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士航
内容提要 《施氏七书讲义》作为第一部系统注解《武经七书》的兵学著作。因在国内失传较早而影响有限,但经高丽传入日本后,却受到日本社会的高度重视,在兵学文本体系、兵学研究与著述范式、兵学理念等方面均对日本学者产生了重要影响,助力了“江户兵学”的奠立与发展。作为中国兵学典籍东渐的一个典型案例,《施氏七书讲义》在中日两国的遭际,既充分表明东亚文化圈内紧密的文化联系,也折射出两国《武经》研究动力与取径的鲜明差异,从一个侧面说明了社会环境对于军事学术发展的重要影响。
关键词 《施氏七书讲义》 兵学 武经 日本
〔中图分类号〕K8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20)04—0086—10
施子美所著《施氏七书讲义》成书于南宋中期,是“第一部将《武经七书》作为一个整体统一注释的兵书,在兵学编纂史上占有一定地位”。此书有宋刊本,但大约到明中期,全书即已在国内失传,因而影响力较为有限。然而此书在东邻日本却流传甚广,不仅长期被幕府当局当作教育武士的重要官方教材,也受到江户兵学家的重视和青睐,对于江户兵学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清末,日本文久三年(1863)官刻本《施氏七书讲义》反传入国内,此书才重新回到国内学界的视野中。《施氏七书讲义》的历史遭际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从中又折射出中日兵学各自怎样的交流和发展图景?从军事学术发展的角度而言,此一案例又能带来怎样的启示?这些问题无疑值得加以深入探讨。故笔者拟以《施氏七书讲义》为例,对其东传日本的历史轨迹加以考证和梳理,深入揭示其对日本兵学的影响,并在此基础上就所述问题给出自己的见解。
要理清《施氏七书讲义》东传日本的历史脉络,首先必须明确该书传入日本的时间和途径。目前所见最早的《施氏七书讲义》版本是日本建治二年(1276)金泽抄本(仅存残卷),系北条文库创始人北条实时命其子北条显时抄录而成。但关于这一抄本所据底本中日文献中都没有详细记载,学界至今未有定论。所幸通行本《施氏七书讲义》的序言中提供了关键线索。江伯虎所作《施氏七书讲义序》中称:“三山施公子美为儒者流,谈兵家事,年少而升右庠,不数载而取高第,为孙吴之学者多宗师之。今得其平昔所著七书讲义于学舍间……于是锓木以广其传。贞祐壬午上巳同郡江伯虎序。”序中“贞祐壬午”四字可谓疑点重重:“贞祐”是金宣宗年号(1213-1217),但金朝使用贞祐年号期间并无壬午年,距离最近的壬午年为1222年,即金元光元年、南宋嘉定十五年。
以李零为代表的学者因江伯虎序用“贞祐”年号,认定他是金朝人,进而推定此书作者施子美亦为金人,日本藏有《施氏七书讲义》的各日本图书馆也大都著录此书为“(金)施子美著”。但刘琳就率先从序中“三山施公子美”一语入手,引《淳熙三山志》中所载武举榜证明施子美、江伯虎均为南宋福州人,分别中过南宋武进士和武状元,他认为“贞祐壬午上巳”当作“嘉定壬午上巳”,推测“或许此书后来传入金朝,不知何人将‘嘉定妄改为‘贞祐。以后这书在中国本土失传,却流入日本,遂以讹传讹。”近来李子雄、王茂华又引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十三中关于江伯虎的记载,更加坐实了江伯虎为南宋福州人的判断,并依据书中“(江伯虎)后通判泉州而卒”之语,推定江伯虎死于李心传完成《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的时间(1202年)之前。这一判断显然是合乎逻辑的。但综合《淳熙三山志》《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中的相关记载,不难发现,刘琳对“贞祐壬午”的解释仍存在明显破绽:首先,若此序果真作于嘉定壬午年,其后传人金朝,金人改“嘉定”为“贞祐”,那么在金朝早已改元的情况下,金人何以不用当时年号“元光”与“壬午”相匹配,却要用已过时且不匹配的年号“贞祐”呢?其次,嘉定壬午年时江伯虎早已去世二十余年,如何可能再去作序?
对此李子雄、王茂华提出,应当径行删去序中的“贞祐壬午上巳”,理由是日本所藏庆长元和年间活字本《施氏七书讲义》之序中无“贞祜壬午上巳”六字。笔者查阅此版本《施氏七书讲义》,发现其序文中确实并无“贞祜壬午上巳”六字。日本内阁文库所藏此版本《施氏七书讲义》中有江户初著名学者林罗山批校的内容和手跋。跋文云:
《七书讲义》誊本稀矣,而况版本乎?余尝在骏府写一通,今户田为春氏新镂梓以颁行于世,其志可尚矣!余亦复合部,以向所蓄之誊本徐徐校之,随见随涂朱为句读焉。……元和己
未夏五,罗浮道春志于夕颜巷头。据跋文可知,庆长元和问古活字本《施氏七书讲义》的刊刻者是户田为春。跋文中,林罗山提到,自己此前曾在骏府抄录过《施氏七书讲义》,如今得到户田为春刊本,又以“向所蓄之誊本徐徐校之”,可见林罗山曾见过并誊抄过比元和刊本更早的《施氏七书讲义》版本。细检书内批注,发现第6册卷18第3页b中,活字本原文云:“又有长正率伍”,林罗山以朱笔点“率”字,于其上醒目标明“率”当作“卒,建治二年书夲,下皆同”,可见林罗山批校的依据正是日本国内最早的建治二年(1276)金泽抄本。
确定了这一信息,再看批校本中的《施氏七书讲义序》,可以发现:活字本序末确无“贞祜壬午上巳”六字。但林罗山于“同郡江伯虎序”上手补“贞祐壬午上巳”六字,又在所补“贞祐”二字旁注解:“金宣宗年号。”(第1册,序第1页b)由此可见,建治二年(1276)金泽抄本序中必然有“贞祐壬午上巳”六字,倘非如此,林罗山断不会如此郑重地添加此六字。由此可以推定,《施氏七书讲义》在最早传入日本时,序中应当已有“贞祐壬午上巳”六字。所以,通行本序中的“贞祐壬午上巳”是有其坚实版本依据的,决不能视为衍文而删除。既然如此,究竟如何解释“贞祜壬午上巳”呢?江户末学者涩江全善等所撰《经籍访古志》中,提到《施氏七书讲义》的三种版本,并称怀古楼藏活字刊本“疑取源自朝鲜本者”。由于缺乏前后语境的铺垫和解释,这里所谓“朝鲜本”究竟所指为何并不清楚,因而并未引起中日学者的重视。但如果联想到林罗山在批校本中给予的提示,则可推断,建治二年(1276)金泽抄本的来源,很可能与朝鲜本有关。一旦将目光转向朝鲜,便可以发现:金朝固然没有“贞祜壬午”年,高丽却有“贞祐壬午”年。高丽自仁宗二十年(1142)后开始行用金朝年号。公元1213年,金宣宗即位后改元贞祜,朝鲜随之改元,但不久后,金与蒙古作战节节失利,与高丽陆上交通因而断绝,山东出海口又被红袄军所占领,所以金朝改元兴定时,高丽并未得到消息。兴定三年(1219),金宣宗欲“遣使抚谕高丽,终以道路不通,未遑迎迓,诏行省且羁縻勿绝其好,然自是不复通问矣。”故而高丽在壬午年(1222)依然使用贞祐年号,一直到贞祐十二年(1224),才放弃使用金朝年號。高丽高宗时兵部尚书崔瑀在为诗人林椿《西河先生集》所作的跋文末就署有“贞祐十一年壬午仲冬”,足以印证这一点。
如此看来,“贞祐壬午上巳”六字极可能与高丽相关。而高丽早在乾统九年(1109)就已效仿北宋“三舍法”,在国学设置七斋,其中一斋即为武学,试取武学生“韩自纯等八人”。十年后又广设学舍,置“儒学六十人,武学十七人,以近臣管勾事务,选名儒为学官博士,讲论经义,以教导之。”作为北宋官方武学教材的《武经七书》,自然也受到高丽方面的重视。这就意味着,高丽方面对于《施氏七书讲义》这样的武经注解之作是有需求的,完全有可能是从宋朝购入此书也就不奇怪了。而《施氏七书讲义》传入高丽境内,在当时而言并不困难。南宋坊刻业发达,朱熹称,福建“建阳版本书籍,行于四方者,无远不至。”宋末戴表元曾称,南宋江湖诗派领袖戴复古“其吟篇朝出镂板,暮传咸阳,市上之金,咄嗟众口,通鸡林海外之舶,贵重一时”。鸡林在当时即指朝鲜半岛,可见当时南宋江浙、福建沿海与高丽之间的海上图书贸易颇为发达。现今许多国内绝版的宋元善本书,都能在朝鲜发现其踪迹,足证这条海上书籍之路的通畅性。因此可以推断,《施氏七书讲义》正是经海路传人高丽,又在高丽被翻刻,从而成为“朝鲜本”的。
至此,通过对“贞祐壬午”的索解,《施氏七书讲义》传人日本的途径已经清晰浮现出来:十三世纪初该书在宋朝刊行后,经由海路传入高丽,高丽人在壬午年(1222)翻刻或抄录宋本时,混入了其贞祐年号。此后高丽本至晚不迟于建治二年(1276)传入日本,北条氏抄录此本,此即日本国内现存最早的金泽抄本。此后三百年间,《施氏七书讲义》在日本主要通过抄本的形式传播。到了天文六年(1537),日本又出现了第二种《施氏七书讲义》抄本,如今同样仅余残卷。天正四年(1576),作为当时日本汉学中心和高阶武士教育场所的足利学校专门组织人员对《施氏七书讲义》文本进行了校订,是为足利学校旧藏天正四年抄本。这一抄本的问世,表明《施氏七书讲义》已经跻身官方军事教材的行列。到庆长年间(1596-1615),德川家康逐渐掌握了日本实权,令足利学校庠主释元估以活字刊印《武经七书》,以足利学校旧藏抄本《施氏七书讲义》为底本,保留施子美注文,加以和文训点。全书于庆长十一年(1606)刊成,是为日本第一部以活字刊印的兵学典籍,德川家康将其分赐各亲藩大名和旗本武士,并“普使天下之武生讲读之”。
由于江户初的高阶武士汉文水平本身就不高,难以理解白文无注的《武经七书》,故而刊印全本《施氏七书讲义》作为辅助教材就被提上了日程。约在庆长、元和之交,上文中提到的户田为春,率先以活字刊印出全本《施氏七書讲义》。户田为春是江户初期美浓大垣藩主户田氏铁的弟弟,江户初大儒藤原惺窝的弟子。作为高阶武士,户田为春的刊印目的显然并非射利,而是为响应德川家康鼓励武士研习兵法的号召。这一刊本流传度颇广。当时重要的汉学家林罗山和石川丈山对此本进行了训点和批注,批注内容相当丰富,注中征引他书达数十种之多,足见他们是将此书作为研习武经的核心底本来运用的。据林罗山批校本中每篇的篇末小记,可以看到林罗山及其子林鹅峰两代人在长达二十六年的时间中至少三次详细批阅全书。不仅如此,林罗山受命为幕府将军德川家光撰著和文军事教材(即《武经七书谚解》)时,几乎完全以《施氏七书讲义》为参考对象;林鹅峰还受陆奥白河藩藩主、式部大辅松平忠次邀请,以其父批校的《施氏七书讲义》作为讲筵课本,在宽永二十年(1643)至宽永二十二年(1645)间为其讲解《孙子》。这些史实既反映了江户初日本社会上层对中国兵学持续的热情,也表明《施氏七书讲义》是江户初日本社会学习和理解《武经七书》等兵学典籍的最重要参考对象。
户田本《施氏七书讲义》在江户社会上层的流行刺激了京都、大阪等地的出版商,他们迅速跟进,先是角仓素庵以精美的纸张和装潢重印户田本,将其献给天皇,入藏御书库,继而岩田七兵卫又于元和七年(1621)在京都刊印了第二种活字本《施氏七书讲义》。宽永十一年(1634),丰雪斋道伴(即中野道伴)以活字本为底本,再次在京都刊行《施氏七书讲义》。在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内,就有三种和刻本《施氏七书讲义》问世,足见江户初《施氏七书讲义》之流行程度。
到元禄十一年(1698),尽管此时涌入日本的宋明武经著述已多达三十余种,《施氏七书讲义》的流行度却并未因此稍减,井上忠兵卫等人据宽永本重印该书。从内阁文库所藏元禄后印本《施氏七书讲义》笔画模糊的情形可以看出,由于原版多次印刷,已经出现了版面磨损的情况,此书印刷量之大可见一斑。进入18世纪后,《施氏七书讲义》时常作为引用对象或校勘底本出现在诸如神田胜久《武经七书合解大成俚谚抄》、深井彪《七书日讲》、喜多村正方《七书便义》这样的日本本土兵学著作中,既说明此书仍保持着相当高的学术地位,也表明当时获取此书的途径较为便利。到文久三年(1863),作为江户汉学中心的昌平坂学问所重新勘定《施氏七书讲义》的文本,依据林罗山在批校本中的校勘意见,将序中“贞祜壬午上巳”六字加以重新恢复,由出云寺万次郎以“官版”名义刊行。不久,明治维新开始,《施氏七书讲义》在新的时代背景下仍被数次重印。一些旅日中国人士也正是在这一时期购得此版《施氏七书讲义》并将其携回国内的。
通过对《施氏七书讲义》在日流传轨迹的梳理,不难看出该书在日本的传播高峰期出现在16世纪末至17世纪末,也就是战国末期至江户初期。而这一时期既是日本社会对于兵学理论资源最为渴求的时期,也是其本土兵学体系奠立和发展的关键时期。
从15世纪下半叶到16世纪末,日本始终处于战争频仍的状态,控制关东地区的后北条氏家族允诺予以资助,其动机是出于对足利学校所培养的精通易学卜筮和兵法的毕业生的需求。这些人才在战争规模日趋扩大、指挥作战日益成为专门之学的背景下显得尤为宝贵。所以足利学校在天正四年组织人力校订《施氏七书讲义》,正是希望通过编订教材以强化军事人才培养的体现。德川家康在关原之战后不久即动用大量人力、物力,令释元估以活字刊刻《武经七书》,同样是出于对培养军事人才的迫切需求。到庆长年问,随着德川幕府的建立,战乱走向终结,但社会整体氛围并未立即转向文治,讲武备战仍是幕府高层的首要关注点。元和元年(1615),德川家康颁布《元和令》十三条,第一条即云:“文武弓马之道,专可相嗜事。左文右武,古之法也,不可不兼备焉。弓马是武家之要枢也,号兵为凶器,不得已而用之。治不忘乱,何不励修炼乎。”既然幕府要讲武备战,武士要修习“文武之道”,则不仅需要实战技能,也需要军事理论和知识的支撑。而当时日本的本土兵学理论尚未成熟,无法承担这一需求。这种情势下,渴求军事理论资源的幕府高层和高阶武士,自然将目光投向了中国古典兵书。《施氏七书讲义》本身既包含了七部中国兵学经典的完整文本,又是当时日本所能见到的最具系统性的武经注解之作,兼具权威性与系统性,且在日本有较为悠久的传承史,积累了一定受众,因此得以在这个关键的时间节点上脱颖而出,被当作研习中国古典兵学理论的桥梁与窗口而加以推广、传播。以林罗山、石川丈山为代表的江户初汉学家,一方面通过咀嚼和消化《施氏七书讲义》“输入”兵学理论知识,一方面通过和译《七书》、举办讲筵等方式向江户社会“输出”这些理论知识,在这一过程中悄然哺育起了山鹿素行、北条氏长、长沼宗敬等第一代江户兵学家。可以说,“江户兵学”在其“摇篮时代”就已经受到了《施氏七书讲义》的深刻影响。这种影响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首先,在兵学文本体系方面,《施氏七书讲义》既为日本社会提供了权威的古典兵学文本,也由此形塑了日本社会认知中国古典兵学的基本框架。在《施氏七书讲义》东渐之前,《孙子》《三略》等书已经零星传入日本,但抄本稀少,舛误颇多。在与中国、朝鲜的接触中,日方逐渐了解到两国武学皆以《武经七书》为官方教材,却苦于始终未曾得到宋代官刊本《武经七书》。《施氏七书讲义》的传人,使日本终于得到了较为完整准确的《武经七书》文本。德川家康用幕府名义刊行以《施氏七书讲义》为底本的《武经七书》原文,赋予了其官方认证的权威文本地位。到17世纪中期,尽管越来越多的中国武经著作涌入日本,在文本方面向《施氏七书讲义》提出挑战,虽起到了修正和辅助校勘的作用,却都没能动摇该书作为官方认证的权威文本的地位。山鹿素行、神田胜久等江户兵学家在其关于武经校勘的著作中动辄引称“旧本”如何,将其视为理所当然的校勘底本,这一“旧本”即是指《施氏七书讲义》本。
随着《施氏七书讲义》作为官方武经文本地位的确立,以及其后更多武经著作输入日本,这些武经著述背后的“兵学文本体系”观念,即“夫兵书古今虽多,诸家说凡以《七书》为枢机”,也自然渗入了日本读者的认知结构中,使其自然地认同七书作为中国古典兵学“核心”与“代表”的地位。作为这种认知观念的结果,整个江户时代对中国古典兵学的研究,绝大部分以七书为整体对象而展开。从林罗山《武经七书谚解》开始,《武经七书谚义》《七书便义》《武经七书句解》《武经七书字义》《七书正义》等“七书类”著述多达四十余种。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武经系统之外的其他中国理论性兵书尽管也曾零星流入日本,但却反响寥寥,乏人问津。
其次,《施氏七书讲义》深刻影响了江户时代日本兵学研究与撰述的范式。《施氏七书讲义》的体例是:分段录七书原文,先解释文意,再引史实案例加以印证和诠释;若有疑难或分歧则引诸家之说,折衷调和而附以己见。这一体例的核心,即在于重视以战史诠释兵学原理、重视批判性地吸收前人研究成果。而这两点均为江户初日本本土兵学著作所广泛效仿和運用。
以战史诠释兵学原理,日本兵学家非常重视《施氏七书讲义》中广博丰富的战例。林罗山的《武经七书讲义私考》、山鹿素行的《武经七书讲义备考》和菊池武匀的《武经七书讲义通考》均是专门对《施氏七书讲义》中的战例加以详细考证的著作。林罗山在撰述日本最早的本土武经著作《武经七书谚解》时,大量摘引《施氏七书讲义》中的战例,将其融入自己的译解之中。他与林鹅峰合著的《和汉军谈》(一称《倭汉军谈》),更是将大量日本史上的战例用于对七书兵学原理的阐释,注解体例上也完全效仿《施氏七书讲义》。其后这一撰述模式不仅为《七书评注》等武经和译作品所继承和发扬,也成为长沼宗敬、山鹿素行等江户兵学家撰述本土兵学作品的重要参照。山鹿素行曾言:“孙子之奇正,吴子之应变,我邦未知其名,张良借箸之比,韩信背水之策,吾邦未闻其术,而本朝古今善兵者皆暗合,抑天授之乎?神佑之乎?”语气虽不乏傲慢,但若没有深入地以本朝战史来参证和揣摩《七书》兵法,自然也无法得出这一结论,这正是施书范式潜移默化影响的体现。
折衷诸家之说的范式,林罗山、石川丈山等人早在批校《施氏七书讲义》时,就将其所见到的宋明各注家观点誊录在书中,并时常能发现各说法之间的分歧。后来,山中倡庵训点黄献臣《武经开宗》、鹈饲子直训点《武备志·兵诀评》时,都沿用了这种撰述模式。山鹿素行的《武经七书谚义》,则堪称这一范式的日本范本:书中援引施子美、刘寅、黄献臣等三十余位宋明武经注家的观点,汇聚诸说、折衷异同而断以己见,显示了深厚的兵学素养。在这些江户初兵学作品的示范效应下,18至19世纪的日本本土武经著作均不同程度地采用了这一范式。
再者,《施氏七书讲义》的兵学思想和理念也对其读者产生了长远影响。在指导思想层面,《施氏七书讲义》一书中存在鲜明的“以儒统兵”“援儒释兵”倾向,非常重视调和所谓“兵家诡诈之说”与“儒家仁义王道”之间的内在紧张:一方面试图在儒家王道的框架之内规训兵家谋略,警惕“诡道”对于心术的危害,力图消解《武经七书》中过分张扬的功利价值观;另一方面则为军事领域之内的谋略辩护,论证兵法存在的合理性,强调轻视兵法的危害。这种思想倾向非常符合林罗山等儒学家身份的汉学家的潜在心理需求。故而林罗山尽管最初囿于朱子学学者的身份不愿谈兵,但在深入理解宋明武经著述之后,却逐渐接受了书中这种调和性的解释,对于兵法的态度明显和缓,并且意识到,完全可以利用武经著作中的这些理论资源,服务于幕府由“武断”向“文治”的治理模式转型,并增进儒家学者在军事领域的话语权。前田勉等学者更是认为,由于受了兵家思想的影响,林罗山原有的朱子学思想发生了本质的变化。继林罗山之后,山鹿素行在其兵学著作中对朱子理学厌弃功利、鄙夷谋略的倾向予以了更尖锐的批判,长沼宗敬则更多地吸收理学思想,提出“王道论”“义兵论”等更具调和性的兵学观点,尽管侧重点不同,但山鹿流与长沼流宗师均重视儒学与兵学思想间的关系则是没有疑义的。此后,对于这一关系的思考也贯穿了十八、十九世纪的日本兵学研究。
在具体兵学理念层面,《施氏七书讲义》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如在《七书》内部关系方面,《施氏七书讲义》一方面延续长期以来的认识,强调《孙子》作为《七书》之首的核心地位,以《孙子》的思想和理论统摄七书;另一方面视七书为有机统一的整体,注重《七书》问的汇通与互诠。这一理念与日本本来就存在的宗尚《孙子》的观念相结合,使得江户初期的兵学理论研究者们均不遗余力地揭举《孙子》思想之旗帜,以《七书》汇通研究为重点。又如《施氏七书讲义》特别重视对于“奇正”的阐释,不吝笔墨地对何为奇、何为正、正与奇如何转化展开了深入探讨,这使得日本读者对于“奇正”这一概念的重要性有了充分的认识。林罗山谚解《武经七书》时,对“奇正”就异常重视,他在献给将军的《孙子谚解》跋文中称:“唯恐笔墨之有限,欲写奇正之无穷,诚不耐恧缩屏营之至。”在《吴子谚解》跋中又称:“兵有奇正,吴子本于正。然正中自有奇,随时而用之,是所以亚于孙子也。”显然,在他看来,兵学研究的要旨,正在于揭示奇正的变化奥义。
不过,江户早期的日本学者也绝不仅仅是亦步亦趋地学习和仿效以《施氏七书讲义》为代表的宋明武经著作的观点、范式和理论。经历了林罗山这一代的草创期后,山鹿素行、长沼宗敬、北条氏长等新一代江户兵学家,对待《施氏七书讲义》等武经著作的态度就更趋于“拿来主义”,在认同《武经七书》兵学元典地位的前提下,既充分汲取《施氏七书讲义》等注解之作提供的理论资源,又不被这些书中的具体观点所拘束,敢于结合日本军事斗争的实践,展开兵学理论的创新。长沼宗敬所言“本乎中华古昔之兵法,参以本邦近世之军术”,可谓精当地概括了这种创新模式。
这其中最为典型的案例当属山鹿素行的《武经七书谚义》。在书中,山鹿素行提出了不少令人耳目一新且具有深度的见解。最值得一提的是旗帜鲜明地提出了自己对于《孙子》篇章结构的完整看法,揭示“十三篇自成完整体系”。在此之前,尽管宋代张预、施子美等学者对《孙子》的各篇章逻辑有过零星探讨,但如此集中完整、逻辑严密的表述,确实前所未有。山鹿素行的创新,正是建立在对前人观点的吸取、反思基础上的。以对中国武经著作的批判与扬弃为起点,山鹿素行将《武经七书》中的兵学理论与日本此前略现雏形的武士道思想、甲州军学传统等相融合,建构起了独具特色的山鹿流兵学(亦称武士道流)。从这一案例可以清晰地看到,以《施氏七书讲义》为代表的中国武经著述真正充当了“江户兵学”体系奠立和发展的助力,而非“邯郸学步”的对象或是禁锢创新的牢笼。
随着这种创新的深入,江户兵学也日益成熟,到十八、十九世纪,日本的兵学家们在具体的观点、理论、问题方面都有了较为明显的改变,《施氏七书讲义》昔日那种笼罩性的影响力似乎有所衰减,但其经由幕府权威确认的文本体系、其兵学研究与撰述范式、其深层的兵学理念与思想倾向,早已经渗入日本学者心目中,逐渐内化为习而不察的学术共识和研究起点。这正是中国兵学文化对日本社会的影响由衣裳而化为肌肤,再溶为骨骼与血肉的具体体现。
《施氏七书讲义》在日本的广泛流传与深入影响,正与其在国内的遭际形成鲜明的反差。该书自南宋中期问世后,也曾一度流行于国内,《景定建康志》记载南宋末建康府学中收藏有“施子美《七书解》”一书,当即此书。明初,方孝孺在其文集中还曾提到此书,但自此之后此书便在国内销声匿迹,明代诸多注解《武经》之作均不曾引及该书内容,表明其学术影响力已经完全丧失。
那么《施氏七书讲义》的“学术消亡”是因为明代涌现出的大量新《武经》著述在兵学理论水准上远超该书,导致其被淘汰吗?恐怕并非如此。因为即使与明代公认最具学术水准的《武经直解》相比,《施氏七书讲义》也并不逊色多少:《武经七书直解》在明后期传入日本后影响力并没能赶超《施氏七书讲义》;清末杨守敬比较两书,认为《武经直解》“不及施氏讲义之博赡”,将两者视为各有千秋的佳作;现代学者也都承认,两书同居于所有武经著述中的前三甲行列。
实际上,如果将关注点扩大至整个《武经》类著述,就不难发现,《施氏七书讲义》的遭际绝非孤例:明代《武经》类著述多达百种,其中绝大多数也曾风光一时,但大都旋生旋灭,极少有能长久保持其影响力而不坠的。这种局面的形成,相当程度上与国内《武经》著作撰述的主要驱动力——服务科举、书坊射利息息相关。
北宋政府校定《武经七书》后,一方面将其作为武学官方教材,一方面将“《七书》义”定为武举考试的核心内容之一,宋高宗于建炎三年(1129)下诏,规定“武举人先经兵部验视弓马,于殿前司仍权就淮南转运司别场附试《七书》义五道,兵机策二首”。在这种背景下,注解《武经》就不再是单纯的学术行为,不可避免地会掺杂商业逐利的因素。《施氏七书讲义》在学术性上虽然并不差,但书中的口语化倾向显示其面向的读者正是文化水平较为一般的武举应试者。当时的书坊热衷刊行《施氏七书讲义》,也是基于名人效应:施子美是武举进士,江伯虎是武举状元,其对于武举应试者的号召力不言而喻。可以断定,《施氏七书讲义》在南宋的流行,虽然学术性是不容忽视的原因,但绝对也不乏商业因素的涉入。
服务科举的导向、商业因素的涉入,并不意味着必然会阻碍《武经》著作的学术提升,短时间内甚至还会提升其流传度和影响力。但从长时段看,其弊端就显现出来了:首先“名人效应”是有时效性的,施子美和江伯虎在南宋名扬一时,但时移世易,到了明代,与那些新出炉的武进士、武状元比起来,他们的名号就黯然失色、吸引力不足了;其次《施氏七书讲义》虽然在口语化方面做了努力,但明代新涌現的《武经》著作在通俗性上更胜一筹,且通俗的竞争只会愈演愈烈。如明中期出现“标题本”《武经》著述(即在武经原文上栏标注武举策题和拟好的答案)后,各注家蜂拥效仿,以至于非“标题本”的《武经》著述迅速归于沉寂。在这种情势下,纵然《施氏七书讲义》有理论阐释方面的优势,也不再受一心逐利的书坊商人的青睐,因而难以保持其流传度和影响力。其他同类型的著作命运也不外如是,武举应试辅助教材市场越是红火,其退场周期也就越短。
从兵学理论发展的角度看,科举和商业驱动的模式所带来的负面效应不仅在于使一些真正有学术价值的著作横遭淘汰,更在于影响了《武经》类著作的撰述取径,使其理论水平无法提升。由于面向的读者主要是文化水平一般甚至较为低下的武举应试者,《武经》类著述的作者不得不“以实用、普及为鹄的”,无法将精力聚焦于形而上的逻辑思辨和理论建构,只能反复诠释元典、训诂字句,这种重复性的工作空有量而无质。而科举考试本身就不鼓励创新性的解释,考生只需根据《武经》元典中的观点加以演绎发挥,这种需求倒逼《武经》著述,造成《武经》著作普遍过度推崇元典、唯孙吴等前贤之言是从,丧失了宝贵的质疑精神,不敢跳脱出前人窠臼,学术创新动力严重不足。更糟糕的是,武举政策的改变甚至会直接摧毁先前《武经》研究中的一些学术共识。比如,从《施氏七书讲义》开始,打通《七书》之间的横向联系,注重武经各子书之间的互诠与比较,强调《七书》整体性与系统性,就成为一些较有学术追求的《武经》研究者,如刘寅、李贽、朱墉、赵本学等所认同并付诸实践的重要学术理念,这至少为建构融汇“兵权谋、兵阴阳、兵形势、兵技巧”于一炉的系统兵学理论提供了条件,也获得了一定程度的社会认同。但到乾隆时期,朝廷将武举考试内容由“七书”减为“三书”,书坊商人固然可以迅速见风转舵,将原本注解《七书》的书籍删改为《武经三书》注解,但将《七书》视为整体的兵学理念却就此遭遇致命打击,很快不复为世人所理会。
此外,由于从事《武经》著述的作者绝大多数均为儒士,《武经》著述不可避免地要被打上儒学的烙印,“援儒释兵”“以儒解兵”成为绝大部分《武经》著述所遵循的学术路径。《武经》研究者往往要付出极大的精力弥合儒学思想与兵学思想的龃龉,消解所谓“诡道”与“仁义”的内在紧张,有时甚至不得不曲解《武经》本义来迁就儒学思想。这自然非常不利于对《武经》理论的正确理解和思辨,会阻碍兵学思想的创新。这一局面造成了军事实践与理论研究之问的严重脱节:儒士大多缺乏实际军事经验,也缺乏对军事技战术革新的敏感度,无法从军事实践中汲取养分哺育理论革新,因而面对近世火器作战、海防、反骑兵作战、山地丘陵作战等新的时代课题无力回应,只能不断重弹《武经》的老调,试图以不变应万变;一些将领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和技战术创新的意识,但其文化和理论水平限制了其将军事经验转化为新的军事理论的尝试,即使在艰难地进行理论探索时,他们仍不得不借助日益显得陈旧的《武经》理论及其解释体系,难免事倍而功半。
概言之,以施子美、刘寅等为代表的国内《武经》研究者所身处的整体环境是异常严峻的:武举应试和商业逐利的驱动使得兵学著作学术价值的高低难以成为其能否保持影响力的唯一衡量标准,《武经》著述不得不以通俗化、实用化为鹄的,严重影响其理论水准的提升,且艰难积累的学术共识轻易即被科举政策的变更所摧毁;《武经》研究和撰述群体自身的局限性导致军事实践与理论研究问严重脱节:这些因素共同为兵学理论的创新和发展设置了重重阻碍,使得即使像《施氏七书讲义》这样优秀的《武经》著述也难以发挥其应有的学术和社会影响力,无法助力军事学术的长足进步。
而反观日本的兵学理论奠立和初步展开的江户前期,其《武经》研究的动力和取径与中国有着鲜明的差异。在发展动力方面,尽管商业出版因素同样有所涉入,但并未起到主导作用,驱动日本武经研究的主要是致用意识与逐渐抬头的“日本中心主义”观念。所谓致用意识,一则如前文所论及,江户初幕府当局有讲武备战的需求,鼓励和引导武士修习“文武之道”,研习兵法是适应这一要求的重要途径;二则随着时代环境由乱世转向承平,昔日以作战为使命的武士不得不面临着转型,迫切需要思想和理论上的指导。如北条氏长在其《士鉴用法》中将《孙子》开篇“兵者,国之大事”这句话中的“兵”解释为“士”,指出“夫军法者,士法也。……兵者,士也。”士,本意为在士农工商之士者,但北条氏长认为“此士有上中下之分,上为主,中为将,下为士也”。在此基础上,北条提出“兵法即士道”,将兵法作为武士的修养法。“兵者即士”之说明显与孙子的本意相背离,北条氏长的新解释给人以牵强之感,但他显然是力图透过对武经文本的新解释来回应日本社会的现实问题,为武士在太平时期寻找生存之道和价值。三则日本战国时代积累起一些军学传统,如揭举孙子“风林火山”旗帜的甲州派兵法、上杉家族的越后派兵法等,这些军学流派的后学,也希望能够借助中国古典兵学理论,清理和升华这些军学传统,建立自身的理论体系。
日本在目睹明清鼎革的“华夷变态”后,逐渐摒弃了昔日对中国文化的高度推崇与模仿,转而强调自身文化特质,试图抬高日本文化的正统地位。这一观念反映到兵学研究领域,就是在承认《武经》元典权威性的基础上,追求本土化的创新阐释,并抬高本土军学传统的理论地位,将“外邦”兵学置于辅助和从属地位。一度作为中国《武经》著作忠实接受者的山鹿素行,随着其“日本中心主义”意识的日益浓厚,就逐渐力图提升其兵学理论的本土色彩,声称:“孙子之奇正,吴子之应变,我邦未知其名,张良借箸之比,韩信背水之策,吾邦未闻其术,而本朝古今善兵者皆暗合,抑天授之乎?神佑之乎?自有蓋天盖地之神兵圣武存也,何必待外邦之七经?”耐人寻味的是,他也仍然承认,学习和理解“七经”大有裨益:“然博闻多识者,学习之,通笺之,能致吾邦之兵法。”这种对待中国兵学理论著述的实用主义态度,在十七、十八世纪的江户兵学研究群体中颇具普遍性。
在这两种意识的驱动下,日本兵学理论的发展取径,即是前文所揭的“本乎中华古昔之兵法,参以本邦近世之军术”:既充分汲取以《施氏七书讲义》为代表的中国《武经》著述所提供的文本、范式、理念等资源,又不以单纯文字训诂、考据或“援儒释兵”为途辙,如山鹿素行就激烈批评中国的《武经》著述,“古今注解武经多在,方领矩步之徒,炫谈天之辨,弄仁义之说,如其训诂可取之,白面书生何足与议焉乎?”而是如前文中所揭示的,与日本自身军学传统和军事斗争实践相结合,强调理论和思想上的突破。作为这一发展取径的结果,江户兵学呈现出百花齐放的态势,山鹿流、北条流、长沼流、甲州流等流派均通过融合本土军学传统与中国《武经》理论资源,各自构建起独具特色的兵学思想和理论体系,彼此争鸣,整体水平迅速超越了同时期早已陷入停滞的中国兵学。从思想影响力来看,江户兵学思想在整体上不仅没有受朱子学等儒学思想流派的钳制,反而在相当程度上发展成为与其“对立和抗衡的力量”。这同样是同时期中国兵学所望尘莫及的。
透过以上对比和分析,可以看到,《施氏七书讲义》在中日两国学术影响力上的重大差异,关键在于两国兵学发展动力与取径的迥异,这充分折射出社会环境对于军事学术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军事学术的进步,需要社会提供较为开放、健康、自由的外在环境,防范可能导致学术畸形发展的因素,从而激发学术创新的动力与潜能,这是朴素却又颠扑不破的道理。
作为古代中日兵学交流的一个侧影,《施氏七书讲义》的东渐及其在日本被接受并发挥重要影响的历程,充分表明了东亚文化圈内活跃的汉籍流通与紧密的文化联系,并映射出两国兵学文化的“同”与“异”。所谓“同”,最为突出的表现即是对于《武经》元典的高度尊崇与认同,这是以《施氏七书讲义》为代表的中国《武经》著述能够在江户时代被广泛接受的文化基础,也因这些《武经》著述潜移默化地发挥影响而得到进一步的强化。时至今日,武经元素仍是可以凝聚中日兵学研究共识的重要纽带,值得学界重视。而所谓“异”,主要表现为当时中日两国兵学撰述动力与研究取径的鲜明差异:前者主要由服务科举的商业性出版驱动,以通俗化、普及化为取向,采取“援儒释兵”“以儒解兵”的路径;后者主要由致用意识和日渐抬头的“日本中心主义”观念驱动,以“本乎中华古昔之兵法,参以本邦近世之军术”为路径,强调理论和思想上的突破。这种差异在相当程度上造就了《施氏七书讲义》在两国迥异的遭际,折射出社会环境对于军事学术发展至关重要的影响。江户兵学家充分汲取“外邦”《武经》著述的理论资源,从学习、模仿逐渐走向扬弃、创新,助力了自身兵学理论的建构和军事学术的进步,这对于当今兵学史研究如何对待外来理论和研究范式,如何通过学术交流促进自身进步,同样不乏借鉴意义。
责任编辑:黄晓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