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立辉
一
在这个北风呼啸的冬天,我更专注于一只云雀的叫声。我管它的叫声叫歌唱。不可否认,整个下午我都沉浸在它的歌声里,一遍又一遍,深入骨髓,难以自拔。
这只云雀好像在旷野呆了很长时间,湿漉漉的羽背上还残留着一层薄薄的雪片,雪片的面积逐渐缩小,羽背上却越来越湿,眼看着水滴即将从它的背上顺滑下来,它禁不住浑身哆嗦了几下,空气中便有些许柔软的含有一丝体温的水分溅散开来。它收紧身体,情不自禁地蜷缩成一团。这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雪野,它是唯一的生命。
是的,它是这片雪地上唯一的生命。它落单了。翅膀上的血迹清楚地告诉了我们它落单的原因。它受伤了。更要命的是,它受伤的部位竟然是翅膀,翅膀上的一处皮毛绽开着,像一枝花骨朵,暗红但不艳丽。尽管如此,在这片白茫茫的雪野,它的伤口仍不失为一处生动的景象。假使在另一个场景,你与它正面相遇,它的歌声应唤作这个季节最动人的天籁。它会边唱边飞,带你飞往南方,远离这个单调而严寒的冬天。而此时此刻,它成了一段喑哑的插曲,当然也是你心生恻隐的对象。这时候,只要你稍动一下善念,你就会在离你心脏最近的地方开辟一处鸟巢来安放它。原本这就是一个冬眠的季节,两颗心脏紧紧地贴在一起有节奏地搏动。 现在,就是你把它带出这片死亡之地的时候了。
二
我曾经有个朋友喜欢用弹弓打鸟,以麻雀居多。每逢冬季,不知有多少麻雀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鸟儿丧命于他的彈弓之下,成为他下酒的美味佳肴。我常常看到他的裤兜里装满了子弹,上衣口袋里揣着一个树杈形状的弹弓,一个人悄悄地溜到野外,拿出弹弓,包好子弹,对着树上或电线上的鸟雀摆出一副弯弓射大雕的姿势。弹弓两侧两根粗大的橡皮筋被他拉的满满的,似乎快要断裂开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耳。”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嘣”的一声闷响,鸟雀应声落地,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真是弹无虚发啊!不一会儿,他的黑色胶袋里便装满了战利品。等他走后,我跑到树下一看,只见枯黄的树叶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只弹痕累累的麻雀,有的死了,身上还有一丝余温;有的在挣扎,还想飞起来,但它的伤口正在滴血,那颗子弹洞穿了它的腹部,它再也飞不起来了。
三
我曾经在一本杂志上读到过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说的是两个盗猎者在可可西里猎杀藏羚羊。
有一次,他们将一群藏羚羊赶至一处山凹准备围猎,藏羚羊撒开四蹄疯狂逃命,盗猎者在后面一边开枪一边穷追不舍,速度慢一点的就成了盗猎者的猎物。跑了一段路程后,前面不远处横着一条十多米宽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挡住了藏羚羊的逃生之路。成年藏羚羊加速后纵身一跃,都轻快地跳了过去,逃过了一劫。但对后面跟着的一只小藏羚羊来说,这条悬崖可能就是它的葬身之地。要么被枪打死,要么跳下去摔死。正在小藏羚羊犹豫不决的时候,跑在前面的母藏羚羊回头朝小藏羚羊“嗷嗷”地叫了几声,并在悬崖边减缓了一下速度才纵身起跳。小藏羚羊领会了母亲的意图,飞也似地紧跟着母藏羚羊腾空而起,并在半空中踩在开始下坠的母藏羚羊的背上完成了第二次起跳,顺利地到达了对岸。而它的母亲,因为没有了再次起跳的支撑点而摔死了。那两个盗猎者目睹了这悲壮的一幕后,忽然良心发现,跪在那只母藏羚羊摔下去的地方恸哭不已,当即把猎枪和狩猎的装备扔下了悬崖。之后,他们成了可可西里野生动物自然保护区的志愿者,保护了数以万计的藏羚羊免遭猎杀,实现了人生的自我救赎。
四
我一直钟情于“温度”这个词语,因为在我看来,它是我们现实社会尤为紧缺的一种资源。有温度,人与人之间才会建立起互信和温暖;有温度,才会营造出亲人之间的亲情、朋友之间的友情和恋人之间的爱情;有温度,才会焕发出一个活力四射、生机盎然的万象人间。
我想说的是,我儿时的那个朋友是有温度的,他早已扔掉了弹弓,发誓不再打鸟。有一次赶集他竟然买下了整个集市上全部的弹弓,当众付之一炬。他说要为自己的过往赎罪。我还想说的是,那两个曾经的盗猎者是有温度的,他们不断地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弥补曾经犯下的深重罪孽,一次次地完成了死亡的救赎。这些至今还散发着热气腾腾的温度,捂暖了我们一个又一个严寒的冬天。
其实,温度就是一种跨界的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