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双彤
舞台上的灯光温柔地照亮那一排孩子,她们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弹着琵琶,这是音乐会的开头曲目。我置身于黑暗之中,感觉到欢脱的音符围绕着我,然后慢慢潜进身体的每个细胞。
墨绿色的幕帘遮挡了后面的所有,幕帘后面到底会有什么呢?站在那儿等待的人会不会焦虑紧张?幕布缓缓拉开,主持人快步走上台来,熟练地说着主持语,我低头玩着手上的门票。他说要举行一个抽奖项目,抽取十位幸运观众到台上领取奖品,我看了一眼票上自己的座位号,随后把它放了起来。
第一个被抽中的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她蹦蹦跳跳地跑上了舞台。随后一个个人陆续上去领奖。“最后一位幸运观众了,”主持人用他特有的激动语气大声念道:“十五排的观众,他会是谁呢?”我的心很强烈地跳了一下,就像上学时候忽然被老师提问的惶恐,坐在十五排的我会不会是今天最后的幸运儿,从来也没有得到过任何意外的惊喜,今天的夜晚会是幸运夜吗?
答案当然不是。十五排中间的一位女生起身,她才是被幸运眷顾的人。我转过身看她,与此同时还有我邻座的那个男生,我们几乎一同完成转身的动作。也许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还冲我笑了一下。最后下台的时候,第一个小女孩拿着麦克风说:“我就知道我一定能被抽中”,我觉得她很活泼可爱。因为我在那个年纪可是连和陌生人说话都会害羞的。
之后出场的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中年男子,他侃侃而谈,谈到这个临江的城市,谈及自己的家乡。说罢,他拿起一件音乐器材,问道:“有谁知道这个乐器叫什么嗎?”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飞碟形状的东西,上面分布着好几个同样大小的坑。
“好像一个锅盖呀。”我靠在椅子上脱口而出。邻座的男生“咯咯咯”小声笑了起来。我不好意思地转头看他,他的眼睛弯弯的,可眼眸仍然又黑又亮,好像漆黑的夜空里挂着一轮月亮。“确实挺像的”,他忍住笑低声对我说。
“这个东西叫手碟,二○○○年才制造出的乐器。我和我的钢琴伙伴为大家即兴带来一首音乐,希望大家好好享受,你们可是独一的观众哦。”整个大厅里顷刻间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有些音乐只有一次展现的机会,它是音乐人某时情感的宣泄,此后的漫漫岁月再也寻它不到,也许这就是即兴音乐的魅力吧。
我第一次听手碟拍打出的声音,配着舒缓的钢琴,让我难以形容它带给我的感受。它完全吸引了我,空灵又带有些许神秘。我的心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湖泊,投下一颗音乐的小石子,惊起一圈圈涟漪,石子落到了心灵深处,再难恢复平静。
“很好听,对吧?”男生一边鼓掌一边同我说话。我第一次回应他:“是呀,没想到它的音色那么好。”
观众休息的十分钟里,整个大厅的灯“啪”地一声亮起。
我和他聊了起来,得知他是音乐专业的一名学生,平时爱听音乐会。
“那你呢?”他问。
我如实回答:“票是别人送的,她临时有事情来不了。”
他点点头,表示原来如此。
我继续说:“其实我不懂音乐。”
“音乐嘛,又不需要你去演奏,只要用心感受就好啦。”
我笑了。
在此之后的表演中,我有时甚至会闭着眼睛去聆听、去感受每个曲调的升降,高亢或者低沉,都是完全不一样的心灵涤荡。
男生探过身,说:“你知道这首曲子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我看了一眼大屏幕《探戈组曲1960》。
我摇摇头。
他小声说:“这个要追溯探戈的历史,与阿根廷作曲家皮耶佐拉有关,1960年开始是他以探戈为题材作品风格的转型期。”
接下来的一曲《十面埋伏》究竟有多震撼,能让我们的座椅一直晃动不停,我回头看了一眼后排的观众,震动不是来源于他们。我嘟哝,谁在晃椅子。他指了下我们右边的位置:“那边有个小孩。”
我看到了那个在椅子上不停蹦的孩子。觉得自己的身体和那个孩子晃动的频率是一样的。心想,幸亏他没有大喊大叫。
我看过小孩子哭闹起来有多难哄,他才不管什么场合,只管发泄自己。大人们难过了都会隐藏起来,小孩子不会。
音乐会结束,没等主持人说完大伙就纷纷离场。我走得很慢,因为公交车还得等一会儿才来。
邻座的男生追了过来。他真的很高,我得稍微仰头看他。
他笑着说:“一起等公交车吗?”
“走吧。”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然而星星依稀。路灯下有飞蛾绕着昏黄的灯光不停地旋转。
我俩并肩站着,等的不是同一辆车。因为是两个不同学校的学生,路线是不一样的。
没过多久,我就看见远处一辆公交车匀速驶来,确定是我要坐的那辆车,我向前走了几步。在车不断靠近的时候,男孩告诉我:“其实探戈的故事是我查的百科。”
我笑着看他:“那个是我好奇想知道的。”
然后挥手告别。
这是我只见过一次的陌生人,并且在今后的时光里都不曾相遇。他的样子随着我不断接触到更多新的面孔而变得越来越模糊。
我只记得当天晚上坐在公交车靠窗的位置,看着夜色中不断移动的景物,其中有一座被霓虹灯围绕的大桥,孤单地矗立着,一晃而过。
突然想到了日语里的一个词语“一期一会”。人的一生中可能只能够和对方见面一次,因而要以最好的方式对待对方。就像很多故事没有结局一样,不是所有相识都能成为相知,但并不妨碍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