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非色》看日本耻文化

2020-05-11 06:00雷彩玲
知识文库 2020年6期
关键词:耻辱母亲日本

雷彩玲

耻文化是日本人特有的文化体系,规范着他们的精神世界和行动举止。集团主义下的日本人通过压抑自我达到与周围人的一致,避免名誉受损。本稿意将细读小说《非色》,结合时代背景,分析作品中关于耻文化的具体表现,以期增强对日本耻文化的理解。

1 前言

《非色》是日本女性作家有吉佐和子(1931-1984)创作的社会问题系列的一部长篇小说,因前期大量的调查基础,所以此作品被认为具有一定的纪实性质,是一部揭露人种歧视这一深刻问题的小说。故事是以主人公笑子的视角描写的,主要讲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四位日本女性和当时的美国进驻军结婚,并渡美生活的故事。根据文章内容可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发生在日本,主要是女主人公笑子和美国进驻军大兵托姆之间的故事;第二部分是围绕着四位日本女性,笑子、竹子、志满子、丽子她们渡美之后的生活展开描写。在第一部分中,日本女性笑子与美国进驻军托姆恋爱和结婚,最后生下孩子,但是过程中遭受了同事的嘲笑以及家人的强烈反对,从中我们能够看出日本人的耻意识作用的发挥,在第二部分中,四位日本女性因为自己的外国丈夫的人种低下的原因,她们的渡美生活可谓是苦不堪言,丽子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嫁给了种族地位最低的波多黎各人,因为自身的虚荣和名誉,不断地撒谎,最后,在妊娠面前她知道谎言终将破碎,选择了自杀来避免遭受耻辱。本稿将通过对小说《非色》中耻文化的表达的剖析,来增强对于这种特殊文化的理解。

2 浅析日本耻文化

在日本民族发展进程中,弥生时代,产生了稻作文化,这种农业活动需要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合作和协调。另外,日本是由众多岛屿组成,四面临海,属于地震多发国,因此人们生活条件十分险恶,集体的力量是生存下去的保证,这时就形成了共同体意识。在这种意识下,他们倾向于与身边人保持一致,不爱凸显自己,十分重视所属集体的利益。一旦做出有损集体利益的事时,自身名誉便会遭受破坏,自己内心也会产生耻辱感,人们通常使用各种手段来避免或消除耻辱感,当其无法消失且被放大时,他们甚至会选择自杀,这样就会不再被世人所追究。

儒教自公元5世纪传入日本,直至江户时代作为一种独立的意识形态发展起来,并进入其全盛期。日本人对儒教道德范畴中的“知耻”尤为看重,最早是在镰仓幕府被明确提出,被视为生活准则。自古以来,日本是等级制度非常严格的国家,发展至江户时代,国民身份被分为“士农工商”四个等级,各阶层的言行举止都有明确的规定 , 每一户的家长必须在门口张贴有关其阶层地位和世袭身份的标志,衣食住行都需按照身份等级来执行,可以说这种外在约束导致了日本耻文化的发生,因此违反自身所属身份等级规定的行为都被视作耻辱。将羞耻感作为自身行为规范的标准,受到耻辱时往往会选择极端的方式来消除,武士的切腹自杀是这一文化现象的最好体现。如今的日本虽说没有了等级制,但是关于耻的意识以及这种文化得到了继承和发展,渗透在了日本人的日常生活中。

近代,《菊与刀》的作者著名文化人类学家.鲁思.本尼迪克特首次提出,日本文化是一种耻的文化。她认为,日本人做事不以好坏来定义,而是以耻辱的感觉的判别,当他们做了不好的事时,比起自我良心的忏悔更重视周围环境的反应,因此,如果不被人所發现的话,他们就觉得没有做不好的事一样,丝毫不会认为羞耻;但是如果遭到批判时,他们便会感到十分耻辱,这种耻辱感比肉体上的惩罚会更让他们难受,当这种感受达到一定程度时,甚至会选择自杀来消除耻辱感。这种文化的特征可以认为是重视他人的心情和想法,以及重视自身名誉的行为模式。

3 《非色》中“耻文化”的具体表达

小说背景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大量派兵进驻战败国日本。战败后的日本处于大混乱状态,本土会社也都处于停业状态,只有和进驻军相关的工作在招工。女主人公笑子家是三口之家,有母亲和妹妹。她们因为战争失去了家,于是从都内中心搬离到远亲的一栋被战火烧的残缺的房子里居住。就当时整个日本社会来说,只要会说英语的人,哪怕是只言片语,也能够非常容易地找到工作,笑子为了找工作,挤进一家暂时是美国进驻军经营的酒馆入口处,随便说了句yes,no,就被雇佣为物品寄存服务员。这家酒馆的管理者是一位名叫托姆的黑人大兵,在接触的过程中,他爱上了笑子。刚认识不久,托姆约笑子去一个叫欧尼.派尔的剧场看秀,在看的途中,托姆突然把笑子的手紧握在他肥大的手掌中。

“我感到发窘,险些喊出声来。举目四顾,才注意到我一直疏忽了的事实,----剧场里都是成双成对的,女人大多都是日本人,似乎每一对都手握着手。兴许这就是美国的风气,我始终找不到拒绝托姆的理由,就像老鹰捕捉在手的小鸟,动也不敢动一下。”

被握住手时,从笑子的发窘和险些喊出声来可知她是发自内心地反感托姆这一行为,但是,在她环顾剧场一周后发现都是手握手时,她选择了同周边一样。这一行为可以说是耻意识下驱动的。弥生时代,日本出现稻作文化,种稻子需要人们的协力合作;从地理环境来看,日本由众多岛屿组成,四面临海,是地震多发的国家,从这些客观因素来说,当时的生活条件可谓是险恶,为了更好的生活,逐渐形成了集团型的社会,这种模式下,日本人产生了共同体意识。这种意识使得日本人倾向于与周围人保持一致,不喜好突出,害怕损害所属集团的利益和自身名誉。“耻感文化下名誉被推崇为道德标杆后,为了迎合社会评价,个体可能就要以压抑为本心,做出不情愿的事情做为代价”。笑子决定不拒绝托姆握手的这一行为充分地体现了日本人的共同体意识,就是想要和周围人保持一致,不愿成为突出的那个,这正是生活在集团型社会中日本人特有的性格。

在笑子和托姆交往期间,托姆不断地往笑子家送去当时对日本人来说弥足珍贵的生活用品,如食物、服装等。随着两人关系的加深,托姆向笑子求婚了,当她把这件事告诉母亲时,遭到了更加激烈的反对。

“你为什么动了这种念头?不行!妈不答应”

“笑子,你爹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哩。林家也是个士族(士农工商)啊。尽管穷,可不是让人家在背后指责的人家。怎么能嫁给黑人?还有脸见人吗?对得起祖宗三代吗?要是个美国人,倒还说得过去,现在,女儿嫁了个外国人,而且还那么黑,妈可不许你开这种玩笑!”

根据笑子妈妈的话,可知妈妈极力反对女儿和黑人托姆结婚,甚至说出,“...你跟那个黑家伙睡在一起不感到讨厌,倒叫妈觉得可怕哩。为什么笑子不觉得恶心呢?”如此轻蔑人的话,但是在笑子向其商量这件事之前,母亲对两人交往之事毫无反对之意,并且非常欢迎托姆。母亲的这一巨大转折明显地体现了日本人等级制度观念的根深蒂固。日本是等级制度十分严格的国家,在江户时代,国民被分为“士农工商”四个等级,他们将耻作为日常行为规范的标准,无比重视自身的名誉。战后的日本虽说早已没有等级制度,但是对于家世门第的意识被继承下来,对于老一辈的人来说尤为讲究。因此,当笑子提到要和托姆结婚时,母亲的第一反应就是强调林家是士族这一点,完全无视了此前托姆对自己家的恩惠,甚至一直说着“黑鬼”这种人种歧视的话,这是母亲的阶级意识的作用,认为同黑人人种结婚是给自家身份丢脸蒙羞,是非常耻辱的一件事。之后,笑子执意和托姆结了婚,母亲拒绝出席婚礼。再到笑子怀孕,将此事告知母亲时,母亲更是态度强硬地命令其堕胎。

笑子在生下梅丽后,托姆接到归国通知,因为当时政策规定不能携带外籍人员入境,所以托姆便一人回到了美国。后来,由于政策的改变,托姆来信让笑子和女儿梅丽来美生活。其实,在此之前,笑子并没有想过离开日本去美国,反而做好了同托姆离婚的打算,准备独自抚养女儿,促使她最终渡美生活的根本原因是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母亲知道这封来信后,劝笑子打消离婚这种不安定的念头,说是为了因为皮肤是黑色而遭到周围人欺负的女儿梅丽好也应该去美国。可是一向疏离孙女梅丽,且将其存在视为家庭幸福的累赘的母亲是真心地为了梅丽好吗?这一谎言最终在笑子坚持留日的想法下破裂了,

“可是,我不光你这么一个女儿呀,也不能不替节子着想啊”

...

“听说她和公司的男子交朋友,对方一问起家庭,她就哑口无言了。...她哭哭啼啼地说,一旦同什么人好起来,要是让人家知道了底细,该如何是好?”

“所谓底细,指的是什么?”

“还不是梅丽!尽管你们是明媒正娶,如今一旦分手,人家就怀疑你做过梆梆女郎”

...“梅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请您转告节子,我们可以断绝关系。..”

“你说什么断绝关系,可你人在这里,怎么断得了呢?”

母亲一直将笑子和托姆结婚视作为给自家丢脸蒙羞的事,孙女梅丽也是这样的存在。因此,母亲认为如果笑子能带着梅丽去往美国生活的话,这种耻辱感能够得以消解,自身和小女儿节子也能够幸福。从母亲的话中可知,耻对于日本人来说极其重要,为了没有避开这种“耻辱感”,母亲从来没有将梅丽当作孙女看待,即使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女儿笑子,还是选择把她们赶出日本。令笑子更惊讶的是妹妹节子恨着自己,节子害怕梅丽的存在被周围人知道,从而怀疑自己姐姐做过梆梆女郎,认为这样会破坏自己的名声,这也是她自笑子和托姆结婚后,便再没见笑子一面的原因。尽管此前是多亏了托姆的帮忙,母亲和节子才没有生活困苦,节子才进的女子学校,在社会共通的耻意识下,她们为了消除这种“耻辱感”,义理人情可以完全置之不顾,不得不说日本的耻文化真是不可思议。

丽子也是一位同进驻军结婚的日本女性,丽子出身商人家庭,家境優越,她的交往对象是个白人,因此获得了家庭的支持,顺利去到美国生活。但是,渡美之后,发现白人丈夫是是比黑人地位还低的波多黎各人,在美生活可谓十分艰苦。尽管如此,丽子选择不告诉家里自己在美国的遭遇,还拿出自己微薄工资的一半用来买奢华的衣服和首饰,然后穿戴着照相,将相片寄给家人。这些可以看作是丽子虚荣心的驱使,不想自己丢脸,因为以丽子的家境,她完全可以写信给家人让他们寄来交通费回日本。再到后来,丽子怀孕了,她无比地慌张,就想着堕胎的事,但当时的美国,堕胎是违法犯罪的行为,就算找偏远的小诊所堕胎也需要一笔巨大的费用,因此堕胎一事根本不可能,最后,丽子自杀了。如果丽子生下孩子的话,那么自己赚的工资在养活孩子上就已经很紧迫了,自然是没有钱再继续购买奢华服饰的,那就意味着至今为止向日本家里撒下的谎言将破裂,同时意味着自己将遭受巨大的非议嘲笑和莫大的耻辱,因此她选择了自杀这种极端的方式来保全自己的自尊和避免遭受耻辱。这一行为可谓将日本人对于耻的态度表现得淋漓尽致。

4 结束语

“知耻”这一儒教道德极大地影响了日本人,自镰仓幕府时代明确提倡“知耻”以来,日本人就一直将耻作为日常行为举止的基准,关于耻的意识根扎于心。正是因为他们将是否受到耻辱来规范自己行为,所以非常重视周围人对自身言行举止的恶反应,无论如何都不想丢脸。一旦有觉得耻辱的时候,他们又会想方设法来消除,在无法挽回自身名誉的时候,甚至走上自杀之路。

《非色》这部小说中深刻地反映了日本耻文化的表现,共同体意识使笑子在被异性男子握住手的时候尽管反感却没有反抗,害怕与周围人不同会让自己丢脸。笑子妈妈和妹妹节子尽管受到托姆很多恩惠和帮助,但是得知两人要结婚一事时,认为会给自己家族抹黑,一反常态地对托姆表示厌恶,甚至称呼其为黑鬼,最后也没有参加他们的婚礼。后来,托姆来信让笑子带着女儿梅丽来美国生活,笑子本来不愿意离开家乡日本,打算和托姆离婚独自一人抚养女儿。母亲她们害怕因为梅丽的存在,周围人会怀疑笑子做过梆梆女郎,从而殃及自身名誉,以及给家族蒙羞,为了避免可能发生的耻辱,宁可冒着再也见不到笑子的风险,也还是驱赶式地将笑子她们劝出日本。与一位白人结结婚了的日本女性小丽在赴美后才知,自己丈夫虽肤色为白,实则地位还不如黑人,她为了自身的虚荣心以及不想丢脸,没有告诉家人,而是编织着自己的谎言。之后,丽子怀孕了,无法堕胎以及生活的窘迫等原因昭示着谎言终将破碎,自己将遭受巨大的非议嘲笑和莫大的耻辱,最终选择了自杀来保全自己的自尊和避免遭受耻辱。这部作品充分地展示了日本人对于耻意识的强大,强大到可以委屈自己、与亲生骨肉断绝关系,走向自杀。

当今的日本社会对于对于耻文化的表达较以前可能没有那么激烈和明显,但是却渗透在了日本人日常生活中的角角落落,随着国际间交流的加深,为了中日两国的友好和发展,我们应该加深和扩展对日本耻文化的理解。

(作者单位:南昌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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