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时期的对日情报侦察

2020-04-20 18:16赖某深
旗帜文摘 2020年2期
关键词:游历日本

赖某深

【晚清面临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鸦片战争的隆隆炮声震撼了古老的封建帝国,从闭关锁国被迫对外开放,从农耕文明被迫面对工业文明。面对西方的挑战,开始有先行者将眼光看向了西方那些遥远的国度,开始用审视的眼光看向西方,越来越多的中国人走出国门,奔赴西方试图探索富国强兵之道。继岳麓书社出版《走向世界丛书》,收集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先进的中国人走向世界考察西方的著作之后,本刊特设立专栏,陆续推出系列文章,以纪念这些早期走向世界、苦苦探索救国救民之道、不遗余力进行中外文化交流的先驱。】

情报侦察在对敌斗争中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无论是在政治斗争、军事斗争,还是在外交斗争中,都事关全局。毫不夸张地说,情报侦察是国家安全战略的基本组成部分,是制定国家政策的基础,是维护国家安全、保护国家利益的工具,更是战争行动出奇制胜、转危为安的前提。

然而,在汗牛充栋的史学著作中,我们却难以找到情报史方面的著作,很少有人去系统研究情报工作发生、发展的历史,无怪乎情报史被某些历史学家戏称为“被遗忘的一面”。即使是专门的情报史著作,也大都是研究古代或外国对华情报工作,至于近现代中国对外情报工作的具体情形、有何经验教训、中外情报工作的比较研究等等,少有人涉及。岳麓书社出版的、收入《走向世界丛书》的若干本日本考察记,为我们了解晚清时期的对日情报侦察活动提供了珍贵的史料。

黄遵宪对日本的情报侦察

驻外使节是了解驻在国情况的耳目。作为中国首任驻日参赞,黄遵宪对日本的情报侦察是极为出色的。

黄遵宪(1848—1905),字公度,别号人境庐主人,广东嘉应州(今梅州)人,著名外交官、诗人、史学家。光绪二年(1876年)中举。次年随首任驻日公使何如璋前往扶桑,出任参赞。到日本不久,黄遵宪即开始从事《日本国志》的写作,但到甲午战争失败后才有羊城富文斋初刻本(约1895年至1896年初出版),这时离他写完此书已有八年之久了。

《日本国志》卷首有薛福成序、黄遵宪《日本国志自叙》和《凡例》。序文简述中日关系的发展脉络,感慨中国人对于近世日本研究的薄弱,即使如魏源等人,对于日本的了解也一片茫然。尤其是明治维新以来日本的新变化,国人还“懵然罔省”,“此究心时务、闳览劬学之士所深耻也”。薛福成赞扬《日本国志》“此奇作也,数百年来鲜有为之者”。并预言中日关系“自今以后,或因同壤而世为仇雠,有吴越相倾之势;或因同盟而互为唇齿,有吴蜀相援之形”。

《日本国志自叙》谈及写作此书的动机,一是作为参赞官,应该研究驻在国的情况,“以副朝廷咨诹询谋之意”;二是有感于中国士大夫闭目塞听,充耳不闻外事,对日本一无所知,太狭隘了:

昔契丹主有言:“我于宋国之事,纤悉皆知;而宋人视我国事,如隔十重云雾。”以余观日本士夫,类能读中国之书,考中国之事;而中国士夫,好谈古义,足己自封,于外事不屑措意。无论泰西,即日本与我,仅隔一衣带水,击柝相闻,朝发可以夕至,亦视之若海外三神山可望而不可即,若邹衍之谈九州,一似六合之外、荒诞不足论议也者,可不谓狭隘欤?

《凡例》述及此书写作之艰辛,有三难,即资料采辑之难,编纂之难,校雠之难,因而多次“搁笔仰屋,时欲中辍”。并谈及写作原则是“详今略古,详近略远。凡牵涉西法,尤加详备,期适用也”,即有强烈的经世致用目的。

《日本国志》卷首为《中东年表》,即中日纪年对照表。正文四十卷,涉及日本的政治、军事、学术、礼俗、商务、刑法、天文、地理等等,共五十余万字。这是近代中国第一本全面、翔实、深入研究日本之作。

值得注意的是,《日本国志》对日本不断开疆拓土、对外扩张,尤其是入侵我国领土台湾、强占我藩属琉球、窥伺朝鲜,对我国构成严重威胁进行揭露,提醒国人警惕其侵略野心。他在《地理志序》中说:“日本论者方且以英之三岛为比,其亟亟力图自强,虽曰自守,亦颇有以小生巨,遂霸天下之志。”曾有人指责黄遵宪,如果此书早点出版,国人了解日本,主战派大臣就不会轻易言战,就能够省去战争赔款二万万两白银!梁启超为《日本国志》所写的后序也指出“中国寡知日本”,至《日本国志》出,“乃今知日本之所以强”。他对于黄遵宪“成书十年之后,谦让不流通”,迟迟不出版,使中国人一直不了解日本,不以日本为鉴、不以日本为祸患,没有准备、没有警惕,才有今天的战败结果表示深深的遗憾。

湘军大将王之春对日本的情报侦察

1874年,日本侵略台湾。1875年,派兵侵占清朝的藩属国琉球王国。1879年4月,日本正式改琉球为冲绳县,琉球就此亡国。同年,中俄关系骤然紧张。南洋大臣、两江总督沈葆桢认为“防俄必先防日”,而要防日必须派人了解其“形势要害、风俗美恶、政治得失”,否则“无由攻暇击隙,以制其死命”。时为湘军彭玉麟部将、江防统领、驻军镇江的王之春(1842—1906)主动请缨,于光绪五年(1879年)十月十八日从镇江出发,乘船前往日本,游历了神户、大阪、横滨、东京、长崎等地,至十一月二十五日返回镇江,往返三十余日,将此行见闻写成《谈瀛录》四卷。

《谈瀛录》述及日本各方面情况。书前王先谦所作的《序》说,《谈瀛录》“尽得其形势险要,风俗情状”,未免言过其实。且看卷三《东洋琐记上·全国疆域》记载:日本“全国四面濒海,所辖之地,除琉球不计外,统分四岛:一为长崎……一为神户……一为南部之阿礼国……一为箱馆”,与实际情况相差甚远。再看其关于日本“险要”的记载:

全部无险可扼,所恃惟海。自轮船往来飙驰,天险遂失。

惟神户进口有明石炮台与舞子炮台对峙,两处水道狭窄,为神户、大阪之咽喉,頗为险要。而明石炮台因山掘成,中通一窍,聊以泄烟,药数发而后,烟焰迷目,咫尺莫辨;舞子炮台用石砌成,炮门十五,已就废坏,并无炮位。神户虽有炮台两座,炮位过小,地势显露,虽能击人,而亦易受人之击。

横滨至东京,陆路仅八十余里,无险可扼,水路则轮舟可径达其品川。

将来如有事日本,一由上海径至长崎,一由天津径取横滨,一由高丽攻其北海,而屯台澎以重兵,使之居中策应,庶有济乎。

其说不仅显示了作者知识的浅薄,观察浮光掠影,并且轻敌思想显露无遗。这一思想对甲午战争前的清朝高官影响很大,彭玉麟为此书所作的《序》便说:“知神户之炮台不足恃,则舟师可径入;知民力民财之久匮,则东西两京可坐困;虾夷一岛,直以靴尖踢倒耳!”“欲求为中国附庸也,得乎?”

卷二《东游日记下》最值得注意的是末尾的盲目自信与自大:“夫以我中朝人民之众,土地之广,物产之饶,矿藏之富,即欧洲大小诸邦,皆莫之与京,岂藐茲日本所能颉颃哉”,还说“蕞尔”日本挑战中国是不自量力:“今日本虽阴谋秘计,思以肆凌上国,构怨同洲,抑知以蜻洲三岛,蕞尔拳石,强自亢厉,适以助其骄而增其悍也。亦犹御者尽马之力,而颠覆可立而待耳”。不过他还是提出对日本要加强防范,预言“窃意彼如构衅,不于台澎,必于朝鲜”,为后来的历史所证实,颇有先见之明。他对朝鲜形势进行了分析,提出“朝廷欲固东藩,其可不如斯亟加之意,遣重臣以代为区画乎?”

全书最后“图说”条载,去日本之前,“拟购图数幅,将以考海道之所经由,山川之所险隘,携之以资印证,而迄不可得”。到日本后,“购其国地图数十纸,详细参考,则仅于该国之岛海、山川、郡国、县名加详,而其与我海程毗连之处,亦举不一载”,于是回国后,手绘《中国界连日本图》,和《日本全国舆地图》一起附载于书后,这是近代中国的日本研究著作中,首次附载日本地图的。虽然明末的日本研究书也有地图,但是以京都为中心,并且将诸侯国绘以菊花花瓣那样奇妙的东西,简直就是童话中的地图。而《谈瀛录》所附的日本地图,不仅是购自日本,而且经过作者实地测量。只是囿于丛书体例,岳麓书社在整理、出版此书时,将所附地图删除了。

海外游历使傅云龙对日本的情报侦察

派员赴海外游历,了解相关国家的情况,是1881年黎庶昌致曾纪泽一封信中的重要建议。这年曾纪泽赴俄改订条约,黎庶昌致信曾纪泽,表示愿意亲赴西伯利亚、中亚地区做旅行考察,以增强对于俄罗斯的了解。他建议曾纪泽在条约改订之后派员赴俄罗斯腹地游历考察,广泛搜集情报,对于游历人员“以两年为期,限令从容行走,凡所经过之处,山川城廓、风土人情、道途险易、户口蕃耗、贸易盛衰、军事虚实,以及轮车、电线能否安设,一一谘访查看而记载之。可图者并图其形势而归,以备日后通商用兵有所考虑,不为俄人所欺,实亦当务之急” (黎庶昌:《西洋杂志》,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53—254页)。然而,黎庶昌的这一愿望直到1887年(光绪十三年)才变成现实。

光绪十三年(1887年),总理衙门举行了近代历史上第一次选拔出国游历官员的考试。12名官员脱颖而出,随即被派往亚洲、欧洲、南北美洲的几十个国家,进行为期两年的游历考察,最远到达南美智利等国。其路程之远,所到国家之多,都是前所未有的。此次游历超过了明代航行印度洋的郑和舰队,也超过了1868年赴欧美11国考察的蒲安臣使团。

兵部候补郎中傅云龙考取第一名,奉派出洋游历六国。光绪十三年(1887年)九月二十六日(农历)傅云龙一行人从上海出发,开始了游历日本、美国、加拿大、古巴、秘鲁及巴西六国之行。出发前,他还制作了出国交往时使用的名片,上面写的是长长一行汉字 “大清特派游历日本、美利加、秘鲁、巴西、古巴、英属地 ( 加拿大) 知府用加三品衔兵部郎中傅云龙拜”。12名游历使中以傅云龙最为勤勉,著述甚多,撰有日本、美国、加拿大、古巴、秘鲁、巴西等六国的调查报告(《游历图经》)、游记(《游历日本图经余记》)、纪游诗等共计110卷之多。

《游历日本图经余纪》三卷,分为《前编上》《前编下》和《后编》,纪事起于光绪十三年闰四月,止于光绪十五年十月十七日回到北京。

傅云龙对日本的研究很全面,从日记看,有《日本大事编年表》《日本邮便表》《日本刑略》《中外订约通商年表》《中国使臣表》《别国使日本表》《日本使别国表》《日本宪兵表》《日本兵船表》《日本炮台表》等,涉及政治、军事、外交、法律各个方面。尤为值得注意的是,他研究日本军事时,“其海军图皆从实测,云龙就实测要隘躬历目验,非臆说也”。虽然他研究日本的成就不如黄遵宪,但认真负责、深入细致的态度值得赞扬。

军事方面,他拜访了陆军大臣大山岩、海军大臣西乡从道,参观了陆军省炮兵工场。黑川中将为其导游镇台。参观了海军兵学校,“纵览学舍,旁及食宿,罔弗井井”,“寻视学生操演,法不离乎法郎西者近是。夹板船一,炮房二,器多求旧,而有新式克虏伯炮转螺。观入弹处,又至鱼性水雷房,细测机电,皆学生练习处”。在横须贺造船所,见到正在建造“天龙” “桥立”号快船,“又造炮舰二,一名‘高雄,一名‘八重山,未蒇。泊水雷艇一,长四十八尺。港内人约五千八百,有电信支局,有警察署。岁修去来船三千六百余艘”,其位置“近深浦湾,其西半岛为二水门,东水门即横须贺港也。东北为放破岛,西为吾妻鼻,吾妻山高三百五十余尺。港之东角,沙嘴时露,水深百尺或数十尺有差”,是很专业的军事情报搜集了。

从日记可知“游历使”工作情况以及日本对“游历使”的种种限制。光绪十三年十月二十七日记,日本外务省给其颁发“游历内地免状”,为到日本各地游历的通行证,上写:“一、行内地之外国人可守各地规矩;一、免状所记日子后三十日就途。一、限日数,途中有事不能速归,以邮便诉其国使,告外务省。一、归后五日还状于外务省,然如自长崎、函馆远地起程再归原地,乃先经其国使署可,还外务省不可过三十日。一、宿店示状,如巡查或郡区户长请视,可允其请,否则不免阻留。一、不许贷状与人。一、不可和日本民买卖。一、不可租内地民房。一、不可发炮游猎。一、半途而归,先还状后可更领新状。一、如犯前规,外务省诉其保人”。其要点是,获得通行证后三十日才能出发;出外考察有期限,如不能按期返回,要向清朝驻日使馆和日本外务省报告;住宿时要接受日本警方搜查;通行证不能借给他人;不能和日本人做生意;不可租住日本民房等。

与日本对清朝游历使的严密防范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清朝对于刺探中国政治、经济情报的日本间谍却疏于防范,任凭其在中国肆意活动。就在傅云龙游历日本的当年,日本间谍宗方小太郎以“学生”身份周游中国北方各省。保存至今的宗方的文书资料档案中,还可看到光绪十三年(1887年)五月二十二日总理衙门致北洋大臣李鸿章一件咨文,内称“光绪十三年五月十六日准日本署公使钺山(鼎介)函称:‘本国学生宗方小太郎禀称,拟于本月初十日,即中历二十日出都,经通州、三河、蓟州、玉田、永平、临榆、宁远、锦州、奉天、辽阳等处抵九连城,取道大姑(孤)山、金州、旅顺、复州、盖平、海城出牛庄,由水路回天津,日程约三个月。函请发给护照,沿途放行等因前来。除由本衙門缮就护照,札行顺天府盖印发给收执外,相应咨行贵大臣査照,于该学生过境时,饬属照条约保护,并将入境、出境日期咨复本衙门备查可也”。宗方途经之地,都是北渤海湾沿岸的战略要地,有的更是日后甲午战争的重要战场,宗方此行,为其政府提供了大量可靠的情报。

准确预见日俄战争的清朝武官

1904—1905年,日本和沙皇俄国为了争夺朝鲜和中国东北,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主要战场在中国东北,腐败无能的清朝却宣布“局外中立”。日俄战争,是东北亚近现代史上非常关键的历史事件,也是其后日、俄、韩、中各自历史发展的重要转折点。开战前数年赴日进行军事考察的清朝武官丁鸿臣准确预见了日俄战争,并写成《东瀛阅操日记》,这在情报史上是不多见的。

丁鸿臣(1845—1904),字雁廷(一字雁亭),湖南长沙人。出生于官宦世家。1860年,年仅十五岁时即投效楚军,参与镇压太平天国运动。其后复随楚军转战山东、陕、甘、新疆等省,屡立战功。四川总督丁宝桢(1876—1886)知其才,调留川省委统防军。此后历任四川总督对其颇为倚重,官至提督、总兵。

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春,日本陆军大尉井户川辰三奉命来华,请四川派遣文武官员各一前往日本观看秋季军事演习。时任四川总督奎俊提议文官以福建船政学堂提调沈翊清、武官以四川提督丁鸿臣充任。丁鸿臣一行于七月十三日束装东下,十九日抵达重庆,会晤井户川大尉。八月二十七日,从上海坐船赴日。翌年正月十六返回成都。日记即记此行经历。

在日本,丁鸿臣一行考察了海军、陆军、兵工、学校,记述了日本师团级攻防演习情况。日本扩军备战,尤其是不遗余力加强海军建设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丁鸿臣此行,日本政府特别重视,从重庆到日本考察,由日本陆军大尉井户川全程陪同;在沼津,因参谋总长大山岩特别关照,下榻于日本天皇曾驻跸之所;观看演习的经费都由日本参谋部预备。丁鸿臣在日记中写道:“此行,东邦士夫遇之极厚……不知何以报贶也。”

日记最值得关注的,是对于日俄战争的预见,书中有二处明确提到,一处是十一月初十的日记:

又采其朝野之论,日之恨俄张威于中国,而侮东方,妇人孺子皆思与之一角。二三年内,日俄之战祸万不可免。

另一处是日记末尾所附《上四川总督奎乐帅(按:奎俊字乐峰)禀》,说得更加透彻:

观其上下卧薪尝胆,二三年后日俄之必以兵戎相见者,势也。以言乎师之节制,则俄不如日,以言乎人之众多,则日不如俄;以言敌囗,则胜负之数不可常恃,得中国自强之力,以保其辅车之依,则可立于不败之地。故今日日本尤愿助中国以练兵。其言曰:救中国之急者,莫先于兵将,尽三年力以 之法练 之兵,至与俄决裂时,欲收中国一臂之助也。然是无损也。中国诚能以三年之力练兵,日俄战起,吾兵果强,则助日可,助俄亦可,即中立而守局外之约,亦无不可。否则,无论日俄之孰胜孰负,其先必以中国为战场,其后必以中国为鱼肉,此事之所当预虑也。不特此也,日既不能以独力御俄,则未战之先,不能不筹一回旋之地,以为自固之谋, ,殷鉴不远。此事之尤当预虑也。逆料其事,不出三年。(按:原文如此)

文中概括日本卧薪尝胆,众志成城,有与俄决一死战之决心;分析了日俄两国的军事、人口情况,指出二三年内两国必有一战;日本极力拉拢中国,游说、帮助中国练兵自强,是希望在日俄战争中中国助日;中国在日俄战争中,或者助日,或者助俄,或者严守中立;日俄战争无论谁胜谁负,“其先必以中国为战场,其后必以中国为鱼肉”。由此可见,作者对日俄战争的预见,除了时间有所提前,其他与后来所发生的历史如出一辙,不能不说是天才的预见!

从甲午战后至日俄战争前,到日本进行考察、访问的清朝官员络绎不绝,为何只有丁鸿臣准确地预见了日俄战争?即使是与丁鸿臣一同访问日本的沈翊清在《东游日记》中亦没有只言片语道及。原因是丁鸿臣在与日本参谋部两个高级军官的访谈中敏锐地判断出,西伯利亚大铁路开通之日,就是日俄战争开战之时。

八月二十九日,在长崎,丁鸿臣巧遇步兵大佐田村怡喜造,他刚刚“由参谋本部派往西伯利亚游历”回国,“其言曰:西伯利亚铁路三年成矣,不及此三年以兴东方之事,路成之日,恐即黄种凋谢之日矣”,“田村大佐为参谋部干员,又亲游俄而忧中国,故其言恳切若此”。九月十一日,在东京与参谋本部大佐福岛安正会晤,“君尝独骑游西伯利亚,绕地球一周,二年而后反,于欧美大势与俄之相待中国,言之颇详。大意谓,俄之发也,甚急甚烈,日本急望中国练兵救急,通力合作以求抵制之道,勿待路成祸发,不可救药,中国勿以弱而自绥也”。两个参谋本部的高级军官都谈到了西伯利亚铁路开通后对东方的巨大威胁,都表明了强烈的危机和忧患意识,都陈述了联合中国抵制沙俄的意愿。

西伯利亚铁路从1891年开始修建,目的是把沙俄的欧洲部分与远东连接起来,将沙俄的势力扩展到远东。由于日本将中国和朝鲜视为禁脔,结果与向东扩张的沙俄产生矛盾。因此这条铁路开始修建后,日本更加坐立不安。他们预感到,一旦这条铁路全线通车,必将在军事上大大有利于沙俄军队的调动,增强其在远东的军事力量。为此,日本一方面在国际上四处奔走,联络英美向沙俄施加压力,试图阻止这条铁路的修建;另一方面对中国高官进行游说,阐明唇亡齿寒的道理,企图联络中国抵制沙俄。

西伯利亚铁路的修建,将对当时的远东国际局势产生重大影响。因此尚未兴建,就在日本引起巨大震动。1890年,日本元老重臣山县有朋说:“吾人应切记,西伯利亚铁路完成之日,即朝鲜多事之秋;又应切记,朝鲜多事之秋,即东洋发生一大变动之时……此岂非对我利益线最剧之冲击乎?”(《山县有朋意见书》,第197页)1904年初,日俄之间的战争大有一触即发之势。根据日本方面的分析,虽然俄国的整体军事实力要强于日本,但其在远东的兵力有限,补给也很困难。当时西伯利亚大铁路即将竣工,只剩下了环贝加尔湖100多公里长的一段,如果铁路竣工,俄国在远东的军事劣势将得到根本扭转。于是在军部首脑山县有朋等人的极力坚持下,日军于1904年2月8日以偷袭的方式向俄国不宣而战。

日俄战争前,也有新闻记者准确地预见了日俄战争。《泰晤士报》驻远东记者莫里循早在1898年就已预言:“1. 俄日战争不可避免。2. 日本会打败俄国。”他还把自己的看法告知英国国防部情报局及路透社记者,只是路透社记者并不相信,而英国国防部情报局则相信了他的看法。(澳 西里尔·珀尔着《北京的莫里循》149页,福建教育出版社2003年7月)

晚清时期的中日情报战,中国处处落于下风。不仅没有产生宗方小太郎那样的著名间谍,有价值的情报亦不多见。由于近代以来日本视中国为假想敌,加之有名目繁多的对华情报侦察机构,并且日本许多情报人员非常敬业,因此无论情报数量还是价值,中国都根本无法与日本相比。早在1879年日本西面军区参谋长桂太郎便欣然接受陆军部长山县有朋的任命,负责调查中国军事实力。1879年秋,桂太郎秘密潜入华北一带大施间谍伎俩。1880年,日本出版了《邻邦兵备略》,这本书并不像其标题所称那么简略,其实每一问题都有详尽的报导。清廷各标各旗和正规新军的战略布置、基地位置、组织、装备和军徽等都有详尽的记载。1886年日本军部的荒尾精官拜总部参赞之后赴华,他在汉口设立一个机构“乐善堂”,以经商为掩护,派遣心腹干部到中国各地调查,因而可以收集“甚至西洋传教士都没有渗入的地区”的情报。(参见谭汝谦着《近代中日文化关系研究》58—61页,香港日本研究所,1988年12月)甲午战争就是日本情报战的胜利,战前日本人就破译了清军的密电码,以致李鸿章调动军队命令全被日军截获;北洋水師基地刘公岛,其地理形势、军事设施、兵力配置,也被日本人调查得一清二楚。与日方的对华情报侦察相比,晚清的情报侦察工作真是太不到家了。

戴季陶曾高度评价日本人对中国的深入研究:“‘中国这个题目上,日本人也不晓得放到解剖台上解剖了几千百次,装在试管里化验了几千百次。”即以上述这些赴日考察记而言,日本著名学者实藤惠秀数十年前所着的《明治时代中日文化的联系》就有了初步研究,尤其是对《谈瀛录》有深入研究,而我国的情报史著作,对以上日记视而不见,晚清时期的对日情报侦察更是没有进入研究者的视野,思之能不怃然?

(本文选自:世界文化 2020年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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