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社区治理中个体化的重建

2020-05-06 02:08徐建宇
关键词:个体化个体意义

徐建宇

(华东理工大学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上海 200237)

改革开放以来,伴随着总体性社会的消解和集体生活的衰落,“个体与社会的关系得以经历一种结构性的转变,社会成员必须作为个体规划者来积极主动地创造自己的身份与认同”(1)Ulrich Beck & Elisabeth Beck-Gernsheim.Individualization:Institutionalized Individualism and Its Social and Political Consequences[M].London:Sage,2002:204.,生活的个体化日渐成为当前城市社会最为重要的事实和变化之一。城市社区美好生活的实现在一定范围内有赖于社区治理的推进,而这需要在社区治理理念设计和实践过程中重新认识和建构个体化,促成个体在社区中的回归。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重新审视和反思社区治理中个体化的一系列问题对于进一步明确社区治理的基本原则和价值取向以及强化社区治理的有效性有着重要的意义。

一、问题的提出:城市社区治理中处于危机的个体化

当社区被视为相对独立的社会系统时,如何透过以日常生活为主的生活治理而将作为事实存在的诸个体联结于社区之内让其化为现实并促成其回归社区是当前城市社区治理的核心命题。不同于传统社会,现代生活在一定程度上发轫于个体,把社会成员铸造为个体,这是现代社会的特征。(2)[德]乌尔里希·贝克,等.个体化[M].李荣山、范譞、张惠强,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22.但在趋于个体化的社会里,尽管个人的自由和自主性在扩大,但践行这种自由和自主性的能力却在衰退,进而陷入个体化悖论式的危机。这一危机主要呈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当前城市社区过于注重公共性的扩散反而淹没了个体性。当前社区治理热衷于以各种组织和制度来包围和规训个体,尤其是倾向于借助各种集体主义的符号、话语和治理术将各种要求、控制和限定强加于个体,进而出现手段与目的的置换以及某种对个体当下自由的抑制,造成集体遮蔽个人的事实,致使社区治理价值难以回归。正如孟德斯鸠所说,制度毁于其自身的成功,理性破坏了它自身所激发起来的人性(3)[德]马克斯·霍克海默,西奥多·阿道尔诺.启蒙辩证法:哲学断片[M].渠敬东、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5.;二是在当前社区治理过程中强调一种动员式的治理,其蕴含着一种去差异化的旨趣,引致个体在融于群体中容易丧失个性,这在某种程度上剥夺了个体选择过怎样生活的权利和自由,并造成社区与个体之间的紧张,使得依托于个体的社区治理在社区中丧失认同性和源动力;三是现代城市生活的异化正在引发个体性与社会性之间的断裂,并导致个人及其身上的个体性在社区中“无处安放”。随着信息化的发展、社会分工的细化以及生活流变性的加剧,个体得以“从历史地规定的、在统治和支持的传统语境意义上的社会形式与义务中脱离”(4)[德]乌尔里希·贝克.风险社会[M].何博闻,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156.,但“脱离的个体”在社区生活中同样面临着再嵌入的难题,陷入“无根”“无向”的困境,使得个体与社区变成一种附加而无法内化的僵化关系。

“如今,像以往一样,个体化依然是命定之事,而非可以选择之事,在个体自由选择的范围内,逃避个体化和拒绝参与个体化这种选择,显然还没有提上议事日程。”(5)[德]乌尔里希·贝克,等.个体化[M].李荣山、范譞、张惠强,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24因而,个体在社区生活及社区治理中所面临的危机表明个体化理应受到更多地理解和重视。故而,我们基于社区时空的真实性,从制度与生活的经验出发,主张在社区治理中围绕“如何让个体有意义,如何让生活有意义”来重建个体化,并以情境、基础和行动主张为轴形成铸造个体化重建的基本框架,从中思考怎样在社区中践行“个体化地结合”,以实现社区治理的“道成肉身”。

二、个体化重建的情境:基于结构与话语的诠释

处于转型中的社区,其作为共同体意义上的情境越来越难以被不同的个体整体性地知觉,但社区治理要进行个体化的耕耘就需要在社区中重建个体化的情境。事实上,作为情境的社区隐含着一种结构化的特征,正如吉登斯认为,自我的个体性总是与特定的社会结构与处境高度相关的,其中结构化(指向情境性)特征表现为作为由各种知识反复发动而组织起来的社会实践而存在、作为这些实践生产所预设的能力而存在及作为怎样做某件事情的知识以记忆痕迹的形式存在于社会行动者的实践意识中。(6)Giddens.A.Central Problems in Social Theory[M].London:The Macmillan Press Ltd,1979:64.由此,面向社区治理,作为情境存在的社区包含着框架性的理解以及话语的诠释,二者从主体性和实践性上构成重建个体化情境的内容。

(一)结构性关系中自我与他者的架构

当城市社区被视为一个自在自为的结构性存在时,社区治理致力于在其中构建“我们”的共同体,而“自我与他人的‘共在’即‘我们’,本质上是在他人存在的处境下‘被注视’的‘对象-我们’”(7)[法]让·保罗萨特.存在与虚无[M].陈宣良,等,译.修订译本.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523.。这衍生出当社区被作为情境时,个体化与社区治理的结合内含着自我与他者的结构性设想。因而,作为个体化情境的结构提供了社区与个体相处的特定处境和社会结构形式,其核心是在社区有限的时空中让社区治理从主体转向他在性,形成自我与他者同构意义上的架构。

事实上,自我与他者既是结构作为情境存在的主体,又是其面向的客体,对其有着两方面的理解:一是结构性关系建构中的自我与他者。个体在以自我为主体的生活世界中倾向于从本己世界出发来构造其他的陌生世界,“‘主体’是从我们自身出发来解释的,因此,自我成了实体,成了一切行为的原因,成了行为者”(8)[德]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权力意志:重估一切价值的尝试[M].张念东、凌素心,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255.,这意味着自我是当下社会关系结构中进行意义建构的核心。但“自我不能主观地否定甚至无视他者的存在,自我作为此在本质上是为他人之故而‘存在’”(9)[德]马丁·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王庆节,译.修订译本.北京:三联书店,1999:143.,自我对他者的承认使二者在社区中形成一个当下情境的共在结构。值得注意的是,“与他人的关系不能被设想成与另一个自我发生关联;也不能被设想成旨在消弭其异质性的理解;亦不能被设想成与他者围绕几个第三项而发生的共通”(10)[法]埃马努埃尔·列维纳斯.从存在到存在者[M].吴蕙仪,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104.,这引申为在社区多元共治过程中要注重依托作为结构的情境来生成共在共生的自我与他者的架构,据此形成一种超越主客体关系并强调自我为他者服务的非对称的伦理关系,意在反对传统社区治理过于专注主客体关系而将治理结构演绎为中心-边缘结构的治理思维;二是基于社区作为情境的结构性存在,自我唯有在为他者进行承诺和负责中才能得以存在并实现个体自我的价值。一方面,个体自我观的建立是基于他者的存在,二者只有在互依关系中才能感受到彼此的真实,而社区治理的初衷正在于从自我与他者的交互行为中形成能发现和理解彼此的结构性关系。正如胡塞尔所说,“我和我的文化伙伴,只有通过他人的经验,在他人的文化和文化状况中的同感,才能通达他人的文化”(11)[德]埃德蒙德·胡塞尔.胡塞尔文集(第1卷)[M].张宪,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170.。另一方面,在社区治理中个体主体性原则意义上的他者应是不同于自我的他者,而即便是他者同样是差异化的,或者说“他者不能被总体化”(12)E.Levinas.Totality and Infinity[M].Pittsburgh:Duquesne University Press,1969:35.。可以说,“他在性和差异性不仅不会导致进一步的社会以及人的碎片化,反而会成为社会合作的前提”(13)张康之.走向合作的社会[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85.,这意味着对他者的关注是要将差异化自我的个性作为社区治理的基础,将自我与他者进行关联并转入社区系统进行结构性意义上的整合以形成“非中心主义”的治理取向。

(二)话语的自觉与实践:事件-情境的框架化

社区治理在一定意义上关注个体在社会生活中所拥有的经验结构,这一经验结构代表着社区中某一固定情境的事实,而个体在社区情境中何以能理解社区所发生的事件对于个体的自我建构有着重要的影响。其中话语作为表达和承载自我的工具,其自身蕴含着一种认知结构,并在个体建构各种意义的特定范围内衍生为一种解释性的框架。进一步来说,这一框架是个体基于话语的自觉与实践而在情境中组织事件的过程,意在让“人们将日常生活的现实图景纳入框架之中,以便对社会情境进行理解与反映并借助于框架来识别事件以赋予行为以意义”(14)[美]斯蒂芬·李特约翰.人类传播理论[M].史安斌,译.7版.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4:178.。因而,个体是在日常生活的话语框架中进行着积极意义的生产,并在个体面向社区治理的各种事件时主动地将自我卷入理解、定义和操纵事件的情境中,进而由个体以事件-情境的框架化构建起个体化的主体认知。

一方面,话语的自觉强调个体围绕日常生活的情境而产生话语-事件转换的主体性自觉。事实上,作为非文字的话语与作为管理活动的社区治理存在着密切的关系,“以对话和口头交流为主的各种口头语言以及诸如符号和图形等非文字话语素材不仅是管理实践中最重要的交流工具,而且也映射、构成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和权力结构,并以此影响人们的意识和理解”(15)吕源,彭长桂.话语分析:开拓管理研究新视野[J].管理世界,2012(10):157-171.。另外,在福柯看来,必须将话语看作是一系列事件,看作是政治事件:通过这些政治事件,它运载着政权并由政权又反过来控制着话语本身。(16)高宣扬.当代法国思想五十年[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260.由此,话语化身为事件流转于情境之中,并为个体在社区中诠释生活的意义提供框架化的实践范畴,成为一个以符号为表征的权力性存在,“言说主体持续地与他者的异质逻辑之间进行对话,通过这种对话,符号象征态的一元逻辑性,实质上已被多元逻辑粉碎并权力化了”(17)范海敏,高宣扬.异质性:论克里斯蒂娃意义生成的多元逻辑[J].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2):128.。另一方面,话语的实践则更强调一种基于情境参与的社会建构。“为了做出一个能够使其他参与者亦认可为恰当的判断,人在形成自己的意见时必须考虑到其对处境的判断是怎样的”(18)[德]克劳斯·黑尔德.世界现象学[M].倪梁康,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229-230.,基于此,集语言、文本和实践于一体的话语在组织和解释事件中由个体将这一系列经验结构化为指涉“话语-实践”的心理原则和基于事件的情境感知框架。在实践中,社区治理能以话语的自觉与实践指向一种框架化,即社区治理将口头交流、符号及制度文本等话语形式转化为事件,并据此面向情境来驱动个体自我的经验结构以支持各种事件在情境中被发现、获取和理解,以形成一整套规则来解释所发生的治理,使情境具化为有着积极意义的过程,而个体则在此事件-情境框架化中确证自我的存在。

三、个体化重建的基础:基于情感和道德的理解

当前的社区治理似乎并未真正指向个体内在世界的价值判断来关注个体在社区生活中的意义。事实上,生活与意义不仅渗进社区治理的制度和行动架构之中,而且深刻地潜藏在个体的身心感觉和表达路径中,二者的结合是个体化得以重建的重要旨趣。因此,面向日常生活,以意义为轴,个体化重建的基础主要源自两方面:一是理解生活的意义主要不是靠抽象的描述和逻辑的推理,而是靠情感的体验,这是个体存在和追求意义的方式;二是当“人把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识的对象”(1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96.时,意义本身为个体的美好生活与道德的结合提供了可能,道德成为个体接近、获取生活意义和自我价值的核心要件。由此,在社区治理中,当我们将个体对生活意义的追寻视为个体化的重要内容时,情感和道德构成个体化能得以重建的基础。

(一)个体化的情感实践:情感的具化与衍生

事实上,当前充斥着技术更新与制度变革的社区治理实践,更多地表征为一种“合理的非理性化政策工具,造成社区治理凸显麦当劳化、内卷化和社区内部机构的过密化”(20)冯敏良.隔离社区的兴盛与社区治理的迷思——中国式社区治理的范式危机[J].学术界,2014(3):75-82.。因此,我们强调以个体化的情感实践来形成一种向心力来让现实的人得以回归社区,进而以人的姿态完整地追寻生活的意义。个体所涉的情感实践表现为情感的具化和衍生,二者构成情感作为个体化基础的内容和方向。

麦金太尔将实践理解为需要通过任何一种连贯的、复杂的、有着社会稳定性的人类协作的方式来达到那些卓越的标准,而为实现卓越,人的力量以及人的观念都系统地扩展了。(21)[美]阿拉斯代尔·麦金太尔.德性之后[M].龚群,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237.社区治理作为一种追求卓越生活的实践,其当然包括作为力量和观念的情感。事实上,个体抽象意义上的情感能在社区治理中被具化,而情感的具化可分为:结构性情感侧重于强调当个体被置于治理的各种正式与非正式制度结构中时,个体在与制度及其结构的互动中所衍生的情感。情境性情感指的是当社区治理介入个体的日常生活时,其以自身的理念、意图和实践营造一个“当下”的情境,个体自我与他者得以在这一情境中彼此传递着认知、情感和行为,进而内心产生各种心理图式。自我关联性情感强调自我总是容易被卷入一部分能使其产生积极情感体验的互动,并从中产生自我与他者相关联的情感认同。情感实践之所以生成是因为个体将自身的感观具化为认知、态度和判断而指向外化的意向性行动,而情感亦在这些行动中得以衍生。一方面,情感实践衍生的全部是经验化生活世界,而这一经验化促成个体的情感来源具化为价值实践的衍生。而情感与社区治理的结合指向社区价值、功能价值和关系价值,彼此产生一种象征性和依赖性的意义。另一方面,个体情感实践的衍生在某种程度上有赖于社区治理,只要社区治理能满足个体的自主性、关联性、发展性和能力性的需要,个体真正的情感就会彰显并以自身实践来契合社区治理的意图和行动,进而为个体寻求生活意义创造条件,夯实个体化重建的情感基础。

图1 情感实践衍生的作用机理

(二)个体化的道德整合:主体性与主题性的反思

就个体而言,理想的社区治理从两个方面带给道德以变化:一是从自我层面,社区治理以其自身的意图和实践来重构城市基层社会并增强个体追寻生活意义的能力,给予个体“为自己而活”的道德信念和道德理想;二是从他者层面,社区治理意在重新审视个体的主体性和生活的主题性以优化社会结构及整合社区功能,并对个体与集体进行统筹,强调利他主义的道德主张以最大限度地实现社区公共性。由此,基于生活道德,将个体对生活意义的追求视为个体化的主题,并从经验层面对自我的主体性予以反思,以此能实现二者的契合并从中获取一种现实感。

事实上,我们可从两方面来理解作为个体化基础的道德:一是生活道德能让个体在日常生活中理解自身的主体性意义,并从生活道德外在的一系列规定性中回归自我。个体会依据自己的生活环境、经历和知识赋予日常生活以主体意义,这就要求社区治理要以自身的实践催化和促成个体对生活道德的关注和需要,使个体能依据与自我关联的经验储备而将日常所涉的一系列道德规范转入自我的世界和日常生活的意义结构中来加以理解和内化。其中道德化的自我通过一系列以他者为取向的社会行为来对社区治理生成的情境予以经验概念化,并将道德的意义和对其的理解化为治理情境的组成部分来充实自身对生活世界的理解,据此构建主体性以诠释生活道德的价值功能;二是个体之于日常生活的主题性在于强调生活道德对社区生活秩序及个体自我完整性的意义。事实上,社会生活秩序呈现原子化、利己主义的盛行,表面上看是由于个体化造的恶果,其实是因为对价值背景的忽视造成无公德的个体化。(22)阎云翔.中国社会的个体化[M].陆洋,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136.进一步来说,当社区治理成为社区生活世界的一部分时,其并不能自然地成为个体内化生活道德的主题性知识,需要个体透过道德反思日常生活及他者的存续对个体的意义。正如胡塞尔所说,我们一直有意识地生活在生活世界中,为了我们作为世界的普遍性,通常有理由使生活世界被清晰地主题化。(23)Edmund Husserl.The Crisis of European Sciences and Transcendental Phenomenology[M].Evanston: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1970:379.而以生活道德为轴指向生活秩序的主题性的核心是个体化的利他主义,其蕴含的“给予却不必牺牲自己的原则能为普通人参与社会提供积极的伦理环境”(24)[法]马塞尔·莫斯.礼物古式社会中交换的形式与理由[M].汲喆,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182.,具体指一种尊重每个人的个性及权利,又希望个体对社会保持一种归属感、向心力和敏感度,旨在消解利己与利他之间非此即彼的紧张,在为自己而活与利他主义中间找到平衡的道德观。

四、个体化重建的行动主张:基于制度和生活的建构

社区治理作为一个现代性命题,其需要以治理制度和行动来重构社区这一社会系统以应对个体化的社会趋势,其核心关切指向制度与生活,此二者的生产机制及其逻辑关系的建构恰恰由复杂的个体所决定。这意味着理想个体化的一端系着管理性、社会性和观念性制度,另一端则扎根于各种日常生活的实践,将个体实现自我的努力联结于国家与社会的组织化范畴内,迈向作为制度化的个体化。另外,当个体化由既定的“标准化人生”变成自主的、风险性的“选择性人生”(25)[德]乌尔里希·贝克,等.个体化[M].李荣山、范譞、张惠强,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2-3.时,社区治理希望在制度与生活之间取得一种平衡,这有赖于在其中形成生活自觉的心灵习性,并将个体连续性地嵌入社区网络中,且在社区有限的时空中进行注意力分配以让自我形成个体化的轨道。由此,基于社区治理,个体在制度与生活的框架中,围绕制度化个体和生活化个体来进行个体化的重建。

(一)作为制度化的个体化:个体的努力与组织行动的结合

事实上,现代性的增长使得个人虽从传统、群体束缚的社会关系中解脱出来,但个人与社会却失去了再结合的机制,个体与社区面临一种可能“断裂”的风险。因此,社区治理需要以制度的安排和实践为个体化提供新的方向,即作为制度化的个体化。其要旨在于,一方面,个体在社区中追求个体化而倾向于对传统进行远离,但这并不意味着个体不再需要社会制度和公共生活,恰恰相反,现代城市生活使得人们比任何时候都更加依赖职业、组织和公共空间等,这使得个体需要更加努力地依靠社会规范且要以自己的努力作出积极的贡献来重新建构一种共同的生活约定以生成一种安全感。正如贝克所说,“在高度现代性下,共同体和相互关系的维持,不再依赖稳固的传统,而是靠一种吊诡的互致个体化的集体”(26)[德]乌尔里希·贝克,等.个体化[M].李荣山、范譞、张惠强,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31.。另一方面,社区时刻制造着不同的社会境况,个体化在某种意义上可理解为一个基于境况应对的行动过程,而社区治理致力于让国家、市场和社会的力量以组织化的姿态介入社区,这使得这一行动过程的链条变得越来越长,彼此依赖程度越来越深,其结果是能以组织化行动让个体逐渐形成包含与他者合作、融合等意味的个体化主义成为可能。由此,在社区治理中追求制度化的个体化需要将个体置于社区这一社会系统中并使个体的努力与组织化行动结合,形成基于社区整体的个体化社会结构。

围绕个体与结构的关系,个体的努力与组织化行动的结合主要表现在三个层面:一是基于个体解放的嵌入性。当个体逐渐从家庭、性别和阶层等传统社会结构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时,个体面向社区治理既有着以其社会性与社区现实状况连通的需要,又有着基于道德良心和理想愿景而嵌入社区生活某些方面的渴望。这意味着社区治理要以各种制度安排和行动实践为个体创设和提供重新调整自身与社区关系的机会和条件,而个体则通过参与社区治理的组织化行动让家庭、交往和身体等方面得以嵌入一种制度化的个体化社会结构;二是个体在一定程度上选择以祛魅的方式来回归社区生活。在这一过程中,个体努力以一种工具理性和责任伦理的行动来反思社区生活,并以自组织性作出采取组织化行动的理性努力。而政府、社区居委会等以治理议题、行动媒介和组织形象来形成再组织性以统筹和安排散落于社区各处的独立个体,以组织化的行动确立起个体化的角色和责任,培育个体的制度化意识和组织性依赖,并将他们引向一个有组织但不淹没个体性的生活世界;三是重新寻求一种自主性的制度化嵌入,这是基于“奋斗的个体化”的意味而生成的。个体在此意义上旨在作这样一种努力,即随着生活自主性的生长,个体与群体、个体与组织以及私人领域与公共领域之间的自主性难免会出现一种碰撞,引致个体化社会结构的失衡,而个体为防止不同自主性之间发生恶意矛盾,会希望通过努力参与社区治理来彰显一种为个体生活奋斗的姿态以协调各自个体化的轨道。

(二)生活的自觉:连续性的嵌入与注意力分配

事实上,个体作为现实的人在城市社区中的日常生活存在着时间的消费和空间的转换,这一常态的存在使得个体自觉地保持一种对日常生活予以关注和期待的连续性意识。在这里,个体化的生活自觉指的是生活在社区中的人对日常生活的自我知觉、自我反省和自我建构,并对自身的生活经历和未来的生活有一定的认识,同时个体依照自我的意愿对日常生活进行规划并采取行动,从中形成一个完整的自我。当社区治理以空间和时间为域,通过各种制度安排和行动实践介入个体生活自觉的意义领域时,一方面,个体在社区生活中总是立足于当下的空间并嵌入于一种交互意义的行动者网络,而社区治理的初衷之一就是要对这一行动者网络进行形塑,即“让行动者在一个相互依赖的网络中关联起来进行非随机组合”(27)[英]齐格蒙特·鲍曼,蒂姆·梅.社会学之思[M].李康,译.2版.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5.,以强化个体参与社区治理的生活自觉性,以此在其中重建个体化,这意味着个体作为行动者需要以连续性嵌入网络的行动来寻求个体与生活意义的衔接。另一方面,社区治理在某种程度上追求一种集体性,但社区中的不同个体因职业、生活方式和个人习惯等差异,其对时间的概念、安排和利用不尽相同,这就关切着个体如何进行注意力分配以使其自觉地将一部分时间投入到社区治理中。值得注意的是,注意力分配某种程度上作为一种集体行动的经验让个体化进程变得更加激进,“集体经验并不像我们通常认为的那样,单一个体的特质会在其中减弱或消失;相反,它是一个新的、更彻底的个体化领域,现代性中的集体行动更注重和促进个体化的进程”(28)[意]保罗·维尔诺.诸众的语法[M].董必成,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100-101.。由此,面向社区治理,围绕个体化进程产生的生活自觉主要倚赖个体连续性的嵌入和注意力分配两方面。

在社区治理中推进个体化进程旨在以治理激发个体对生活的自觉,并在社区时空中嵌入与个体相伴的持久性的社会关系以对个体进行连续性地整合,而个体则因生活于社区,不管情愿与否,其在事实上被卷入这一连续性嵌入的整合,并在整合中以个体身心连续性地嵌入治理网络来形塑一种与他者联结的纽带,以此重新编织个体之间、个体与组织之间的关系网络,迈向一种面向生活自觉的“生活方式的个体化”。而这需要社区治理将个体的连续性嵌入化为一种嵌入式自主实践,即社区治理要将个体化的目标定位于个体发展,以个体自身的意愿、能量和关系而在各种治理制度与行动网络中使其保持一定的自主性,进而以社区成员的身份在每次回应前一次嵌入的基础上来创新嵌入的方式及丰富嵌入的内涵以形成连续性嵌入的精神来实现生活自觉以让个体化脱离僵化的范畴。

社区虽然是个体重要的生活世界,但并不是唯一的,因而个体分配给社区的时间是有限的,而有限的时间意味着个体需要进行注意力分配。事实上,“技术推动了社会运行和社会变化加速化地持续展开,社会运行和社会变化的加速远远超过了同样因这些技术而创造出的社会时间,致使社会时间相对量较少,并以时间资源稀缺的形式表现了出来”(29)张康之.论解放的困境与历史选择再出发[J].学术月刊,2019(9):77.。而围绕时间的注意力分配并不纯粹是个人素质或自由安排的技术问题,而更多地受制于组织、制度和环境,而这就有赖于将注意力分配视作个体基于生活自觉的反应和结果以建立组织时间来对个体重新进行组织化。组织时间更多地指政府、居委会等组织运用各种治理术将个体纳入组织运作的时间中,比较严格的时间安排和时间结构是其重要特征,其中组织承诺是个体愿意重新调整自我时间计划以服从组织时间安排的关键性因素。组织化承诺引发个体对生活的自觉,尤其是产生对组织环境和他者的依赖感,进而个体从组织承诺的践行中对组织及社区治理产生信任,以此对社区治理所涉复杂事件进行简化,并由个体自觉地依据重要性程度而将社会时间、个体时间和组织时间进行分层,实现个体时间与组织时间的同步,进而实现个体化的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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