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雯
散发着蓝色光晕的地瓜花浸泡在水盆里,床头两侧各立一朵,花瓣围着金黄色的花蕊,像两个妖艳的女子在床头招摇。
吴老镇长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样香艳如何让人睡得安心?
“这哪是在辟邪?这是在招儿子。”小媳妇在人群后咕哝了一句。长衫人在众人之前,摇着羽毛扇一字一句道:“两盆如镜,各置床头三日,勿动‘镜好三日未时当撤,切记。”
吴老镇长用力地点点头。
平山镇被开采了几十年的温泉盐,如今再也榨不出一滴,曾经火红一时的盐场偃旗息鼓了。这土地像被抽干了精髓的女人,血气全无。这两年塌方时有发生,有挂职干部到平山镇来扶贫,没多久就离开了。这是一个邪地。来的人都跑了,没跑的人,也会被无缘无故的泥石流冲没。
吴老镇长原是外乡人,刚调任到平山镇时,正是盐场兴旺之时,只是他在平山镇落户了30年,也没得到提拔,后半辈子寥落。有时,他叼着烟杆,四处踱步,看干涸的土地,挤不出一滴眼泪。
“老镇长好啊!”戴斗笠的李二哥招呼他。
老镇长点点头。
“听说高铁又不修到咱这里了?”李二哥凑了过来,他是镇上的“包打听”,什么风声都能搜集到。
“谁说的?”老镇长平静地说。
“‘一小时经济圈啊!”李二哥意味深长地说,“电视上、报纸上,天天都是这些,从主城到万州、梁平、酉阳……都要实现一小时到达,就没咱平山镇的名字。”
这一年,城里的高铁要通往平山镇的风吹了几次,说虽是指甲大小的地儿,但古盐道搞旅游前景可观。可是这风声传了大半年,又掉转了方向,说平山镇的泥石流太多,高铁要绕道而行。吴老镇长心里不踏实,一会儿睡着一会儿醒,想着要逆转乾坤,不能让到手的时机又溜走。
“千载难逢的机会,在退休之前,再干一把,赚他一个老来红不好?”听着前任书记的话,吴老镇长动了心思。
据说长衫人占卜很有功夫,老镇长托了好多人情,才请到长衫人来把脉。
“明年吉凶各有,用‘镜好,可驱邪。”
镜好,即取两铜盆盛水,采斗大地瓜花两朵,各浸泡于水中,则可如铜镜一般,照耀得室内灼灼生辉。长衫人叮嘱:“在平山镇的当家人床头放置。”
镜好请来后,吴老镇长刚开始还有点儿怕,但头一落上枕头,就直奔天亮而去了。因为睡眠安稳,早起时,老镇长还双手合十朝着镜好,作揖。
说来也巧,第二日,市里便来人到平山镇调研。老镇长热情迎接。“生态旅游要打好盐业牌!”市里领导言辞灼灼要解决平山镇的脱贫问题,县长、县委书记、镇长、副镇长一行人都跟着。
“老吴啊,平山镇要通高铁了,好日子就要来了。”大家道贺。
“真灵啊!”晚上回家,吴老镇长跟老伴儿感叹,“平山镇有机会了。”老伴儿说:“我看还是政策灵吧。”两人说着话,不觉已至深夜,呵欠连天。“明日是最后一日,未时,记得把水盆撤了。”他叮嘱老太婆,又补充了一句,“算了,还是我自己来撤吧。”明天下午,他正好没啥事。
第二天一早县里来电话,说包括平山镇在内的几个重点贫困镇镇长要速去开会,中午12点前必须到。吴老镇长一路狂奔。
树麻雀带着颤音的歌声穿透了夜色,一辆摩托车突突行驶在山道上。吴老镇长赶回家时,已是晚上9点。正准备躺下,发现镜好还在,突然想起未时已过,吴老鎮长怒斥老太婆,他顾不上休息,马上将水盆带花挪至房外。
但撤去铜盆后似仍见地瓜花立在卧室床头,吴老镇长感到很疲倦。县长让他这几天交一份脱贫方案,高铁站到底修到哪个镇、有何利弊,需要进行彻底的考察。今天累了一天,睡下睡下,待明日妙笔生花。
早上起来,家人发现老镇长唇咬钢笔,对着一沓白纸,双目紧闭,不言不语,一脸痴呆相。
长衫人进了院子,老镇长依旧紧闭双目,不站不迎。
家人对着长衫人摇摇头,歉意地笑着说:“他着了魔了。”
长衫人说:“撤镜违期,才招妖祸。邪魅所为,无他故。烧去便好。”
窗外冒起股股浓烟,烧焦什物的声音啪啪作响。妖媚的地瓜花在天花板上发出隐约的金红色的光。
“高铁时速350公里,飞快如梭,车内乘客稳坐如钟……”老镇长攥紧拳头,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顺着那股浓烟飘了起来,顿时文思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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