾所寓何如耳!余于词所爱者三人焉。盖至东坡而一变,其豪妙之气隐然流出言外,天然绝世,不假振作。二变而为朱希真,多尘外之想,虽杂以微尘而其清气自不可没。三变而为辛稼轩,乃写其胸中事,尤好称陶渊明。此词之三变也。(《诗余》自序)[1]

此处将朱敦儒与苏、辛视为宋词的“三变”,他的清逸与东坡的豪妙、稼轩的直爽虽有不同,却皆以高迈为共同基调,对词淫艳秾丽的本色有相当强大的冲决作用。不过朱敦儒词中并非仅有“杂以微尘”的“清气”,还有飞尘扑面的“俗气”,他在书写高蹈绝尘的隐逸襟怀的同时,并不避讳对庸常生活和庸碌感受的真实呈现,可以说清逸与尘俗都是其词的主色调。他的咏老词正是两种色调交错展开的典型体现,也是他南渡以后词作的代表类型,具有浓厚的自传色彩。彼时正逢怡老会社大量涌现,客观上有力推动了咏老题材诗词的长足发展。[2]对于生长在怡老会发祥地洛阳的朱敦儒来说,他自幼便受到浓郁咏老文学气息的陶冶,到了饱经乱离的中老年时代,咏老的创作兴趣便油然而生。

一、天涯倦客的衰老形象

南渡以前,朱敦儒家境优渥,无意仕进,一再推辞朝廷的任命,基本上都是以布衣的身份在家乡洛阳一带过着冶游恣肆的生活。他于宋高宗建炎元年(1127)开始南奔,历经淮阴、金陵,亦曾到过吴地,后经浙东、江西到达岭南,漂泊于两广的康州、滕州、梧州、泷州、广州等地,一路惊惶万状、艰苦备尝。直到绍兴三年(1133)53岁时,朱敦儒反常地没有像以往那样拒绝举荐,开始启程到临安应诏,究其原因:一是在于想趁此机会结束四处漂泊、寄人篱下的生活,二是在于难以习惯岭南的气候与水土。其词《雨中花·岭南作》“胡尘卷地,南走炎荒,曳裾强学应刘”[3]7、《卜算子》“尽日不逢人,猛地风吹雨。惨黯蛮溪鬼峒寒,隐隐闻铜鼓”[3]311,所述即是这种心态。朱敦儒的仕途比较顺遂,却因与主战派频频唱和,在67岁高龄时遭人弹劾落职,又在75岁时因爱子心切而被秦桧强起,不久桧死被罢,依旧致仕。综观朱敦儒一生,除了南奔的7年之外,并不算坎坷,因其政治上没有多大作为,也缺乏坚定立场,所以并未曾受到太多的党争牵累。其词中所表现的恢复之志也仅为一种基于个人遭际的情感表露,并不像岳飞、李纲、李光、胡铨、张元干等主战派词人的词那样壮怀激烈、矢志不渝,与后来的张孝祥、辛派词人相比亦逊色许多。郭预衡先生指出:“朱敦儒的词之所以多沉咽伤感情绪,主要因为多写个人感慨,……张元干和张孝祥则多从感慨国家社稷的角度出发,境界更为开阔。”[4]目前能够看得到的他最豪壮的恢复宣言也不过“除奉天威,扫平狂虏,整顿乾坤都了。共赤松携手,重骑明月,再游蓬岛”(《苏武慢》)几句而已。他那首著名的《相见欢·金陵城上西楼》境界虽然阔大,但“中原乱。簪缨散。几时收。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3]57之语却是近乎绝望的呐喊。因此,右谏议大夫汪勃在宋高宗面前“劾敦儒专立异论,与李光交通”[5],未必完全属实。

可以说,朱敦儒是一个政治抱负不大的软弱文人,这与他南渡前大半生的纨绔子弟生活有很大关系,家国的变故并没有激发出他多少斗志,反而让他顿然觉得自己从“换酒春壶碧,脱帽醉青楼”的风流少年一下子被折磨成了“有泪看芳草,无路认西州”(《水调歌头·淮阴作》)[3]11的落魄衰翁。这个变化太迅速太剧烈了,他显然毫无思想准备,也不具备任何招架之力。我们可以从下面两首老少对比的词中明显感受出来:

故国当年得意,射麋上苑,走马长楸。对葱葱佳气,赤县神州。好景何曾虚过,胜友是处相留。向伊川雪夜,洛浦花朝,占断狂游。

胡尘卷地,南走炎荒,曳裾强学应刘。空漫说、螭蟠龙卧,谁取封侯。塞雁年年北去,蛮江日日西流。此生老矣,除非春梦,重到东周。(《雨中花·岭南作》)[3]7

当年弹铗五陵间。行处万人看。雪猎星飞羽箭,春游花簇雕鞍。

飘零到此,天涯倦客,海上苍颜。多谢江南苏小,尊前怪我青衫。(《朝中措》)[3]168-169

少年时代满眼好景、一贯狂游、总是得意,如今则到处炎荒、时刻飘零、日夜思归,连歌女都在嘲弄他的残年薄宦,要逃离这不堪忍受的风烛残年只有依靠夜夜来临的故国春梦了。

下面两首带有惜春意味的叹老词也含有鲜明的老少对比意味:

曾为梅花醉不归。佳人挽袖乞新词。轻红遍写鸳鸯带,浓碧争斟翡翠卮。

人已老,事皆非。花前不饮泪沾衣。如今但欲关门睡,一任梅花作雪飞。(《鹧鸪天》)[3]138

惯被好花留住。蝶飞莺语。少年场上醉乡中,容易放、春归去。

今日江南春暮。朱颜何处。莫将愁绪比飞花,花有数、愁无数。(《一落索》)[3]218

无论是早春的梅花,还是晚春的莺蝶都能勾起他对少年时代冶游生活的追忆,而如今的疲惫老人已然耗尽生气,徒留满腔愁绪。所爱美人杳无踪迹,烂漫年华陡然逝去,只有一味闭门闷睡,不忍去看花谢花飞。

以上4首词皆以上阕写少年、下阕写老年,从怀旧中抒发出浓烈的叹老情绪。下面两首词则直陈少年逝去后的老年落寞:

老人无复少年欢。嫌酒倦吹弹。黄昏又是风雨,楼外角声残。

悲故国,念尘寰。事难言。下了纸帐,曳上青氈,一任霜寒。(《诉衷情》)[3]332

谁转琵琶弹侧调。征尘万里伤怀抱。客散黄昏庭院悄。灯相照。春寒燕子归来早。

可惜韶光虚过了。多情人已非年少。只恐莺啼春又老。知音少。人间何处寻芳草。(《渔家傲》)[3]220

一再渲染老、倦、悲、恐的感受,歡乐、多情乃至知音都属于以前的少年时代,随着故国的远去、韶光的虚过,只给这倦怠栖遑的老年留下黄昏、风雨、残角、孤灯。

同为南渡词人,朱敦儒与李清照在表现自我哀愁、衰老的方式上亦多有相通之处。如其《朝中措·红稀绿暗掩重门》与李清照《声声慢·寻寻觅觅》十分相似:

红稀绿暗掩重门。芳径罢追寻。已是老于前岁,那堪穷似他人。

一杯自劝,江湖倦客,风雨残春。不是酴醾相伴,如何过得黄昏。(《朝中措》)[3]179

虽然一个是残春、一个是深秋,但那种寂寞、寒冷、憔悴之感几乎完全一致。崔际银先生指出:“‘靖康之变所带来的巨大灾难,给无数人造成了沉重的伤痛。特别是对于那些弱势群体而言,诉说苦难,成为他们表达情感的主要方式。南渡之初的李清照、朱敦儒,可称为其中的代表。”[6]朱敦儒曾作有《鹊桥仙·和李易安金鱼池莲》,用一贯的游仙笔法对李清照的身世表示同情,其中“会寻织女趁灵槎,泛旧路、银河万丈”[3]114之语明显脱化自李清照《行香子·草际鸣蛩》“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牵牛织女,莫是离中”[7]32-33诸语。由此可知二人有所交往,且较为熟络。还有论者指出,李清照的咏梅词《清平乐·年年雪里》中“常插梅花醉”一句当受到朱敦儒《鹧鸪天·我是清都山水郎》“且插梅花醉洛阳”一句的影响。[8]两者上下片以南渡前后今昔对比的手法写梅花如出一辙。此外,朱敦儒《桃源忆故人·玉笙吹彻清商后》词中“人共梅花瘦”[3]236一句与李清照《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词中“人比黄花瘦”一句也极为相像。种种迹象表明,二人不仅有交往、唱和,在作词上也互相借鉴。所以也就不难理解李清照南渡以后诸词都与同时期朱词咏老之作相仿佛,如:《临江仙·庭院深深深几许》中“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情。谁怜憔悴更凋零”[7]5的老年孤怀,《添字丑奴儿·窗前谁种芭蕉树》中“点滴凄清。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7]97的晚景凄凉,《永遇乐·落日镕金》中“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7]150的老境颓唐,《武陵春》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7]140的老来痛惜,《声声慢·寻寻觅觅》中“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7]162的晚年愁怯,等等。只不过,朱敦儒南渡以后所经历的波折痛苦比李清照要小得多,而且他以男儿身发出类似女子的凄迷胆怯之声,不免有损志气。

二、深自敛藏的老年安适

朱敦儒于绍兴十六年(1146)67岁时遭劾罢职奉祠,侨寓台州临海,70岁致仕,归隐嘉禾城南的放鹤洲岩壑,并以岩壑自号。除了仅在75岁出仕18天以外,直至绍兴二十九年(1159)79岁去世,朱敦儒一直居于嘉禾。在这闲退的12年间,朱敦儒创作了不少自乐闲旷的词,塑造了一个闲散老人的形象。胡适先生说:“他晚年闲居的时期……已很老了,饱经世故,变成一个乐天自适的词人。”[9]顾随先生就此评论道:“乐天是好,然而可千万不要成为阿Q式的乐天。乐天绝非消极,消极的乐天是没出息。”[10]张而今先生将两种意见综合起来,指出这段时间朱敦儒的词作“约占《樵歌》总数的五分之三。主要情调一方面逍遥、超逸,乐天自适;一方面又深藏忧怨”[11]。“乐天自适”与“消极”“深藏忧怨”正是朱敦儒闲退词中的两个主题,更加简明地说就是逃避与躲藏,这在他那些带有自传性质的咏老词中表现得尤为明显。他的隐逸思想是以强烈的畏避敛藏情绪为底色的,对此,他不仅不加掩饰,而且作为一种生活智慧宣扬出来。且看其《忆帝京》词:

元来老子曾垂教。挫锐和光为妙。因甚不听他,强要争工巧。只为忒惺惺,惹尽闲烦恼。

你但莫、多愁早老。你但且、不分不晓。第一随风便倒拖,第二君言亦大好。管取没人嫌,便总道、先生俏。[3]230

避免烦恼的办法就是服软、迎合、附和,就是没有分晓、抛弃原则,可见朱敦儒软弱到了何种程度。其《西江月》词云:“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3]262彻底否定了对人生价值的追寻和对人际情感的投入。《减字木兰花》词则曰:“不能者止。免苦龟肠忧虎尾。身退心闲。剩向人间活几年。”[3]276-277直接表明退休是为了避免忧虑和祸患。朱敦儒在实际行动上即按照这种“挫锐和光”的观念混迹于官场。王明清曾向他求先父王铚集序,他害怕得罪秦桧,就在序言中杜撰道:“公受今维垣益公深知,倚用而不及。”[12]被王明清责怪一通才删掉。时人称朱敦儒为“赵鼎之心友”[13],又称为“秦太师”“上客”[14],可见他混迹官场却并不追求什么政治立场。他还写有一首大谈特谈混世思想的《念奴娇》词:

老来可喜,是历遍人间,谙知物外。看透虚空,将恨海愁山,一时挼碎。免被花迷,不为酒困,到处惺惺地。饱来觅睡,睡起逢场作戏。

休说古往今来,乃翁心里,没许多般事。也不蕲仙不佞佛,不学栖栖孔子。懒共贤争,从教他笑,如此只如此。杂剧打了,戏衫脱与呆底。[3]45

词人觉得必须戴上一副嬉皮笑脸的面具,整天表演随和、顺从,其实什么都不会看在眼里、装在心里。远离诱惑、逢场作戏、吃完就睡,把握住这三件事,就可以一举“挼碎”“恨海愁山”,无往而不利。他认为在这个虚假、冷漠的世界上,看透了一切假大空,欢喜就真切起来。本着这种得过且过、聊复尔尔的态度,他的咏老词呈现了一般老年“乐天自适”之事,大体可以分为三类:闭门自适、随意游憩、儿孙之乐。

(一)闭门自适

朱敦儒写过不少游仙词,对道教神仙境界非常向往,但到了闲退之时,宗教情怀逐渐消解,他更乐于做一个安安稳稳、实实在在的“地行仙”,在舒缓适意的家居生活中体会快乐。其《苏幕遮》词曰:

瘦仙人,穷活计。不养丹砂,不肯参同契。两顿家餐三觉睡。闭著门儿,不管人闲事。

又经年,知几岁。老屋穿空,幸有天遮蔽。不饮香醪常似醉。白鹤飞来,笑我顛颠地。[3]199-200

又有《好事近》词曰:

我不是神仙,不会炼丹烧药。只是爱闲耽酒,畏浮名拘缚。

种成桃李一园花,真处怕人觉。受用现前活计,且行歌行乐。[3]251

此时的闭门寝食与南奔途中“如今但欲关门睡,一任梅花作雪飞”(《鹧鸪天》)[3]138、“红稀绿暗掩重门。芳径罢追寻”(《朝中措》)[3]179完全不是一种心境,而是尽情的懒惰和散漫,不想受到外人的干扰,也不想费力劳神地掺和进扰攘红尘之中。所以他在闭房门、关园门的同时,也留住了“真处”,摒绝了“浮名”,安然独享“一园桃李”和“现前活计”。《沁园春·辞会》直接否定了宴饮聚会之乐,肯定了独来独往之乐:

七十衰翁,告老归来,放怀纵心。念聚星高宴,围红盛集,如何著得,华发陈人。勉意追随,强颜陪奉,费力劳神恐未真。君休怪,近频辞雅会,不是无情。

岩扃。旧菊犹存。更松偃、梅疏新种成。爱静窗明几,焚香宴坐,闲调绿绮,默诵黄庭。莲社轻舆,雪溪小棹,有兴何妨寻弟兄。如今且,躲花迷酒困,心迹双清。[3]95-96

朱敦儒和宋代其他文人一样创作过大量的饮宴题材作品,年轻时在洛阳的青楼妓馆里“诗万首,酒千觞”(《鹧鸪天》)[3]133,宦游时也不乏“是处登临开宴,争看吴歌楚舞,沉醉倒金尊”(《水调歌头》)[3]24-25的经历。而现在他对“花迷酒困”的风月场所了无兴趣,拒绝俯仰随人、强颜欢笑的聚会,只想闭关在园内盘桓流憩、在室内弹琴诵经,“放怀纵心”“心迹双清”。若是忽而想念某个亲朋,乘兴而访亦无不可。闭门起居的生活惬意无比,因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和安排之中,能够随意调节生活节奏。其《朝中措》一词就仔细盘点了家居当中精细而朴素的饮食烹饪带来的满足感:

先生馋病老难医。赤米餍晨炊。自种畦中白菜,腌成饔里黄薤。

肥葱细点,香油慢炒,汤饼如丝。早晚一杯无害,神仙九转休痴。[3]165-166

煮赤米粥、种白菜、腌黄薤、下葱油面条、喝小酒,非常养生,又能解馋。词人喜欢清静,习惯独处,又懂得家务料理,从中资取世俗快乐,无需仰赖任何人。另一首《减字木兰花》用更通俗、轻快的语言歌咏这种自由自在的门内小世界里的闲散生活:

有何不可。依旧一枚闲底我。饭饱茶香。瞌睡之时便上床。

百般经过。且喜青鞋蹋不破。小院低窗。桃李花开春昼长。[3]285

词人尚有词曰“个中须著眼,认取自家身”(《临江仙》)[3]118,与此词中“百般经过。且喜青鞋蹋不破”之语结合起来,便和北宋洛阳大儒邵雍“万水千山行已遍,归来认得自家身”(《风吹木叶吟》)[15]之语类似,并且带有更多的庆幸感,庆幸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却依然顽强地活着,所以一定要自我怜惜,正所谓“无人惜我。我自殷勤怜这个”(《减字木兰花》)[3]280,一定要避免任何的勉强和为难,饥来吃饭、困来睡觉、闷来看花,随心所欲就好。

(二)随意游憩

朱敦儒在岩壑经营的小花园名为“正在小圃”,身后60年为抗元名臣李曾伯所得,并进行了修补复原的工作。李曾伯称其“俭小”,并描绘道:“是山是亭,在今为希真先生甘棠,地不盈数丈,一丘一壑,具体而微。”[16]李曾伯又有《偶得希真岩壑旧隐正在小圃因赋》二首:“数峰佳致蔼前修,心匠玲珑小更幽。……矗天柳色新条改,垂地藤阴旧迹留。”“十数小峰缠古蔓,两三老木长盘根。月沉翠柳空梁影,雨洗苍苔带屐痕。”[17]可见是一个非常清幽的地方。朱敦儒很喜欢这个小花园,视若珍宝,正所谓“敛翅归来,爱小园、蜕箨筼筜碧。新种幽花,戒儿童休摘”[3]215。他的两首《感皇恩》写的就是经营与游览园林的乐趣:

早起未梳头,小园行遍。拄杖穿花露犹泫。菊篱瓜畹。最喜引枝添蔓。先生独自笑,流莺见。

著意访寻,幽香国艳。千里移根未为远。浅深相间。最要四时长看。群芳休怪我,归来晚。(其一)[3]188

一个小园儿,两三亩地。花竹随宜旋装缀。槿篱茅舍,便有山家风味。等闲池上饮,林间醉。

都为自家,胸中无事。风景争来趁游戏。称心如意。剩活人间几岁。洞天谁道在,尘寰外。(其二)[3]189

“引枝添蔓”“千里移根”“装缀花竹”,修建“槿篱茅舍”,词人真是费了不少功夫,所以早起还未梳头便急着将“小园行遍”,对“着意访寻”的奇花异卉“最要四时长看”,动不动就要“池上饮,林间醉”,觉得“风景争来趁游戏”,认为这就是洞天福地,无需外求。在《木兰花》一词中他甚至对这一方美妙的所在充满了感激之情,感激它为自己饱经忧患的晚年提供了无与伦比的栖息之地:

老后人间无处去。多谢碧桃留我住。红尘回步旧烟霞,清境开扉新院宇。

隐几日长香一缕。风散飞花红不聚。眼前寻见自家春,罢问玉霄云海路。[3]151

只有身处这样的景色中,词人才觉得回到了家。遥远的洛阳和青春渐行渐远,成了一个回不去的梦幻,他奔波了大半个南方才寻找到了独属于自己的“旧烟霞”“自家春”,终于可以隐然默坐、低回徜徉了。在适当的时候,词人的游踪也会跨越自家园林的藩篱,拄着筇杖,去拥抱更加开阔的天地,且看下面两首词:

元来尘世。放着希奇事。行到路穷时,果别有、真山真水。登临任意,随步白云生,三秀草,九花藤,满袖琼瑶蕊。

何须麹老,浩荡心常醉。唱个快活歌,更说甚、黄粱梦里。苍颜华发,只是旧时人,不动步,却还家,处处新桃李。(《蓦山溪》)[3]160-161

先生筇杖是生涯。挑月更担花。把住都无憎爱,放行总是烟霞。

飘然携去,旗亭问酒,萧寺寻茶。恰似黄鹂无定,不知飞到谁家。(《朝中措》)[3]167

老来探春,朱敦儒终究是快活人。以前在乱离中飘零憔悴,饱受思乡之苦,而今在“真山真水”中走得再远都会觉得处处是家,乃至“不动步,却还家”“放行总是烟霞”。词人自由得如同一只黄鹂,飞着飞着就找到了家,一切都不再刻意,也不再着急。

(三)儿孙之乐

当朱敦儒熬过乱离、走出官场,不再仰人鼻息、受人约束之时,他非常善于在自身所拥有的一切中寻找快乐。无论是舒心的寝食、幽雅的园林,还是满堂的儿孙,都是独属于他的,都是他经营安排而得来的财富,与功名利禄、朋友美女相比都要感觉安稳踏实。在人们纷纷嘲笑他晚年失节一事时,周必大却能从中看到其“可悯”的爱子之情,其《跋汪季路所藏朱希真帖》曰:“朱希真避乱南渡,流落岭海江浙间,德寿皇帝因明橐荐,特召而用之。既挂冠矣,秦丞相擢其子为敕局删定官,希真间来就养,是时东阁郎君慕其诗名,欲从之游,为修废官,留为鸿胪少卿,希真爱其子而畏祸,不能引去,未几,秦薨,例遭论罢。出处固有可议,然亦可悯也。今观其字如其诗,其诗如其人,后世不待识面,当知为伊洛胜流矣。”[18]我们也可以从其为数不多的涉及儿孙的词中,看到这种眷眷之心、天伦之乐所给予他的晚年慰藉。其《点绛唇》词曰:

绿径朱阑,暖烟晴日春来早。自家亭沼。不问人寻讨。

携酒提篮,儿女相随到。风光好。醉欹纱帽。索共梅花笑。[3]291

《临江仙》词曰:

纱帽篮舆青织盖,儿孙从我嬉游。绿池红径雨初收。秾桃偏会笑,细柳几曾愁。

随分盘筵供笑语,花间社酒新。踏歌起舞醉方休。陶潜能啸傲,贺老最风流。[3]123-124

晚年爱静喜睡的朱敦儒很少能如此尽兴。亭沼是自家的好,儿孙是自家的亲,全家一起嬉游,连梅花、桃花、柳树都跟着笑起来,如此才值得开怀大醉一场。他还有一首自寿词《洞仙歌》谈到长寿的秘诀,其中就包括儿孙之乐:

今年生日,庆一百省岁。喜趁烧灯作欢会。问先生有甚,阴德神丹,霜雪里、鹤在青松相似。

总无奇异处,只是天然,冷淡寻常旧家计。探袖弄明珠,满眼儿孙,一壶酒、□向花间长醉。且落魄、装个老人星,共野叟行歌,太平时世。[3]66

邓子勉先生认为:“‘一百省岁,实指七十七岁。”[3]67或许词人觉得活到七十多岁,跟一百岁也没有多少分别了,就在于此时他对生活已经相当满意,别无所求。寻常的家计维持好,儿孙成行,国泰民安,加上内心的知足,不需要佛教的阴德、道教的仙丹,就能够松鹤延年。他已经不像南奔途中那样时刻怀念着少年时期的风流,而是将青春的厚望寄托在了满堂儿孙的身上,自己只要“装个老人星”就很好了。在《柳梢青·季女生日》词中,朱敦儒还为合家团圆、女儿婚嫁而欢喜不已,“仙翁笑酌金杯,庆儿女、团圆喜悦。嫁与萧郎,凤凰台上,长生风月”[3]296。老来如此,亦算得功德圆满。

三、寄寓渔父的神仙风致

朱敦儒有6首《好事近·渔父词》,还有1首在唐张志和《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基础上增改而成的《浣溪沙·玄真子有渔父词,为添作》,此外,他的《减字木兰花·年衰人老》与《鹧鸪天·不系虚舟取性颠》虽未标题为渔父,而实质上也属于这类题材。这9首渔父词揣其意蕴,应皆作于词人致仕以后,属于一种特殊的咏老形式。朱敦儒南奔途中多取水道,有着丰富的船行体验,不过个中滋味极为酸苦,如“风约雨横江。秋满篷窗。个中物色尽凄凉。更是行人行未得,独系归艎”(《浪淘沙·康州泊船》)[3]204、“人难量。水难量。过险方知著甚忙”(《长相思》)[3]253。生活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它在降临苦难的同时,也开启了一种平时未曾有过的别样存在方式。渔父题材在文学史上有着源远流长的传统,是文人们喜闻乐见的创作范型,但真正体会过渔父生活的又有几人?也许正是有了南奔途中长期的居船经历,再加上南方水道纵横,无论是出行还是出游,选择水路都很寻常,这都为身为北方人的朱敦儒日后写作渔父词提供了灵感。他在时局稳定之后的宦游生涯中,也写过一些较为欢快的舟行词,如《減字木兰花》曰:“闲人行李。羽扇芒鞋尘世外。一叠溪山。也解分风送客帆。 时平易醉。无复惊心并溅泪。长揖忘言。回棹桃花插满船。”[3]272只要生存环境得到改善,朱敦儒就会慢慢复苏本有的自由潇洒性情。即便南渡与罢职让他多了几分圆滑和世故,乃至几分媚俗和畏葸,但他的尘外之想并没有打折扣,反而显得愈加强烈。

作为一名崇拜者,陆游曾在年轻时到嘉禾拜访过朱敦儒,通过他的记载,我们看到的俨然是一位活脱脱的“渔父”:

朱希真居嘉禾,吾尝与朋侪诣之。闻笛声自烟波间起,闻行者曰:“此先生吹笛声也。”顷之,棹小舟而至,则与俱归。其家,所谓洛济川者,室中蓝缶贮果实脯醢,客至,挑取以奉客。其诗曰:“青罗包髻白行缠,不是凡人不是仙。家在洛阳城里住,卧吹铜笛过伊川。”可想其风致也。(宋周密《澄怀录》附引陆游云)[19]

朱敦儒通过命名与作诗,把嘉禾岩壑的山水打造得如同洛阳,仿佛回到了“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的少年时代,尽管已消褪了“曾批给雨支风券卷,累上留云借月章”(《鹧鸪天·西都作》)的求仙幻想,但他又何尝承认自己是“凡人”。陆游在《题吴参议达观堂。堂牓盖朱希真所作也。仆少亦辱知于朱公,故尤感慨云》诗中描写他所亲见的朱敦儒相貌:“中原遗老洛川公,鬓须白尽双颊红。”[20]鹤发童颜,着实有类神仙。

朱敦儒的渔父词写得极为洒脱,一点都不输于之前的游仙词,甚至比游仙词更高洁、更飘逸。陈廷焯曰:“希真《渔父》诸篇,清绝!高绝!真乃看破红尘,烟波钓徒之流亚也。”[21]梁启超亦赞叹曰:“五词(按:实为六词)飘飘有出尘想,读之令人意境翛远。”[22]6首《好事近·渔父词》中最负盛名的当属第一首:

摇首出红尘,醒醉更无时节。活计绿蓑青笠,惯披霜冲雪。

晚来风定钓丝闲,上下是新月。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3]242

此词所写大概就是朱敦儒一生的三个阶段,“摇首出红尘,醒醉更无时节”对应拒绝举荐、醉生梦死的中青年时代,“惯披霜冲雪”对应南渡漂泊、颠沛流离的中老年时代,“晚来风定钓丝闲”对应平静舒适的晚年时代。这历时性的、反差极大的三个阶段就这样被词人共时性地统摄进渔父的角色中,刻画出了一个能醉能醒、能文能武、能动能静、高蹈绝尘的世外高人形象。

《好事近·渔父词》第二首则进一步突出了渔父的“神异”本领:

眼里数闲人,只有钓翁潇洒。已佩水仙宫印,恶风波不怕。

此心那许世人知,名姓是虚假。一棹五湖三岛,任船儿尖耍。[3]242

这位佩戴“水仙宫印”、受神灵佑护的“钓翁”,不仅对“恶风波”完全免疫,而且能够轻松驾驭水面,游戏“五湖三岛”。他深谙世道的虚伪,所以连个名字都不愿意留给世人。该词传达了词人骨子里透出的孤傲之气以及对尘世的厌恶之感,他宁愿承受自然界的惊涛骇浪,也不愿沾惹半点尘世的是非。

综观这6首《好事近》,可以归纳出渔父的几个性格特质,见表1。

朱敦儒笔下的渔父有着丰富复杂的性格,其中最重要就是自由,怎么才能保证自由呢?那就必须能够享受孤独、保持无情、果断逃世、怀有童心、倔强任性,而且一定要自强自立,拥有高超的生存技能。无边无际的江河湖海连接为独立的整体,与人间相对隔绝,构成渔父的生存世界。他只需要偶尔用满篮的鱼儿到人间换酒喝即可。他是这个水世界的绝对主宰,是唯一的神明,有着完全的控制权,而且不存在作为朋友或竞争者的其他渔父,只有船与钓竿是他的伴侣,同时也是他身体的延伸。可以这么理解,朱敦儒这组渔父词其实是他的游仙词的变体,而且比后者更能寄托他的人格理想和生活理想,实现了一种神仙风致的复归。朱敦儒另外3首比较写实的渔父词,也表达了一致的思想,如“酒圣诗仙。舞棹虚空驾铁船”(《减字木兰花》)[3]281、“太虚空里知谁管,有个明官唤做天”(《鹧鸪天》)[3]148之类。

渔父词与游仙词尽管都有隐逸风味,都基本出自虚构,但前者属于道家,偏重对自由的向往,后者属于道教,倾向对得道成仙的渴望。其实到了宋代,游仙题材已经被严重世俗化,出现了很多披着游仙外衣的艳情词、颂圣诗词、祝寿诗词、宴饮诗词。朱敦儒共有8首游仙词,与渔父词数量差不多,其中3首写梦(《聒龙谣·肩拍洪崖》《聒龙谣·凭月携箫》《木兰花慢·折芙蓉弄水》)、1首写妓女(《醉春风·夜饮西真洞》)、1首写月(《水调歌头·对月有感》)、1首写乘凉(《鹊桥仙·姮娥怕闹》)、1首写乱离(《柳梢青·水云照》)、1首写仕途(《鹊桥仙·携琴寄鹤》)。这些作品创作缘起不一,时间跨度较大,其中充满了现实的影射与欲望的诉求,人物拥挤、情绪涌动、意象繁复、色彩艳丽,与渔父词淡泊、素净、孤冷的风格全然不类。比较起来,朱敦儒游仙词的风格是俊逸秀拔,渔父词的风格是旷逸清远。虽然前者描绘的是天宫仙境,却远不如后者描绘的江河湖海空阔,那些穿金戴银却面目模糊的神仙们也远没有赤手空拳却性格鲜明的渔父来得高迈潇洒。游仙词象征着词人烂漫的少年,渔父词则象征着词人淡泊的老年;游仙词的神仙风致是外在的、形式化的,渔父词的神仙风致则是内在的、生命化的。正如王华琴所说:“诗歌最不寻常的特征是充满了诗人丰富的想象和情感。它要求诗人把各种各样的事物融合在一起, 把所有的感觉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以创造出既有情感又有场景的意象。……在创作的过程中, 诗人不仅要承担主观的角色, 还要承担客观的角色。诗人是其写作和欣赏的对象。在创作和欣赏过程中, 诗人以自身对生活、美的理解和思维结构为基础, 创造了艺术形象。他是在创作过程中被表现出来的对象, 也是在欣赏过程中被欣赏的对象。”[23]朱敦儒创造的渔父形象是一种传统文化和独特人格的虚拟综合体,寄寓了词人对生活和审美的最高理想。

朱敦儒缺少苏轼的豪放与辛弃疾的猛烈,更缺少他们的宏大与渊深,却不失率真、洒脱与清新、自然,词风的变化跟他的遭际、思想变化保持着高度的一致性,其中最富自传意味的当属咏老词。他在咏老词中真诚地剖露自己的心迹,苦难到来时就诉说苦难,安逸降临时就高唱安逸,能夠大谈俗不可耐的畏缩哲学,也能抒写高不可及的神仙风致,直白道来,毫不伪饰。不同阶段的词风,尽管差异明显,却都本着一以贯之的道家思想。“杂以微尘”的“清气”是道家的世外之想,飞尘扑面的“俗气”是道家的混世之学,其圆滑与天真都烙有道家的印记。致仕以后,朱敦儒逐渐否定了道教神仙的幻想,有意思的是这种否定却是基于不断放大的道家虚无观念。当感觉门外的一切都失去温度、不再真实的时候,他就开始蜷缩到门内歌颂千金不易的酒食睡眠之乐,同时也开始在梦中营造起渔父那看似虚无、实则万有的水世界。他的自我形象则从顿然衰老的不适,慢慢转到佚我以老的安适,最后化为永不服老的渔父,完成了咏老的命题。

参考文献:

[1]汪莘.方壶存稿[M]//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宋集珍本丛刊:第69册.北京:线装书局,2004:306.

[2]庞明启.两宋之交真率会考述[J].中国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31(5):64-70.

[3]朱敦儒.樵歌校注[M].邓子勉,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4]郭预衡.中国古代文学简史[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352.

[5]脱脱,等.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13141.

[6]崔际银.文化构建与宋代文士及文学[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 2011:242.

[7]李清照.李清照集笺注:卷一[M].徐培均,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8]李清照.李清照集[M].王英志,编选.南京:凤凰出版社, 2014:81.

[9]胡适.胡适讲古诗词[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14:100.

[10]驼庵传诗录·顾随讲中国古典诗词:下册[M].叶嘉莹,笔记;高献红,顾之京,整理.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13:18.

[11]张而今.朱敦儒词纵观[J].文学遗产,1997(3):45.

[12]王明清.挥麈录[M].北京:中华书局,1967:214.

[13]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M].北京:中华书局,1956:2773.

[14]赵彦卫.云麓漫钞[M].北京:中华书局,1996:169.

[15]邵雍.邵雍集[M].郭彧,整理.北京:中华书局,2010:276.

[16]李曾伯.可斋续稿[M]//纪昀,永瑢,等.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79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836.

[17]李曾伯.可斋杂稿[M]//纪昀,永瑢,等.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79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469.

[18]周必大.文忠集[M]//纪昀,永瑢,等.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47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174.

[19]厉鹗.宋诗纪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1131.

[20]钱仲联.剑南诗稿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2283.

[21]孙克强.唐宋人词话:上册[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2:590.

[22]梁启超.饮冰室评词[M]//唐圭璋.词话丛编:第5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4307.

[23]王华琴,张青华,张红.唐诗的模糊美初探[J].中國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34(5):78.

责任编辑:曹春华

Abstract: Zhu Dunru, a poet in the Song Dynasty, wrote many Ci poems about old age, which described the life, thoughts and emotions of the elderly and are of distinct autobiographical style. During the period when the Song Dynasty moved southward, he expressed a strong sigh for growing old in his works through the contrast of the past and the present, presenting the homeless and tired self-image, which is quite comparable to Li Qingzhao, another poet of Song Dynasty. After his resignation from official post, he presented with the retreating thought the happy and comfortable things in life, which roughly fell into three categories: enjoyment of staying at home, leisurely recreation, and family fun. His nine Ci poems of fisherman are also special Ci poems of old age. With the indifferent, simple, and cold style, he created a vivid and complex image of the fisherman with an immortal style different from that of the poems about immortals and expressed a strong yearning for freedom.

Key words: Zhu Dunru; Ci poems about old age; tired passenger; retreating thought; immortal sty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