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度公子
余华的名字取自于母亲和父亲的姓余和华,低调如同他本人。
1977年,余华中学毕业,参加了恢复的第一次高考,但是落榜了。于是便由父母安排,进入海盐县武原镇卫生院当牙科医生。
余华上班第一天就给人拔牙,他的师傅是没有上过医学院的,师傅上来就让余华看拔牙,说“你看一遍,下一个就你干了”。
等到余华上场的时候他很紧张,好在病人主要是农民,农民都是到牙齿已经不得不拔的时候才会来,所以一看就知道是哪颗牙,很顺利地拔下来。
他拔了整整五年,大概拔了一万颗牙,实在是不想再拔了。
余华每天看到文化馆的工作人员从来不用正常上班,非常羡慕,“觉得他们的工作对我倒是很合适的”。
余华对自己一番掂量之后,认为文学最有可能使自己进入文化馆。于是余华开始写作了,而且很勤奋。他并没有写小说的基础,先找了一本杂志《人民文学》看,看什么时候应该是引号,什么时候应该是逗号,什么时候应该是句号。大概看了两页,余华觉得好了行了,自己可以写小说了。
开始写小说,然后往所有的杂志社寄,所有退回来的小说在中国旅行过的城市,比他现在去过的地方还要多。他们家里边有一个院子,每次邮递员总把退稿从围墙外面扔进来,父亲一听到“啪嗒”一声,就说退稿来了。
1985年冬天,余华赴北京西直门的上园饭店参加《北京文学》的笔会,遇见了著名的文学评论家李陀。余华将自己的新作《十八岁出门远行》交给李陀审读,李陀看完后说:“你已经走到了中国当代文学的最前列了。”
后来余华说:“李陀的这句话我一辈子忘不了,就是他这句话使我后来越写胆子越大。”
1988年某一天,余华正在鲁迅文学院上学,被叫去吴滨家看电影。当时吴滨刚刚发表了一组《城市独白》的小说,意气风发地和王朔他们搞起了一家名叫海马的影视创作公司。
看完第一部录像带电影英格玛·伯格曼的《野草莓》时,余华震惊了。那天晚上余华走了超过三十公里的路,走回十里堡宿舍,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平静下来。活到了二十七岁以后,终于看到了第一部电影,以前看过的都不是电影。
这是余华有关上世纪八十年代美好记忆的开始,他此后两年的生活,差不多每个星期都会去距离更近的朋友朱伟在白家庄的家。那时候余华住在鲁迅文学院的四楼,电话就在楼梯旁,朱伟打来电话时经常是这样一句话:“有好片子。”
余华和朱伟一起看了不知道多少部录像带电影,伯格曼、费里尼、安东尼奥尼、戈达尔等等现代主义的影片。这些电影被不断转录以后变得越来越模糊,而且大部分的电影还没有翻译,他们不知道里面的人物在说些什么,模糊的画面上还经常出现录像带破损后的闪亮条纹。但他们仍然全神贯注,猜测着里面的情节,对某些画面赞叹不已。后来写出《江南三部曲》的格非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1993年,余华辞职,去了北京。不再担心退稿的小说家余华,和妻子挤在北京一间平房的单人床上,只能从《收获》领取稿费四百元。
当张艺谋把《活着》的改编费预先支付了两万元给他,他竟然担心张艺谋会不会赖掉那剩下的五千元。两万五千元“巨款”压在单人床的枕头下好几天,夫妻俩甚至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发愁了。
《活着》被翻译成英文、法文、德文、俄文、意大利文、荷兰文、挪威文、韩文、日文等在国外出版,并在1998年获得意大利文学最高奖:格林扎纳·卡佛文学奖;《活着》甚至打破了纯文学的销量记录,在台湾出版二十多年来畅销不止,刷新台湾记录;在美国出版十年后,每年依旧可以卖出四千册,一个中国作家的书能够卖一千册是极难的了;在西班牙,第一年出版就印刷了四次。余华曾被称为“中国残酷写作的代表人物”。
余华第一次读到巴金的作品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很多中国现代文学作品和外国文学作品重新出版,求大于供。余华所在的海盐县新华书店进的书不多,得一早就去书店门口排长队领书票,领到书票以后才能买书,他买了巴金的《家》。少年时期的余华曾经在连环画上读过《家》,读完后伤心了很长时间。当他读完真正的《家》以后,再一次感动了。
余华大概超过四分之三的小说都是在《收获》上发表的,而《收获》的创办者正是巴金。
1995年余华在《收获》上发表《许三观卖血记》,那时巴金已经不能下床了,他在床上躺着,从头到尾读完了《许三观卖血记》的手稿。巴金说:“发表。”
1987年,《收获》推出“先锋文学”专号,上面是“一伙来历不明”的家伙,分别是马原、苏童、余华、格非、叶兆言等。
他们被《收获》的编辑们顶着“胡闹”的“罪名”推上了1987年第五期第六期《收获》。
余华曾在一篇文章中回忆1987年的那个秋天:“收到第五期的《收获》,打开后看见自己的名字,还看见一些不熟悉的名字。《收获》每期都是名家聚集……却在这个节骨眼上集中了一伙来历不明的名字。”
余华说:“《收获》在我心目中是中国最好的杂志,很多小说其他杂志根本不可能发,别说《许三观卖血记》,《活着》都不可能。《收获》的地位确实有原因,感谢巴金,因为他的庇护,我们这一代作家才有足够的时间自由成长。”
在那些年代里,那一群来历不明的家伙,白天坐着公交车去《收获》编辑部,被人戏称“好像《收获》是他们的家”。
2005年10月17日,余华正在参加瑞典驻华大使馆的晚宴,突然传来了巴金去世的消息。余华得到巴金去世的消息后很难受,他留下了一个永远的遗憾,就是从未见过巴金。
其实他是有机会的,只要对李小林说:我想见见巴金,李小林肯定会带余华去她家。可是余华一直不好意思说,从八十年代一直到九十年代,他每年次去上海都有这样的愿望,可是一直没有说。后来巴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余华就更不能向李小林提这样的要求了。
得知巴金去世后,余华一个人坐到了角落里的沙发上,拿出手机,犹豫了一分钟,还是没有给李小林打电话,心想她现在可能不接听电话了。
余华后来打给上海文艺出版社的总编辑郏宗培,证实了巴金去世的消息。他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应该对李小林说些什么,最后请郏宗培找到机会转告李小林:“我问候她。”
不知那时余华的心情是否像极了自己曾在《活着》中所写的一句话:我看着那条弯曲着通向城里的小路,听不到我儿子赤脚跑来的声音,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满了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