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 昭
滕西奇先生新著《两汉名碑注译》一书的正式出版,标志着汉碑研究达到了一个新高度。该书虽名曰“注译”,但其实际价值却远超此二字所涵盖的范围。可以说,该书既是一部遵循传统注译古文方法的著作,又是一部充满新意的汉碑整理与研究专著。
《两汉名碑注译》的新意主要体现在研究方法上的创新、研究内容上的创新,以及研究材料上的创新。
在研究方法上,《两汉名碑注译》力求对隶书的发展进行文化上的探索。作者本身精于隶书创作,此次对汉碑的注译致力于文化的阐释,在汉隶研究史上可谓一次理论与实践的结合。本书对每块汉碑的介绍,都由概述、碑文、注释、译文四个部分组成。每一篇的概述,对碑刻的书法点评皆极具法眼,重视对隶变规律的把握,突破了以前此类书的旧说。如在《开通褒斜道刻石》一篇概述中,作者点评道:“其书法用笔浑朴苍劲,隶书标志性的蚕头燕尾特征并不突出,线条瘦劲,力含于内,静中寓动,有质朴高古之美。结体别致,字形长短广狭参差不齐,气势开张,雄伟中稚趣横生。布白充实茂密,但毫无壅塞之嫌。风格古朴稚拙,体现出早期隶书的典型形态。”由此看出,此书对碑刻的关注点不单是注疏文义、阐释书法,还在于挖掘“隶变”进程,传播汉隶之美。
作者结合自己的书法实践,对碑文书法的特点和学习要点所进行的分析,也是本书的一大亮点。汉隶是学书者的必经之路,而临习汉碑就需对各碑要领有较深的体会,否则容易陷入歧途。本书既对两汉名碑作了详尽介绍,也在临习顺序及单字训练方法上进行了精心指引,为临习者指明了方向。如指出《杨淮表记》在艺术上最主要的特点是:“结体宽博疏朗,气格宏大,气象高古,是学习汉碑隶书极好的范本,与《石门颂》有极大的互补作用。”而在谈到《曹全碑》时,又特别指出学习隶书从《曹全碑》入手,有两点需加注意:“一是线条要在秀雅中求爽利,过媚则生俗,而‘爽’是制‘媚’的利剑。二是《曹全碑》的竖画过于粗重,与汉碑对竖画要轻灵的要求相比较,似乎是另类。”这些经验之谈,可谓新学者的指路明灯。
将每通碑碑文最后的颂、赞、序等部分以韵文的形式加以翻译,也是本书的创新之处。汉碑是两汉丧葬制度的真实反映,汉碑碑文为汉代典型文体,即诔文。诔文具有一定的程式,开头记载墓主的姓名、职官、功绩、生卒日期等信息。碑文末尾通常有“颂曰”“赞曰”“铭曰”或“辞曰”。这是对墓主人的颂美之词,多用四言韵文写成,文字繁难,奥义费解。一般汉碑译文则往往忽视这一特点,尤其在翻译文末赞词时粗疏大意。本书的翻译尽可能地以韵文形式加以还原,揣摩原文的语气及态度,同样使用现代汉语的四字句式,或用现代诗形式加以疏解,并以现代汉语押韵,不仅合乎原意,而且在音乐性与审美性上可与原文相媲美,力求做到信、达、雅。如《孔宙碑》的辞曰:“於显我君,懿德惟光。绍圣作儒,身立名彰。贡登王室,阍(阁)是虔。夙夜□□,在公明明。……帝赖其勋,民斯是皇。疾□□□,乃委其荣。忠告殷勤,屡省乃听。恭俭自终,簠簋不陈,生播高誉,殁垂令名,永矢不刊,啻载扬声。”作者将其译为:“赋辞赞曰:高贵显赫的我君,以美德为荣光。继承圣贤,立身名扬。献身朝廷,虔恭作榜样。夙夜为公,勤勉至上。……皇上赖其勋绩,百姓品德归于端方。身罹疾病,请求辞官如愿以偿。殷勤告休,善言屡蒙分享。终生节俭,从简丧葬。生前声誉高崇,死后美名留芳。永存不变,声扬万年长。”用明白简洁的现代汉语翻译,将其译得富有诗意、庄重典雅,同时还保持了应有的押韵特点,这在汉碑注释的其他著作中是鲜见的。
在研究材料上,作者尽可能收入最新发现的材料。经多年研究、反复揣摩与对比,本书作者遴选出31通汉碑作为代表进行推介、评述并注译。其中既有名碑刻石拓本,如《张迁碑》《乙瑛碑》《曹全碑》,又有各地馆藏石刻珍品,借助书法艺术家之法眼集精粹于一书,可见一书而知汉碑全貌。书中对近几十年来新出土的汉代石刻收录,以及对隶书碑刻的推荐都弥足珍贵。如《鲜于璜碑》出土于1973年5月,《景云碑》发现于2004年3月,这两通碑是新材料,对其书法价值的研究尚不多见。本书不仅将其选入,而且触及当前学术界研究的热点,敢于创新,为汉碑研究开拓了一片新的疆土。
相较此前的汉碑研究专著,《两汉名碑注译》一书在碑文资料的丰富性、释文及文字注解的精确性方面皆超过同类著作。目前,有关汉代文章收录最全的集子是山东大学古籍所领衔主编的《全汉文》,其中第26册收录了汉碑文献,虽属较全较新的集本,但仍存在不少文字错误。《两汉名碑注译》在参考《全汉文》的同时,也订正了多处谬误。如《莱子侯刻石》中对一个关键人名的厘定:“﹝储﹞子良:人名。储:原作左边为单立人,右边为‘者’,中间无‘言’字。”这就有必要对“储”字加以匡正;《曹全碑》中有“三郡告急,羽檄仍至”,其中,“仍”字在很多注本中解释为“乃”,本书则注为“仍(réng):一再,频繁”,翻译为“州郡告急,羽檄频传”,若联系原文,文意就晓畅明白了;另《夏承碑》中“轩六辔,飞跃临津”,很多注本解释为速亡,而本书则译为“很快高升,做高官”,较为准确;再如《开通褒斜道刻石》“等典功作”一句中“等”字的识辨,许多版本识为“第(弟)”,但该书作者稔熟“等”字在汉碑中的惯常写法,推翻常说,定为“等”字,解决了这一文句释读的难题;如此等等。
可以说,《两汉名碑注译》一书,既是一本严谨的汉碑文字疏解的工具书,又是一本汉碑临习者的重要参考书,今后必将对汉碑的学习和研究发挥更大更广的作用。
《两汉名碑注译》滕西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