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任性的呢?也许是在三年以前吧,也许更久。自打她从国营厂出来以后,就一直处于游离状态,游走于社会并开启了打工模式。
“我又一次拒绝了一份工作。”她苦苦地笑,对爱人和女儿说着。爱人撇撇嘴:“这不是你拒绝的第一份工作好不好!”女儿更是不屑一顾:“老妈,要哼唧到外边哼唧去,别打扰我学习,别忘了我可是高三生了。”她嗯嗯地答应着,赶紧回到卧室读着积攒成堆的报纸。要说这些报纸她已经好久没有读过了。记得那是她因文学爱好无意获得的一份馈赠,全年的报纸呀,积攒下来也有厚厚一摞了。她想起女儿曾经说过,这每天一份的报纸最难看完,一不小心就会积累成心里的负担。当时她还不认同,认为自己这么热爱读书,怎么就读不完呢?现在看来,真正印证了女儿的观念是没错的。
电话响了起来,里面传来社区副主任的声音:“让你过来干干党建工作,你倒是给个回话呀?”她不说话,不拒绝也不答应。这份看似轻松的工作是她满意的,也是她不甘心的。一千六百元的工资,八小时,时而加班,没加班费,她犹豫着,像这样的低收入她干了多少份了?已经三年了,她还是没有长进,看似心气很高,实则一无长处。
她还记得三年前,她拼尽全力离开那个长年累月加班加点的无线电生产线,脱离了那些时常欺负和鄙夷她的同事,不管不顾地将丰厚的工资降成微薄的二线工资,最终去了档案室管理工艺资料。在那里,她的才华曾经一度达到自身的峰值,日子变得悠闲舒适,于是她的文章时不时刊登到厂报上,推荐到劳动报上,而她的剪纸、棉花画都推动着她成为厂里的“名人”。只是好日子还没过到一年,国营厂居然因为经营不善而亏损,开始大量劝退职员。直到她办理内退手续的时候,还有人拍拍她的肩膀:“没长前后眼吧,要是咬咬牙坚持一年的生产线工作,退休还能多拿些钱呢。吃亏了吧。”她笑笑,这一年她比往年都知足,可以捡拾起自己的爱好,可以照顾好女儿的生活,看着女儿每晚快快乐乐地跑回家,抱着热腾腾的饭碗大口吃饭的样子,她再也不想让女儿过那种中午晚上都在托管,多晚回家母女也见不上面,说不上话的日子。她的要求其实很少很少,只要家人好,平平安安就行。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她叹口气,自嘲地笑着。自从女儿进入高三后,她辞退了一份有两年工龄,工资却越来越少的工作,都是看着很高大上的那种,学前教育,多么好的工作呀,那时她好奇心重,希望可以尝试新生事物才开启的一种新生活。每日和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在一起,她的心也萌化了。可是,工资越来越低,居然降到了百位数,她坚持不下去了,于是选择了辞职。
那两年前呢?她又是怎么丢掉自己的工作呢?那份工作,更像她心底的噩梦。正逢女儿中考,她独自在家里为网站写着一些文章,聊以自慰,打发孤寂的生活。一起离厂的同事们都找到了自己的工作,她唯有文学爱好还能慰藉脆弱的心灵。
母親不愿意常年工作的女儿变成困在家里的闷葫芦,于是私下和家属院里的一家超市联系,让她成为一名超市收银员。她不愿违背母亲的意愿,乖乖巧巧在超市里站立了一个月,干着她每日提心吊胆的收银工作,超市的同事经常笑话她:“一看你就对数字不敏感。”女儿的中考很不理想,成绩刚刚靠拢分数线,这让她每日焦虑挠心,更是请假不断,甚至将家庭吵架搬上了超市的柜台,那是女儿最终被学校录取的时候,晚上十点,最容易让人疲惫和激动的时候,她记得自己站在柜台前,面对一堆结账的顾客,却疯了似的打电话给爱人,告知居然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学校录取了女儿,这份震惊直接通过电话听筒影响了爱人,爱人飞奔到柜台,并且和她大吵了一架,然后奔回家去,再与女儿问罪。她丢下顾客疯狂地跑回家中,直接跑掉了自己超市的工作,还未能拿到一分钱的报酬。后来爱人居然厚着脸皮对她说:“你是不是故意这么做的,你早就不想上班了吧?”她咬牙切齿:“我和谁有仇也和工资没仇呀!”
哎,往事不堪回首。后来的后来,她回忆着,她又干了很多工作,无线电装配就干了好几份,每次她都无法接受长途奔波,踏着夜色而归,受尽各种难堪脸色。更是无法接受女儿晚上回家无饭可吃的状态。“嘿嘿,”她心里笑着,“也许都只是为自己偷懒强加的理由吧。”于是,她变得更加脆弱和敏感。当她应聘了一份工资五千多元的无线电装接工作,只因为原同事在其中,更因为那人一句:“你其实挺可怜的,没有这份工作你咋养活你丫头呀?”她想起同事曾经在老领导创办的小工厂里为了奖金坑她的日子,嘲笑她的话语,于是无论老板如何诚心诚意地邀请她,她也迈不开这双脚。如今她又因为社区一千六百元的工资而拒绝一次难得的机会。她真的在质疑自己是不是不肯吃苦,只想在家里偷懒。
很快,她被家里养着的一只土狗的叫声唤回了思绪。最近楼下一直在为这只土狗讨伐她,说狗的叫声太大,脚步声太大,影响了他们的生活。那是一个也和她一样在家无事可做的女子,常年在家待着,这些年一直在声讨她,前些年说儿子高考,她家里说话声太大,脚步声太大,甚至白天的切菜声、掉落锅盖声都很大,影响了儿子的学习。后来又说她神经衰弱,无法听到一些闹声,比如爱人晚归的开门声,女儿回家的摔书包声,手机设置的闹铃声,都成为楼下直接找她的理由,这让她一度认为楼下的无业女子是不是寂寞过头,需要找点乐子去打发她那无聊又无助的孤单生活。正想着呢,大清早的,一阵敲门声将她打扰,门外就站立着那个无业女子,很客气地对她说:“你是不是要到我家里去坐一下,然后听一听你家里的动静?”她一听就火冒三丈:“我去你家干嘛?你不是都将我告到物业了吗?咱这楼板不隔音,你都找了我多少次,还有完没完呀?”无业女子继续说着:“那你家的态度也不好呀,每次我过来找你们,你们不都将我们骂走了吗?”“那也是你反反复复来找,又解决不了问题,我们是大活人,不是阴间的死人,咋能不发出动静?你这本来就是来找事的。”无业女子还是客气地对着她说着:“就去我家里坐坐吧,咱俩加个微信,以后有什么也好沟通不是吗?”那只小土狗对着无业女子一通狂吠,她望了望身上加绒睡衣,这形象,也是第一次走出家门,都成啥样子了。
她坐在楼下的家里,听着自家的土狗在狂吠,声音穿透楼板而来,居然真的很清晰。这楼板,她摇摇头。她告诉楼下的,这只土狗本来就是她善心大发,营救了流浪狗的孩子,在奶狗即将被冻死的那一刻,伸出了援手,最终养成现在这么个憨憨的大个头。她已经限制了土狗的活动范围,只是将土狗拴在自家的客厅了,每天会带出去遛弯。但是却无法管住女儿和爱人回家的那个时辰,土狗用热烈的踢踏声和狂热的犬吠声迎接他们的回归。这些都成为无业女子加在她身上的罪证。
那个无业女子肯定是很久没有人和她聊天了,对着她一说就是一个早晨。女子告诉她,自己当年也是因为厂里不景气,所以买断下岗后,就安心照顾儿子,儿子学习一直不好,高考才考了二百多分,如今她说儿子需要专升本,所以我这样的生活打扰了儿子的学习。她愕然:“那我家里还有一个准备高考的女儿呢?我是不是该状告楼上和邻居,他们也影响了我的生活。”她当然知道,楼顶和邻居都是幼龄儿童,家里都是两到三个孩子,每日弹钢琴,训孩子,夫妻打架,孩子摔桌摔椅的,简直就是常态。记得邻居和楼顶的都来找过她,很歉意地对她说:“你闺女高考,我们这些小孩子的动静没影响你们闺女学习吧?”她每次都很大度地安慰他们:“别在意,谁家没个动静,没影响到我们。”可是自己的楼下却对自己责备有加。是她傻,还是她憨呀,咋不像人家一样矫情呢?后来无业女子希望后面大伙可以成为好朋友,反正她也没有工作,可以一同邀请去四处遛弯。啊,那些让她堕落的日子,好像就那么铺展在眼前。这就是她不想工作的原因,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像大妈大婶一样踏着清晨的朝阳赶往菜场,踏着暮色漫步在院落和公园,然后一些闲人一起闲聊家长里短。嗯,她的闲散日子即将到来。
晚上女儿回家,她苦着脸诉说了和楼下无业女子的对话,然后哭丧着脸对女儿说:“我是不是真的废了?”女儿撇撇嘴:“你不是想追求自己的梦想吗?那你平日里的努力都算什么?还有刊登你文章的报刊又算什么?”她心里一片凄然,她知道女儿懂她,因为辗转反复的打工日子让她疲惫不堪,而心中那颗梦想的种子又正待发芽。她不甘心锁在只给一千六百元的社区里,每日看似努力上班,实则混日子的无效生活方式。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再不努力又能证明自己什么呢?真的像楼下那个无业女子说的:“咱这个年龄真的很难堪,论姿色、论实力、论年龄、论体力都比不过他人,早已无法立足于社会了,不如照顾好自己,别成为孩子们的负担就好。”可是那个无业女子分明还在头痛儿子将来结婚娶妻的住房问题,那超出她能力的购房款,让她望房空叹,这就是她安心待在家里的理由吗?
女儿拍拍她的肩:“老妈,你想追梦就去追吧,任何时候梦想起步都不晚,胸怀梦想,永不放棄,总有一天会圆梦成真的。老妈,我看好你!”
夜色降临,她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手指灵活地敲击着键盘,很认真地写下:“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
作者简介:宋小娟,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西安市区作协会员、雁塔区诗词学会会员、渌水诗社社员。曾在《延河》《文学陕军》《陕西文谭》《白露文学》《作家报》《劳动者》报等纸媒及网络平台发表文学作品,并获得多项征文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