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在东北亚地区的利益:争论、共识及超越*

2020-05-11 12:05
教学与研究 2020年4期
关键词:东北亚地区东北亚利益

关于东北亚区域研究学术界已有大量成果,但有关中国在东北亚地区利益的研究还比较薄弱。中国学者的相关成果较为笼统,缺乏基本共识。西方学者主要倾向于对中国在具体国别和议题上的利益进行分析,同时又多从竞争性视角、特别是霸权争夺角度入手。实际上,中国任何关于东北亚政策和战略都基于在该地区的国家利益,国家利益研究可谓是东北亚区域研究的首要议题。

一、问题提出与国家利益视角

在中国周边次区域中,东北亚地区对中国崛起最具战略意义。首先,该地区有大国如美国、日本、俄罗斯深度介入。亚洲前五大经济体(中、日、印、俄、韩)除印度外均集中在该地区。其次,该地区的朝鲜半岛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尽管2018年以来局势大幅缓和,但其失控可能性依然不能排除。钓鱼岛问题也位于该地区。再次,该地区毗邻中国政治、经济以及人口中心。张蕴岭教授甚至认为“东北亚是中国对外关系的首要中的首要”。(1)张蕴岭:《东北亚和平构建:中国如何发挥引领作用》,《东北亚学刊》2018年第2期。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的“当今世界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在东北亚地区也表现尤为明显。在笔者刚完成的一项研究中,从实力对比、合法性认同以及关系互动三个指标分析得出“当前东北亚安全秩序正在发生前所未有变化”的结论。(2)王俊生:《东北亚安全秩序的悖论与中美双领导体制的未来》,《当代亚太》2019年第2期。“东北亚的‘变’,可能是世界变局中最剧烈、最有影响的,是和中国的利益关系最密切的变化”。(3)张蕴岭:《东北亚和平构建:中国如何发挥引领作用》,《东北亚学刊》2018年第2期。大变局意味着不确定性,也意味着机会,这增强了对该地区研究的重要性。

国家利益研究可谓是东北亚区域研究的首要议题。“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的日常行为主要由利益驱动,国家行为也是如此。摩根索指出:“只要这个世界在政治上由国家组成,国家利益在世界政治中就具有决定意义”。(4)[美]汉斯·摩根索:《又一次“大辩论”:美国的国家利益》,载[美]斯坦利·霍夫曼:《当代国际关系理论》,林伟成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第94页。“国家利益是认识和理解国家行为的根本性因素,也是国际合作与冲突演化的深层驱动力”。(5)刘彬、蔡拓:《“国家利益最大化”的反思与超越》,《国际观察》2015年第5期。

威斯特伐利亚体系以来尤其是当代国际社会,几乎所有国家都宣示对外政策出自国家利益。但从结果来看,外交政策有悖于国家利益的例子也比比皆是。“问题在于,由于信息不充分、国内政治的干扰及领导人的认识偏差等原因,国家并不能完全充分地认识其国家利益”。“对于国家利益的界定来说,最难的并不是认识到其他因素可能扭曲对国家利益的认识,而是如何通过客观、合理的标准和方法来界定其客观的内容”。(6)宋伟:《国家利益的界定与外交政策理论的建构》,《太平洋学报》2015年第8期。

综合有关分析,国家利益有以下特点:其一,只有对其准确分类,才能有的放矢。“摩根索发现真正的国家利益面临被次要国家利益、其他国家的利益和超国家利益篡夺的危险”。(7)徐若琦:《汉斯·摩根索的“国家利益”概念探究》,《国际论坛》 2015年第3期。宋伟教授专门研究了“整体国家利益”的重要性。(8)宋伟:《大国的整体国家利益: 一种理论分析》,《现代国际关系》2017年第3期。阎学通教授将其分为四个方面:经济利益、安全利益、政治利益和文化利益。(9)《中国国家利益分析》成为国内首部系统研究中国国家利益的著作。参见阎学通:《中国国家利益分析》,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年。

其二,主观认知也是国家利益的重要组成部分。一方面如王逸舟教授指出的那样,“国家利益也包括形象、自尊等主观上的利益”;(10)王逸舟:《新视野下的国家利益观》,载王逸舟主编:《中国学者看世界 ( 国家利益卷) 》,新世界出版社,2007年,代序。另一方面在界定国家利益过程中不可避免存在主观因素。“当主观性因素偏离客观国家利益较少时,外交政策就是理性的;当主观性因素偏离客观国家利益较多时,外交政策就是非理性的”。(11)宋伟:《国家利益的界定与外交政策理论的建构》,《太平洋学报》2015年第8期。

其三,国家利益并非一成不变,它随着环境变化而变化。摩根索指出,“在特定历史时期,由哪种利益决定政治行为,取决于制定对外政策时所处的政治和文化环境”。(12)Hans J.Morgenthau, Politics among Nations:The Struggle for Power and Peace, 6th ed, Random House,1985,p.11.阎学通教授指出,“虽然国家利益本身的重要性是有固定排序的,但不同时期不同条件下,对于具体国家而言,这些收益的重要性、紧迫性是变动的”。(13)阎学通: 《中国国家利益分析》,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45-54页。

二、中国在东北亚地区利益的争论与共识

国内学者较少直接讨论中国在东北亚地区的利益,相关研究较为笼统,且争议较大。比如,在朝鲜半岛问题上存在“保朝”和“弃朝”的争论与“积极介入”和“不介入”的争论,以及在其中的美国因素上存在“合作”和“竞争”的争论等,(14)王俊生:《中朝“特殊关系”的逻辑:复杂战略平衡的产物》,《东北亚论坛》2016年第1期。这背后实际上是对中国在朝鲜半岛以及东北亚地区的利益缺乏客观认知与基本共识,许多似是而非的观点因此就会出现。比如,有些学者甚至主张朝鲜半岛维持现状最符合中国利益。(15)以“朝鲜半岛维持现状”为关键词在百度上进行搜索能查找到131 000个信息,诸如“坚决确保朝鲜半岛保持现状”为题的文章比比皆是。实际上一个分裂、不时紧张的朝鲜半岛给中国外交带来的压力显而易见,这在前几年半岛局势上尤为突出。再者,分裂的朝鲜半岛会导致东北亚安全结构继续分裂,这和中国21世纪以来持续推动的周边区域一体化目标显然相悖。

西方的相关研究多从竞争性视角、特别是霸权争夺视角进行分析。最典型的是进攻性现实主义代表米尔斯海默的观点:“中国在东北亚地区的最终利益就是赶出美国,从而成为该地区主导国”。(16)[美]约翰·米尔斯海默:《大国政治的悲剧》,王义桅、唐小松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序言。西方学者或官员也常指责中国在朝鲜半岛上的“稳定”优先于“无核化”,(17)Gilbert Rozman, China’s Foreign Policy: Who Makes It, and How Is It Made? Published by The ASAN Institute for Policy Studies, August 31, 2012,p.307.因此中国应为朝鲜半岛迄今没能实现无核化承担责任。实际上中国始终致力于朝鲜半岛无核化,为此投入了巨大资源。由此可见,西方的研究极少涉及中国在该地区的整体利益,更没有客观认知中国在该地区利益的层次性与复杂性。

考察中国在东北亚地区的利益,首先要界定中国的国家利益。在许多国家,官方对其国家利益都有明确表述,比如美国体现在官方指导性文件《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上,从中也能找到其对相关议题与地区的利益界定。相比而言,中国官方并没有固定发布类似报告,更没有专门涉及东北亚地区利益的表述,只能从相关重要文件、领导人表态、权威学者观点等进行分析。

学界广为引用的有关中国国家利益的权威文件是2011年9月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布的《中国的和平发展》白皮书,这是中国官方首次界定核心利益。白皮书明确指出,“中国坚决维护国家核心利益。中国的核心利益包括:国家主权,国家安全,领土完整,国家统一,中国宪法确立的国家政治制度和社会大局稳定,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基本保障”。(18)《中国的和平发展》白皮书(全文) ,人民网,2011年9月6日,http://politics.people.com.cn/GB/1026/15598625.html.

2012年十八大报告中在论及对外关系时指出:“我们坚决维护国家主权、安全、发展利益,决不会屈服于任何外来压力”。(19)胡锦涛:《坚定不移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前进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而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7页。由于领土完整和国家统一属于国家主权范畴,中国宪法确立的国家政治制度和社会大局稳定又属于“总体国家安全观”里的“政治安全”和“社会安全”,因此十八大以来所界定的国家利益范畴与《中国的和平发展》白皮书所界定的并没有本质区别。

1982年9月党的十二大和12月全国人大五届五次会议上,新的对外政策思想正式以党的纲领和新宪法形式确定下来,中国共产党对发展党际关系提出了包括“去意识形态”在内的四项原则。(20)李小华:《中国安全观分析(1982—2007)》,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87-89页。邓小平1989 年12月指出:“国家的主权、国家的安全要始终放在第一位,对这一点我们比过去更清楚了”。(21)《邓小平文选》,第3 卷,人民出版社,1993 年,第348、322-375页。同时,结合当时中国面临的主要任务,邓小平又指出, “经济工作是当前最大的政治,经济问题是压倒一切的政治问题”,“我们党在现阶段的政治路线,概括地说,就是一心一意地搞四个现代化”。(22)《邓小平文选》,第2 卷,人民出版社,1994 年,第194、276页。

综上可见,国家主权、安全、发展利益被广泛视为构成我国涉外国家利益的三大要素。这三者间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这在学界也获得较多共识。(23)张宇燕:《多角度理解“一带一路”战略构想》,《世界经济与政治》2016年第1期。但如何处理这三者间关系,还没引起过多关注。

1982年党的十二大确立了经济建设在国家利益中的中心地位。当时面对中国所处的国内外环境,邓小平认识到“发展经济、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是当时中国最首要的国家利益”。(24)卢静:《国际定位与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外交》,《国际问题研究》2018年第5期。在主权问题与发展经济的关系上,邓小平强调,主权问题固然不是一个可讨论的问题,但对有争议的问题可以搁置,留待日后解决。最紧要利益在于发展经济,发展生产力,提高人民生活水平。(25)《邓小平文选》,第3 卷,人民出版社,1993 年,第348、322-375页。

阎学通教授在1996年出版的《中国国家利益分析》中提出“冷战后中国国家利益层次发生了变化,经济利益成为首要利益,而安全利益紧迫性则有所下降”。(26)阎学通:《中国国家利益分析》,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年。十八大以来,他认为经济利益已不再是中国首要利益了,2013年中国外交从韬光养晦转向奋发有为,首先就是调整了外交政策所服务的国家利益排序——从创造有利于经济建设的国际和平环境转向塑造有利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国际环境。“其中隐含的信息是,经济利益在中国外交中已不是首要的、压倒性的利益考虑,我们的首要利益是从是否有利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政治角度来考虑一切外交政策,这个转变符合中国综合实力已经成为世界第二的实力地位变化”。(27)阎学通:《外交转型、利益排序与大国崛起》,《战略决策研究》2017年第3期。

笔者认为,任何时候对于任何国家来说,主权与安全利益都是实现发展利益的前提,是第一位的。国家主权受到侵犯或者安全面临威胁,发展利益就难以得到保障。“国家的首要利益是国家生存与安全,这属于‘生死攸关的利益’”。(28)李少军:《论国家利益》,《世界政治与经济》2003年第1期。“国家利益”中其他可变的要素应该隶属于国家生存或者安全这个核心利益。(29)徐若琦:《汉斯·摩根索的“国家利益”概念探究》,《国际论坛》 2015年第3期。邓小平之所以在20世纪80年代指出“经济利益是首要利益”,其前提是中国的主权与安全利益得到了保障。一方面,随着1971年中国恢复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席位和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标志着中国获得国际承认与维护国家主权的目标初步实现;另一方面,中国与苏联、越南、老挝、蒙古等国的关系实现了正常化,同印尼签署“谅解备忘录”,改善了曾处于敌对状态的中印和中韩关系,到20世纪80年代末,中国在周边地区已没有一个公开的敌对国家。(30)颜声毅:《当代中国外交》,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316页。

考虑到中国当前在主权与安全上并没有迫在眉睫的威胁,因此主要任务还是要发展经济,实现高质量发展,由“经济大国”向“经济强国”迈进。从长远来看,如果没有发展,不仅新时期所强调的“总体国家安全观”难以实现,而且中华民族复兴的目标也难以实现。正因为如此,十八大报告指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是兴国之要,发展仍是解决我国所有问题的关键”。(31)张宇燕:《以国家利益设定中国对外战略》,《现代国际关系》2013年10期;门洪华:《中国国家利益的维护和拓展》,《国际观察》 2015年6期。2013年8月19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的讲话指出,“从根本上说,没有扎扎实实的发展成果,空谈理想信念,空谈党的领导,空谈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空谈思想道德建设,最终意识形态工作也难以取得好的成效”。(32)习近平:《意识形态工作是党的一项极端重要的工作》,新华网,2013年8月20日,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3-08/20/c_117021464.htm.2015年10月29日在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再次明确指出,“发展是基础,经济不发展,一切都无从谈起”。(33)习近平:《以新的发展理念引领发展,夺取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决胜阶段的伟大胜利》,载《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中),中央文献出版社,2016年,第828页。

三、中国在东北亚地区的国家利益分析

综上可见,面对国内外有关中国在东北亚地区利益上的争论,还是要回到改革开放以来各方对中国国家利益判断的基本共识上,这就是上述的“主权、安全、发展”三位一体目标。

主权是国家最重要属性,在国际关系上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国家的领土完整和政治独立不得侵犯;二是平等参与国际事务的权力。秦亚青教授对此指出,“国家以其在系统结构中的位置定义国家利益”。(34)秦亚青: 《霸权体系与国际冲突——美国在国际武装冲突中的支持行为( 1945—1988) 》,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55、83、131 页。宋伟教授指出,“一定时期内,大国最重要的整体利益是获取和维持一种在国际体系中的有利位置”。(35)宋伟:《大国的整体国家利益: 一种理论分析》,《现代国际关系》2017年第3期。

安全是一个国家处于没有危险的客观状态,也就是国家没有外部的威胁和侵害也没有内部的混乱和疾患。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总体国家安全观”成为维护新时期中国国家安全的指南。它包括11个方面基本内容,即国民安全、领土安全、主权安全、政治安全、军事安全、经济安全、文化安全、科技安全、生态安全、信息安全和核安全。(36)《习近平总书记在国家安全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上提出:坚持总体国家安全观走中国特色国家安全道路》,《人民日报》2014 年4 月16 日。

按照国务院新闻办公室颁发的“白皮书”中的界定,“发展”分为“经济发展”“政治发展”“文化发展”“社会发展”“绿色发展”等几个方面。(37)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展权: 中国的理念、实践与贡献》,新华社,2016年12月1日,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6-12/01/c_1120029207.htm.在国际关系上主要指经济发展,这在邓小平等老一代领导人的讲话中也能看出来。

由此可见,中国的国家利益可用下表所示。这里需要指出的是由于主权安全、领土安全在“主权”利益中已经涵盖,经济安全、文化安全、生态安全在“发展”利益中涵盖,因此安全利益主要由国民安全、政治安全、军事安全、科技安全、信息安全和核安全组成。其中在国际关系上主要指军事安全、政治安全、国民安全。

表1新时期中国国家利益的构成

* 表1为作者自制。

中国在东北亚地区的利益主要由国家领土主权完整、平等参与国际事务、军事安全、政治安全、国民安全、经济发展等六方面组成。在国家领土主权完整方面,冷战结束后中国成功划定了与俄罗斯有争议的地段归属,完成了与蒙古的领土边界划分。中国与朝鲜也不存在领土纠纷。中韩两国尽管还没有进行水上划界,以及在苏岩礁的归属上存在分歧,但两国都认为不存在领土纠纷。因此中国在东北亚地区主要与日本存在纠纷。日本二战结束后在美国支持下非法占据钓鱼岛。在2013 年出台的《国家安全保障战略》中,日本官方在二战后首次明确界定国家的首要核心利益包括涉及领土问题的“安全利益”。(38)吕耀东:《日本对外战略: 国家利益视域下的战略机制和政策取向》,《日本学刊》 2018年5期。因此钓鱼岛问题上有可能蕴藏中日间的潜在冲突。

在平等参与国际事务上,中国自朝鲜战争结束以来一直是东北亚地区重要国家。历史上中国在东北亚地区体系中长期担当领导角色。“(在历史上)作为次生国家,中国之外的其他东北亚国家在发展过程中处处模仿中国,与中国具有同构的特点,包括政治体制趋同,这是历史上各国认同中国主导的东北亚华夷秩序的观念与政治基础”。(39)杨伯江:《从大历史维度思考东北亚地区和解合作》,《社会科学文摘》 2016年10期。不过新中国成立后面对美国通过和日韩两国构建同盟关系在安全上的优势,中国长期以来很难在该地区事务上发挥与自身规模和实力成比例的影响力。近些年随着中国实力增强和外交更加积极主动,越来越多的学者主张中国在该地区应担当领导地位。(40)王俊生:《东北亚安全秩序的悖论与中美双领导体制的未来》,《当代亚太》2019年第2期。

在军事安全上,中国在东北亚地区没有迫在眉睫的威胁,但潜在的来自美日的强大威胁仍然存在。 “美国是当今世界唯一有能力阻断中国和平发展进程、干扰中国和平崛起的国家”。(41)刘建飞:《以总体国家安全观评估中国外部安全环境》,《国际问题研究》2014年第5期。美国在亚太地区的主要军事存在集中于东北亚地区,该地区的日本是美国亚太地区最重要盟友。美国总统特朗普在2017年11月访日时在东京的美军横田基地表示:“日本是美国极其重要的同盟国”。(42)“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to Service Members at Yokota Air Base”, November 5, 2017,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remarks-president-trump-servicemembers-yokota-airbase/.从日本的角度,视中国为最大安全威胁,“朝鲜的威胁是现实,其背后更大的则是中国的军事威胁”。(43)孟晓旭:《日本强化安保战略与东北亚安全》, 《国际安全研究》 2018年2期。

在政治安全层面,中国面临较大压力。一方面,美国在东北亚地区塑造民主国家同盟网,其目标显然是中国。这正如美国前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指出的那样,“社会制度与发展模式竞争将是未来中美较量的主题”。(44)[美]兹比格纽·布热津斯基:《战略远见:美国与全球权力危机》,洪漫等译,新华出版社,2012年。另一方面,该地区韩国与日本模仿美国政治制度与价值观,和中国的制度竞争仍然存在。日本积极推动“印太战略”所主张的重要依据就是这些国家“拥有共同自由、民主主义、人权、法治等基本价值观”。(45)孟晓旭:《日本强化安保战略与东北亚安全》, 《国际安全研究》 2018年2期。

国民安全主要指海外利益。海外利益研究是进入21世纪后开始浮现的主题,并在2009年才真正进入了主流学界视野。苏长和教授认为,“中国海外利益是指中国政府、企业、社会组织和公民通过全球联系产生的、在中国主权管辖范围以外存在的、主要以国际合约形式表现出来的中国国家利益”。(46)苏长和:《论中国海外利益》,《世界经济与政治》2009年第8期。在东北亚各国的利益既有经济利益,也有人员利益。目前韩国和日本还是中国留学生主要目的地。在旅游方面,2017年数据显示,日本、韩国、俄罗斯、朝鲜的第一大入境旅游客源地都是中国。(47)中国旅游研究院、携程发布《2017出境旅游大数据报告》,中国日报网(百家号),2018年3月1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593705862773203628&wfr=spider&for=pc.由于东北亚各国政局普遍稳定,与中国也保持了友好关系,所以在该地区海外利益维护上不存在迫在眉睫的压力。

在发展利益方面,中国应持续保持目前的崛起势头,唯有如此才能实现民族复兴。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尽管国际国内环境发生了深刻复杂变化,但我国发展重要战略机遇期的重大判断没有改变”。(48)习近平:《在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的讲话(节选)》,《求是》2016年第1期。“战略机遇期”的中心目标是国家的建设与发展,是国内各项重大改革开放措施的落实,是提高全体国民的生活水平。(49)王逸舟:《和平崛起阶段的中国国家安全:目标序列与主要特点》,《国际经济评论》2012年3期。具体到东北亚地区,就是要营造一个有利于中国发展的环境。

四、维护中国在东北亚地区利益的思考

综上可见,整体上看中国在东北亚地区的利益并不存在迫在眉睫的生存威胁、安全威胁以及发展威胁。即使中日存在领土纠纷和日本对中国崛起存在较强防范心理,也应看到随着中国继续崛起日本也在“两面下注”——巩固与美国同盟关系前提下,也在积极改善与中国的关系。(50)陆忠伟:《东北亚安全与日本对华外交》,《东北亚学刊》2019年第1期。中国维护在东北亚地区利益的主要目标是要提升在体系中的地位,为中国的主权、安全、发展营造一个更加有利的环境,其中最大的牵制因素是美日同盟关系。

有鉴于此,第一,中国应采取更加积极的外交行为。要提升在东北亚地区体系中的地位给中国外交提出了更高要求,需要中国更积极主动地推动该地区格局构建。总体上看,十八大以来中国外交有许多有创意的倡议与政策,但在东北亚地区受制于各种因素仍迈不开“步伐”,比如“一带一路”合作倡议在该地区还没有实质性推进。(51)王俊生:《“一带一路”缓解东北亚安全困境:可行性及其路径》,《国际安全研究》2018年第2期。当前东北亚各国在经济上存在巨大相互依赖,但在区域合作上还存在巨大赤字,在政治安全领域更是如此。作为该地区规模最大国家,中国不能指望其他国家来填补这一赤字。

实际上,东北亚国家在历史上长期毗邻而居的过程中也形成了自成一体的秩序。杨伯江教授指出, “东北亚地区文化的相似性不仅证明东北亚地区具有内在相通的历史发展轨迹,而且是各国之间逐渐形成本地区特殊的地区秩序的基础”。(52)杨伯江:《从大历史维度思考东北亚地区和解合作》,《社会科学文摘》 2016年10期。近代以来主要由于东北亚国家内忧外患,给域外的美国主导该地区局势留下了空间。但随着该地区国家的群体性崛起,建立更多区域内合作不仅符合该地区国家共同利益,也是历史赋予该地区最大国家中国的重要使命。

第二,要妥善处理好美国因素,为此可推动建立“中美双领导体制”。“如今在东北亚地区没有一个大国,或者是同盟,有能力通过强制手段(包括战争手段)控制东北亚”,只能依赖合作。(53)张蕴岭:《东北亚和平构建:中国如何发挥引领作用》,《东北亚学刊》 2018年第2期。之所以主张“中美双领导体制”,主要由于二战结束以来美国始终是影响东北亚安全的最重要因素,美国当前仍然拥有全球最强大的综合实力。而且如上所述,美国在亚太地区的主要军事存在也集中于东北亚地区。因此,中国在能力上做不到排除美国。同时,排除美国也和中国周边政策相悖。中国明确指出“不谋求地区霸权和势力范围,不排挤任何国家”。(54)《中国的和平发展》白皮书(全文) ,人民网,2011年9月6日,http://politics.people.com.cn/GB/1026/15598625.html.况且,如果中国试图排除美国利益,几乎不可避免地造成中美迎头相撞,这也有悖于中国致力于发展“不冲突不对抗、合作共赢”的中美关系的总体方向。(55)《习近平:中美应不冲突不对抗 合作共赢》,人民网,2014年11月13日,http://world.people.com.cn/n/2014/1113/c1002-26012961.html.

在东北亚地区推动“中美双领导体制”建立需要两国首先在战略上达成共识。中国可以明确以继续支持美国在全球的领导地位为条件,比如国际维和行动、打击海盗行动、中东问题等,要求美国支持中国在东北亚地区的领导地位。理论上讲,在中美实力对比发生较大变化背景下,中美双领导体制不仅可以继续保障美国在东北亚地区的领导地位与客观利益,也会减少美国的投入。特朗普政府上台以来对华对抗加剧,明确视中国为“竞争对手”并表现出零和博弈特点,给构建中美双领导体制带来更大困难。尽管如此,“从‘双领导体制’的构建条件——是否具有客观现实条件、该地区其他国家的看法、当事国的意愿”来看,在东北亚地区推动建立“中美双领导体制”是大势所趋。为此,一方面需要战略上继续坚持不管中美关系出现多少困难,从中方角度要尽力推进双方合作;另一方面需要把握美国的特点,特别是社会的多元性,在如何推进高质量合作上下功夫。(56)王俊生:《东北亚安全秩序的悖论与中美双领导体制的未来》,《当代亚太》2019年第2期。

第三,中国要通过整合东北亚地区,维护体系的稳定。二战结束以来,东北亚地区长期处于分裂状态,这符合美国分而治之的战略导向。但一个分裂和不稳定的东北亚地区给中国国家利益带来的损害显而易见。当前加强东北亚区域合作不仅有利于东北亚经济的稳定,也有利于半岛局势持续缓和和东北亚和平稳定,这都符合中国利益。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只有在东北亚地区构建稳定的体系,中国才有望提升在体系中的地位。为此,首先,争取朝鲜加入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并在亚投行下专门设立“东北亚建设资金”。该地区韩国、俄罗斯、蒙古已加入亚投行,朝鲜若加入将具有重大意义。过去朝鲜因担心多边机制束缚,对于加入类似机制非常谨慎。但在当前中朝关系大幅回暖、朝鲜战略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以及国内经济困难背景下,朝鲜应有一定意愿。从长远看,必须将朝鲜纳入地区合作中来,必须扩大朝鲜与该地区国家共同利益融合,这是实现半岛永久和平与东北亚区域合作必不可少和至关重要的一环。同时,东北亚地区中俄、中蒙、俄蒙、俄朝、朝韩、中朝都属于有共同边界的国家,但互联互通非常滞后,设立“东北亚建设资金”可专注于该地区的互联互通建设。

其次,推进中俄朝和中朝韩三边合作,并发挥中日韩合作的带动作用。中俄朝合作可将中国珲春地区、朝鲜罗先地区、俄罗斯远东地区实现对接。在联合执法、口岸通关、税收减免等方面提供便利。条件成熟时,可建立相关产业园区;韩国文在寅政府上台后在对朝关系上希望通过经济援助与合作建立朝韩经济共同体。但朝鲜对韩国防范心理依然很强,朝韩双边合作较为脆弱,可考虑中朝韩三边经济合作。由于三国缺乏共同边界,三边合作可围绕具体项目展开,比如金刚山旅游、开城工业园建设这些朝韩合作项目上,中国可以注资或参股方式参与。

同时,利用“中日韩+X”的方式推进区域合作。中日韩三国自2003年就开始推动区域一体化建设。三国无论是从经济总量还是贸易额看,都已成为全球经济重要的一极。“当前,三国占了全球人口的20.9%,全球GDP的23.1%,全球贸易量的18.5%和全球专利申请数量的59.7%”。(57)《三国合作数据》,中日韩三国合作秘书处网站,http://cn.tcs-asia.org/?g_country=ch.但中日韩的主要出口市场却依然过分集中于亚洲外的经济体。三国间经济相互依存度指标只有19.4%,而北美国家是40.2%,欧盟国家更是高达63.8%。(58)杨伯江:《东北亚地区如何实现与历史的“共生”》,《东北亚论坛》2016年第4期。这不仅导致亚洲经济容易受到欧美制约,也成为亚洲经济增长不稳定性的重要原因。中日韩加快一体化进程、进而引领东北亚区域合作,不仅符合中日韩三国利益,而且对于稳定东北亚经济也至关重要,符合各国利益。

再次,考虑激活和利用大图们江开发计划和长吉图国家发展战略,条件成熟时将其充实到“一带一路”规划中。这两个计划的目标都是指向东北亚次区域合作。可加快提升和完善大图们倡议区域合作机制,利用长吉图开发开放先导区的边境自由贸易区增进合作。

过去东北亚区域合作滞后的主要原因在于朝鲜半岛紧张局势高居不下以及美国通过强化军事同盟造成该地区分裂,这些在新时期都在发生变化。对于后者一方面由于美国实力相对下降,希望日本和韩国发挥更大独立作用。另一方面特朗普本人对盟友不够重视。而且如上所述,从历史角度看,随着该地区国家的崛起以及区域内自主意识增强,加强区域内合作是大势所趋。

第四,要进一步发展自己,增强实力。冷战结束以来,面对东北亚热点问题频发且高度敏感,中国发挥了“稳定器”作用,其根本在于中国实力提升。中国作为该地区其他所有国家的第一大贸易伙伴,“像粘合剂一样把各方在经济上联结在一起”,(59)袁学哲:《东北亚局势与俄罗斯的东北亚政策》,吉林大学博士论文,第4页。在政治上也始终发挥负责任大国作用。中国接下来要发挥更大作用关键还是要发展自己,这也是中国营造“战略机遇期”的最大保证。 “实际上,任何一个大国的崛起都是一个长期积累的过程,与国际体系关系的调整更需要时间的检验。中国自身发展的道路还很长,在发展水平上与发达国家还存在巨大差距”。(60)唐永胜:《利益拓展与战略守度》,《国际关系研究》2018年第1期。李德·哈特曾说:“从战略方面来说,最远和最弯曲的路线,常常也就是一条真正‘捷径’”。(61)[英]李德·哈特:《战略论:间接路线》,钮先钟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5页。

同时,中国在东北亚地区的利益维护过程中,也要和中国在其他周边地区的利益进行协调。为此,要继续将东北亚地区纳入中国整体周边外交的框架内。实际上十八大以来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合作倡议,东北亚地区应是重要参与方,但目前来看该地区的参与度还不高。(62)王俊生:《“一带一路”缓解东北亚安全困境:可行性及其路径》,《国际安全研究》2018年第2期。在亚洲文明对话上,也可以进一步提升东北亚地区的参与度。

五、结 语

在中国崛起的关键阶段,中国在东北亚地区应采取更加积极和娴熟的外交手段,这既是中国维护国家利益的必要手段,也是致力于和平发展道路的必然选择。就此而言,中国显然应该积极介入朝鲜半岛问题的解决。同时,任何有生命力的外交政策都应以本国利益为出发点,同时符合相关国家利益。因此,中国在东北亚地区外交的目的应该在于维护国家利益和培育共同利益。 “只要中国政策指向得当,坚持和平发展的基本方向,尽可能建设性地以共同利益为牵引发展与周边国家关系,在一些国家存在的对亚洲权力结构变化的不适应将会被中国积极作用的不断增加所抵消和取代”。(63)唐永胜:《利益拓展与战略守度》,《国际关系研究》2018年第1期。在东北亚地区通过加强和美国的协调沟通逐步建立“中美双领导体制”也契合这一方向。

中国在这一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会影响塑造东北亚地区的制度建设,这也是崛起大国的必然要求,“构建国际制度是崛起大国的战略选择。只有积极构建国际制度的国家,方能体现出在国际社会的主体性,并最终实现长远的战略利益”。(64)王发龙:《中国海外利益维护路径研究:基于国际制度的视角》,《国际展望》2014年第3期。制度赤字在东北亚地区尤为明显,这是该地区国家百年内乱与虚弱的结果,也是实现东北亚各国共同利益绕不开的障碍。当前,面临该地区国家的群体性崛起,通过中国的积极引领和各国的共同努力填补该地区制度赤字的真空不仅是实现东北亚地区可持续稳定的正确方向,也是重构中国与东北亚关系的历史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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