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溱
罗弗敦岛上的日与夜。
1月14日,再过10天就是大年三十,广州已经有了浓浓的节意,这一天,我们飞往欧洲,打算在挪威北部的罗弗敦群岛和特罗姆瑟看看极光过过春节,然后去拜访阿塞拜疆的姑娘,滑一滑格鲁吉亚的雪山,最后从第比利斯返程,惬意的一个月旅程妥妥的安排好,身未行,心花已怒放。
一切都是那么美妙和顺利,连续第三个冬天,我们都来了罗弗敦群岛,勒·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说,“如你所知,海潮回流时,水流被限制在瓦罗和罗弗敦群岛之间,然后用不可抵挡之势强力冲出。巨大的波浪从地平线的各个方向纠缠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被称为‘海洋的肚脐眼,一旦靠近,没有哪艘船能够逃脱覆灭的命运……漩涡的吸力可达10英里之外,它不仅能捕获船只、鲸鱼,连最北端地区的一些北极熊都会被吸进去”。罗弗敦,捕获的不仅仅是船只、鲸鱼和北极熊,还有全世界的摄影师。
冬天的罗弗敦,一场又一场的雪反复涂抹在鱼鳍一般的层山、海滩、晾鱼架和可爱的Rorbu小屋上,夜一天又一天的拉长,长到没有了白天,然后,白天慢慢的一天又一天的长起来,在此间,一波又一波的摄影师如同鳕鱼一样密集而来,德国摄影师Miko?aj Gospodarek总结得相当实在,“罗弗敦是全世界最迷人的地方,这里虽然有寒冷的气温和潮湿的环境,但是所有的困难都是可以忍受的”。
但是,对于鳕鱼来说,就并非如此了,这里简直是鳕鱼的一场血腥噩梦。和摄影师一样,每年的冬天,都有百万条鳕鱼欢天喜地的来到这里,然后,就没有了然后。一串串被剁成两半的鱼儿在干草棚大小的桦木架上迎风摇摆,渐渐风干成有20多个品级之分的stock fish,勤奋的渔船上布满了雷达、起网机和鱼群探测器,忙碌的出海又归来,渔民们在晾鱼架旁露出憨厚和幸福的真实笑容。
极长的夜和大片的鳕鱼架,成为摄影师们追逐光源的硕大实验场地。
在冰島经历了最严重的风雪,雪后天晴,不知道这冰岛马还记得当时的凛冽?
只要是冬天里来过罗弗敦的摄影师们,总是无法抑制自己的脚步,一而再再而三,如同候鸟的本能一样,自从罗弗敦的第一场雪落下,便开始纷纷飞来,这种罗弗敦赋予的本能,就像赌徒心理。因为罗弗敦的照片,不仅来自于自己的技巧和经验,更多的还有罗弗敦愿意给予的好运,好在罗弗敦并不吝啬,或多或少的,都会让每个摄影师得到满意,却也留下更多的悬念,会不会有更好的下一刻?
相对于那些然后,就没有了然后的鳕鱼,摄影师们显然幸运多了。相对于幸运的摄影师们,然后没有了然后的鳕鱼们,最后的归宿不一定是罗弗敦,实际上,鱼身出口至南欧、鱼头去了尼日利亚,鱼卵成了罗弗敦的“鱼子酱”,和品级高的鳕鱼干,远远的被出口到了世界各地。但是,这一刻,它们在罗弗敦的晾鱼架上,成为了罗弗敦的一道风景,是幸运的摄影师爱着的一道风景。
当然除了摄影师,罗弗敦还吸引了众多的艺术家,沿着横贯群岛的E10公路,亨宁斯韦尔出来,往南行,没多久,一个貌不惊人的玻璃装置矗立在峡湾旁,如果是夏天植被丰密,大多数人都和我们在某年8月到来一样,来来回回经过几次都不会发现,光秃秃的冬天,却不难发现,当你走近时,就会发现它是一面面朝向水面的曲面镜:不同角度看出,若干个自己便会出现在群山峡湾之间。这出自美国艺术家Dan Graham之手,部分由Artscape Nordland打造,群岛上共有30多尊雕塑,包括Anish Kapoor和Antony Gormley等的作品,这也从另外一个角度,让摄影师更加疯狂起来。
这样一片理所当然的纯净、质朴、澄明之地,我们自然也被罗弗敦与众不同的空灵之美所吸引,连续三年的冬天,我们都来了这里,经历了冬天里那种不动声色的庄重冷酷,偶尔露出的光阴温柔的经过,而剧烈舞动的极光填补了漫长寂寞的夜,罗弗敦还是慷慨地满足了我们的视觉盛宴。
按照计划,1月23日,我们从罗弗敦赶到了挪威北部最大的城市特罗姆瑟,打算在极光之城特罗姆瑟迎接鼠年春节,一座灯光点点的热闹城市里,无论是极光舞动,或是雪花纷飞,都会是很应景的大年三十之夜吧。然而,在路上,陆陆续续看到了武汉封城的新闻,这个春节,怕是不能平平安安了,我们的旅行计划,还能顺顺利利的完成吗?
1月27日,我们决定飞往冰岛,边走边看吧,根据疫情发展,再决定下一步的行程。没想到这一呆就是一个月,经历了数次封闭一号公路的暴风雪,直到冰雪融化毛绒绒的绿意点点滴滴的渲染了南部,都说能够看到极光,是被幸运眷顾着的,我们看遍了极光爆发在教会山、冰河湖、间歇泉、雷克雅未克大教堂、米湖、黑教堂等冰岛的地标景点,这该是多么幸运的呢?
世界卫生组织1月30日的新闻发布会,很快,很多国家入境政策都有了剧烈的反应,我们知道,计划中的阿塞拜疆格鲁吉亚之行,包括2月10日从第比利斯的回程,是一件不确定的事情了,留在冰岛,开始环岛之行,变得顺理成章。
1月30日那天,已经下了两天雪的雷克雅未克,天空一片澄明,沿着特约宁湖,漫步去国内机场提车,湖里的野鸭子和天鹅挤满了一小块没有冻上的湖面,吸引了包括我们在内、满满一岸的各国游客,喂食、嬉戲,似乎,这一场新闻发布会和病毒,都是那么遥远的事情,直到遇见3个学生模样的青年,女孩儿问了一句,你们从哪里来?当回答“CHINA”时,3个人立刻退了半米远,女孩儿说“不要靠近,我们不想被感染。”远离中国远居一隅的冰岛,反应丝毫不慢,当天开始,我们入住的每一家酒店,前台都中英文清楚贴上了关于新冠肺炎的告示,要求有湖北特别是武汉旅居史或不适症状的游客,及时告知并与有关部门联系。
漫长而寂寞的冬天里,冰岛人总是要做些什么,才能抵制住无边无际的怅然,雷克雅未克灯光节就是其中之一,所以,我们结束了第一圈环岛,又回到雷克雅未克,和许多人一起,在哈尔格林姆斯大教堂前,等待灯光节的开幕,一场灯光秀将映演在大教堂上。溜达等待的过程中,我们才发现无数次走过的大教堂,门口刻着一句话:“我们必须鼓起勇气,不惜将星空推倒,来填补地面的坑洼”,冰岛也不是避世天堂啊。只是,冰岛人不会轻易被孤独击倒,我们也不会轻易被现实击倒吧,今年的灯光秀主题是冰川,而那一晚,极光,居然和灯光秀同时出现在了大教堂的上空。
灯光节之后,我们又踏上了冰岛的自驾之行,冰与火纠缠不休,宛如避世仙境又变化莫测,冰岛,其实并不是永远的“冰”,要比名字要温和得多,流经冰岛西部、南部的墨西哥湾暖流,源源不断的温暖这个岛屿,这股暖流,和来自北极的寒流,犹如欢喜冤家,跳着一曲探戈,进进退退,致使冰岛天气很是任性。本地人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如果你不喜欢冰岛现在的天气,等五分钟再说。”
环岛旅行,正是真切的体会了这一点。被闹钟叫醒时,窗外沉郁的乌云笼罩,等你放心地去吃早餐,咖啡刚刚斟满,刹那间漫天粉红袭来,让人不知所措;前一座山,暴雪苍茫,一个转弯,另一座雪山,金顶生辉。不必做太多规划,冰岛的心思,犹如初恋的春心,猜也猜不了。唯有日子是确定的,一日长过一日了,极夜越走越远,感觉到太阳慢慢的往北走来了。
几天前去维克的路上,高达每小时80多公里风速的飓风暴雪,将我们的自驾窘况吹到了一个新的巅峰,一号公路封路了,警车在前面开道,领着被困在中间的车辆驶向维克,这是真正的暴风雪啊,露出了原始的、野蛮的面目,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我们是第一辆车,近在咫尺的警灯,微弱如星光,耳朵却清清楚楚的听得见风撕裂一切众生的声音。也才过了几天,还远远没到告别冬季的时候,可是,这雪,下着下着,就变成了绵绵的雨夹雪。
再次来到维克,一阵雨云慌乱的踩过,还来不及踩湿黑沙滩,一道彩虹横空升起,似乎那场让维克陷入几乎一天一夜停电与黑暗的暴风雪,都已经是冰河时期的事情了。
只有冰岛马,无论狂风暴雪,还是风和日丽,永远那么淡定地在天地之间不停的吃吃吃,无论多大的雪多狂的风,只要你敢下车,它们就敢紧紧跟随过来,帅气飘逸的“发型”,娇小的身躯,这也是变化莫测丝毫不确定的冰岛公路旅行中,最确定的存在了。
虽然冰岛的春意,尚是矜持,春天的声音却是先来了,冰川深处,时不时爆出冰裂的巨响,惊心动魄,背后的山峰上冰柱清脆的断开、坠下,有着目空一切的力量和决心。这个冬天虽是艰难,但,春天,毕竟还是努力的到来了。是时候要离开冰岛了,也是时候要回家了。
冰天雪地里呆了那么久,那么,在回家之前,来点儿激情和热烈吧,加纳利群岛,出现在了眼前。四年前,我们去了大加纳利岛的狂欢节,这次就去特内里费岛,更何况特内里费狂欢节,被认为是仅次于里约、号称世界第二热门的狂欢节,事实上,圣克鲁斯-德特内里费和里约热内卢,也因为狂欢节之缘,结为了友好城市。
于是,飞过了整个欧洲大陆,六个多小时的飞行,从冰岛一跃到了和非洲西撒哈拉相距仅70海里的特内里费岛——加纳利群岛中最大的岛。
三毛,曾与荷西居住在大加纳利岛,她说加纳利群岛是海和火山爱情的结晶,还给特内里费岛起了一个美丽且具有诗意的名字——丹纳丽芙。确实,这是一个美妙的人儿,有着欧洲的脸,非洲的身和拉丁美洲的心,也让特内里费的狂欢节有着别样的魅力,节奏、颜色、放纵、奢华,数不胜数的表演,吸引了大批的游客不远千里而来。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这座城市充满了自由和想象力,除了尽情狂欢,别无限制。
可是,我们一落地特内里费南部机场,就看到了一条消息,因为意大利游客确诊,近千名游客被隔离在了特内里费南部海边一家all-inclusive的豪华度假村里,我们的心立马悬了起来,第一次,离它这么近。但是这似乎一点儿都没影响到在北部城市圣克鲁斯狂欢节的热情,圣灰星期三晚上的沙丁鱼葬礼,依旧是世界上最喜庆的“葬礼”:一条巨型彩绘沙丁鱼,被放置在彩车上沿街游行,成千上万人载歌载舞护送同行,一直到午夜时分,才在烟花中,在“哭泣的”鳏夫、寡妇还有哭丧者的“悲伤”中,被一把烈火焚毁。第二天,我们一边吃早餐,一边翻看报纸,前一半是酒店的疫情和封锁,后一半是沙丁鱼葬礼的狂欢。
雷克雅未克,极光下的灯光节与喷泉。
见证了海岛演变的泰德峰。
西班牙特內里费狂欢节,被认为是仅次于里约、号称世界第二热门的狂欢节狂欢节,所有人都那么欢乐,仿佛疫情从未到来。
圣灰星期三之后,我们从圣克鲁斯搬到了拉拉古纳,一座世界遗产小城,离圣克鲁斯不远却安静很多,每天起床先刷一遍特内里费当地的新闻,一边忐忑地等待着几天后狂欢节的尾声,一场即将席卷圣克鲁斯的街道派对。度假村的隔离政策似乎是有效的,特内里费再没有其他的确诊案例。2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最后的狂欢派对如期进行,墨西哥亡灵、加勒比海盗、日本艺伎、中国仕女、英国女王、各色妖魔鬼怪小精灵……圣克鲁斯,整个城市,变成了一场日以继夜的盛大舞会,一杯杯酒喝下去,每个人的眼睛越来越亮,舞步越来越凌乱急促。
狂欢节终于结束了,我们也准备踏上归程。特内里费,当之无愧的是“大海与火山的爱情结晶”,清澈蔚蓝的海水,温暖人心的阳光,绵绵不绝的黑色海滩,以及火山岩浆在海边凝固而形成的黑色礁石。而特内里费的标志,就是岛中央那海拔3718米的泰德峰及泰德国家公园,“因其见证了海岛演变的地质过程”,2007年,它作为自然遗产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所以,特内里费的最后一晚,我们自然要留给泰德峰下的一家Parador酒店(西班牙国营古堡酒店),看着太阳变成落日,落在云海上,万丈光芒的金色,慢慢被云海吸收稀释,渲染出深深浅浅的粉色,又慢慢变得深沉起来,紫红湛蓝青黑,直到弦月和繁星渐渐明亮,难怪NASA会把这里选为“世界上最美的观星地”之一。酒店的周边,都是炙热的火山岩浆奔流而过的痕迹,一望无际的黑色火山岩浆和火山灰,点缀着许多巨大又奇特的火山岩石,如同外星球一般。入夜之后,除了泰德峰和星月,一片缄默,这里,完全是自然的主宰了。
远在非洲那一端的特内里费岛,俄罗斯航空每周一趟执飞特内里费-莫斯科-广州的航线,无论从性价比还是转机,似乎都是很不错的选择。然而,它最近的航班日期是3月7日,欧洲越来越严重的疫情,让我们有一种迫切离开的心情,而且,国内已经出现前几例境外输入都是俄航回去的。其实,各大航空公司一个多月的各种停航,除了国内航空公司的几条航线,其实也没有其他选择了,香港国际机场往内地的快船,在3月1日也取消了。最后,芬兰航空,特内里费-赫尔辛基-曼谷,再从曼谷回家,就这样,踏上了回家之路
3月6日,我们回到了广州,各种扫码填表申报,行程查询汇报,数个小时的手续之后,终于进入了家门,开始了14天的自我隔离。很庆幸,在欧洲沦陷之前,及时回来了。这次旅行历时50天,在我们旅行过10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经历来看,它并不算最长,却是出乎意外的戏剧而真实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