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迟恩
雨水总带来死亡的气息
雨水总带来死亡的气息
打小就如此:绊过湿漉漉的
庄稼,却想不到这会
加速棺材的朽坏;但那
已经没有人看到了。
人们一除去丧服,就感到新的
生命循环开来,十年或廿年,
里程被精确地刻度着
计算着天气,与那常挂嘴边
的感触,如今已不再点明。
雨水今年特别多,却困不住
人的想象与喜悦;远处的建筑
在朦胧的雨幕后面。死亡已
一次次显现,在先前沉闷的日子
里,一次次显现在叨叨声中——
“将灭的神情濒临悬崖,
太阳与风从海水中反刍上岸。”
诗人或神秘主义者,动动嘴角
克服本能的冲动。雨水真多,
把溶解死亡当成自己的职责。
起初,她斜坐窗边
起初,她斜坐窗边,边上昏暗甚久,
陡然明亮。她的目光穿过纱的眼。
她说,要有雨。就下起雨。她的
表情阴晴不定,仿佛思绪在寻找平衡。
这轻易被结束,搁放物品的声音成为凶器
而她轻巧地眨动睫毛,让思绪搁置;
低垂脑袋熟练地操纵着手指,一声不吭
仿佛淋雨的甲虫藏身湿沉沉的叶子下。
雨仍在下。等雨停是观察与被观察者
这对角色出现的最好掩饰。面对她,
谁能申辩自己的无辜,尤其是
夏天暴涨的海水,令她失去了亲人。
若能再见面,就是熟人了,可以安慰,
可是把生活建筑在尴尬泥潭中的人
无法代她看护窗外雨中的遐想。沙沙声
对过去轻率的解释,换不来真正的交流。
有什么可以释解言语的屏障?我
该如何动作,才能不给她带去困扰?
虚幻的叶子接受这场实雨在窗边,
想象的马匹跃跃欲飞,展开蹄子。
最高的善
——给苏丰雷
1
最高的善赋予一座城市包容。
我们被包围在失控的淘食水中间
与一群年轻的租客和留下的老人,
年久失修的房子是苏联人遗弃掉的
在四环与五环之间。被破坏的水
在旧墙里冲撞,传递着危机,
租户是新的,夜里住在水上
水中的食物气堵塞鼻腔,忧心地
等待天亮。
2
资本在与人心的博弈中席卷得慢了,
撤走的居民留下暂时拆不掉的老楼,
手艺人的饭碗还能再用上一阵子。
那时他来了,空着手,用眼睛和鼻子
探查墙体里的危情,狐疑着。
他不待我开口,疲懒的身体
转下楼取来工具箱——
由扳钳起锤组建的王国
每样东西都不超越自己的阶层。
3
起先他用皮搋子挤压水槽口
企图唤醒通道里的淤积物。我也试过,
这没有用。他取出小锤,敲打着水道
刺探是否有水在迂缓地流动。没有。
他谨慎地打开主管道的封口,
取下墙上挂的长鞭,一路伸进去
直到有阻礙。“似乎是一层膜。”
与我们无关了。将鞭扯出来
就水清理一番,复又伸进去。
4
此时他掏出一根烟。我赶忙点着火,
来自乡下敬重手艺人的规矩。烟雾
从厚唇中间涌出,钻进主管道,
烟咬在嘴里,双手抓紧长鞭
在主管道打开的封口进进出出
或使劲鼓捣,不时沥出积久的渣滓。
终于通了,水槽里的水迅速下降。
他拿钱临走前借洗手间一用,没想过
一个月之后,息水重新侵占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