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将蔷薇伴清吟

作者介绍

马国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3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读者》《青年文摘》签约作家，发表诗歌、散文百万字，出版有散文集《无限乡愁到高原》《听心底花开的声音》等13部。曾获全国孙犁散文奖、南通市政府文艺奖。

每一个季节总有不同的花上位，从配角扶正为主角。或许，它们隐忍了很多时节，就为了能在一次盛大的节日里全身而出，用花骨朵组成的千军万马在时令的主战场上坐稳江山。

四月初，蔷薇正在赶来的路上，它将在一两个月的时间里活成江南春尽时最后的王。以前居住的小区地下停车场的楼梯出口处有个玻璃房，玻璃房旁边有几棵蔷薇。每当四五月的时候，成千上万的蔷薇花密密麻麻地趴在房顶上，仿佛在争先恐后地猜谜语一样。这和小学低年级的课堂没啥区别，当老师提问时，爱发言的同学抢着发言，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唯恐自己落后于他人，得不到答题的机会。蔷薇花实在是太茂盛太密集，一枝上面起码有近百朵花。每当清晨散步经过的时候，我都不由得放慢脚步，伫立在蔷薇藤下。那时它成了老师，我成为学生，被它摄人心魄的力量镇住。

蜜蜂在花丛中吟唱，令我想到庙堂里诵经的僧侣。这大片的蔷薇花不就是它们的《心经》吗？

我买的那盆蔷薇花，花盆直径就20厘米，深不到20厘米。运回家后，我想给它安排一个更大一点的家，好让它被禁锢在旧有世界遵循旧秩序的根系能够更加自由宽松地安营扎寨，汲取蓬勃生长的营养和力量。为了让花蕾不受损伤，也为了保护好蔷薇根系，我用剪刀把原来的粗帆布花盆剪掉，弃之不用，再找来一个以前种凤尾竹的深花盆代之。新换的花盆深有七八十厘米，直径也比帆布花盆长了很多，这样的空間让蔷薇自由生长度更大。

我总觉得爬藤植物身上有一种骑士精神。蔷薇不是一朵一朵开的，而是一把一把开的，因此它豪爽，加上它身上带的刺犹如武士的佩剑，颇有武人的品格。如果你想冒犯它，小心它的利剑刺破你的野心。

南方的节气到了四月谷雨前后，蔷薇就肆意地盛开了。怎么说呢？它们开得没心没肺，开得不管不顾，开得我行我素，太任性了！这就像一群不服管教的孩子，贪恋网络游戏里的无限刺激，在这刺激的深渊却忘了要学习、做作业和考试，还会被家长、老师责骂。五月的好天气纵容了它们。“诗酒趁年华。”把自己打开，在风中亮出少年的旗也要趁最美的年华呀！生命里最美的节日，千万不能辜负。蔷薇在枝头上坐忘，忘掉了时间的车轮，忘掉了风雨的吻痕，颜色会变浅，香气在消减。它们慢慢地会通往圆融之境，自己把自己嫁出去，嫁给一阵好风，嫁给一双懂它们的眼睛，嫁出一段好光阴，嫁出命运里的好风景。

今年的春天有点冷，导致一些花迟迟未能盛开。这些进京赶考的花骨朵啊，命运竟被一场场倒春寒的天气给耽误在旅途上，从此改变了方向和结局。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养的欧月每天都有花骨朵盛开，竹篱笆架下的牵牛花也早已在练习爬藤，温习一年一场的军事演练，匍匐前进，向更高的空间寻找可以安身立命的势力范围。今年的牵牛花我三月底就下种了，到四月底，苗才出来露了个脸。不知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它们躲在泥土的襁褓里做了怎样酣畅淋漓的梦，迟迟不愿醒来。

蔷薇开始大量盛开，仿佛攻城的起义军一样，掌握了秘密进攻的最佳时间，在黑夜里潜伏，兵临城下，一朵引领着一朵；等到太阳一出来，光线落在身上的那一刹那，一举突破，城门大开，花蕾绽放，锣鼓喧天，香气欢呼。到了初夏，它们引燃了一个浓郁绚丽的梦，具体而虚幻。密集的花骨朵在风中摇曳，花苞里露出的颜色，如火柴头一般擦亮黎明。如果是月圆之夜，坐在蔷薇花架下，看着它们窃窃私语，密谋一场绚丽的排队绽放，该是多么妙之又妙的事情！简直无法言说。

繁花似锦，那么多的花站在一堵墙根下，塑造着它们的年华，也关照了我这个日益步入中年的男人。它们眷顾了我，给了我喜悦和平静的好心情。是它们在加持我，告诉我生活可以过得很平常，但不可以太平庸。它们柔中带刚，隐喻着身体里的锐性，让我成为一个往世俗深处走去、向灵魂高地攀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