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体环境下科学传播的价值认同困境与应对

2020-05-11 02:49◎许
新闻前哨 2020年2期
关键词:圈层媒介公众

◎许 莹

科学理性与人文价值之间的矛盾, 其起源可追溯至近代科学革命中形成的人与自然的分离对立。 由于人们担忧科学技术进步因失去约束与引导而受到财富与权力的过度影响,因此科学理性与人文价值的融合成为科学发展面临的重要问题。 为了寻求科学与人文融合的有效途径,科学传播经历了“公众理解”、“公众参与”、“公众对话”的模式变革,以提升公众影响力的方式消除科学决策中“专家”与“公众”权力的不对等,公众参与使科学传播走向了“民主模型”。

然而,在当前公众拥有更多话语权的新媒体时代,不断有研究指出,科学传播的“民主模型”正在遭遇困境,“公众参与科学”事实上流于表面,其背后仍是技治主义的推动等等。这些研究所指出的问题在于:过度强调公众参与将会取消公众与专家的界限,从而导致技术决策权力的无限扩张,而这将“打开非理性的闸门”。

“过度的公众参与”与新媒体的发展密切相关。 新媒体环境下,公众在科学传播中取得了更为主动的地位,对科学技术的价值评判产生了更大的影响。 新媒体传播在科学传播中发挥着何种作用, 又应如何影响技术决策的民主化发展?对这些问题的探究,既需要从宏观层面把握媒介发展与科学传播模式变迁的关系, 也需要在微观层面细察科学事件传播中的媒介角色,因此,本文借助对科学传播发展历程及其与媒介关系的梳理,结合典型个案分析,从新媒体环境下媒介主体互动交往的角度来对这一问题进行探讨。

一、 媒介发展中的科学传播模式演变

科学传播的意义在于科学的交流, 但科学传播 “精英化”的知识内核与“大众化”的社会目标之间形成了矛盾,如何消除这一矛盾成为科学传播模式探索的中心问题。 科学传播模式经历了由“公众理解”到“公众对话”的演变,其模式演变过程与媒介发展及其特征密切相关。

“公众理解科学”概念1960年代在美国提出,专门研究则始自英国1985年以“公众理解科学”命名的“博德默报告”。这份报告旨在寻求一种更有效地促进公众理解科学的传播范式。“报告”发现,公众之所以只关心科学的目的而反对那些用以实现目的的技术方法, 主要是因为媒体报道经常歪曲科学,科学界缺乏与公众的沟通。 基于调查结果,英国成立了公众理解科学委员会, 要求媒体增加科学文章的数量,鼓励以专稿的形式传播科学,并制定了“简明、通俗”的传播标准,从而形成了“公众理解科学”的传播模式。这一模式的逻辑建立在只要向公众传播更多的科学信息, 公众就会更加理解科学,从而改变对科学的态度的假设之上。

在当时的传统媒体环境下, 媒体的单向传播强化了这一科学传播的单向度模式, 媒体仅作为信息承载者传递来自科学家的科学知识,公众不仅是科学工作者眼中的“无知者”,也是传播过程中被动的信息接收者,科学的“交流”并没有实现。

“公众参与模式”是指公众参与科学评价,形成科学话题的双向互动交流,最终达到对社会有利的目的。这一模式解构了科学家的绝对权威, 在科学考量中增加了公众对技术的社会作用的意见。 “公众对话模式”则是指公众参与科学决策的模式。 这一模式旨在将公众对话融入到科学研究的决策层面, 不仅使公众在科学研究发展中的能动作用得到进一步发挥,也是民主政治的组成部分。 与“公众理解科学”相比,这两种模式都属于双向的科学传播,在科学成果的裁量中添加了社会效果评价因素, 有助于科学决策摆脱过度精英化和官僚主义的问题。

尽管“公众参与”和“公众对话”可通过多种方式来实现,如研讨会、讲座、科学教育、公众参与科学工作、专门的组织机构活动等, 但媒体传播显然起到了更加直接有效的作用。 随着新媒体的兴起,媒体交互性传播得以实现,公众既是信息的接受者,也是信息的传播者。 这不仅使媒介信息的来源更为多样,传播中的信息交流也得以提升。 这给科学传播 “公众参与”、“公众对话”模式的应用提供了有利条件。

二、圈层传播中的信息相隔

虽然新媒体促动了科学传播的开放, 但这仅为科学对话与共识的达成提供了更多的可能,并不意味着保障。由于“圈层化”的影响,媒体越向“智能化、个性化”发展,人们就越容易获得个人观点的支持性信息, 这更易令人囿于既有的认知而固执己见。

“圈层化”是新媒体传播中不容忽视的现象。 新媒体突出的社交功能将公众以兴趣、职业、年龄等关系纳入不同的传播群体。 多元连接、高强度互动,会带来各种紧密互动模式,产生圈层化效果,导致各种群体间的隔阂增加,圈层间的态度、立场的分歧甚至对立可能会增加,公共对话与社会整合变得更为困难。 圈层内的互动传播伴随着共同的经验与观念,不仅会形成趋同的认知,并且既有的认知也会得到强化。在2018年1月美国兰德公司发布的名为《真相衰落》的研究报告中,特别指出传播中所存在的“事实日益增多,对事实的分歧却越来越大、事实和意见之间的界限模糊、观点和个人经验比事实的影响更大、 权威机构提供的事实受到怀疑”等现象,得出“关于事实的争论和对事实的推理较以前历史时期更加混乱”的结论。 当科学事件传播时,其政治性、 社会性及道德性因素因更契合公众的认知而更易成为舆论焦点, 而公众通过社交媒体或自媒体所进行的二次传播则使个人经验和观点倾向在人际与社群关系构筑的网络中得以强化。当更多的信息涌入时,公众又会迅速从中找到与自身经验和立场相契合的信息,从而巩固既有观点。

科学传播中,科学界与公众形成了两种圈层,圈层化的信息流动不足以消除主体之间存在的意见差异, 有时反而导致更为强烈的分歧。如在“韩春雨撤稿事件”的传播中,科学界虽对成果本身也持否定的态度, 但却倾向于认为公众的情绪化意见无益于事件澄清,更不利于科学发展。有研究者指出,“新媒体对科学事件的评议表现的既不够专业、也不够理性,不仅无益于解决科学争议,还会因此制造网络舆情”,在解决科学争议方面“力不从心”,呼吁科学界仍然发挥主导和引领作用正因为如此, 不少研究者提出科技决策中的公众参与和对话流于一种政治想象。

以2019年5月23日出现的“水氢车”事件为例。“水氢车”事件的舆情由《南阳日报》的一篇报道引发。新闻中对这一技术的解释仅有一句“这意味着车载水可以实时制取氢气,车辆只需加水即可行驶”,这一表达是对技术过于简单的描述,缺少科学解释,因此立即引起质疑。 最早关注事件的 “蓝鲸财经记者平台”5月23日晚连发6 条微博, 质疑“水解氢”技术应用于汽车发动机的可能性。

在“问责框架”之外,科技媒体与社交媒体的科技版块则围绕着“知识框架”展开了讨论。 《科技日报》5月28 号刊文《别因“水氢发动机”否定新技术探索》,指出不可全盘否定这一技术, 认为公众的科学素养仍需提高。 微信公众号“知乎日报”5月24日推送“如何看待水氢发动机在南阳诞生? 不加油只加水的汽车有技术可能吗”的话题,至6月14日共有2744 个回答,参与者有汽车工程、化学等相关领域的科学界人士,也有作为科技爱好者各界网民。虽然对新闻所描述的内容普遍抱有否定态度, 但不少回答肯定了这一技术原理的可能性, 更有回答指出这一事件受到质疑的重要原因在于媒体缺少专业性。 如“汽车、电动汽车话题的优秀回答者”张抗抗所言:这一技术从科学上是讲得通的,但问题在于记者将主要燃料铝描述成了“催化剂”。 这不是一场民科骗局,而是一场传播学经典灾难,如果辟谣不跟上,那么南阳给全国人民就会留下 “低智官员”+“民科骗局”+“民智未开”的强烈负面印象。 这条回答获得了12593 个赞同,为获赞最多的回答,并且排在前三位的回答都没有否定这一技术原理。

从以上对比可以看出,新媒体传播中的“圈层化”使科学话题形成了两种相互区隔的话语场域, 公众看似参与了传播,但“科学共同体”与“公众”并未真正对话,科学传播的“交流”目标仍未能充分实现。

三、媒介主体交往中的对话途径

如果说,新媒体传播的圈层化形成了群体之间的区隔,那么,在媒介化社会,消除区隔增进群体之间的价值认同同样需要以媒体为中介来实现。 媒介化意味着媒介对社会交往的积极介入以及对交往方式的变革, 如法兰克福学派学者芬伯格所提出的,计算机网络承载着各种与亲密关系、人际交流、自我表现等相关联的意蕴和内涵,它归属于生活世界,不再是一种“工具”或“手段”,而是一种交往媒体,是人们生活于其中并反过来塑造人类的“场域”

作为交往中介的媒体重建了传播关系, 每个社会成员都是媒介主体,信息传播由“主体—客体”转变为“主体—主体”,主体通过媒介活动实现人际交往,形成媒介“场域”并进而受到这一“场域”的形塑。 这种交往关系首先体现出的是主观性,即媒介主体通过无处不在的媒介实现经验共享,作用于各自的日常感性生活,最终形成思想与观念的改变。

按照主体所属不同领域来区分, 以普通公众为主体的公众自媒体、以官方科技机构、科学工作者为主体的科技媒体(包括科技机构媒体和科技自媒体)、以职业化新闻生产者为主体的综合性新闻媒体、 以机器人为主体的智能媒体共同构成了媒介环境, 同时也构成了立体化浸入式的交往传播环境。其中以公众自媒体、科技媒体的传播立足于“我”自身, 基于数据挖掘的智能媒体的传播立足于数据之间的关联,新闻媒体的传播则体现为“我”对“他”,即客观的事物还原。分属不同层面的媒体汇合分流着各种信息,塑造着新的交往模式,交往界限与权威性在这一过程中也得以形成。

在科学传播中,科学信息由科技机构或政府发出,通过科技媒体和综合性新闻媒体形成广泛传播, 智能媒体通过数据挖掘提供更多的相关信息, 公众自媒体通过转发推动信息的人际间流动,传播的信息之网得以形成。作为分散的网络节点的公众和专家各自通过信息转发和评论形成社会认知和专业评价。在这一过程中,不同知识背景和不同价值观念的主体对科学事件的态度也通过圈层内部的强联系得以强化,在信息共享的同时也产生了圈层排斥,构成了圈层区隔。 所有社会成员这时往往难以形成一个共同主体,即“能够相互尊重、相互协调、共同行动、共同面对相应的客体世界的人群共同体”,科学传播也难以达成价值认同。

不过,媒介交往还可以进一步进行,从而使圈层间的价值对话有实现的可能。 是圈层分化和价值分歧下的媒介交往需要一个在科学界与公众之外的主体驱动, 进一步推动圈层之间的意见沟通。此时新闻媒体的中介作用不可替代。这是因为相较个人媒体和机构媒体, 新闻媒体的传播以“我”对“他”的还原为目的,“他”既包括事件本身,也包括事件的认知和评价, 即同时引入科技媒体与公众自媒体的观点和意见,并进行全面均衡的秩序化呈现,以此可发挥促进主体对话、实现价值引导的作用。

这意味着新闻媒体对两者观点的引入,使之相互知晓,并在理性的条件下有序地碰撞交流, 因此新闻媒体的主体性体现为科学理性与人文价值之间的平衡,既防止“技治主义”倾向,又防止对舆情的迎合,在客观反映和理性观察的前提下通过意见沟通实现对交流秩序的维护。 要做到这一点,专业媒体应与科学共同体和公众保持适当的距离,及时全面呈现科技媒体与公众自媒体的传播所形成的认知评价,避免预设立场。另一方面,运用解释性报道、调查性报道的方式形成信息充足、逻辑清晰、平衡全面的解读,推动公众与科学界的批判性思考与反思, 避免双方情绪化的相互排斥,提升科学传播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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