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上梁

2020-05-06 09:22廖建华
青年文学家 2020年9期
关键词:木牌上梁炮仗

廖建华

居住宽房大屋,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尤其是以前的农村,更是关乎脸面和以后儿女们男婚女嫁门当户对的问题。哪怕全家节衣缩食,也要在宅基地上建起几间像模像样土木结构的大瓦房。这种想法早就植入骨髓,在血液里奔腾。

经过数年的积累,手中攒够了房款,紧锣密鼓,有条不紊,开始升地基,买木料,切土砖,待来年冬天,完成夙愿。

一条河流从我们堡子蜿蜒穿过,堡子地势低洼,害怕雨季,所以建房的人家总是想方设法把地基高高升起。堡子里无法再取土,但河水是大自然最好的搬运工,聪明人自有办法。他们先把屋基地挖出一个大坑,垫高半边屋基,然后再挖引水渠和出水渠,把河水引流到坑中,形成一个回水塘。暴雨过后,浑浊的河水源源不断把远方的泥土带来,淤积在塘中。关上进口,挖出淤积的泥土升地基。不到两个雨季,地基就升高数米,再拉来石碾抬来石夯,捶实压紧。

买到长短不一,大小不等适合建房的新鲜松木料,放在河水中浸泡。数天后待树皮泡软捞出,用镰刀或斧头刮去表皮,露出白乎乎身体。阴干后请木匠师傅画墨弹线、刀砍斧劈、挖孔凿槽,做成卯榫结构的木牌架。

大田里切好的土砖早就晾干,用架子车全部拉来,堆码在屋基地的团转,等待上梁后砌墙。

南方的雪来得金贵,一年难得光顾一回,来了也不稠密,白天堆积不起,落地就化。早上起来,屋瓦槽里铺白白的一层,也就算是对渴望下雪人的慰藉。这样的小雪无雪仗可打,无雪人可捏,总是让大人看得不够过瘾,娃娃玩得难以尽兴。诸葛堡子的大人和娃娃,渴望领略玉树琼花,多年都在期盼一场大雪。

八四年我上初中的这年,有天漫天大雪终于不期而至,风雪交加,几十年不遇。

大人们说瑞雪兆丰年,娃娃们也欢喜,但一队祖婆婆家却很焦虑。

这天刚好是她家盖房,雪花从下午就飘落下来,宛如老天爷打翻盐罐,大把大把落在草堆,落在瓦片,落在团团簇簇的竹枝上。夜幕降臨,整个堡子陷入白昼。木匠、土匠、小工、帮忙的亲戚,近百号人围坐在老屋子堂屋和天井边的柴火堆旁,喝酒御寒,抽烟解闷。娃娃们欢呼雀跃,在雪地里玩耍,打够了雪仗,又溜到厨房探头探脑,瞅瞅灶头上蒸笼里热气腾腾的红糕,是否已经香甜绵软。

上梁的日子和时辰已经选定,万万不能更改,祖婆婆愁容满面,不时从屋内出来手搭凉棚,看天,嘴里念叨:“天老爷发发善心。”

子夜已经来临,雪花仍在无声无息地下落,朔风仍在呜呜地吹着,上梁的大红公鸡也在无精打采地打盹,竹园里突然传来啪啪的响声,宛如有人在放炮仗。茂密的竹枝和竹叶兜不住厚厚的积雪,胳膊粗的慈竹被不由自主压弯身子,最后支撑不住拦腰折断。竹枝上的麻雀早已冻僵,失去了振翅高飞的能力和呼叫的声音,一个个犹如闷声下坠的石头,噗噗噗地砸进雪地,白乎乎的地面转眼多出数十个窝洞。

下半夜肆意的风雪终于变小,祖婆婆的愁云终于散去,紧张的脸色放松下来。几百瓦的白炽灯泡亮光光地照着场地,三根粗大结实数丈长的麻绳早就迫不及待,拉梁的男人们排成三排,开始拉扯两层楼高的木牌架。他们喊着号子‘一二三,一二三,一起发力,牌坊样的一个木牌架被拉立起来,两边订上撑杆。一串鞭炮平地里突然炸响,腾起白烟。硝烟散尽,雪地里撒着红色的碎纸。半小时后,再拉起一个排架,又响起一串炮仗。木匠师傅爬上排架高处,用麻绳把几根连接的中梁和上梁吊到排架的隼口,用木棰重重地敲打,两个排架在沉沉的响声中串联起来。

第三串炮仗也炸响了,三个排架都连接妥当。此时,一个完全不用钉子,全靠榫卯拉连的正三间木排架,稳稳当当地矗立在屋基地上。上百个帮忙的大人弯下腰杆,抱着排架的柱子,把它慢慢移动到指定的位置。

最后一根圆圆直直的大梁,也顺利地安放在排架的正中央,也就是堂屋的上空。

雪地里再次响起震天价地的炮响,然后就听见,梁上的公鸡发出一声清亮的高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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