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
2019年12月的一天,天津市津南区的一幢普通民居里,白发苍苍的鞠世成正和女儿坐在一起,兴致盎然地品尝着刚刚做好的火锅。热气腾腾的氛围之中,父女俩不时发出开心而响亮的笑声,家里的每一处角落,都氤氲着无尽的欢乐与温情。
这样的欢乐与温情来之不易。就在不久前,父女俩还因为争夺遗产,一度对簿公堂,即将撕裂的亲情让人唏嘘不已。幸运的是,一纸鉴定书让曾经的误解烟消云散,走过硝烟的父女重新回到爱的起点……
鞠晓秋永远记得2018年8月初,那个带着些许阴霾的早晨,窗外似乎还飘着细雨,此时,她刚起床不久,父亲的电话就来了。父亲鞠世成声音嘶哑地对她说:“闺女,你快点过来吧,你妈快不行了。”
鞠晓秋的手顿时哆嗦起来,头脑里一片空白,在极度混乱中,她随手抓起一件衣服,冲出了家门。
对于鞠晓秋来说,母亲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小时候喜欢带花格的衣服,母亲许芹总是细心地积攒每一分钱,然后尽量买回更多的布料,再亲手把新衣服剪裁好。
有一回,母亲一下买回3种颜色的布匹,连晚饭都顾不上吃,一头扎在缝纫机前连续忙碌了六七个小时。夜深人静之际,当年幼的鞠晓秋揉搓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时,发现母亲仍然坐在那里,脚下轻轻地蹬动踏板,一点点缝制着手里的面料。母亲那柔弱而坚强的背影,在鞠晓秋充满稚气的心里,就是最为温馨的港湾……
等到鞠晓秋赶到父母家时,曾经那样爱着她的母亲早就没了气息,直挺挺地躺在客厅沙发前的地上。鞠晓秋泪如潮涌,一连串地向父亲发问:“我媽没有了,你在现场吗?你方才干什么去了?”
鞠世成一脸愧疚地站立着,极其不安地揉搓着双手,一旁的保姆李静芬也不敢与鞠晓秋对视。不过,鞠世成与李静芬都表示,事发之时,他们两人都在现场。
对于两人的表态,鞠晓秋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疑惑。母亲的身体情况确实不好,多年前她患上了严重的脑梗,到了2016年上半年,病情开始加重,坐在轮椅上的她生活已经无法自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父亲请来了李静芬这个保姆。李静芬的工作只是照料许芹的生活起居,可鞠晓秋与家里的亲戚们都发现,随着时间推移,李静芬在家里的地位发生了变化,反而更像是家里的女主人。另外,母亲的脑梗虽然严重,但是鞠晓秋咨询过医生,没有特殊情况,母亲可以长时间地维持生命。如今,母亲不明不白地故去,这怎么说得过去呢?
就在这时,一位老邻居悄悄向鞠晓秋透露了一个消息:当天一早鞠世成便开车出去了,他根本没在家。这个消息让鞠晓秋的心如同水浇热油一般地炸开了,父亲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对她撒谎,更让鞠晓秋不敢想象的是,父亲拘谨的背后,究竟想掩藏什么呢?
鞠晓秋没有犹豫,立即抓起电话报警。很快,警方赶来对现场进行勘验。在警方多方调查之后,鞠世成承认事发时他确实不在,只有保姆李静芬一人陪着许芹在家。
鞠世成解释道,自己的生意十分忙碌,当天有一批货物急需发送,再加上家里活计李静芬做得很好,他根本插不上手,于是就出门了。鞠晓秋根本听不进去,在她看来,这样的理由太过苍白,也没有说服力。
法医进行了尸检,许芹的死因很快查清:在她的食道里,有一段粗大的油条,就是这段油条导致许芹意外窒息死亡。根据这一情况,警方进行了死亡定性,许芹的死亡是一场意外,与李静芬没有任何关系。
警方告诉鞠晓秋:“油条上面,清晰可见许芹的牙印,这足以证明油条是她自己吞咽下去的。”
对于警方给出的结论,鞠晓秋理性地表示接受,但是在感性方面,鞠晓秋却直接表达了内心的想法:“李静芬确实没有往我妈妈的嘴巴里硬塞东西,可是她就一点儿责任也没有吗?”接着,鞠晓秋将矛头指向李静芬:“你明明知道我妈妈吃不了任何发硬的食物,即使是她自己去拿,你也应该阻拦一下,或者是将油条这类食物放在她够不到的地方。”说着说着,鞠晓秋愤怒又悲伤的泪水再次汩汩而下……
十几天后,鞠晓秋做出了一个非常举动,她到津南区法院起诉了亲生父亲鞠世成,要求剥夺父亲对母亲所有遗产的继承权,母亲留下的一切,鞠晓秋要求全部归属她一人。
得知这一消息后,正在忙碌妻子丧事的鞠世成气得瑟瑟发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很快,父女俩在法院调解室里见面了。在一种说不出的尴尬氛围里,近在咫尺的父女俩根本没有目光上的接触,最初的数分钟里,谁也不肯先发言。法官于是适时抛出了一个话题,不出所料,父女俩“短兵相接”后,立即争吵起来。
先是鞠世成不加掩饰地指责:“我多年来养育你,眼下这种情况我是做梦都想不到的!”鞠晓秋立刻反驳:“你多年养我育我,就能对不起我妈妈吗?”
鞠晓秋明显话里有话,她说,眼下她打的这一场官司,根本就不是为了钱,而是要给逝去的母亲讨回公道。鞠晓秋向调解的法官们说到了这样的细节:有一次,她去家里探望母亲,发现鞠世成与李静芬住在一间大屋里,而无法自理的母亲则被安置在逼仄的小屋中。更让鞠晓秋感到不适的是,大屋里的窗帘与床单竟然都是红色的。当时,鞠晓秋去问父亲,没想到,父亲明白无误地告诉鞠晓秋,他正准备与许芹离婚。因为多年来他对许芹已经仁至义尽,自己的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在夫妻感情已是名存实亡的情况下,离婚是唯一的选择。
鞠世成的回答让鞠晓秋的心情久久无法平复。母亲在罹患脑梗前,性格十分朴实温和,贤惠的她对鞠世成百依百顺。而患上严重的脑梗之后,父亲几乎成为许芹的唯一依靠。在这个时候父亲提出离婚,简直就是对母亲的遗弃。
鞠晓秋辛酸地向法官回忆:“父亲跟我说要和母亲离婚时,我的母亲其实就坐在旁边,轮椅上的她听了这些话后一直在哭。作为一个女儿,心里那杆关于父母的天平,本来应该是平衡的,可是面对这一切,我的天平怎么能不倾向于母亲呢?”
好在鞠世成没有不顾一切地抛弃许芹,在鞠晓秋强烈反对之下,离婚一事被搁置下来,鞠世成没有再提及。不过,这件事情成为一块沉甸甸的巨石,每当鞠晓秋想起时,她的心里就会感到抑郁。因此,鞠晓秋在母亲故去后,第一反应就是:如果把母亲的遗产留给父亲,未来,保姆李静芬一定会成为共享者。所以,她选择起诉父亲,急夺母亲的遗产。
调解的法官们确实感到震惊,鞠世成真是一个缺少情义,与保姆李静芬有不正当关系的人吗?鞠世成却直呼鞠晓秋是在冤枉他。鞠世成说:“我是一个70岁的人,这个年纪怎么会遗弃我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呢?”既然不是遗弃,当初他为何会提出离婚?
鞠世成当场给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答案。鞠世成表示,在保姆李静芬出现之前,他一个人日夜颠倒地照顾着妻子,还要赚钱养家,如此超负荷的劳作,让他每每感到难以支撑。自打保姆李静芬出现后,许芹的生活质量有了极大提高,家里也变得井井有条。
就在生活渐渐走上正常轨道时,保姆李静芬却突然提出了辞职,原来,她觉得照顾许芹实在太累,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鞠世成很着急,此时的他根本离不开李静芬。如何能让李静芬留下呢?鞠世成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条路可行,那就是与李静芬登记注册,形成法律上的夫妻关系。鞠世成此举的打算是给李静芬一个名份,留下李静芬。这样,自己既能省下不菲的保姆工資,生病的妻子也有人照顾。
鞠世成的解释没有得到鞠晓秋理解,在她看来,母亲虽然得到了照顾,但是心里的痛苦永远也无法解除。更重要的是,失去了婚姻后,许芹已经不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而成为新主人的李静芬,根本不会像从前一样照顾她……
调解室内的父女僵持不下,此时,整个事件的焦点开始集中,那就是鞠晓秋的诉求能不能得到法律支持。在场的法官向鞠晓秋表示,根据《继承法》的相关规定,继承权人有下列行为的,将丧失继承权:一是故意杀害被继承人的;二是为争夺遗产而杀害其他继承人的;三是遗弃被继承人,或者虐待被继承人情节严重的;四是伪造、篡改或者销毁遗嘱情节严重的。也就是说,婚姻双方即使其中一方在情感或道德上有过瑕疵,也不能够成为剥夺其继承权的合法理由。
此时,父女俩的矛盾再次尖锐起来。面对鞠晓秋的持续指责,鞠世成说出了一个秘密:“这是一个尘封了30多年的秘密,要不是女儿非要告我,我会隐瞒一辈子的。”原来,鞠晓秋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而鞠晓秋真正的身世,是他之前想要与许芹离婚的主要原因之一。
原来,年轻时候的鞠世成在部队服役,1年中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军旅中度过,休假少之又少。在他的记忆里,鞠晓秋的出生时间有问题,女儿的身世很有疑问。他曾为此事向妻子许芹质疑过,许芹的反应是支支吾吾。此后她的表现总是显得心存愧疚,这更加深了鞠世成的疑虑。不过他最终选择了包容与原谅,但还是在心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鞠世成说:“原来我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几十年的时光完全可以湮没这些事情,没想到天意弄人,女儿竟然为了遗产将我告上法庭!”
调解现场的气氛再一次紧张起来。在鞠晓秋看来,父亲说出这样的“真相”不只是对她身世的怀疑,更是对已故母亲的侮辱。她极度怀疑父亲多年来的想法很可能只是误会。
鞠晓秋认为,母亲是一个老实得有些懦弱的女人,这样的人不可能做出格的事情;其次,作为女儿,她有许多明显遗传于父亲的特征。鞠晓秋伤感地对父亲说:“我上初中时,头发就开始发白了,而高中结束的时候,头发几乎白掉了一半,这样的发质不是遗传你的少白头,又能遗传谁呢?”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逃避不是办法。在父女俩的同意下,法院联系相关机构对他们进行了亲子鉴定。
鉴定结果出炉,结果让人唏嘘,两人的遗传学点位高度吻合,鞠晓秋确实是鞠世成的亲生女儿。鞠世成的泪水当场涌了出来,他拿出亡妻的遗照,动情地呼喊着妻子的名字,言语中满是内疚与自责……
2019年12月,接受采访的鞠世成表示,如今的他已经与女儿和解,并努力用各种行动挽回差点失去的亲情。而鞠晓秋也发自内心地说:“我也在反思自己的过错,未来的日子里,我要多多陪伴父亲,做一个让父亲感到欣慰的女儿,让曾经渐行渐远的亲情,重新回到爱的起点……”
(文中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