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神话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做是先民对自然的初步认识,体现着其带有一定幻想性的原始信仰,而太阳的东升西落作为人们最先认识的自然现象,将太阳奉作神灵进行崇拜也成为中国神话哲学中的重要思想内容,神话哲学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太极、阴阳、五行等我国传统的哲学思想。本文将借助五行理论来探讨古人对中国神话中的太阳崇拜思想的客观态度。
关键词:中国神话;哲学思想;五行学说;太阳崇拜;道
作者简介:赵宇彤(1999.8-),汉,女,河北保定人,兰州大学本科在读,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08-0-03
神话作为产生于远古时期的一种民间文学形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原始时期的人类对世界的初步认识。中国作为一个有着五千年历史文化的文明古国,先民们在对自然和社会进行最初探索时难免会进行一些超自然的幻想,而中国神话大多是在这样的幻想基础之上,由上古传说、原始宗教、仪式等共同组成的,这种看似與理性思考背道而驰的神话思维,其实也在无形中孕育了中国传统的哲学思想,如老庄思想、太极、阴阳、五行、道等哲学观念一定程度上受到中国神话的影响。
一、正确认识神话与五行两个概念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谈到“神话是经过人们的幻想采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正确揭示了神话的本质所在。鲁迅在《神话与传说》中也曾下过这样的定义“昔者初民,见天地万物,变异不常,其诸现象,又出于人力所能以上,则自造众说以解释之”,可见神话是远古时期先民为了认识自然、征服自然而创造出的具有高度幻想性的文学体裁。加拿大学者诺斯洛普·弗莱在《神话-原型批判》中认为原始时期的人类在认识自然之处的想象便是在自然现象循环变化所提供的“基型”上进行的。人们在认识自然的实践中逐渐对部分循环出现的事物形成了较稳定普遍的共同心理认同,进而不自觉地增添自己的想象对其进行书写。五行学说最早出现在道家的黄老之学当中,是一种借“木、火、土、金、水”五种中华文明的原始文明符号描述事物循环运动的整体系统观,体现着相生相克的制衡关系。哲学家常借五行抽象的符号来阐释世间万物的运动与转化规律,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概念之一,五行学说一定程度上彰显了古人对于自然的敬畏与崇拜。其中本文将重点论述的中国神话中的“火”崇拜与五行中的“火”元素有一定的联系。“火曰炎上”,具有炎热、向上的特征。“火”在五行中被看做一种本源性的物质存在,在现实生活中对应着南方、夏季、红色、喜悦等具体概念,体现着“取象比类”的朴素方法论原则。
茅盾在《中国神话的保存与修改》中所谈到的“神话既创造后,依附原始信仰的宗教仪式而保存下来,且时时有自然的修改和增饰”。原始社会因为生产力水平低下,太阳的东升西落成为原始先民对世界最初的认识,太阳本身为人世间带来光明与温暖,以及只有在太阳的照耀下自然万物才能得以生长发育。伴随着太阳的运动,先民们规律地维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可以说太阳是当时人们指导日常生活与认识世界的基础。在德国人类学家利普斯的《事物的起源》一书中,曾经描述过印第安人当黑夜来临之际便会点燃篝火进行一系列的庆祝活动,人们在身上涂上白色的黏土来代表太阳的光芒,期间会有十六个壮年围绕着一个被点燃的柱子唱歌跳舞,有人会专门将太阳的神像放在一个篮子里,伴随着歌舞在柱子上方缓缓升起,这样的仪式就代表着日出这一现象,而当真正接近日出时,庆祝活动便会结束。不难看出这种仪式是为了保证人类及自然万物能持续地获得太阳的恩赐,当先民面对凶险未知的夜晚时,便通过点燃的火焰来象征太阳,“火”成为先民们对太阳进行祭拜的辅助性手段,这也使得看似抽象的太阳崇拜思想与现实中的具体物质火相联系起来。在我国的古代文献中也有类似的说法,比如远古的神话中,炎帝既是日神,也是火神。这无疑是将火与太阳这两个本不相关的意象进行了人为的关联,利普斯就曾认为“一切火崇拜都起源于太阳崇拜”,先民将太阳与火两个意象相重叠的现象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太阳崇拜为原始社会人们的共同文化信仰。
在谈论太阳崇拜之前,首先正确认识太阳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郑玄在对《礼记》的注疏中谈到“以日为百神之王”,孔颖达的注书中也有“天之诸神,莫大于日”这样的说法。我国上古神话中存在不少与太阳有关的神话故事。首先要说的是被后人视为“日月神”、“日母”的羲和。羲和这一形象最早出现在《山海经》中,“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日浴于甘渊,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直接说明太阳是由羲和所创造,故先民以“日母”来称呼羲和。
虽然太阳在人们的生活中起着重要作用,人们也将象征着太阳的神灵尊奉至极高的地位,但并不意味着太阳崇拜在我国表现得如此突出。中国神话中的上古天帝帝俊便是一个代表,帝俊作为“日母”羲和的丈夫,其实也可以看做是太阳之父,也就是我国上古神话中真正的太阳神,在封建父权制思想影响下,帝俊作为太阳之父的身份地位理应比羲和更高,然而我们在神话中看到的却是帝俊的后人们在遭受西方部族打击后纷纷解体,分崩离析,而且在部分记载中探讨了帝俊的生日,这说明了本该同太阳般永存的太阳之神也是被“诞生”出来的,大大降低了太阳神的神圣性。
后羿射日同样也是一个很好的例证,《淮南子》中有着“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的记载。在这个广为人知的神话故事里能看出,先民虽然对太阳存在一定的崇拜,但并非将其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人们已经发现太阳在带来光热的同时也会给人间带来不好的影响。“射日”这一行为本身便可看做是对太阳的神圣性权威性的否认,太阳本身是自然界神秘力量的一种象征,先民们对“后羿射日”这一行为的尊崇可看出虽然存在一定的太阳崇拜思想,但更突出的还是想战胜自然、征服自然的心态。这也是我国古代神话的独特之处,虽有太阳崇拜观念,但更多还是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
二、我国神话中太阳崇拜与五行学说的关系
(一)神话哲学中蕴含的五行学说
太阳作为神话中的一个重要“基型”,学者们发现神话中常存在某个处于中心位置的神灵在生与死,消灭与复活这样的循环中不断运动,这可以看做是对自然现象,尤其是太阳的一种模仿,是认识水平低下的原始时代人们对自然的一种认识、适应过程。由此可见,中国神话中存在着一种循环运动的时空观。我们可以从相关的文献记录中更直观地发现这一思想,司马迁在《史记》中曾记录过汉代祭祀“太一神”的仪式,“汉家常以正月上辛祠太一甘泉,以昏时夜祠,到明而终”中谈到了《青阳》《朱明》《西皞》《玄冥》四首在一年中不同季节咏唱的歌,从字面上理解,青阳和朱明都直接说出了与光亮有关,只是程度上的差异,可以分别将其与朝阳和艳阳相对应,而光亮的来源又是太阳,再将其引申用来表示不同季节也有一定合理性。其中能看出对上古“太一神”的祭祀其实呈季节性的循环变化,将四个形容太阳的词语用来指称四个季节,其中不难看出古人借助太阳运行的不同方位来对不同季节进行定义,那么对太一这一神灵的祭祀也体现出太阳崇拜的色彩,彰顯出在我国古代神话思维中确实存在着按周期规律循环运动的时间观。
空间观同样可以借助太阳的运动变化来解释,已知西代表着秋季,玄冥为北方之神,也就是说北方代表冬季。《尸子》中曾谈到的“南方为夏”与《尚书》中“故谓东方春也”都分别说明了南方与东方具体象征的季节。这样用具体的颜色或方位来对时间与空间进行隐喻的思维不同于后代科学的时空观,但也是原始社会先民基于生产力对自然做出的最大程度的认识。
(二)太阳崇拜与五行运动规律的关系
五行运动规律中蕴含着“道”的观念,《老子》中提到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就是对“道”这一思想的具体阐释。道在老子的学说中被视为“万物之宗”,是万事万物都需要遵循的运动规律。叶舒宪先生认为“神话原型模式作为一个有机整体,处在永恒的运动之中,这种运动的最典型的形式便是循环往复”,道作为宇宙的本源和法则,闻一多先生在《道教的精神》一书中提到道家思很可能来源于某种神秘的宗教信仰,更具体来说是一种灵魂不死的巫教观。这就将哲学意义上的“道”与神话思维相联系,其必定是从某个具体的人格神高度抽象而来成为哲学概念。然而“道”与神话究竟有什么具体的联系,我们还是需要回归文本进行探究。《老子》中以“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一阴一阳谓之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来具体描述道作为万物运动的普遍法则的“道”,张岱年在《中国哲学史大纲》中特地对“自然”进行过解释,“自然二字,《老子》书中曾数用之,皆系自己如尔之意”。通过以上的文献可以看出,“道”的运行其实是一个周而复始不断返回自身的运动,这无疑还是在太阳运行规律的基型基础上形成的被称作宇宙本源的“道”,其中也蕴含一定的太阳崇拜思想。这样以“道”这一哲学概念作为中间物,我们便将神话中的“太阳崇拜”与五行学说构建一定的联系。
太阳循环运动既然被看做“道”的基型,那么在道的基型中应当还存在一个充当“阴”的角色,借助对立统一思想能发现那便是与日相对的“水”,先民的宇宙观中早有“三分世界”的观念,在殷商民族的象形文字中便有相关记载,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帛画中更是形象记录了天神、人间和地下三个世界,其中地下世界出现典型的海洋生物,直接论证了“大地环水”“地载于水”的神话观念,水在天地间的运动同样也呈现出“道”般循环往复的规律。在“太阳崇拜”和“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两个对立统一的哲理命题基础上,我们对“道”有了更深刻的了解,进而对夸父逐日的神话有了新的解读。
在这个流传几千年的上古神话中,“道”依旧是借助对立统一的神话原型来体现的。夸父作为神话中的主体,追逐太阳并不是像后羿一样为了拯救人间或单纯追求光与热,《列子》记载“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于隅谷之际”,只是为了与太阳进行比赛,他追随者太阳的运动路径进行赛跑,《山海经》中“夸父与日逐走,入日”可知他的速度与太阳相差不多,才能够进入太阳的光芒范围之中,可见夸父逐日的路径与太阳运行的规律“道”可以说是一致的。夸父逐日这一神话实际上是利用太阳的规律周期运行来写阴阳对立统一的“道”的循环运动,但却受到一定意识形态的影响,“夸父不量力”体现出后人对这一神话故事所进行的主观评判,这样的评价也具有一定太阳崇拜的色彩——太阳作为象征着自然界神秘力量的存在,拥有者巨大的威力,即使夸父是一位魁梧高大的勇士,也不能追上太阳的运行。夸父逐日彰显了原始时期先民们企图征服自然、追求永恒生命的愿望,但深层内涵还是对作为宇宙运行规律的“道”的追求。
五行的运动可以看做是“道”的具体表现形式之一;而中国神话中体现 “道”的循环往复的神话哲学一定程度上来自于太阳崇拜思想,这也为太阳崇拜与五行学说建立了一定的联系。
(三)太阳崇拜与五行中具体特性的关系
五行特性是对木、火、土、金、水五种不同的事物的性质进行抽象形成的概念,是研究世间万物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理论依据。其中我们选取的是与太阳最相关的“火”元素。
上文谈到利普斯认为火崇拜起源于太阳崇拜,施密特在《原始宗教与神话》中也谈到“当把火当作伟大的自然力来崇拜时,似乎就很难和太阳祟拜相分”,因为火与太阳一样能为社会带来光芒和温暖,火的能量常被认为来自于太阳,所以火崇拜与太阳崇拜往往相伴相成。
五行中的“火”元素看似是构成世界的基本要素,实际是对火的抽象概括,可以用来分析一切具有同类现象的事物。“火曰炎上”,指的是火焰在燃烧时能发光发热,而火的利用也代表原始人们认识自然、改造自然的一种进步,是人类进入文明社会的一个标志。五行中的“火”经抽象后象征着一切有着温热、光明、向上特性的事物和现象,一定程度上可以被用来解释中国神话中的太阳崇拜思想。
《春秋繁露·五行之义》中谈到“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这样的相生关系,我们能看出火是由木而生的,而上文也谈到在我国神话中羲和是作为“日母”的身份存在的,《山海经》中记载“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曰羲和,帝俊之妻,生十日,方浴日于甘渊”,可看出羲和之国实际是在东南海或称东海附近,所处的方位为东。在五行方位学说中,“东方曰星,其时曰春,其气曰风,风生木与骨”,可见东方这一方位与五行当中的木相对,羲和在东方之国诞生了太阳,正与“木生火”的五行相生关系对应。“火生金”中的“金”代表着坚固的特性,“金曰从革”,“革”有着革命、革除的含义,所以常常用来象征着武器与战争。在探讨火与金的相生关系前需要引入天干地支的观点,郑文光先生在《中国天文学源流》一书中提到,十天干的历法观念应与羲和“生十日”的神话相关,十个太阳分别对应着十个天干,而火在天干中所对应的为丙与丁。《西游记》中“棒是九转镔铁炼,老君亲手炉中煅。禹王求得号神珍,四海八河为定验”的记叙直接证明了如此威力无穷的武器正是在老君的神火中锻造而成,而这火的来源也与太阳神话有关。
我国神话中同样存在许多“水克火”的五行相克关系的书写。《西游记》中孙悟空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都能机智应对毫发无伤,却在大战红孩儿被观音菩萨手中的圣水抑制,险些丧命。上文中也提及先民有着朴素的地载于水、大地环水的宇宙观,这其中的地下世界主要值得是以阴性力量为主的水的世界,太阳在白天东升西落地运行,在夜晚则来到地底的地下世界自西向东返回,整体呈现出符合“道”的循环往复的运动轨迹。
三、神话中太阳崇拜与五行学说在现实生活的具体体现
而神话不同于五行的地方在于其高度幻想性,描述的大多是超自然的神秘力量,一定程度上削弱封建统治阶级的神圣性,因此在历朝历代借助儒家理性主义巩固政权的努力中,神话逐渐被解构,但因为神话最终扎根于民间信仰,统治阶层无法完全将其历史化,便对神话进行带有意识形态的解读,利用其中部分内容论证政权的合法性。“天子明堂”就是此现象的重要表现之一。
明堂一词最早见于《左传》,“《周志》有之,勇则害上,不等于明堂”,在周代最初是用来借指祖庙。《孝经》中描述“明堂者,天子布政之宫。上圆下方,八窗四达,在国之阳”,可见其结构是以先民三分世界、上圆下方的宇宙观为基型进行建构的。顾颉刚先生在《秦汉的方生与儒士》一书中也曾对明堂制进行过解读,他认为明堂就是天子居住办公地点的总称,其东西南北各有一个正厅两个厢房,天子在不同的月份应该在不同的房间处理政事。顧先生将天子明堂这一思想分别从时间与空间两个维度与五行学说相对应,按照五行相生的顺序处理国家政务才真正体现“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能看出明堂确实是先民模仿宇宙模型进行建造的结构,类似于西方神话中太阳堂的建筑。天子明堂的意义也正是在于将明堂主人的身份与充满自然神秘力量的太阳相结合,从而确保人类社会能同宇宙一样遵循“道”的秩序,这样借助五行学说形成的“天人合一”的观念进而对统治阶级的合法性和权威性进行确认与强化。
虽然太阳崇拜在中国神话哲学中拥有一定地位,但民众对其信仰却远远不如其他民族,“时日曷丧”便体现出人民对于太阳并不尊崇甚至可以称得上厌恶的心理,作为夏朝最后一位君主,夏桀是一名典型的暴君,荒淫无度,重用奸臣,当伊尹对其进行规劝时更是狂言自己和百姓就是太阳与月亮的关系,君主自称为太阳本应是对尊重地位的确认,但当夏朝民众听到这句话时竟并没有尊重的态度,而是以“时日曷丧,予及如偕亡”的回答表示了对夏桀的不满,间接地也体现了对太阳的不尊重。可见太阳在古代也并非完全象征着至高无上、受万人敬仰的地位,有时也会被用来批判君主的残暴统治。
神话是在原始社会先民对自然形成初步认识的基础上具有高度幻想性的文学作品,而五行也是人们对自然的特性及规律运动进行的系统总结,二者都深深地影响了中国文化的传承发展,也不断塑造着中华民族的集体意识和民间信仰,本文只选取神话哲学中太阳崇拜这一角度进行粗略的探索与分析,利用五行理论分析远古时期神秘的文化心理,有一定的文化意义。
参考文献:
[1]叶舒宪《中国神话哲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
[2]利普斯,《事物的起源》,敦煌文艺出版社,2000页.
[4]张岱年,《中国哲学史大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
[5]施密特,《原始宗教与神话》,上海文艺出版社,1987年.
[6]梅列金斯基:《神话的诗学》,商务印书馆1990年.
[7]鲁迅《神话与传说》,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