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俞彤
【摘要】《论语》以“三知”为终章,以天人一体为理论基础,言君子进德修身,为学处世之道。知人需知言,辨言语之是非而晓人之善恶;知言更要有践履之实,孔子更为重视履行,视听言动莫非是礼,君子循礼以立人,礼即人自立于世间的方式。以外在之礼觉通内在之性,性乃是天之所赋,以此知天命。
【关键词】知言;知礼;知命;孔子
现行版《论语》二十篇以《尧曰》为尾,《论语》所言皆是孔子所传修身为学之道,此章孔子贯穿“知命”“知礼”与“知言”,以“三知”论君子立身处世之道。
一、不知言,无以知人
1.何为“知言”
(1)知“言之得失”。马融注曰:“听言则别其是非也。”(刘宝楠《论语正义》,中华书局,1990年,769页)听他人之言语,以辨别他人是否合于是非大义。往后注解也多循马注,朱熹注:“言之得失,可以知人之邪正。”(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2012年,196页)《论语正义》曰:“听人之言,当别其是非。若不能别其是非,则无以知人之善恶也。”(《论语正义》769页)较马融早前注解更多了“知人之善恶”,对人的根本判断就是善恶之别的判断,知人根本在于知晓是善是恶。
(2)学为圣人,感通圣人。黄式三认为不仅是口之所讲为言,圣人著书立传皆为言。“宣于口、笔于书,皆言也。不知言之善恶,言之醇驳,言之浅深,皆不知也。”(黄式三《论语后案》,凤凰出版社,2008年,545页)《论语》全书皆是圣人所言,后世之人修身为学、进德修业之要,盖不外于其所言。修身行道,以圣贤为效法,学为圣人,则以感通圣人之言为始。而“知人”,乃是在觉通圣人之言基础上,效法圣人如何为人处世,将圣人的教诲与生活相结合,以生命本身感通圣人所讲道理,并且体验、体证出来。
(3)知其理。刘宗周认为致知之学不限于一家之学,君子博学于天下,知言之根本在贯通成人成己之理:“然君子之学固非区区一己之言而不足与通之天下者,知人则哲由己及物之道在其中矣。”(刘宗周《论语学案》卷十,四库全书经部四书类文渊阁影印版,402页)
(4)知其情实之所存。宋儒张栻认为结交真诚正直之友,以知其内心真情实感为先,知言能明晓人的本性实情,以此交友应人接物有据:“不知言则无以知其情实之所存,其将何以知人乎?故知言则取友不差矣。”(张栻《癸巳论语解》,四库全书经部文渊阁影印版,259页)
2.知言如何知人
《易经·系辞上》中说:“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言之所以能知,进而能够知人,一种解释是以人心而言。一方面,言实为人心之动:“人心之动,因言以宣。故必知其言之美恶,斯人品之高下,可概而知也。”(张居正《论语直解》,九州出版社,2010年,267页)外在感官之动,实为内在人心之动,心之所动,发于目为视,发于耳为听,发于口成言。因而发于本心之言,能够彰显本心,遇事是非决断,实为人心善恶之别。另一方面,人心之灵妙使得人能够感通他人:“人心自明,人心自灵,无作好,无作恶,无思无虑,自清自明,自能知言,自能知人。”(杨简《慈湖遗书》卷十二,四库全书集部文渊阁影印版,425页)另一方面的解释,即就“德”而言“言”。子曰:“恶利口之覆邦家者。”(《论语·阳货》)“利口”即能言善辩,强嘴利舌之人,此种人“多言少实,是其言不由中”(《论语正义》,698页)。另一种孔子所厌恶的是巧言令色之人,仁是本性之德的彰显,凡巧言令色之人,本性之德的彰显很少,更多的是包藏非分利害之心,这种外在修饰隐蔽了内在之仁的光辉,甚至是对德的戕害。有德必有言,德是言的生发之处,内心之德发于外必有德言;反之,若是没有内在德性作根本,言辞装饰只是为伪,徒有言则未必有德。
孔子更为赞赏言辞木讷之人。子曰:“刚、毅、木、讷,近仁。”(《論语·子路》)又言:“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论语·里仁》)讷于言则能不妄加言说,儒家并不认同锋芒毕露的做法,更为倾向要善于守拙。刚毅木讷之人,也就是本性之德彰显更多,近仁,这就与巧言令色之人形成鲜明对比。用内在之德感召人心,才如春风化雨,细润无声。天本身就是如此做的,圣人效法天地,行不言之教。教化是以德化人,不受外在强制,这才是最高的境界追求。
孔子认为言只是为用,生于心而发于言,知言以知人之邪正,能够通过听别人之言而辨别是非善恶。君子既知言语为德行外显,更为谨言慎行,庸言之信,庸行之谨。
二、不知礼,无以立也
1.知礼为知言履践之实
《说文解字》说:“礼者,履也。”“履者,足所依也。”(许慎《说文解字》,岳麓书社,2006年,7页)即行也,言行正是本性之中德的彰显。“不知礼则视听言动无所持守,其将何以立乎?知礼则有履践之实。”(《癸巳论语解》,259页)程颢言:“人谓要力行,亦只是浅近语。”(朱熹、吕祖谦《近思录集释》卷之二,岳麓书社,2010年,212页)知言而力行是自然而然的,有所知则必有所行,未行不可言知。孔子怀揣对天下无道的深切忧虑,仁以为己任的信念,正因仁行于天下之难,更应勉力以行以防落入空言,君子有此深切的道德情怀与责任,则必有切实的道德担当和践行。
2.知礼与立人
“圣人之道,入乎耳,存乎心。蕴之为德行,行之为事业。彼以文辞而已者,陋矣。”(《近思录集释》卷之一,123页)学者修身为学以圣贤之道为效,所听之言存之于心,日用常行之中,动静举止无不是对圣贤之言的贴己践行。修身行道在于事上磨炼,“行之果则守之固”(《近思录集释》卷之一,125页),若只为词章之学、记识之学,听一言不落实为行事,日用当行而不知,反害于为学,则去圣人之道远矣。君子为学见诸于事方能“立于礼”,立于礼方能立人。君子所立于世间,所凭亦非名位,而以礼立人。立身处事不可畏难而苟安,事之当为虽难不可推诿,更要果行以进。“今之为学者,如登山麓。方其迤逦,莫不阔步,及到峻处便止。须是要刚觉果敢以进”(《近思录集释》卷之二,212页),以我之果行,不假依靠地将自身挺立于世间。
三、不知命,无以为君子
钱穆讲何谓“命”:“中国古代思想中所谓‘命,可涵有两义。一是‘命在我,使我不得不如此做。一是‘命在外,使我如此做了却不一定做得通。”(钱穆《中国思想通俗讲话》,九州出版社,2011年,39页)命在我者,指天命即在我之身,天命乃是通过赋予我“性”,而在我身。天之生物,必得天命之性,正因为天命之性,自始至终决定了一个人能否成为一个人,决定着人的根本意义。我性既是天所赋,人性之中已然有天,秉承人性行事,将人之为人的可能性与必然性发挥到极致,即能了解天意如何,知晓天命如何。君子得天佑的前提是顺从天命,反过来就是天必因其笃行而佑焉。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论语·季氏》)君子知命而敬畏天命,小人不知命而生轻视之心,不知天命,不因其天命之性而生长,违天命就是自寻死路。人只需率性而为,彰显天之所赋,敬德、尽德以应天。子曰:“故大德者必受命。”(《论语·中庸》)将人之为人的根本充分彰显的大德之人,不仅能够成己,更能惠及百姓,成人成己。
“命在外”者,指时命,是“此时之天命”(晁福林《“时命”与“时中”:孔子天命观的重要命题》《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5期,39—47页,158—159页)。孔子“五十而知天命”,上天给的都是天命,不可变更,同时“天命变化无常例,故难测”(《论语后案》,27页),时运与机遇非我所能决定。固然天命在我,天命有其必然性和不可改变性,同时也有无限可能性和不可预测性。必然性与可能性构成了人生的空间。“顺天承命”是孔子的基本态度,天命与后天使命的自然承接,从天命之始做起,将人生的必然性得以实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易·乾·文言》),进德修业,待时而动。时命虽不以人为转移,君子仍有将人生之可能性充分完成的担当。
四、“三知”与君子教化
知言则能辨是非邪正,知德,德的彰显落实在行上就是礼,以礼立人,内在之德与外在德行相互交养,以合人之為人本性,合天赋与人之本性,则尽性即能知天。圣人之教由言及命,以天人一体为前提,如此上溯的一套修养功夫,乃是相互贯通,相互促发,以此将己、人、天打通。“此三者学者之所宜先切要之务,必以是为本而后学可进,不然虽务于穷高极远而终无所益。门人以此终论语之书,岂无旨哉?”(《癸巳论语解》,260页)《论语》终章“知言”“知礼”“知命”三者,为君子进德修业之先,成人成己之要,为学之人需切身体之。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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