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访问印象记

2020-04-24 00:22雷声宏
百年潮 2020年1期
关键词:文艺界马列主义孙犁

雷声宏

20世纪80年代中期,孙犁在天津多伦道寓所留影

1986年10月14日,红旗杂志社派我去天津,任务之一就是向老作家孙犁约稿。

孙犁是我国著名作家,也是我所崇敬的作家之一。他在《天津日报》主编文艺副刊期间,为发现和培养新人作出了贡献。天津市许多青年作家的发现和培养,都与他的关心和支持分不开。他的长篇小说《风云初记》(三部)、中篇小说《铁木前传》以及《白洋淀纪事》,赢得了广泛好评,产生了很大影响。他的名作白洋淀纪实散文《采蒲台的苇》是我爱读的作品之一。

在天津市委宣传部的协调和安排下,10月16日上午10点,我在和平区多伦道一条僻静的街道里找到了孙犁的家。

当我跨进院子大门时,见到孙犁正坐在小板凳上,穿着一件黑色中式褂子,专心致志地用一根细绳捆扎几根小竹枝。我来到他面前,他抬起头来,我便作自我介绍:“孙犁同志,您好!认识我吗?我叫……”

“认识,认识,请进屋坐,请进屋坐!”他笑着回答,站起身来,放下了竹枝。

刚进屋子,百花文艺出版社负责人郑法青也接踵而至。他是为送一封读者来信而来的。他是我的老同事,几年前我在天津市委工作时与他共事多年,这次是偶然相遇。

我们同在一条长沙发上坐下。孙犁坐在我们对面。

孙犁客气地问:“你抽烟吗?”

我答:“不会,谢谢!”

我开门见山地说:“前天我从北京来,今天特意来看望您。如果身体情况允许,想请您为《红旗》杂志写篇稿子,支持我们的工作。”

孙犁谦逊地笑了笑说:“年老了,对当前的情况和形势不大了解,不太好发表意见,我现在很少写稿了。但是,我是很尊重《红旗》杂志的,它是毛主席提议创办的中央理论刊物。我一定记住这件事,日后有了合适的稿子,就寄给你们。”

孙犁在寓所门口

当我和郑法青谈到目前文艺界的一些情况和问题时,孙犁很感兴趣,认真地边听边点头,表示赞同。孙犁谈道:“前些日子,陈涌在《红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引起很大争议。陈涌的文章是坚持马列主义的,发表之后,却遭到了围攻;连香港的报刊也参加了围攻。”

我明白,孙犁所提到的陈涌的文章,是指发表在《红旗》杂志1986年第8期上的《文艺学方法论问题》。此文重点批评了刘再复的文艺观点,引起文艺界的强烈反响,香港报刊也参加了争议。

我笑着对他说:“有争议是好现象。百家争鸣嘛!应当允许批评,也允许反批评。真理愈辩愈明。”他表示赞同。

接着,他担忧地说:“当然,马列主义观点也要不断发展,不断前进,但它的基本观点还是要坚持的。现在,一些青年人对马列主义理论抱有反感,他们不懂马列主义,又不去学习,对马列主义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又说:“我从最近一期《文论报》上看到你评论康濯小说的文章,写得很好,我很赞成。康濯那篇小说是歌颂周总理的,周总理的事迹永远也歌颂不完。”

经他提醒,我才记起这年8月中旬我在河北省文联主办的《文论报》上发表了一篇题为《盛德在民长不没,丰功垂世久弥恢》的评论文章,这篇文章评论的是康濯的短篇小说《家书抵万金》,没想到孙犁竟然看过。

我说:“孙犁同志真够认真细致的,连这样一篇不起眼的小文章都注意到了。”

他说:“康濯是我的老朋友。前些日子康濯到天津来看望我。他告诉我,他快调到北京来工作了。”

我说:“康濯同志这些年在湖南工作很不顺心。1983年春我参加中央调查组去湖南搞调查,找他了解湖南文艺界情况,和他接连谈了几个单元。湖南文艺界的情况真复杂,‘左的指导思想没有完全清除,‘派性很严重,矛盾错综复杂。他作为省文联主席,有职无权,无法开展工作。由于心情不好,也无法搞创作,那时他就表示要离开湖南。”

孙犁接着说:“我对康濯讲:你调到北京工作以后,千万要记住,不要当官,不要卷入人事纠纷,埋头写你的文章就是了。摆脱矛盾,摆脱事务,腾出时间,专心致志写文章。对作家而言,多出成果比什么都好。我还对他讲:你写小说,写回忆录,写散文,有利条件很多。解放初期你在北京工作过,很多人你都熟悉,他们会支持你的工作。”

孙犁联系自己,表示他对文艺界的各种矛盾都不愿介入,也不去打听。他说:“你们《红旗》杂志有一位副编审写信给我,要我针对当前文艺界的情况和问题写一篇评论文章,我没有答复。回去以后请你帮我说说,原因是文艺界矛盾太多,情况复杂,我不愿卷入。”他说,“一旦卷入那些矛盾和纠纷,就会消耗你的精力,浪费你的时间,是最不值得的”。

当问到他的身体状况时,他说:“我的身体不够好,有时有点头痛,一般上午会客,下午休息。偶尔也写点小文章,有感而发。”

我打开手提包,拿出一本刚刚出版的大型画册《走向世界的天津》送给他,对他说:“这本画册是红旗杂志社和天津市委合编、由红旗出版社出版的,内容是宣传城市的改革开放,图文并茂,介绍天津市各条战线特别是工业战线的成就和发展前景。我参加了该书的编辑工作,送给您一卷,留作纪念,请您批评指正。”

孙犁写作时留影(1979)

他高兴地接了过去,随手戴上老花镜,认真地翻阅起来。他说:“深化改革,对外开放,就得让人家知道你。天津市过去太闭塞,现在多搞些对外宣传,确实需要这方面的材料。投点资也值得。”

这次见面,交谈了40多分钟。临别时,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笑着说:“欢迎你以后再来。为你们写稿子的事,我一定记住。有了合适的,就寄给你们。请你们放心。”

從天津回来不久,我便奉命离开了文艺编辑部,从此告别了文艺部的编辑工作。孙犁是否把“合适的”稿子寄到《红旗》杂志来,以及是如何处理的,便不得而知了。

(责任编辑 叶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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