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朝官群流辽北的社会文化贡献

2020-04-22 20:37张亮
兰台世界 2020年4期

张亮

摘要  流人现象是明清时期辽北较为典型的一种文化现象,是辽北地区近现代的文化源流之一,流人对辽北地区社会文化发展的贡献是功不可没的。通过对《铁岭日报》在1979年至2018年间报道的有关流人文化方面相关文章的梳理,介绍了辽北地区流人文化研究状况,阐述了明、清时期流人文化對铁岭、尚阳堡两地地域文化发展的深远影响。

关键词  铁岭日报 历史信息 明清流人 社会文化贡献

“流人文化”是铁岭地区显著的地域文化特征之一,其在辽北的历史发展中具有“两朝两地”之说,即跨越明、清两个朝代,出现于铁岭、尚阳堡两地。尤其是尚阳堡,作为辽北21座边堡中规模最大的一座堡城,在明末清初成为流放人犯的重地,是与黑龙江的宁古塔、卜奎并列的东北三大流放地之一。民国十八年《开原县志》卷二《古迹》载:“尚阳堡,城东四十里,明名靖安堡,周围约三里,南北二门。清初为发遣犯人之地。康熙二十一年,圣祖东巡曾诏免死人犯俱发往尚阳堡安置。”[1]这期间,有大量的朝廷钦犯、达官贵人、文人学者,或因反抗朝廷统治,或因直言上书,或因科举案、文字狱等诸多原因触怒朝廷,被流放到东北。这些人或孤身上路,或拖家带口,高清林在《开原简史》中写道:“康熙七年(1668),开原尚阳堡有流徙罪人3500人,连同家属共5914人。”大批知识素养高、文化气息浓,手握先进技术的流人为东北这片蛮荒之地带来先进的文化和生产技术,为辽北黑土地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开启了辽北地区文明发展进步的新时代。

一、近些年关于流人文化研究的成果统计

1.辽北地区流人文化研究的现状。近现代,关于流人文化的研究起步于谢国贞先生的《清初流人开发东北史》,他第一次以学术史的形式系统梳理和分析了流人在当时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的重要作用[2]。其后,李兴盛先生先后出版了《东北流人史》和《中国流人史》两部著作,分别从区域史和全国史的角度记述了流人这一特殊群体的境遇、历史作用等内容,对流人文化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紧随其后,涌现出了大批的学者从不同的角度展开了对流人文化的研究,如张玉兴、廖晓晴、闫景阳、邓天红、刘刚等。尚阳堡、铁岭流人文化是辽北流人文化乃至东北流人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辽北地区的专家学者也积极投身研究之中,如曾浩、高清林、靳恩全、马阿宁、孙晓东、徐天欣等,曾浩先生更是为了研究心爱的尚阳堡流人文化换掉了自己喜爱的工作,专心致力于流人文化研究,先后多次外出考察,形成多部理论研究著作,为我们探索出一条关于尚阳堡流人文化发展并作用于当时社会,启蒙辽北地区人民思想的研究之路。2007年9月在铁岭市清河区(明时称靖安堡,清时改称尚阳堡)召开的“尚阳堡流人文化论坛”,将尚阳堡流人文化研究推向了一个高潮。有关尚阳堡流人文化的理论研究成果层出不穷,他们为辽北地区的流人研究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2.《铁岭日报》历史信息流中流人文化研究的整理。《铁岭日报》作为地方报纸,不但记录着铁岭当地的政治、经济等社会发展,还记录着铁岭地区的历史、地域文化等方面发展,铁岭地域的大量历史文化研究者通过报纸这一媒介向广大读者介绍了铁岭社会历史发展变迁历程。笔者有幸查阅了1979年到2018年间的《铁岭日报》,从中拜读了这40年来有关流人相关信息的报道文章共计96篇,经过细致的梳理和归纳,将这些文章根据表达的核心主题进行归类,如表1所示。

从表2《铁岭日报》历年来对当地流人文化研究情况的报道数量来看,进入2002年以后,呈现出持续发展的长效态势,2010年为历史最高点,达22篇;其次是2011年为13篇。这与近些年来铁岭当地政府对地域文化建设的重视程度不断加深,地域文化传承与保护力度不断提升有重要关系。深入挖掘与整理本地的历史文化资源在展现地域文化价值、加强地域文化建设、传播地域优秀文化资源[3]、梳理地域社会发展脉络等方面具有重要意义。

二、明末清初辽北地区的环境状况

1.政治(社会)状况:历朝谪戍之地都在边塞荒僻之地,明清之时亦是如此。明末清初铁岭、开原具有重要的军事战略地位,因地处极边,与蒙古、女真部落相毗邻,铁岭、开原成为明政府在辽东对抗蒙古及女真贵族南进的前沿堡垒。当时的明政府统治日益腐朽,辽东边防日益松驰。女真各部统一,后金政权建立并日益强大,经常对相邻的汉族人民进行掠扰。明万历四十七年(1619),努尔哈赤率兵先后攻陷抚顺、开原,兵围铁岭[4]。王德金在《清太祖坐阵龙首山指挥夺城战争》中讲道:“努尔哈赤在攻下了开原城后,在城内杀戮、焚烧三日;之后,他更是亲临龙首山坐阵指挥攻打铁岭城。后金兵的这次作战,又是一场血腥的杀戮。”可以说在明清之交,这里战事频繁,城池毁损严重,人民流离失所,战后的铁岭、开原两地是满目疮痍,民生凋敝。

2.生活(生态)环境:铁岭、尚阳堡一带的气候条件在明清时候十分恶劣,冬季严寒、夏季酷热,清代人法若真在记述谪戍地尚阳堡春天环境时说,该处:“沙流欲响,塞草不青,骨催雪冻,来窑霜凝。”[5]连年的战乱使得铁岭、尚阳堡两地人口锐减、经济萧条,流人们除了面对恶劣的气候条件外,其经济状况更是不容乐观。季开生在他的组诗《尚阳堡纪事口号(九首)》中生动地描写了他当时的清苦生活:“岩风易结怀中雪,炕火难融被上霜。烧遍野蓬封兔穴,春留池芡补鱼粮。邻翁索画归来晚,还把残编对夕阳。”[6]郝浴也曾这样描写自己的流放生活:“大雪弥天,寒可裂肤堕指,夜外多年不火之炕,三更倚枕,布被如铁。”[7]序3李呈祥在《高寒章至》一诗中写了他只能以野菜根招待友人的凄苦情景:“破帽冲寒自里门,天涯握手月黄昏。可怜潦倒同学了,万里相寻咬菜根。”[8]从当时流人们在流徙谪居地留下的大量诗篇中我们可以窥见他们当时的生活情景,即流人们在感叹塞外荒寒景象的同时,不得不面对食宿无着的凄惨现状。据记载,当时的尚阳堡佐领王克宽非常同情流人的遭遇,“除科派,济贫苦”,“凡流移者,咸得其所”,在他的关照下,流放之人尚可度过残生[7]127。

三、朝官群流对辽北地域社会文化发展的影响

1.明末清初朝官群流辽北的盛况。辽北地域有关流人活动的记载始于北宋末年亡国之君徽钦二帝被押在昌图八面城(古称韩州)。但直到明末清初之时,辽北地区的流人文化才真正地快速形成与发展。根据明代法律“北人流南、南人流北”的规定,在有明一代,三万卫(今开原)、铁岭卫是关内籍罪犯主要流放地,特别是明朝中期,发来朝官很多。流人冯彻的打油诗“少年休勤学,文章误了身,辽东三万卫,尽是读书人。”[9]114影射出当时流放到辽北的流人数量之多,文化程度之高。武守忠在《“夺门之变”与朝官群流铁岭》中写道:明中叶,因“夺门之变”,使朝廷大学士陈循、江渊、车驾主事沈敬等多人成群被流放(谪戍)铁岭,连同家眷及其他被牵连之人,共计百余口。清朝时期将尚阳堡定为免死人犯流放地后,更是有大批朝官及民众被流放到此,李赋春在《丁澎来到尚阳堡》中写到:“顺治十八年,有包括诗人、学者何志清、于天上、陈大捷等人在内的68名诸生流放到尚阳堡。”康熙二年文字狱追查“明史案”涉案的100余名官员和文人,翰林院编修、古今图书集成总纂陈梦雷、翰林院侍讲戴梓等人均被流放到辽北[10]。一时之间,小小的辽北古城“知识分子成堆”,对当时辽北的社会发展,特别是文化、教育等方面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2.在朝官群流辽北促南北文化融汇发展中,寻辽北地域文化发展深厚底蕴。李兴盛在《东北流人史》中对辽北流人文化的社会作用给予了高度的评价,他写道:“被流放到东北尚阳堡的流人,在戍疆执边中,与当地民众和驻军共同创造了尚阳堡文化现象。这是自西汉建平元年(公元前6年)正月之初至光绪初年为止,近两千年中国流放史中,形成东北流人文化的源头并构成其重要组成部分。”[11]朝官群流辽北已成为明末清初典型的一种社会现象,面对生活困苦、前途未卜,昔日这些高级官吏、文人墨客没有屈服,他们及时调整思想和生活态度,重新定位人生目标,融入当地的生产生活,与当地人民友好相处;他们砺砥志节,在辽北这片土地上戍疆执边,进行艺术创作,为辽北大地积淀出丰富的文化底蕴[12]。

(1)建书院、兴教育,开东北清代教育之先河。流人对于辽北发展的贡献当首推教育建设。铁岭的银冈书院建于1658年,距今已有360余年的历史。郝浴于清朝顺治、康熙年间在铁岭“筑室于银冈之麓,讲学授徒”18载,开启清代东北文化教育的先河。康熙五十五年(1716),奉天府尹屠沂在《重修银冈书院记》中称赞银冈书院:“兹铁岭片石,即与嵩阳、白鹿、岳麓、石鼓而五焉,奚不可也?”银冈书院是辽北历史上建院时间最长、保存最为完整、影响力最大的古代书院。《铁岭县志》称赞郝浴办学“开创了本邑文化之先迨”,《盛京通志》把铁岭民风进化归功于郝浴:“自郝复阳先生讲学,而民愈知理让……”[13]银冈书院在其360余年兴衰发展过程中,始终保持讲学与时政相呼应,使其从清初辽北流人读书授徒、交友唱和的场所,发展成为传播革命进步思想、传承爱国主义教育的启蒙学校,为社会哺育了无数英才,如魏燮均、任辅臣、邓士仁、石璞等。周恩来总理亦曾在银冈书院小学堂接触了进步思想,1946年9月他在同美国记者李勃曼的谈话中说:“十二岁那年我离家去东北,我在铁岭入了小学,六个月后去沈阳入学堂,念了两年书,开始读革命书籍,这便是我生活和思想转变的关键。”[14]曾浩在《银冈书院与尚阳堡流人文化》中指出:“以银冈书院为核心的书院文化是辽北地区重要的文化现象,在促进辽北地区文明进步、文化发展的过程中,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1998年被定为省级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的银冈书院至今仍继续发挥着其教育基地的重要作用,可谓是“教泽披历弥久”。

(2)吟诗唱和、编记修史,为考证辽北地域文化提供珍贵文史资料。诗词唱和、编记修史,是流人为辽北地域文化发展作出的又一突出贡献,为辽北大地留下的大量珍贵史料,蕴含了丰厚的史学信息,既是后人了解当时铁岭的社会、民生状况等内容的重要文史资料,又能对部分史志文献资料进行存、证、补、纠[15]110。如明朝华盖殿大学士陈循在流放铁岭期间,创作的咏铁岭八景诗,对550多年前铁岭的人文及自然景观、古城风貌进行了高度概括和精准描述,具有很高的认知价值,开创了用诗歌赞美铁岭的先河。同时,他还编撰了《重修圆通寺塔记》《重修崇寿寺塔记》,为了解考证辽北地区佛教的兴衰与发展留下了珍贵资料。又如开创东北编修县志之先河的董国祥,于清康熙十六年(1677)编修的《铁岭县志》,具有较高的史学价值,对于考查辽北风物地貌、民俗史事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此外,他还留有较高史学价值的《银冈书院记》《古洞观音像记》等诗篇。季开生留有诗作《尚阳堡口号》《尚阳堡记事》《尚阳堡和诗》等,堪称用诗画记录尚阳堡风物人事的第一人,成为解读和再现清初尚阳堡风俗文化、军事人情概貌的重要资料[16]。辽北的边川秀水、纯朴民风以及流人之间的友情往还,赋予这些身处艰苦环境的流人们以更多的灵感,创作出大量反映辽北边塞风貌的诗篇,为存证和研究辽北历史做出重要贡献。

(3)结社“冰天”、寄情诗词,开启清初辽北文学交流之风。辽北文学交流之风始于清代辽北的第一个文人结社组织——“冰天诗社”,这是由当时沈阳、铁岭、尚阳堡等地众多文化流人自发组建的“文化社团”,成立于清顺治七年(1650),当时诗社的骨干成员有左懋泰、函可、陈掖臣、李茵、郝浴、季开生、董国祥、刘嗣美、丁澎等人。他们通过诗词唱和、互助交流,在明末清初流放地荒凉残破、文化贫瘠、异常艰苦的逆境下,自发地开辟出了一条自我解压、相互扶持之路。“冰天诗社”在“会不及三”的两次活动中,沈阳、鐵岭、尚阳堡三地流人创作了一批“入社诗”“祝寿诗”“堡中诗”,现存诗86首[17]。日常中流人们更是不断地相互赠答酬唱,彼此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借结社之机,用诗歌抒发情怀,他们用乐观豪迈、不畏困苦的精神彼此加油鼓劲,共渡生活难关。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冰天诗社”成为流人们的精神寄托和情感宣泄地[18],同时也为辽北带来了浓郁的文化氛围,掀起文学交流之风。

(4)重藏书建设、兴文化发展,奠定辽北地区文化发展根基。丰富的藏书资源是流人们留给辽北大地的重要实物资源,也是促进辽北地域文化发展的重要根基所在。郝浴创办的银冈书院曾以藏书多、种类丰富、思想性强而闻名东北[19]。郝浴在谪所的藏书除诸子百家外,还有研究天文、数学、佛学等方面的书籍,如《易经》《禅林指月录》《天文周公勾股法》等,均极为珍贵。他在《银冈书院记》中写道:“卜筑于南门之右,方十余亩。中为书屋三间……架插天下古今图书,恣吾友展玩。”[20]4郝浴在奉旨还朝前,将银冈书院的田产、书籍等物留给铁岭用作办学之资。正是受其影响,光绪十六年(1890)重修银冈书院时,通过买书、写书、献书等渠道,进一步充实了书院藏书。在银冈书院郝公祠前有两座高2米、宽1米的藏书碑,刻录着“书院新添书籍”目录、“旧有藏书目录”,当时书院藏书达4000余册,充分展现了银冈书院当时讲学的兴盛与繁荣。银冈书院藏书斋(西斋房)内抱柱的楹联上书“万卷千函充凤阁,天光云影耀鸡窗”,是其藏书丰富的又一侧面写照。清朝第一谏臣季开生同样也是藏书丰富,函可在《天公新构茅舍观音堂侧》中描写了季开生在尚阳堡流放时期尽管生活艰辛,但仍手不释卷、藏书丰富的生活状况:“草草数间屋,然依古佛居。仅能遮风雪,大半是图书。”[9]152流人们为原本文化贫瘠的辽北引入了先进的中原文化,更是通过藏书保存了文化、强化了文化传承功能,为后世铁岭文化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明清流人对辽北地域文化的影响是宽泛而深远的,他们在辽北这片黑土地上播散下文明的种子,开启了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具有深刻文化内涵和文化底蕴的流人文化,以社会影响力深远、地方特点突出、文化内涵丰富、有重大文化价值为依据,被后人归结为铁岭地域较为典型的10种特色文化符号之一。逆境中顽强拼搏,乐观面对生活的积极人生态度,以及“达则兼济天下,退则著书立说”的奋斗姿态,是辽北流人的思想精髓,是其传承给辽北大地的最大社会文化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