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真爱”骗走30余万

沈燕七　马强　王秀凌

“我们的目标一般都定在四五十岁的离异或者单身女性，她们一般都有积蓄。年轻一点的既不好骗又没有积蓄。”余东方定下了诈骗对象的范围

“你用心、她入金”，这是余东方写在自己工作小结本上的专门针对“话术员”的培训要点。为了更好地开展业务，余东方定期都会组织话术员进行专门培训。为此，他不仅制定了详细的规章制度，印发了应对手册、每日值班表等，还规定“新员工”必须定期接受业务指导，交流工作心得。

这是以相亲为名，通过交友网站寻找目标人物，然后一步步骗取对方钱财的骗局。河南“90后”青年余东方曾把这种骗局当作他的致富之路。

网上遇到的“成功男士”

轻纱飘逸，绿萝做伴，江苏省淮安市洪泽区某小区一百余平的住宅房内，装修得成熟稳重但却有些压抑，更缺少了几分人气。年近五十的徐佳丽独自一个人居住在这里，几年来常常是形单影只，在外人看来不免有些孤苦伶仃。徐佳丽早年离异，三年前唯一的女儿也在大学毕业后留在外地工作。这更加让徐佳丽不得不考虑自己今后的生活，她想寻找到一个适合的老伴携手共享晚年生活。

周围的朋友都纷纷帮助徐佳丽出主意，有人介绍相亲，有人则介绍网络交友。在朋友们的催促下，徐佳丽终于也时髦了一回，2018年5月8日，徐佳丽通过某知名婚恋交友网站，认识了一名52岁的成功男士。根据婚恋网站显示的公开资料，该名成功男士张天成不仅是一名退伍军人，还是一家企业的老总，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目前，长期在江苏省常州家乡从事建筑工程项目，在外地也有不少的生意。很快，两人在QQ上建立了联系，短短几天就聊得热火朝天。张天成的暖男形象迅速俘获了徐佳丽的芳心，“一定要记得按时吃饭”“今天变天了，記得多穿件衣服”“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想到你……”这些每天准时准点的问候和暧昧的言语，让许多年未曾听到来自异性的关心的徐佳丽，内心犹如一股热流欲随时涌出。

与此同时，他们还发现了很多共同爱好。其中最吸引徐佳丽的一点是一幅幅字帖，徐佳丽喜欢写字，张天成也不谋而合。他自称自己随便写写的一张张行书、楷书等各种字体的书法字帖，通过拍照一一展示给徐佳丽。看着这些作品，徐佳丽更加产生了几分钦佩与爱慕。这样一个志同道合的男人，不就是她一直在等待的人吗？她甚至产生了很多种以后美好生活的幻想。

当然，聊天时，张天成会时不时地给徐佳丽传一些照片、视频，内容大多是喝酒谈生意、豪车和高档会所。看到这些，徐佳丽对张天成的身份更是深信不疑。两人交往后，张天成每天除了给徐佳丽发一些甜言蜜语，还会无意中透露一些“小秘密”，比如他的战友转业到民政部有内幕消息，买彩票可以稳赚不赔。

关于张天成所说的彩票赚钱内幕，徐佳丽起初并没有在意。可张天成几乎天天有意无意地跟徐佳丽“报告”自己的彩票盈利。昨天赚3000元，今天赚5000元，时间长了，徐佳丽开始动摇了。另一方面也是碍于面子，禁不住“甜言蜜语”的徐佳丽，尽管自己不太懂电脑，但她最终还是决定尝试一下。

由于徐佳丽是初次涉猎“博彩”，“暖男”张天成还特地安排一名陈姓经理作为职业“操盘手”指导徐佳丽。三天后，“陈经理”通过远程协助帮徐佳丽注册了用户平台，还专门安装了专用客户端。当天，徐佳丽分几次向账户打入了5万元。为了打消顾虑，她自己还验证了一下，这些钱通过她自己的操作能够随时赎回。

“当时打款的时候，也担心受骗，所以还特地看了看账户……”徐佳丽回忆首次打款时说。 收益来的很快，徐佳丽在张天成那里买了5万元的彩票，一天就赚了1000多元。她觉得张天成确实靠谱，想再多投一些。于是，张天成把她推荐给了有内幕消息的战友“余经理”。找到“真爱”还能挣到钱，陷入“爱情”中的徐佳丽将自己的储蓄全部取出，一次性投进了账户。

这一次，徐佳丽连同之前的一共投了20万元。白天，徐佳丽把钱转到了“余经理”给她开的账户上，可是一直到晚上也没有任何消息。满心欢喜的徐佳丽并没有等到更多回报，这20万元打入指定账户的那一天，徐佳丽忽然发现自己与“陈经理”的聊天记录全部被删除，前不久还在热聊的“张天成”也突然一反常态，没有了以前的问候，更是音讯全无，人间蒸发一般。意识到可能上当的徐佳丽紧急请人帮忙登录账号，20万元投资全部消失。

如梦初醒的徐佳丽，第一时间拨打了报警电话。

QQ号码暴露行踪

徐佳丽其实也留了一个心眼，她曾让张天成发过自己的身份证照片，也保存了不少两个人聊天时张天成发来的图片和视频，这些她都提供给了警方。虽然一下子被骗了20万元，心里难免伤心难过，但是平静下来，她觉得这些证据应该能让警方为她找到那个欺骗她感情和钱财的人，即使不能全部要回，“抓住这些人，至少能让别人不再受骗了”。

然而，当警方根据徐佳丽提供的张天成身份信息进行查询，却发现常州区内根本就没有这个人，这是一张假身份证。追寻徐佳丽被骗的20万元的现金流，这笔钱是进到了第三方支付平台的备付金账户里。而这个平台的背后，实际上是一家境外赌博平台，钱进了它的备付金账户后就很难查清去向了。

电子现金都是有迹可循，为什么进了备付金账户的钱就查不到去向？办案人员打了个比方，备付金账户犹如一个大型的蓄水池，有很多的进水管道和很多的出水管道，每天都有大量的进出。这笔20万元的现金流流入备付金账户后，就如石沉大海，很难查询到它在哪个出口流出，而且流出的金额也不一定是20万这个数字，有可能是其他数字，而且每天平台的进出资金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据。因此，几乎不可能再从现金流找到侦破的线索。

同时，另一组办案人员试图从张天成使用的QQ号入手，但是也同样遇到了一些阻碍。犯罪嫌疑人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上网使用的是物联网卡，这种通信卡外观与普通SIM卡相似，采用专用号段，能够上网、发短信但却没有通话功能，上网时采用虚拟的IP地址，而真实的IP是被掩盖的，需要办案人员层层过滤寻找。但经过技术侦查人员的努力，还是成功地发现涉案QQ号码的登录地是河南省鲁山县。

侦查的线索得到了延续，而徐佳丽保存下来的其中一段视频也发挥了作用。当时，张天成为表示自己的身份是真实的，就随手拍了他公司窗外的街景，其中有几个标志性的广告牌，让前往鲁山县的办案人员迅速定位到了犯罪嫌疑人的所在区域。

最终的目标被锁定鲁山县某居民小区的一处两居室内，在这个几十平方米的两居室内里面摆放着近十台电脑。即使隔着厚厚的入户门，都可以隐约地听到里面频繁发出的QQ信息提示声音。而这家门口挂着某某电子技术公司牌子的公司整天大门紧闭，根本没有任何客户往来。唯一规律的现象是，每天早上八点都有固定的几个人来到这里，如上班一样准时开始工作，一直到晚上八九点才结伴离开。其中还有一人经常开着小车过来上下班，后来证实，他就是这些人的老板余东方。

2018年6月底，在与淮安市相隔千里的鲁山县，经过十几天的蹲点、摸索排查。在当地警方的帮助下，洪泽警方一举将这个“杀猪盘”骗局的团伙6人抓获。

偷学而来的“致富路”

很快，警方就摸清了该团伙的组织架构和分工。

“我们的目标一般都定在四五十岁的离异或者单身女性，她们一般都有积蓄。年轻一点的既不好骗又没有积蓄。”余东方早就定下了诈骗对象的范围。做法很简单，他们从婚恋网站搜寻50岁左右，离异、单身女性，冒充成功男士，加好友进行聊天，伺机实施诈骗。就如“张天成”与徐佳丽聊天时所发的视频和图片，就是他们事先从网络和微信朋友圈里下载的。其中假身份证照片则更加简单，身份证是他们花了200元从街头小广告制作公司那里偷偷弄来的。而整个诈骗手法，是与余东方在一家同样性质的公司打工时学来的。

在那家公司里，看着老板获得的丰厚收益，余东方早就想好了，与其给别人打工，不如自己当老板。他花了一年多时间暗暗地记下了所有的步骤，偷偷带走了所有自己能触摸到的材料和人脉关系，回到家乡鲁山准备大干一场。但是这条路毕竟不是什么正路，他计划着一开始就只能让亲朋好友先一起干，以后再扩大规模。

据犯罪嫌疑人李志豪供述，他和余东方是高中同学。2018年2月，余东方找到他说合伙干一个赚钱的买卖。待业在家的李志豪一拍即合，这个买卖就是“杀猪盘”诈骗。团伙中有好几个成员是余东方的亲友，按照他们之间的约定，诈骗所得数额，普通成员可以分得总额10%的业务提成，其余则由余东方和李志豪两人所有。

以“张天成”的名义诈骗徐佳丽的人，就是余东方的远房表哥张建民。这个26岁的青年扮演着比自己年龄大一倍的角色，在网络上与徐佳丽谈起了虚假的恋爱。他唯一的目的就是骗取徐佳丽的钱财，从中获取自己的提成，骗得越多，自己的提成就越高。当他从徐佳丽那里骗取成功之后，很快就获得了属于他的那一份。“拿到这两万块钱，既紧张又害怕。”张建民说，在这座平均工资只有两三千的小城市里，一个月能挣两万元是他原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于是，纵然心里害怕，面对这样的高额收入，张建民还是积极地敲起了键盘。平均每天，他都要跟四五个中年妇女交谈，最多的时候竟然同时跟七八个人一起“谈恋爱”，那天被抓的时候，他也正在努力“工作”着。

据张建民的经验，这些人当中最多只有20%的人会真正入戏。与一些警惕性较高的“猎物”一样迅速离场的还有他们的内部成员。2018年年中，有一个年轻女孩叫张娜娜，是余东方的表姐。她曾成功骗到了10万元，事后分到了1万元。看到诈骗数额这么高，害怕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她中途主动离开了。“我们并没有所谓的内部消息，跟国家福彩中心也没有任何关系，所有的聊天都是有着固定的模式，聊天的身份是虚构的，照片、资料什么都是假的……”张娜娜知道这就是诈骗，是犯罪的事情。最终张娜娜也因为那起诈骗，受到了应有的刑事处罚。

“杀猪”三部曲

“你用心、她入金”这是余东方经常提到的一句话，也是被他认为完成“杀猪盘”诈骗的精髓。在对入职的亲朋好友的专门培训中，他不仅制定了详细的规章制度，印发了应对手册、每日值班表等，还规定“新员工”必须定期接受业务指导，每成功完成一次“杀猪”，都会坐在一起交流工作心得。

一开始，大家还有点生疏，或者不太好意思跟陌生人在网络上暧昧。时间长了，这些人都把那些虚假的甜言蜜语当成能够信手拈来的话术。其实，这种诈骗在他们看来简单可分为“觅猪”“养猪”“杀猪”三个步骤。所谓“觅猪”，就是诈骗分子在各大婚恋网站或是交友网站伪装成“高富帅”“白富美”等成功人士，伺机寻找猎物。

“找到目标后，诈骗者往往会以方便联系为由，通过微信等社交软件进一步接触受害人，定期嘘寒问暖，形成看似定期交往的局面，业内称之为‘养猪”。侦查人员介绍说，“养猪”过程中，诈骗者借助自己在虚拟世界编造的“暖男”等形象，给予受害人无微不至的关心及对未来“爱情”生活的畅想，使受害人逐步放松戒备，一步步陷入骗子精心编织的陷阱。当骗子获取受害人的完全信任，甚至掌握到被害人银行账号、个人身份证等关键信息后，一个计划好的“杀猪”计划随之而来。

当受害人彻底放下戒心后，余东方等人就会将非法赌博平台包装成所谓彩票游戏平台或者“投资”平台，想尽一切办法让对方入局，最后通过吃流水（赌博网站的返利）或者直接以盗取受害人账户资金等方式获利。

“利用受害人的情感，请君入瓮后再伺机骗取钱财，这是典型的‘杀猪盘”，负责该案的侦查人员说。2018年2月至7月，短短5个月的时间，余东方、李某等6人先后实施犯罪4起，累计诈骗35.8万元。实际上，因为很多案件发生后，受害人没有报案，所以实际數额可能远比案件查到的还要多。

该案经淮安市洪泽区检察院提起公诉后，2019年7月，洪泽区法院一审以诈骗罪对陈凯、陈田、张雅、徐涛、李飞等6名被告人判处六个月至六年不等有期徒刑，并各处罚金。

“随着网络社交软件的普及，虚构身份借助婚恋网站实施诈骗的情况越发增多，一些大龄单身女性成为诈骗分子的首选目标”，负责该案办理的检察官说，要警惕“假鹊桥”变“真陷阱”。

（文中涉案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