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石男
我连喝了很多天酒,所喝的酒差不多可以灌满一个游泳池。我是在践行《诗经》的古训:“为此春酒,以介眉寿。”在2020年的开端,没有什么比喝酒以及长命百岁更重要的事情了。
一个人在家喝酒,忍不住想找酒朋友。现实生活中的好人帮是不行的,大伙儿都隔离在屋头。那就想象与古人喝酒吧!
我最想与之喝酒的,第一是坡仙老,他实在是古往今来活得最通透的妙人;第二是阮步兵,魏晋名士以前我喜欢嵇中散,中年后觉得还是穷途痛哭的阮步兵更与我共鸣;第三是王月生,晚明秦淮珠市中头等绝色,而且酒量还大得要死。
跟他们在哪里喝酒呢?我不想在眉山喝,那里已无东坡遗风;也不想在竹林喝,那里早成旅游景区;同样不想在秦淮河喝,那里的KTV和酒吧早就关门了。那就伙同他们三个,去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跟苏美尔人喝吧!
在西方古文明中,埃及人喝酒就像极限运动,希腊人喝酒太爱讲哲学,罗马人喝酒则从享乐迈向堕落,惟有苏美尔人喝酒恰到好处。苏美尔人有句谚语:“他让人感到恐怖,因为他不知道酒为何物。”可见其民族之好酒,已到不好酒者乃是恐怖分子的地步。
苏美尔人喝酒一般在位于广场中心的酒馆。酒馆门口必站有数位神女,她们与客人通常是露天作业。有首赞歌讲述了某位神女的身价:“我靠墙而立时,价格为1锡克尔;我弯腰俯身时,价格为1.5锡克尔。”以不同体位来差别定价,浪漫而公平。酒馆售酒也必须货真价实,否则依照《汉谟拉比法典》第108条,倘若老板娘给我们的啤酒缺斤少两,我们可以举报她,她就会被定罪淹死。
酒馆提供的全是啤酒,后者系地球上最古老的酒类。大约四十亿年之前,生命刚开始出现,单细胞微生物就活跃在原生汤中,啜饮着单糖分子,分泌出乙醇和二氧化碳——这就是最原始的啤酒。苏美尔人的啤酒当然不再原始,而且琳琅满目,有大麦啤酒、二粒小麦啤酒、浓色啤酒、黑啤酒、淡啤酒、红啤酒、甜啤酒、加入蜂蜜和各种香料的啤酒以及掺和了葡萄酒的高度啤酒。当时鉴定小麦精酿的一个标准是,“冒泡发出的嘶嘶声应当像帕庞希尔运河的水”。苏美尔人的啤酒,比熱爱添加利尿剂的国产啤酒“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人们在酒馆里痛饮精酿,或畅叙别情,或妄议国事,快活得像插上翅膀的猪崽。对了,还真有酒客带小猪崽到酒馆喝酒,因为当时神女陪夜的报酬,很多时候就是一头小猪崽。不过酒客们的爱情诗歌里没有小猪崽,只有多情的女郎:“让她跳舞,让她唱歌,让她喝酒,越烈越乐。然后跟她燕好,听她莺啼:‘亲爱的,用力挞伐,借着黎明的曙光,我们再来一发......”
酒馆是快乐的,也是危险的。另一句苏美尔谚语说:“宫殿无法避免沦为荒原,彩船无法避免成为废物,生来自由的人无法避免被奴役,国王的女儿无法避免酒馆堕落。”既然生来自由的人无法避免被奴役,我们这些不是国王女儿的人也无法避免酒中堕落,那就索性趁这段宅居的日子,放开喉咙喝起来吧!让我们天天喝,月月喝,年年喝,为爱而喝,为恨而喝,为不幸而喝,为灵魂而喝,让我们干杯!痛饮狂歌,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