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我终于长出了一根白发
天呐!那么多胸中的尖叫
积压的霜雪,终于有了喷射而出的地方
那么白,像黑山林间的一丝瀑布
那么骄傲,像我终于在敌人的中间亮出了立场
我真是我自己的囚徒。
那年在怒江边上,长发飘飘
惹来边防战士,命令我:举手
趴在车上。搜索他们想象的毒品
和可能的反骨,我不敢回头
看不见枪口,真的把一个枪口
埋在了胸口,从此我开始怀疑
我的身上,真的藏有不可告人的东西
我的体内,真的长着一块多余的骨头
填简历,我写得一笔一划
说明情况,我说得絮絮叨叨。哦
就是个农民的儿子,尘土中的草根,有什么
值得怀疑,有什么值得怀疑
不信?你搜,我的肺腑中有没有多于别人的污秽
我的心肺,有没有为人世的光阴熏得发黑
在医院,再一次我举起双手
把胸膛贴在砧板上,把脸,埋在黑暗中
与一场大雾对峙
我也有一颗孤岛的心,看万物
各怀心事、互为峭壁
空中的白鹭,越飞越慢
一点一点丧失自己……
我想要抽身逃跑,一转身
却又迎面撞上了
山中小寺,一声急过一声的木鱼
2019年11月,在诸城遇到立根兄,有种相见恨晚之感。往前推一年,在北京举行的全国青创会,我们都去了,但未相识。他给人的第一感觉是,不善言辞,但敏于行;憨厚的神情,历岁月沧桑。我很喜欢云南诗人的一股劲儿,雷平阳、王单单、张伟锋,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祝立根也有。大山大河的边疆,赋予人苍茫感、悲壮感,对自我和神灵的虔诚感。我是通过诗歌了解那片地域的,并为之着迷。
对自我精神向度的不断挖掘,对自然和命运的深刻剖析,构成了祝立根诗歌的某种逻辑。一根白发,凝聚的是胸中的尖叫、积压的霜雪……人世的光阴在心肺上投下阴影,山寺的木鱼撞击人的灵魂,命运在何处安歇,人在何处找到归宿?诗没有答案,有的只是一扇扇窗口,告诉我们,那些无处安歇的灵魂,正代替人类思考。
三首诗,代表人的三种向度:释放自我,吸纳世界对自我的冲击和磨砺,人与自然互相碰撞。出走,或回归?好像都不是,走不出,回不去。飘忽不定,诗在此时出现,恰到好处。记得他还有一首写怒江的诗,最后两句:“那些愤怒的灰烬——多像一座座冷冽的雪山”,诗名《纪念碑》。用文字在大地上建一座纪念碑,诗可以抵达人心,也可抵達万物。
——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