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薇
(安徽大学,安徽 合肥 230601)
凯斯·哈林与众多涂鸦艺术家不同,他接受过正规艺术教育,来到纽约,在视觉艺术学院学习,也是这样的契机,他接触到了一群游离在博物馆之外的另类涂鸦达人和表演艺术家,尤其是结识了米切尔·巴斯奎特等人,被他们的精神所感染,开始在俱乐部参与表演和展览。凯斯·哈林创作的一系列形象,有着卡通人物似的玩味,他说自己生长于美国,迪士尼的动画伴随着他长大,加之哈林的父亲是纽约的一位漫画家,儿时就跟着父亲学画,不得不说,凯斯·哈林使用单一线条表现具有动漫意味的形象是有其根源的。
涂鸦起初是以文字为主,相对来说,文字简洁,易懂,便于宣传。最早的涂鸦手都是贫民窟的孩子,他们渴望像篮球明星那样光芒四射、家喻户晓。于是涂鸦的都是自己的名字或者代号,这样就形成了几种代表性的字体风格,比如:泡泡字、方块字、狂野字,[1]每一种字体代表了某一地区的风格。涂鸦的区域化非常明显,不仅显示在作品风格上,后期的涂鸦手为了争抢好的涂鸦地盘,也划分了不同区域,甚至有的涂鸦手加入了某些黑帮组织,只是为了争夺更有利的涂鸦地盘。涂鸦手为了让自己的作品与众不同,精心设计字体,加入不同的元素,或者使用不同的技法、色彩来创作。泡泡字、方块字、狂野字是涂鸦手精心的创作,他们各自有不同的特点,例如:“泡泡字”适合快速创作,字体一般只有两种颜色,“方块字”是字与字之间没有连接,字体都成方块状,“狂野字”顾名思义字体不讲究章法、顺序,不易读懂,字与字之间穿插、连接,非常复杂,所以也显得玩味有趣。这些字体无一不是高度概括、提炼的,具有“符号化”的特质。“符号”是指艺术形象经过高度提炼,具有典型性的特征,是浓缩而成的精华,能够引起人内心的情感体验,即达到 “共鸣”、“共情”的效应。中国画中的典型形象“墨竹”,是文人画中的一种典型“符号”。如郑板桥的“眼中之竹”、“胸中之竹”到“手中之竹”的三阶段,是“墨竹”形象从自然物象到心中意向再化成典型形象的过程,自然物象是未经雕琢的、大自然中的物象,到画家心里对它进行提炼、构思、重组等等步骤,才形成最后的艺术形象。
凯斯·哈林的作品并不是以字体为主,而是充满象征意义的卡通形象。广为人知的特点为形象幽默、诙谐,颜色丰富、鲜艳,线条简洁、流畅。凯斯·哈林创作的形象必然是经过高度提炼的“符号化”形象。涂鸦艺术是即时和易逝的艺术,这种“符号化”形象能够快速引起人的情感体验,在大脑中形成记忆,继而达到艺术家创作的目的。凯斯·哈林创作的第一个具有代表性的涂鸦形象是“发光的婴儿”(图一),运用简洁的线条刻画了一个正在爬行中的婴儿,四周充满了光亮,表现出了生命的活力和希望,用蓝色做背景色,婴儿用橙红色,两色对比,突出婴儿的形象,画面简洁概括,却让人过目难忘,有不同背景的观众会对其产生不同的解读。除了“发光的婴儿”这一典型符号外,哈林还刻画过很多其他形象,如跳动的小人、恶狗、金字塔、飞碟、图腾等,无一不有着特殊的寓意,在他的作品中,这些形象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游荡,忽而游进了观众的心灵,有非凡的艺术感染力。哈林用各种绚丽的颜色描绘正在热烈舞蹈的小人(如图二),有一种生命的活力,人与人之间充满联系,动作流畅富有动感,表达率真恣意的性灵,这种朴拙使人体会到生命的韵律,有东方艺术的韵味。《用童心反对家庭暴力》(图三),是哈林运用儿童形象创作的一幅作品,同样是运用橙、黄、蓝对比色,儿童位于两个成年人之间,阻止了成年人的暴力行为,他的头顶有一颗橙红色的爱心,很显然,这件作品是在谴责家庭暴力。哈林说:“儿童代表未来的可能性、完美的诠释、我们可能的完美程度。永远永远不会有关于婴儿的负面事物……婴儿之所成为我的标志或签名,原因在于它是人类存在最纯净也最明确的经验。”①在哈林的心中,婴儿是纯净美好的存在,代表了未来的可能性,是希望的象征,所以用婴儿形象作为一种隐喻,来唤醒工业社会中贪婪人类的觉悟,这是一种充满人性温度的表达。此外,凯斯·哈林在创作中对孩子的偏爱还体现在哈林在儿童视野范围内不画成人题材的内容,其展览中也会有专门给儿童准备的区域。可见,哈林的艺术观念中,孩子是异常重要的存在,那么,童趣、隐喻、欢快、人性、温暖自然会在作品中流露出来。
图一 发光的婴儿
图二
图三 用童心反对家庭暴力
这些极具概括性的符号,用色大胆,线条流畅简洁,形象略显单薄,却能走进观众的内心,成为了涂鸦艺术的代表。能够引起观众感性经验的共鸣,必然是突显了人们所处当下时代的特征。凯斯·哈林的艺术正是抓住了时代的缩影,以工业社会为背景,描绘了人们当下的忧虑和社会的现实。就像影响了凯斯·哈林的迪士尼卡通人物一样,成为了一个时代抹不去的记忆。哈林坚持在地铁广告牌中创作涂鸦,直到其逝世的前一年。静态的符号,随着动态的地铁,给形形色色的人们留下了不一样的印象,涂鸦艺术特有的互动性似乎在地铁中体现的淋漓尽致,每个光顾地铁的人都能与他的作品对话,而地铁和人群都是流动的,推动作品的生命不断向前涌去,这也是哈林所期待的。哈林用玩味的笔法去描绘,将社会残酷的现实及生死的意义表达出来,似乎游戏似的线条勾勒出的动态掩藏了形象内的感伤[2]。这是哈林自己独特的表达方式。
艺术家创作的灵感来源于其生活的世界,残酷的、悲伤的、愉悦的、奇妙的都可以激起艺术家的情感体验,促使他们走出家门进行艺术创作,这时,他们的情绪才找到了宣泄口,这是社会现实带给艺术家的体验。艺术家的自我意识也同样不能忽视,作品的主题、构图、颜色,无一不是艺术家的意识在操控,整个艺术创作过程就是艺术家自我意识的显现过程。自我意识和社会现实是一对互补互助的范畴。凯斯·哈林特别注重作品本身和大众的交流,强调大众对作品的解读。大众的解读是艺术家自我意识的再创造,只有通过人们不断的再解读,作品的生命力才会不竭地流传下去,这一点并不存在矛盾。
20世纪80年代美国文化迅速向发展中国家侵入,一方面经济、文化发展较快,另一方面美国社会也存在着很多问题,如种族主义、毒品、阶级矛盾等等。纽约,这个世界性大都市,以其强大的包容性,同时存在着上流社会的精英及角落里的小人物,贫富差距悬殊,底层小人物自然会受到不平等的待遇,青少年们辍学,无所事事,但他们的内心却向往自由与平等,情感诉求得不到表达。于是,这些人在地铁或墙面上绘制字体、图案,表达欲望,涂鸦艺术由此产生,并且发展壮大,成为嘻哈文化的一部分,如今已经影响了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凯斯·哈林延续了他们的涂鸦精神,并将其发扬。
凯斯·哈林的作品有着浓厚的象征性,运用婴儿、图腾、狗等等符号,甚至运用了中国书法的“符号美”,哈林选取美的能力以及基于对观者的观照,在纷繁复杂的事物中找到具有“符号美”的意象,用极简约概括的线条表现。同时,哈林作品中的稚拙感可能也受到原始艺术的影响。涂鸦由来已久,在原始时期就存在了,古罗马的涂鸦遗迹,庞贝古城外墙墙面的涂鸦遗迹,东方原始艺术中的岩画等等,无不是稚拙有趣且极具概括性的,甚至这些原始涂鸦的表达方式也是类似的。哈林说:“我一直认为,在我的作品里,人们的回应受到本身的‘符号’传统、姿态、水墨画和书法中清楚分明的‘线条意境’所影响……翻看中文书如同欣赏图片般美不胜收。表达文字的图像。”②人们对凯斯·哈林作品的理解,受到这些符号本身的影响,也就是符号的姿态、色彩,这些表面特征所营造出的意境,符号组合的意象是哈林内心的表达。而这些意象包含着哈林无意识地自我意识的显现和有意识地社会现实的表达。
凯斯·哈林选取的符号以及符号性表达,是他个人审美的体现,即自我意识的诠释,而他的目光关注着社会现实,作品中充满了对暴力、毒品、种族主义的谴责、对同性恋的畏惧,以及呼吁大众对艾滋病的防御,但也不乏富有童趣的作品。80年代的美国正被那些社会问题困扰,凯斯·哈林运用艺术性的手法,“美”的线条,触及到了社会现实,哈林的自我意识和社会现实在其作品中交相映衬。经历了多次科技革命,笼罩在经济萧条阴影下的纽约,似乎繁复的符号和空洞的意象并不符合当时美国大众的审美习惯,而他们更需要的是简洁易懂的符号,可快速观赏理解的形象,犹如科技给人类带来的便捷一样,享受着“快餐文化”似的节奏[3]。
大众参与和文化传播本就是一对互为表里的范畴。没有大众的参与,作品内的文化内涵就得不到传播,且大众参与加强了对作品内容的理解,以防对作品产生不必要的误读。优秀的艺术作品必然要接受不同人群的审视。与传统艺术不同,涂鸦艺术的创作方式决定其本身特有的公共性和互动性。从这一观念上来说,涂鸦艺术更加“赤裸裸”地面对大众,接受大众的解读,没有了过多的外表装饰,对大众来说更加坦白、直接。
当艺术品被请进博物馆、美术馆,这是对作品的肯定,且对艺术家来说是至高的荣誉。涂鸦艺术发迹于地铁内部,作者是纽约贫民窟的“小人物”,没有如博物馆那样优雅的环境衬托,没有油画般的精致人物,故被认为是低俗的平民艺术,艺术界甚至用“Tagging”和“Graffiti”这两个词将涂鸦和涂鸦艺术区分开。涂鸦(Tagging)只是涂涂画画的帮派行为,不值得称为艺术,只有涂鸦艺术(Graffiti)才能称之为艺术。凯斯·哈林的作品被请进了美国和欧洲各大博物馆,意味着在艺术界,他的作品得到了肯定,是涂鸦艺术。但涂鸦艺术脱离了地铁、室外墙面等这些特殊的空间,仿佛失去了它独特的媒介作用。传统艺术中,纸、笔、颜料等尚且十分重要,涂鸦艺术更是如此,涂鸦是依附于场地的,地铁、墙面等等场地已是涂鸦艺术分割不开的一部分,有时场地的变化直接影响涂鸦手的创作,在进行涂鸦之前,涂鸦手都要观察场地,进而使自己的作品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4]。由于创作场地的原因,涂鸦随时可能被毁灭,这一点也形成了涂鸦艺术与其他艺术类型的显著区别。
涂鸦本是大众文化的一部分,是平民艺术,放置于博物馆内,必然失去了其场地作用。凯斯·哈林认为他的作品不论是出现在地铁中还是售出了高价,作品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同。声名大噪的哈林,尽管作品已在各大博物馆展出,但他依然现身于地铁隧道中作画,甚至每天用粉笔画出40多幅作品,他的创作过程本身就是一场行为艺术表演。凯斯·哈林倾向于偶发式的创作,他无论画多大尺寸的作品,从不打草稿,结束后也不加修改,依据于周围环境和场地的需求来作画,创造空间与形式的融合交汇,哈林的心境也印证在符号的创造中。这也说明了涂鸦艺术的游戏性表达方式,高超的技艺并不是艺术评判的唯一标准,而强烈的创作欲才是必不可少的,倾向于偶发式的字体和图案[5]。当处于急剧的压力之下,涂鸦可以让人稍微放松下来,思绪随着手指的流动尽情释放,似回到孩童时代在书本中涂涂画画的情景。艺术变革后,当代艺术越来越多样化,倡导直接抒发情感,不被技艺所限制,自由表达。凯斯·哈林是这场艺术表演中的主角,沉醉于整个创作情景中,吸引观众参观他的创作过程,但哈林毫不在意人们的围观,日夜不停的画,创作过程融入了观众的参与,是涂鸦艺术与观众的另一种交流方式,引导观众采用多样的观赏方式。
凯斯·哈林说到:“艺术的意义由观众体会,而非艺术家。艺术家的想法对观众看到的艺术并非必要。从以本身独有的方式感受特定作品的意义而言,观众也是艺术家。”③哈林在创作中时刻告诉自己观众参与作品意义解读的重要性。实际上,作品是沟通作者和大众之间的桥梁,艺术家不必将自己放于至高的位置,过于强调自我意识。哈林将自己的作品放于公众眼前,由他们来体验解读,这是尊重大众和艺术公众性的做法,也是对于少数精英阶层占有挟制艺术市场资本的挑战。哈林对于自己的作品和观众都有着一种自信,这种自信将决定其艺术道路的长远。凯斯·哈林模糊了精英艺术和平民艺术之间的界线,通过大众的参与,扩大了艺术的享有范围,艺术不再是仅能珍藏于博物馆中的宝物,艺术是大众的,大众享有体验艺术的权利。
1980年,凯斯·哈林当起了自己的涂鸦艺术展览的策展人,在Club57和PS122画廊里,哈林再一次当起了传播者,秉承着“艺术为众人存在”的观念,用艺术服务大众,尊重大众内心对于艺术的需求,“公众性策展”也是大众参与作品解读的重要方式,以此呼吁艺术家关注大众的艺术需求。此外,凯斯·哈林对于大众文化传播的脚步并没有停止,他在纽约的SOHO和日本开起了名叫波普商店(Pop Shop)的店铺,店内陈设和布置由哈林亲自出马,墙面和地面全都是哈林绘制的涂鸦装饰,连绵流畅的符号,营造着哈林独有的艺术氛围。店铺专卖印有他的涂鸦作品的T恤、钟表、茶杯、拎包,创造了他的文创产品,便于大众更轻易观看到他的作品,打破了只有在博物馆、美术馆、画廊才能观赏艺术,大众可用相对低廉的代价得到哈林的涂鸦作品。在当时的背景下,和商业结合无疑是一种聪明做法,流动性传播,以轻松的方式推动了他的涂鸦符号的流传,成为流行文化的典型符号。此外,凯斯·哈林与时尚品牌也有合作,如为BMW宝马车绘制涂鸦,为麦当娜设计海报,甚至在舞蹈家的身体上创作涂鸦,哈林尝试了多种方式传播涂鸦艺术,以多种形式传达给公众,身体力行的传播大众文化,打破艺术阶层。凯斯·哈林还积极参与公益活动和公共艺术,很快,他的符号不囿于种族、语言、国别,传遍欧洲和亚洲各国乃至全世界。
被载入史册的涂鸦艺术家只有巴斯奎亚特和凯斯·哈林,两人分别代表了不同的涂鸦风格,巴斯奎亚特是胡涂乱抹,毫无章法,而哈林创造了具有“美感”的独特符号,两人都同样命运多舛,英年早逝,给涂鸦艺术家不凡的经历增添了神秘色彩。历史总是无情,只筛选出具有时代印记的人物,在历史的长河中,该留的一定会留下,该离开的也一定会离开。
凯斯·哈林短暂的一生都致力于涂鸦艺术的创作和大众文化的传播,为大众而画,打破艺术阶级论。艺术与文化和社会本是一体,艺术同样也是社会与文化的载体。凯斯·哈林的涂鸦艺术秉承着“艺术为大众服务”的观念,是一种平易近人的符号,充满着生活、文化、社会的信息,通过多样的观赏方式,获得大众的广泛认知,得到认知是艺术的价值,且能引发大众的思考。
注释:
①[美]凯斯·哈林.张菱心,译.涂鸦大师凯斯·哈林[M].台北:马可孛罗文化出版,2012:54.
②同上,第47页
③同上,第5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