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外交政策中的“中俄温差”*

2020-04-18 04:36
俄罗斯研究 2020年5期
关键词:特朗普

于 滨

美国外交与欧亚安全

美国外交政策中的“中俄温差”*

于 滨**

中俄两国在美国的政策宣示中都被定性为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但在政策操作层面,特朗普政府明显地亲俄反华:对前者频频示好,与后者全面对抗。美国外交政策中的这种“中俄温差”现象并非特朗普政府的“专利”,冷战以后美国历届政府上任之初都以“重启”美俄关系为己任,同时撕裂中美关系。这种不对称的对俄对华政策背后,不仅仅是基于实力和意识形态的考量,在美国高度政治化和意识形态化的政治生态中,还有挥之不去的种族因素,其历史惯性使中国威胁论在美持久不衰,无论中国强大还是贫弱,都被视为对美国的威胁。在特朗普时代,美中与美俄关系最大的不同,是前者日益向全面对峙发展,不仅涵盖经济、军事、政治、外交等领域,而且已上升到文明冲突的高度,并在新冠疫情期间得以肆意宣泄。中国作为美国的非西方战略对手,在美国的集体意识中被有意无意地曲解、排斥、边缘化和妖魔化,其程度远超美国的另一个战略竞争对手俄罗斯及其前身苏联。关于美国对华对俄战略的上述差异之探究,不仅有助于应对已经开始的中美关系的长期震荡,也有助于把握中美俄三边互动关系的方向和力度。

美国政治生态 美国外交 俄美关系 中美俄三边关系

美国2017年底发布的《国家安全战略》(US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NSS),首次以官方文件的形式,将中国和俄罗斯定位成挑战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的“修正主义大国”和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strategic competitors)。[1]此后陆续发布的《2018年美国国家防务战略》(National Defense Strategy,NDS)[2]和《2018年核态势评估》(Nuclear Posture Review,NPR)[3]也如法炮制,视中俄为美国国家利益的最大威胁,其程度甚至排在所谓“混蛋国家”(rogue states)和“伊斯兰国”这类恐怖组织之前。粗略统计,美国这三份战略文件将中俄“绑定”达30次之多。这是自20世纪70年代初中美关系实现正常化以来,在美国的外交和军事战略中,首次把中俄两个欧亚大陆最大的国家同时定义为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

美国回归大国竞争战略,有其政策的合理性。作为西方体系以外独立的政治和文化体制,中俄是世界上在外交和军事政策领域真正独立的[4]超大型国家。[5]后冷战时期中俄战略伙伴关系的深化,也对美国和西方的单极体制形成了事实上的平衡和牵制作用。

然而美国的政策宣示(policy articulation)是一回事,在政策操作层面,美国应对两个战略竞争对手的做法却极为不同。在美国高度政治化和意识形态化的政治生态中,特朗普本人的亲俄恨华言行与建制派的联俄制华战略高度契合,不仅对中美关系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也为中美俄三边关系开拓了相当的想象空间。

美国对中俄两国的“亲”与“疏”,是源于个人(特朗普)好恶,还是基于某种政策目标和战略意图?暂时摆脱了“通俄”罪名的特朗普在多大程度上会进一步强化美国对华、对俄政策的不对称性(asymmetry)?“三高”(高感染/高死亡率、高失业率、高度种族意识)之下的美国迎来2020年大选,中俄因素在美国泛政治化的大环境中会如何发酵?特朗普的“俄罗斯情结”(Russian complex)在多大程度上体现了美国社会在认知(ideational)、文化、甚至文明(civilizational)层面的集体意识?

本文第一部分试图描述特朗普外交战略的重点(中国“第一”)与建制派的契合点(联俄制华),以及在美国高度意识形态化的政治生态中,中俄两国受到的不同“待遇”。关于特朗普对华、对俄政策的这一巨大“温差”现象,本文第二部分将超越(而非否定)现实主义理论中实力(power)和均势(balance of power)变量,以及美国对外政策中固有的意识形态观念,试图从文化、文明和种族的视角,比较美国和特朗普政府的对华对俄政策,进而解析美国国际关系理论界“重俄轻中”的现象,以及美国的中国研究领域持久不衰的中国威胁论。关于特朗普政府朝令夕改、变化无常、高度个人化的对外政策,本文也试图提取若干相对固化却又隐晦的内在“常量”。对于上述问题的探究,不仅有助于应对已经开始的中美关系的长期震荡,也有助于把握中美俄三边互动的方向和力度。

一、两个“不对称”的对手(asymmetrical rivals)

(一)美国外交战略:“中国第一”“俄国第二”?

如果说特朗普的竞选战略和执政理念是“美国第一”的话,其对外政策则是“中国第一”。这一政策最为直白地表露在其国防战略之中。[6]2019年1月1日,代理防长帕特里克·沙纳罕(Patrick Shanahan)在对下属的首次闭门会议上开宗明义,连续三次提及中国。[7]其继任者马克·埃斯珀(Mark Esper)在2019年底刚刚走马上任,就在一次公开演讲中称,美国国防部的“重中之重”(top priorities),“第一是中国,第二是俄罗斯”。[8]2020年5月29日,每天发推数百条的特朗普创纪录地发出了只有一个英文字的推文:中国(CHINA!),且全部大写加感叹号。[9]此刻,对华贸易战已两年有余,美国的新冠死亡刚刚(5月28日)突破10万,种族暴乱亦愈演愈烈[10],但特朗普挥之不去的心病却是中国。

特朗普虽然个性张扬、善变,但对华观念却十分执着。在2016年的选战中,特朗普多次用苛刻、极端甚至煽动性的语言,谴责中方的对美经济政策,信誓旦旦要改弦更张。[11]据不完全统计,特朗普在2016年竞选期间攻击中国达数百次之多。按照斯蒂芬·班农(Steve Bannon)的说法,“特朗普一辈子中,在对华贸易的立场上是最为始终如一的。”[12]作为特朗普的首席竞选智囊,斯蒂芬·班农本人甚至扬言十年内与中国在南海必有一战(2016年3月)。[13]前美国太平洋司令部司令哈里斯(HarryHarris,后被任命为美国驻韩国大使)更放言称,必须做好“今夜开战”的准备(2016年5月)。[14]

特朗普执着反华言行的另一面是不加掩饰地亲俄。2016年选战中,他对民主党的反俄言论嬉笑怒骂,百般调侃[15],在一片反俄喧嚣中公开“袒护”普京,甚至不惜得罪共和党主流派。2016年胜选后,特朗普拉俄拒华的行为可以用两个“迫不及待”来概括。一方面,他的候任国家安全委员会顾问迈克尔·弗林(Michael Flynn)和女婿贾里德·库什纳(后被任命为白宫特别助理)迫不及待地于2016年12月初与俄罗斯驻美大使谢尔盖·基斯利亚克会面。[16]另一方面,特朗普本人紧接着与台湾地区领导人蔡英文通电话,引起中方震怒。一前一后,特朗普对俄中两个大国的亲疏、好恶截然不同。

执政后的特朗普尽管面对建制派的强大阻力,甚至在“通俄门”调查步步紧逼下,仍然顶风而上,甚至冒着被弹劾的风险,为普京洗白、正名。一方面,特朗普不断否认与俄罗斯有任何违法交易,同时在外交层面主动改善美俄关系。比如,2017年5月10日在白宫会见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2018年6月G7峰会之前,特朗普发推力主俄罗斯回归G7;7月7日在赫尔辛基G20峰会期间单独与普京秘密聚餐;2018年10月14日特朗普在《60分钟》访谈中,坚持认为中国干扰了美国大选,以此淡化俄罗斯的作用。2020年中情局抛出俄罗斯出钱鼓励塔利班猎杀在阿富汗美军的消息后,特朗普一直躲躲闪闪,大事化小。[17]在特朗普执政的头三年中,美情治界至少两次主动向俄方通报俄境内的恐怖主义活动,俄方根据美方情报,及时制止了对圣彼得堡的恐袭。[18]而同期美国对具有恐怖主义性质的“疆独”“藏独”以及近年来滋生的“港独”则网开一面,鼎力扶持。

美国对华对俄政策最显著的不对称性,是在战略层面加速美国的“脱欧入亚”。尽管这一政策取向在小布什尤其是奥巴马执政期间就开始启动,如再平衡(rebalancing)、向亚太倾斜(pivot to Asia-Pacific)等。特朗普时期,美国军事部署在形式和内容方面都在加速实施所谓的“印太战略”。与此同时,特朗普政府的南海政策也日趋强硬:2018年5月30日,位于夏威夷的美军太平洋司令部更名为印度-太平洋司令部;此前(5月24日),美国国防部以“中国在南海不断推进军事化建设”为由,撤回了已经向中国发出大约两个月的参加“环太平洋2018”多国联合军事演习的邀请;同时宣布越南将首次受邀参加这一演习。而在此之前(3月5日),美国海军“卡尔·文森”号航母停靠越南岘港,这是1975年越战结束后美军大型舰只首次访越。美国国防部2019年6月发布《印太战略报告》,试图以美日印澳“四国机制”遏制中国在南海的活动。[19]特朗普执政期间,美军在南海大大强化了“航行自由行动”,从2017的6次和2018年的5次,发展到2019年的17次。此外,从2019年开始,美国海岸警卫队这样的准军事力量参与南海续航。而奥巴马执政的最后两年,美方没有进行任何“航行自由行动”。[20]

美国的“印太战略”可以说是特朗普政府对外政策中唯一具有战略性的举措,目的是为了防范、对冲以致遏制崛起的中国在欧亚大陆与日俱增的影响力。相比之下,特朗普政府在欧洲非但没有类似的战略,而且还在经济和安全领域与欧洲盟国斤斤计较,争长论短,至少在心理上削弱了美国的信用和北约的内聚力,客观上缓解了俄罗斯的外部压力。

如果说特朗普政府真正对中俄实行“捆绑”政策的话,那就是在惩罚俄国时,也不忘捎上中国。2018年8月28日特朗普发推,说中国黑客入侵了希拉里的电邮。9月21日宣布对中央军委装备发展部及其负责人实施制裁,理由是中方在美国国会批准了针对俄罗斯的《通过制裁打击美国对手法案》后,仍与制裁名单上的俄方公司进行军贸交易,购买了苏-35战斗机和S-400防空导弹。[21]在9月26日的联合国年度大会上,特朗普攻击中国“试图干预即将到来的美国2018年中期选举……以反对我的政府。”[22]

在克里米亚问题上,无论在竞选还是执政期间,特朗普都与美国和西方主流媒体和精英针锋相对,数次表示克里米亚属于俄罗斯[23],俄罗斯合并克里米亚是其前任奥巴马之错。[24]

对于中美之间极为敏感的台湾问题,特朗普政府则采取了一系列旨在提升美台关系的具体步骤。2018年3月16日,特朗普签署《与台湾交往法》(又称《台湾旅行法》),使其立即生效。此前美国众议院和参议院于1月9日和2月28日先后通过此法案,这是继1979年美国国会通过的《与台湾关系法》之后又一大幅提升美台关系的法律。5月24日,美国众议院先表决通过了众议院版本的“国防授权法案”,其中的涉台条款鼓励“美台军事往来”。两周后(6月7日),美国参议院军事委员会公布了参议院版本的“国防授权法案”,与众议院版本相比更进一步,要求美军适当参加台湾军演,如年度汉光演习,另外还考虑让台湾参加美国军事演习。2018年半年之内,隶属于美国海军研究办公室的科学研究船(汤玛斯号)四次停靠高雄,尽管台军方极力淡化该船的军方色彩[25],美方逐渐提升对台军事关系的趋势已是不争的事实。其中既有通过“打擦边球”的方式试探大陆的反应,也不能排除美方为最终介入台海事务进行“热身”和“踩点”。[26]

与此同时,华盛顿圈内人士已经在谈论如何废除中美建交以后签署的三个涉台联合公报,因为它们“不符合美国的国家利益”。[27]2019年美国国会又抛出包括《2019年台湾保证法》等一系列“挺台”法案和议案,要求美国对台军售常态化、定期派遣美舰通过台湾海峡、协助台湾发展及整合不对称战力、重启美台贸易协议会谈、支持台湾加入国际组织、帮助巩固“邦交”等。2019年11月,美国助理国防部长帮办海诺·克林克(HeinoKlinck)秘密访台数日[28],这表明美台防务合作已进入实际操作阶段。与此同时,美国对台军售也大幅增长,2017年14.2亿美元,2018年3.3亿美元[29],2019年更高达80亿美元,远超奥巴马执政八年77亿美元的售台武器总额。[30]2020年3月26日,特朗普正式签署《2019年台湾友邦国际保护暨强化倡议法案》(Taiwan Allies International Protection and Enhancement Initiative),该法案要求美国行政部门协助台湾巩固邦交、参与国际组织以及增强美台双边经贸关系。[31]这表明保护台湾“外交”已纳入美国国内法。美国卫生与公共服务部部长亚历克斯·阿扎于2020年8月9-11日访台,成为40年以来美国访台的最高级别官员。[32]

2020年新冠疫情肆虐,中美关系也地动山摇。在中国疫情最为艰难的1-2月间,特朗普多次公开赞扬中国的防疫措施。3-4月间美国疫情开始恶化,特朗普政府与外交、国防部门高度默契配合,借助国会和媒体的极端保守势力,推出一轮污名化中国的系列组合拳。3月16日特朗普在推特上首次将新冠肺炎病毒称为“中国病毒”,然后是3月18日记者会讲话稿中的“新冠病毒”被手写改成“中国病毒”。3月27日习近平与特朗普通话,双边关系得以稳定。[33]然而好景不长,4月14日,《华盛顿邮报》专栏作家约什•罗金(Josh Rogin)发表文章,暗示新冠疫情的暴发很可能源自武汉实验室。[34]当天上午,美参联会主席马克·米莱(Mark Milley)在记者会上提出“大量证据显示病毒为自然产生”的说法[35],以此来淡化美国军方在2019年11月就发出武汉疫情预警的作用。[36]4月15日,极端保守的福克斯网站发文,在没有提供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声称“越来越多的人相信新冠疫情的暴发很可能源自武汉实验室”。[37]15日美东时间下午2时,美国国防部长点名攻击中国不透明,武汉疫情之初行动迟缓,祸及他国。[38]三小时后,特朗普在例行记者会上正式发难。军方在特朗普15日记者会之前积极、高调参与甩锅中国的行动,在特朗普执政三年中实为罕见。当晚,共和党参议员汤姆•科顿在福克斯新闻发表言辞激烈的长篇演说,要求中国政府为疫情的所有损失负责。[39]

相较于伤痕累累的美中关系,美俄关系在疫情期间尚属“正常”。尽管美俄之间存在着种种结构性矛盾,美国外交领域的建制派/民主党一直对特朗普的亲俄政策加以制衡,但两国首脑交流正常,双方互送防疫物资。[40]特朗普也不放过任何机会改善美俄关系,甚至不顾盟国反对,邀请普京参加拟议中的2020年9月在戴维营举行的G7峰会。[41]2020年是二战结束75周年,特朗普在2019年底就表示有意赴俄观摩二战胜利75周年的阅兵式。[42]白宫的这一表示有多少诚意,各方见仁见智[43],但是与近年来西方篡改二战史的潮流[44]还是迥然不同。6月18日,普京在美国《国家利益》杂志发表9000字署名长文“第二次世界大战75周年的实际教训”,全面评价二战历史,强调苏联红军在二战中的重要作用,反击西方修正派行为。[45]美国建制派的重要外交政策平台对普京的俄罗斯,至少还存有敬畏之心。

(二)建制派的药方

特朗普政府对华对俄政策中的种种“不对称性”,有意无意地迎合了建制派的政策考量,即,尽可能地弱化和分化中俄关系,进而在中美俄三边博弈中重回支配地位(pivotal posture)。

2014年乌克兰危机前后,中俄两国战略协调与合作的广度和深度都在逐步拓展,美国在大三角中的地位相对不利。在美国现实派以及相当多数的特朗普国安团队人士看来,美国的长远战略应寻求在大三角中避免与中俄同时对抗,尤其应防止欧亚大陆出现一个以中俄为主体的反美“轴心”。西方将中俄战略伙伴关系界定为“轴心”,起源于旅居英国的澳大利亚学者波波·罗(Bobo Lo)的《便利轴心:莫斯科、北京与新地缘政治》(2008年)一书。[46]如果说该书以“轴心”命名还主要是出于“促销”的动机[47],十年后,美国亚洲研究局主任理查德·埃林斯(Richard Ellings)和乔治·华盛顿大学罗伯特·萨特(Robert Sutter)等联手推出的《专制轴心:中俄合作的意义》文集(2018年)[48],则将中俄协作置于战略层面审视。美国和西方对中俄关系的认知由调侃到警惕的变化,转折点是2013-2014年的乌克兰危机。为此,基辛格认为,尽管俄罗斯在乌克兰/克里米亚问题上“犯规”,还是应该被看作世界均势中的一个关键组成部分[49],以防止中俄进一步接近。[50]已故的兹比格纽·布热津斯基以对俄强硬著称,即便如此,布氏在乌克兰危机期间居然提出乌克兰“芬兰化”的选项[51],以避免刺激俄罗斯。约翰·米尔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的说法则更为直白,他认为,“导致乌克兰危机的原因,是北约和欧盟不间断地东扩,以及2004年启动的‘橙色革命’等一系列民主运动。对普京来说,乌克兰民选的亲俄总统被以‘政变’的方式‘非法’推翻,是压垮俄美关系的最后一棵稻草。西方应从长计议,停止‘西化’(westernize)乌克兰,公开表示格鲁吉亚和乌克兰不加入北约。有朝一日,美国还要指望和俄罗斯共同应对日益崛起的中国。”[52]

在政策层面,约翰·米尔斯海默的现实主义在自由干涉主义(liberal interventionism)盛行的时代属于绝对少数。但中俄不断深化的战略伙伴关系却日益成为美国建制派的一块心病。为此,美国亚洲研究局在2016年大选前发起了一个有数十名专家参与的研究项目,目的是要找出中俄关系的契合点与潜在的分离器,中俄在哪些问题上可以志同道合,又有哪些现实和潜在的因素会使中俄反目成仇,从而为美国的“联俄制华”战略提供必要和可行的选项。[53]据笔者观察,参加这一项目的美国学者几乎都属建制派,在政见方面与特朗普大相径庭,更难以接受特朗普对俄罗斯的一片痴情,但在联俄制华问题上,却与特朗普息息相通。

建制派的努力在2018年10月终于上升到政策层面。美国国家安全顾问约翰·博尔顿在访问俄罗斯期间,就美国退出《中导条约》问题与俄方商谈。表面上是与俄国过招,真实目标是限制中国中程核打击力量的发展,保持美国在中国周边和印太地区的军事优势。[54]除此之外,博尔顿还不断向俄方抱怨对中国的不满,这一举动让俄方颇为意外。[55]

美国区别对待中俄两个“战略竞争对手”的根本原因之一,是基于美国对中俄两国对美“威胁”程度的认知,即,稳步崛起的中国对美国是长远的、战略上和综合性的挑战,而俄罗斯充其量是短期的、区域性的和仅仅在安全方面的“麻烦”而已;尽管俄罗斯仍然保有强大的核武库,但其经济结构、效益和规模完全无法支撑地缘政治和帝国野心,无力与西方持久对抗。[56]相当部分的美国建制派代表,包括外交、军方和情治界人士都认为,俄国最终会意识到中国是其在地缘政治层面最大的威胁,从而投向西方怀抱。[57]

(三)美俄之间:永恒的“重启”?

可以说,美国建制派尤其是现实主义者(如米尔斯海默等人)从未放弃争取俄罗斯重回西方的努力。苏联解体以来,几乎每一届美国总统在上任之初都会“重启”(即缓和)对俄关系。老布什政府跨越了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时代,对苏联的解体其实非常震惊甚至不知所措,竭力稳定双边关系。据布什的国家安全顾问斯考罗夫斯特回忆,布什不打算与俄国人对抗,“他(布什)强调说,冷战无输家,每一方都是赢家”。即便是在苏联解体前夕,布什总统和他的国务卿贝克仍然希望戈尔巴乔夫能够度过危机,稳定政局,而对其挑战者叶利钦却感到难以把握。[58]

布什继任者克林顿的对俄政策也是在充满憧憬中启动的。在克林顿看来,俄罗斯痛苦和不确定的转型阶段是一个全新课题,而协助俄罗斯新政府成功转型一直是克林顿关切的问题。为此,克林顿在1993年10月叶利钦与议会反对派的争斗中明确支持前者,在1996年俄总统大选期间通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向俄罗斯提供102亿美元贷款,支持俄于1997年加入G7。[59]尽管叶利钦在科索沃问题上与克林顿政府反目,但美方对叶利钦的接班人普京仍寄予厚望。普京上任伊始,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赖特就于2000年5月初访俄,3小时会谈后对普京评价极高。[60]普京对来访的美国国务卿也推心置腹,表示他虽热爱柔道、喜好中餐,但却是地道的欧洲人(Europeansubstance)。5月普京就任总统,6月克林顿访俄,期间普京甚至向克林顿提出俄罗斯加入北约的问题,克林顿对此“不持异议”(no objection)。[61]

2001年小布什入主白宫,立刻驱逐53名俄国外交官,以此惩罚俄在美国的谍报活动,这是继里根总统1986年驱逐80名苏联外交官以后最大的一次驱逐行动。然而数月之后,布什与普京在斯洛文尼亚会面,会后布什表示,他从普京的眼神中看到了他的灵魂,认为普京是西方可以信赖和打交道的俄国领袖。[62]

此后一年,美俄关系急速升温,“9·11”事件前两天,普京甚至电话通告布什,根据俄情治部门的判断,近期可能会有重大事件发生。而在斯洛文尼亚的高峰会上,普京就提醒布什,俄罗斯南面的“弧形不稳定地段”(arc of instability)非常危险。“9·11”事件当天,普京又是第一位给布什打电话表示慰问的外国领导人。据布什的国家安全助理赖斯回忆,在那一刻,她的直觉是冷战真的结束了。[63]2001年11月普京首次访美,布什在德克萨斯州克拉夫特庄园款待普京一行,美俄关系似渐入佳境。[64]

此后的美俄关系由于美国和西方在反导、北约东扩等一系列问题上的一意孤行而裹足不前,甚至倒退。2007年2月,普京在第43届慕尼黑安全政策会议上批评西方和美国过度使用武力。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格鲁吉亚同俄罗斯的“五日战争”,又使俄与西方关系雪上加霜。但2009年奥巴马接手白宫后,马上将“重启”对俄关系作为美国外交的首选项目。

尽管美国最终在乌克兰/克里米亚问题上与俄势不两立,奥巴马仍然尽力避免与俄罗斯直接、正面交锋,守住了不向乌克兰出售杀伤性武器的红线。回头看,美国在乌克兰危机时期主要是通过国务院和中情局直接插手,并未预料俄方会在乌克兰东部尤其是克里米亚地区重手回击,严重低估了乌克兰对于俄国的战略利益。与此同时,美国军方似乎置身事外,对急转直下的局势并未备有相应的应对措施。俄军特种部队已经在一周前接管了克里米亚议会,而美国军方对此仍无感觉,在3月4日国防部长黑格尔签发的《2014年四年防务评估》中,根本没有任何有关评述,只是不痛不痒地泛泛谈及俄军的现代化以及对邻国的威胁;要求美军进一步与对方交往,争取俄军更大的透明度,以防止军事误判。[65]

奥巴马任期内,由于美国公开、大规模地干涉俄2012年大选[66]、利比亚和叙利亚内战、斯诺登事件(2013年)、乌克兰/克里米亚危机、俄罗斯“插手”美国2016年大选,俄罗斯退出G8(2017年1月)等问题,美俄关系持续恶化。但两国的顶级外交人士却保持了异常良好的工作和个人关系,每次晤面都气氛融洽,相处无间;寒暄客套、互送礼品之后,就是长时间的密谈,以致有媒体对两人的“亲密无间”用“生死之恋”(fatal attraction)加以调侃。[67]克里与拉夫罗夫“难舍难分”的背后,应该是美俄高层近乎无障碍的(seamless)交流、试探、协调和利益交换的各种渠道,加之双方的不懈努力。这样的亲密关系不是任何美俄高层人士可以做到的,但两位外长在美俄关系跌入谷底时仍然能够相敬如宾,甚至心有灵犀,实属罕见。尽管美俄关系受制于多种结构性矛盾而步履艰辛,但很难设想,如果两位外长私交不好的话,美俄关系会跌落到何种地步。一个重要的事实是,冷战结束后几乎历届美国政府上任,都要“重启”对俄关系,虽然后来都不了了之,但继任者总是乐此不疲,这几乎成了一项铁律。

2020大选之年,建制派再次为“重启”美俄关系造势。 8月5日,百余名美国外交、安全和国会前高官、智库和学界精英签署一份公开信,力主下届政府和国会对俄采取更为现实和灵活的政策,以阻止中俄继续联手制美。签名者中不仅有前国务卿舒尔茨(George Shultz)、前防长佩里(William Perry)、前中情局长麦克劳林(John McLaughlin)、两名前参议员(Sam Nunn和Gary Hart),而且还包括几乎所有在世的前驻俄大使,众多国际关系和俄罗斯研究界巨头,如约瑟夫·奈、格雷厄姆·埃利森、米尔斯海默、罗伯特·杰维斯(Robert Jervis)等[68],其规格和阵容远超2019年由美国民间组织发起的百余名学者对华政策公开信。[69]

外交层面如此,美俄在军事层面的交流一直保持并达到相当密切的程度。除了冷战期间的传统和基础之外,“9·11”事件后,美俄在情报方面的交流也可圈可点。即便双方在叙利亚内战中针锋相对,两军的情治部门仍保持联系。据美国资深记者西蒙·赫施(Seymour Hersh)报道,美军国防情报局(DIA)在卡扎菲政权倒台后,发现中情局秘密将利比亚遗留的武器转送给叙利亚的“温和”反政府组织,但绝大部分都落入伊斯兰国恐怖分子手中。DIA局长弗林向奥巴马政府报告了这一情况,但被束之高阁。弗林与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邓普西决定“曲线救国”:将DIA掌握的伊斯兰国情报通过俄情报系统传递至叙利亚政府,借叙政府之手打击伊斯兰国。[70]弗林绕过美军最高统帅(总统)直接与俄方情报机构联系,实际上是犯了欺君叛国之罪,但也因此得到了俄方的肯定。2014年辞去DIA职务后,弗林于2015年底访俄并见到普京,一年后出任特朗普的国家安全助理, 2017年2月13日因“通俄”辞职。弗林的去职似乎并未严重影响美俄间的情报交流。直到2017年4月6日特朗普下令打击叙利亚的沙依拉特空军基地时,美俄军方在叙利亚的情报交流一直顺畅。[71]2020年6月28日,美主流媒体称特朗普知道俄方秘密资助塔利班攻击美军而无所作为[72],但美军方情报机构国家安全局(NSA)不认可中情局的证据[73],特朗普也“习惯性”地以军方情报回击民主党和中情局的指控。

(四)中美之间:先苦后甜?

相较于美俄之间的永恒“重启”,美国总统的每次换届几乎都要伴随中美关系的停滞、倒退、反转以致恶化。里根在大选中就信誓旦旦要恢复美台关系,令刚刚建立的中美关系立刻面临危机。在中方眼中,里根的继任者老布什是“老朋友”,中美正式建交前曾任美国驻华“联络处”主任,但布什在1992年争取连任的竞选中,为了自身和党派利益,还是批准了对台湾出售150架F16战机,而此种战机在当时刚刚结束的海湾战争中曾大显身手。尽管如此,布什仍然无法挽回选战中的颓势,而他的对手克林顿恰恰也是因为打“中国牌”而胜选,比如大肆攻击布什对中国心慈手软,背叛了美国的价值观;如果他当政,就会收拾“从巴格达到北京的屠夫”。二人之间的恶斗,实际上是在比谁更反华。2000年小布什竞选时,发誓要把中国这个战略伙伴变成战略竞争对手,2001年的撞机事件,几乎使中美之间的战略对抗突然提前到来,只是随后发生的“9·11”事件,迫使美国转向,以应对防不胜防的国际恐怖主义。

2009年初奥巴马走马上任,美国经济仍未走出2008年金融危机的阴影,国务卿希拉里一时把中美关系形容为“同舟共济”,但数月后便开始在气候/减排、谷歌问题、售台武器、会见达赖、汇率/贸易等方面不断挑战中国核心利益,使双边关系逐步滑向对抗;同时高调介入中国周边事务,利用南海问题挑拨中国-东盟关系,挑动印度抗衡中国,以钓鱼岛鼓动日本制华,利用天安舰和延坪岛事件套住韩国,借朝鲜的鲁莽行动将半岛推向战争边缘;最终利用TPP和再平衡战略,在地缘经济和地缘政治层面防范和压缩中国在亚太及周边的空间。中美关系在奥巴马当政期间从未进入过持续的正常状态,这背离了双边关系的一般规律,即每届总统就任前后都要对中国烧几把火,双方一般都会在美国总统执政的中后期进入相对稳定的互动状态。

美国对俄“先软后硬”、对华“先硬后软”的“规律”,其实还是表面现象。在美国的政治生态中,中国似乎永远是一个极为敏感、非常政治化、又充满政治风险的话题。有志问鼎白宫者欲保持“政治正确”,必须对华强硬。在2016年大选中,希拉里虽然反俄,但在对华问题上却公开表示“不想让她的孙辈们生活在一个由中国人主导的世界”。奥巴马则警告美中即将到来的“冲突”(conflict)。[74]而为希拉里助选的前国务卿奥尔布赖特则对特朗普政府将中俄“捆绑”、同时作为美国的战略竞争者非常不满,认为中国对美国的威胁远远大于俄国,把中俄相提并论是“过分抬举普京”。[75]

其中对华最为仇视的莫过于白宫国家贸易委员会主任彼得·纳瓦罗(Peter Navarro),他不仅将中美贸易关系定格为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还把中国政体妖魔化。纳瓦罗笔下的中国已经是万恶之首,必除之而后快。如今白宫内外,尤其是在日益“特朗普化的”共和党内,对华强硬已经成为“政治正确”的唯一标准,从经贸、安全到人权,各位高官要员反华争先恐后。副总统彭斯2018年10月4日在华盛顿智库哈德逊研究所发表一番针对中国的演说,措辞强硬,冷战2.0版呼之欲出。[76]在这种极端意识形态化的政治氛围中,持不同意见者多已走为上计,稍有迟疑者也被公开点名(如国防部长马蒂斯)。2020年6-7月间,特朗普内阁的五名高官——国安顾问罗伯特·奥布莱恩(Robert O’Brien),联邦调查局长克里斯托弗·雷(Christopher Ray),国防部长马克·埃斯珀(Mark Esper),司法部长威廉·巴尔(William Barr),国务卿迈克·蓬佩奥(Michael Pompeo)——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连续公开抨击中国的政治体制及其对“自由世界”的“威胁”。[77]如此高分贝密集发声,在世界外交史上实属罕见。按照特朗普前首席智囊斯蒂芬·班农的说法,白宫实际上已经制定并正在执行其对华“作战方案”,首先要“迎击”中共,进而将其“打翻在地”。[78]

特朗普的对华政策走到如此地步,建制派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谓美国两党在对华政策上的新共识就是对华强硬,全盘拒绝中国的经济、外交和社会发展模式[79],而这种“共识”恰恰是在奥巴马执政时期“不知不觉地”在美国尤其是华盛顿的政治圈子内成型的。[80]特朗普上台的头三年(至2020年初),尽管所谓“通俄门”是美国政治的“主旋律”,美国建制派的对华战略焦虑还是达到了空前的程度,反华自然成为美国外交的主线。

如今特朗普治下的美国为高感染、高死亡率,高失业率所困,政治生态进一步种族化、碎片化和极端化。[81]为了连选连任,反华已经成为共和党2020年大选的首选战略。[82]无独有偶,民主党竞选人拜登也拿中国说事,攻击特朗普“亲华”。为了击败特朗普,拜登将以“对华强硬人士”的姿态出场。[83]2020年8月18日民主党大会公布的新党章中,居然删除了“一中原则”。[84]美国选战中攻击对方是常态,如今双方都称中国偏爱对方:特朗普称中国在“尽一切努力”让他输掉2020年11月的美国总统大选[85],而亲拜登的《纽约时报》则称特朗普是中国在美国的“卧底”,意在搞乱美国。[86]

(五)俄中之别:个体与群体

在对俄中两大对手的“区别对待”中,可能最明显的就是“打击面”的差别。无论是在选战中还是执政后,美国主流媒体和建制派对俄罗斯的批评,一般都是因人因事,比如对俄“侵占”克里米亚,“干扰”美国选举;或针对俄罗斯某些领导人,尤其是普京本人及其人格“缺陷”,如克格勃背景、不文明行为(光膀子)、大男子主义、反同性恋等。即便是没完没了的“通俄门”,建制派只是抓住所谓俄罗斯干政的把柄,借此攻击特朗普本人,俄罗斯究竟在2016年美国大选前后做了什么手脚,其实并不重要。

而在对华问题上,美国人想象中作为“敌人”的中国,既是一个整体,也是具体的每一个中国人,而不仅仅是个别精英。2018年2月13日,联邦调查局局长克里斯托弗·雷在参院情报委员会作证时称,“整个中国社会都是对美国的威胁”。[87]同年7月在科罗拉多州阿斯本安全论坛上,雷又一次直接点出中国对美构成最大威胁。9月12日在接受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电视采访时雷再次强调,没有任何国家比中国对美国构成的威胁更大,因为没有一个国家比中国对美国的观点、创新、经济安全、甚至对美国人的日常生活,构成更广泛和全面的威胁。尽管雷在访谈中称美国与中国人民没有冲突,但中国人仍是联邦调查局反谍报工作的首要对象,他们所谓的理由是:中国的间谍活动无孔不入,以不同的形式展开,从网络攻击到盗取知识产权,到对外宣传;跨越大城市、乡村及两者间的所有地区;通过不同的人群进行,包括传统的间谍,和非传统的媒介,像教授、商人、研究生,以及像华为、中兴这样的电讯公司;中国的间谍活动影响到普通美国人、商家、消费者,可谓防不胜防。为此,联邦调查局几乎所有56个地区办事处都在对中国的经济间谍活动展开调查。[88]到2018年10月10日,雷在参议院国土安全委员会听证会上再次宣称,中国干涉美国中期选举,是美国“最大的威胁”,比俄罗斯还“严重”。[89]

在指责中国的问题上,不仅特朗普的高官们争先恐后,特朗普本人也亲自出马,甚至常常在完全不相干的场合拿中国说事。2018年8月7日晚,特朗普在他的新泽西州私人庄园宴请美国15家公司高管时突然打横炮,称“几乎每一个到美国的中国学生都是间谍”。[90]在9月26日联大的发言中,特朗普突然指责中国干扰美国中期选举。[91]一周后,副总统彭斯也在一篇“匆忙准备”的演讲中,指责中国干预美国中期选举。[92]特朗普入主白宫以后笔者曾断言:中美关系好,好不到哪儿去;但坏起来,则是没有底线的。[93]中国对于美国,已是罪恶的化身(criminalization of China)。[94]

同样是美国国家安全战略主要对手的中国与俄罗斯,在美国高度意识形态化的政治生态中,不仅“待遇”不同,反华还是美国保守派对冲美国国内反俄势头的工具,不禁令人怀疑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执笔者是否真心实意地认为俄国是对美国的重大威胁,还是仅仅作为一个点缀。

二、“文明”乎?种族乎?

如此大规模、超强度地密集攻击一个大国,尤其是将14亿中国人统统视为对美国的威胁,在世界外交史上极为罕见。中美之间早已形成了错综复杂、相互依存的互动关系,硬要将这一有相当深度和广度的双边关系在极短的时间内人为地撕裂、打烂,把全体中国人作为敌人,实在需要相当的想象力和决断力。在美国历史上,也只是对日裔美国人采取过类似不加区别的敌视行为,但那也是在日本偷袭珍珠港、美日进入战争状态以后的事。而中国的历史性崛起既不靠输出革命,又不输出饥饿和贫困,更不去折腾西方主导的国际体系[95],而且反复表明中国和平崛起的动机和方式[96],强调中国不会挑战美国,更不会取代美国[97],中国对现存国际秩序的维护力度,远超作为守成大国的美国。[98]2020年3月中国疫情刚刚缓解,就开始向世界提供防疫救助并输出海量的医疗防护器材。[99]不仅如此,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向世界和美国提供了大量质优价廉的制成品、每年上亿出手阔绰的游客、数以百万计的留学生和大量的专业人员,极大地促进了包括美国在内的世界经济的发展,为何美国仍对中国如此敌视?!

(一)“文明冲突”的陷阱

对于这种几乎举国一致的反华,新加坡学者马凯硕(KishoreMahbubani)在2017年初指出:“几乎没有任何美国公众人士会公开地为中国辩护。相反,所有美国政界人士都会竞相贬损中国。2016大选年,包括希拉里、克鲁茨和桑德斯在内的所有总统竞选人都大肆辱华。”[100]然而马凯硕仅仅指出了美国政治生态中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并没有提供任何深度解说。

两年以后,时任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办公室主任凯润·斯金纳(Kiron Skinner)不经意地道出原委:美中之间的竞争是两个文明和两个人种之间的斗争,“这是美国从未经历过的”。为此,她所主持的国务院正在制定一项类似冷战期间由乔治·凯南提出对付苏联的“遏制”战略,以便应对中国这样“一个非高加索人种(即白种人,笔者注)的强大竞争对手”。相比之下,冷战期间与苏联的竞争不过是“西方家族的内部之争”。[101]

一位非裔女性外交高官,从白种人的视角,在文明/种族的层面解读世界两强的关系,不仅在美国外交史上前所未有,在“政治正确”占主导的美国外交圈内,这本身就是一个匪夷所思的现象。对此,美国政治精英的反应相当复杂。一方面,斯金纳的论点得到了一些极右人士的支持,如斯蒂芬·班农等[102],但在华盛顿遭到了几乎一边倒的批评。[103]除了难以认同其露骨的种族主义和蹩脚的历史观以外[104],建制派还担心“文明冲突论”不利于团结非西方盟友共同遏华,也会弱化美国对世界的道义感召力。[105]建制派最为忌讳的是,“文明冲突论”会给人以某种印象,即美国与同为白种人的纳粹的关系远超与中国的关系。[106]斯金纳的“大战略”虽有争议,却很快退出公众视野,支持者和反对者似乎都无心恋战,斯金纳本人2019年8月离职前也从未公开回应众多的质疑和批评。

在亨廷顿看来,“文明”之争最为持久、最无解,尤其是西方与非西方之争:“国际冲突的根源是文化和文明的冲突……”。[107]“文明冲突论”一文问世四分之一世纪后,亨氏的预言不幸被证实,如今西方对来自非西方国家的难民潮惶惶不安,民粹高涨,反民主、反体制、反移民、反有色人种的右翼势力大行其道,唤醒了西方“文明冲突论”深层的种族意识。西方主导的“自由国际秩序”(Liberal International Order)的“终结”,加快了所谓“文明冲突”向种族冲突的过渡。在此种国际政治生态中,作为非西方、非西式民主制度、非结盟、世俗和拥有独立自主的外交和军事力量、正在稳步崛起的中国,不可能不成为西方和美国臆想中的另类(the Other)。

然而这番“斯金纳快闪”还是揭示了美国外交理念中一些深层问题。多年来,“种族”在美国外交中都是一个被刻意回避的符号。亨廷顿1993年发表“文明冲突论”,是基于宗教、文化、历史和语言等因素,未直接涉及种族问题。2001年的“9•11”事件后,“文明冲突论”盛行。即便如此,小布什政府仍然顶住巨大压力,拒绝将整个伊斯兰文明作为西方的敌手。[108]亨氏文章问世四分之一世纪后,美国外交决策的最高智囊机构在对华政策上居然把“文明”与种族和肤色直接挂钩,也许不仅仅是斯金纳本人的“无知”或心血来潮,而是表露了美国对华政策中一些更为深层的理念,具有更广泛的、超越时空的政治文化基础。问题是,中美交往40载,双方经贸、社会、文化深度交融,美方为何此时将文明/种族问题引入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对斯金纳现象的解读,有必要回溯美国百年政治文化的变迁。

(二)美国百年:种族的诱惑与尴尬

斯金纳将中美关系置于文明/种族范式之中,正值种族问题再次回归美国内政外交主场之际。甚至在弗洛伊德事件引发的种族暴乱之前,特朗普及其反对者都攻击对方为种族主义、法西斯主义和麦卡锡主义,且愈演愈烈。奥巴马在位八年,为黑人入主白宫首开先河,也促成了白人种族主义的强力反弹。[109]美国实行民权法案半个多世纪来一直受到压抑的白人至上主义情结,终于在2016年得以宣泄。特朗普“使美国再伟大”的口号,至少在民主党及其支持者看来,是要使美国白人再伟大。[110]而在白人至上主义者看来,已经到了必须用暴力来“解决”少数族裔在美国泛滥的时刻了。[111]斯金纳的“文明/种族”论出台一年后,非裔美国人乔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被白人警察“膝杀”,美国的种族骚乱呈井喷之势蔓延开来。

如今特朗普治下的美国种族之乱,包括斯金纳在内的美国精英阶层情不自禁的种族意识,绝非一日之寒。在北美早期政治中,除了南方以奴隶制为基础的大规模私人农场经济以外,以肤色为基准的歧视政策,客观上缓解了早期来自欧洲移民群体之间的恶性竞争,也掩盖了白人群体内部因贫富差距而产生的阶级对立。[112]美国白人至上政治文化的真正成型,始于第七任总统安德鲁·杰克逊(1767-1845年),即所谓杰克逊主义(Jacksonianism)。杰克逊告别了美国开国之父欧洲色彩浓厚的精英/启蒙主义,将其合法性建筑在北美殖民扩张时期不断驱逐、杀戮印第安边民群体(frontiersmen)的基础之上。在这些白种人看来,那些“没有德行”的“危险异类”,即有色人种,属于必须取缔之列。两百年后,特朗普强烈反移民、反难民、反有色人种的言行,给人以时光倒流之感。[113]在对外政策层面,杰克逊主义往往拒绝妥协,要么满盘通吃,要么洗手不干(all-or-nothing)[114],与具有相当理想主义的自由主义成分和审时度势的现实主义等“老欧洲”舶来品迥然不同。

特朗普版的杰克逊主义也许难以全盘复制早期赤裸裸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但他对有色移民、难民和(包括华裔在内的)少数族裔不加掩饰的恶言粗语[115],凸显了传统杰克逊主义顽强的原始本能(basic instinct)。这也可以解释,为何在美国对华政策上,完全不可能想象会有人像特朗普为俄罗斯两肋插刀那样,公开为任何中国领导人和政策站台与辩护。在美国的集体意识和观念中,西方以外之中国的快速崛起,是不可预测的,甚至是危险的。

美国将自身的种族意识带向世界,始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当时的美国刚刚完成本土开拓和征服西半球的霸业,传统的孤立主义显然束缚了美国的手脚。面对充满诱惑却又难以把控的外部世界,刚刚起步的美国国际关系学(IR)几乎是情不自禁地以“种族”即白人至上主义和适者生存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来透视复杂多变的国与国关系。在美国IR学者笔下,代表“文明”的欧洲人及在世界各地的白种人居于国际秩序的顶端,黑人处于最底层,二者之间的是其他各色“野蛮”人种。在这一“文明”对“野蛮”的等级建构中,“宽宏大量的”白种人对有色人种施以“教化”,以提升后者的“文明”程度。不仅如此,国际上“劣等”有色人种之间的冲突,必须由白种人以武力加以控制,如此等等。美国早期国际关系理论的种族内核不仅漂白了奴隶制、帝国征服、殖民主义和种族灭绝等恶行,也使美国的国际关系研究成了事实上的“种族关系理论”(interracial relations)。[116]

美国学界对种族问题的执着有其特定的国内背景。内战以后,美国经济快速发展,但在此后百年中,美国对南方摆脱奴隶身份的数以百万计有色人种(主要是黑人)采取了大规模的种族隔离政策,即《吉姆·克劳法》(Jim Crow laws)。对美国白人来说,种族问题既难以解决,又无法割弃,只能采取“隔离”的方式“冷”处理,这在西方国家独一无二。20世纪30年代德国纳粹上台后,对所谓“美国模式”,即国家规模的种族隔离立法,非常感兴趣,派遣了数以百计的律师、学者和官员赴美考察和调研,并以《吉姆·克劳法》为蓝本,制定了针对犹太族群的《纽伦堡法案》(Nuremberg Laws),对数百万德国和欧洲犹太人实行“终极解决”方案(the final solution)。[117]

在那个种族至上(centrality of race)的时代,美国政治学被认定为美国白种人“最宝贵的财富”,美国第一份聚焦外交问题的杂志1910年创刊时,顺势取名为《种族发展研究》()。九年后该刊更名为《国际关系杂志》(),1922年更名为《外交季刊》(),同时作为美国外交委员会的旗舰刊物至今。[118]

无独有偶,快速崛起的美国步入国际社会之时,在西方,尤其是在“英语空间”(The Anglosphere)中,关于种族问题的叙事一直伴随着所谓“文明问题”。在这个框架中,“文明”的西方(白种人)与“野蛮”的非西方(有色人种)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119]至少在英语世界中,“文明”与种族问题已成为一枚硬币的两面,相互衬托,不分彼此。这一“文明”讨论的背后,也有西方老牌殖民国家(英国)与后起之秀(美国)的利益交换:1870年代德国统一后快速崛起,不仅打破了欧洲大陆的力量平衡,而且挑战老牌殖民帝国对非西方世界的统治;而年轻且精力过剩的美国则有意在西半球以外有所作为。英国作家吉卜林乐见其成,他在《白种人的负担》一诗中,呼吁美国的“出类拔萃之辈”走向世界,承担更多统治非西方的责任,以便把那些“半人半鬼”“孩童式的”有色人种提升到“文明”的水平。[120]

20世纪上半叶美国政治学和国际关系学界与种族主义的不解之缘,到二战结束时戛然而止。在IR学者笔下,美国的国关理论摒弃了欧洲学派的理想主义和对外政策中的绥靖主义,基本上承袭了古希腊古典现实主义的精髓(即对实力消长和国家利益的关注)[121],以及二战前在欧洲被打入另册的现实主义[122],汉斯·摩根索等欧洲现实主义论者只有移居美国后才寻得知音,安身立命;20世纪初美国虽然也有美国版的自由主义(即威尔逊主义),但很快就被孤立主义所取代。[123]如此叙事,完全屏蔽了种族变量在美国早期IR理论中的中心地位的历史[124],把美国塑造成为两千余年后西方古典现实主义的真正传承者。冷战后期,美国外交史学家迈克尔·亨特(Michael Hunt)曾指出种族主义在美国外交中的作用[125],但他的批判性论点在西方赢得冷战的狂欢之中被无情地边缘化了。

冷战结束后,美国国际关系学界中的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等传统范式,受到女权主义、建构主义[126]等新潮派的挑战,后者迅速成为IR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唯有种族问题例外。按常理,强调身份认同(identity)的建构主义应该在种族问题上有所作为,但迄今为止建构主义似乎仍在所不为。[127]进入21世纪,有学者开始探索种族问题在IR理论建构中的作用,但也只是停留在对历史的发掘和评判阶段,与理论化(theorization)尚有相当距离。[128]美国大学本科的IR教科书中基本不论及种族问题[129],有意无意地省略种族问题在美国早期IR理论建构中的中心作用(centrality of race to IR theory)。[130]

对于种族问题,美国国际关系学界的处境的确非常尴尬。这既是一个难以启齿的污点,也是一个无法消除的历史痕迹,采取鸵鸟政策也许是唯一的出路。对此,英国学者苏珊·彼得森认为种族问题在美国IR学界“命中注定要销声匿迹”。[131]冷战刚刚结束后,亨廷顿在其发表的“文明冲突论”中,也只字不提“种族”字眼。[132]这种刻意塑造的种族“中立”(race neutrality)表象,不仅漂白了自身污点,也维护了美国的道义制高点。直至2016年底,美国政界和IR理论界再度为种族问题所缠绕。

如果说百年前美国外交中的种族因素,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美国国内无解的种族问题,而如今在美国的集体意识中,西方文明以外的中国快速崛起,既不可理解,更无法解释,因此一定是不可预测,甚至对西方具有威胁性。在这个意义上,斯金纳有意无意点破的不仅仅是“惊人的野蛮”[133],而且表明部分美国决策人士已经将对华关系上升到文明/种族冲突的层面,而这恰恰是美国政治和知识精英百年来所力图忘却和极力漂白的污点。[134]斯金纳作为这一精英团体中的一员,又身处外交决策部位,也许只是在事后才意识到西方“文明”概念中难以消除的种族情结,不得不对所有批评选择沉默。

(三)并不“孤独”的俄罗斯

特朗普“亲俄”并不等于对俄罗斯全盘接受。美国传统外交理念中的种族主义,实际上有一个等级制度(hierarchy)的“细分法”,它不仅仅是针对非西方的人群和地区,即便是对西方内部各族裔也要分为三六九等。对主导国际秩序的盎格鲁-撒克逊人来说,欧洲和亚洲血统各半的斯拉夫人的“种族排名”要在盎格鲁-撒克逊和日耳曼族之下;斯拉夫人种虽然吃苦耐劳,坚忍不拔,但却属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农夫型”之列。[135]由于在地理和文化层面的特殊地位,亦东亦西、不东不西之斯拉夫文明的身份认同难以确定,这包括跨文明的欧亚主义(Eurasianism),游离于东西方之间孤独的(одиночество)俄罗斯;[136]亨廷顿甚至将“斯拉夫-东正教”视为一个置身于西方之外的独立文明体系。[137]

对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盎格鲁-撒克逊族群来说,俄罗斯国民性中的唯一强项是持久的、义无反顾的领土扩张[138],在西方殖民扩张史上可圈可点,这其中当然包括沙俄与西方列强联手对中国的侵夺。然而俄罗斯体量巨大,与欧亚大陆众多非西方民族的复杂互动所产生的特殊基因,对追求种族纯洁性的西方来说,还是难以完全认同。无论俄罗斯强大或贫弱,西向还是东进,其复杂的身份认同在西方的潜意识中都是一个“问题”。普京执政初期数次要求加入北约均不被接纳(苏联领导人在斯大林去世之后也曾要求参加北约,都不了了之),西方对俄罗斯的蔑视、排斥和恐惧应该是一个常量。尽管如此,在美国人看来,俄罗斯在西方体系内部的“文明”程度还是要高于“懒惰”“散漫”的拉丁族(意大利、西班牙和法国)。[139]亨廷顿虽然将俄罗斯和东正教定性为西方之外的文明体系,但在他描绘的所谓“西方内战”(Western civil war)[140]最后阶段的20世纪中,俄罗斯都是当之无愧的重要参与者。在20世纪下半叶的冷战期间,苏联与美国一道,更是两极体制的支柱。相对于战乱不已的20世纪上半叶和无节制的自由干涉主义肆虐的21世纪,实力相对均衡的两极体制更是一个有序的、可控的世界,或“持久和平”的时代。[141]冷战最后几年,美苏领导人之间的关系相当和谐,双方在军控、地区热点(伊拉克)、东欧民主化等方面的协调与合作,使老布什确信“国际新秩序”(new world order)已经到来[142],以致美国庞大的军工情复合体(military-industrial-intelligence complex)对苏联即将到来的巨变毫无感觉。

即便是在俄罗斯被美国主流媒体和建制派妖魔化的21世纪,美国社会中公开亲俄也不是匪夷所思的现象。2016年以来,保守的福克斯电视台几乎是日复一日地提醒其观众,中国是美国最大的挑战、最坏的敌人,俄罗斯对美国的伤害和威胁与中国相比微不足道。对特朗普的支持者来说,亲俄甚至比亲民主党更为可取。2018年中期选举时,特朗普的拥护者甚至“自发性”地打出“做俄罗斯人,好于做民主党人”的口号。在这个意义上,特朗普和美国建制派在联俄制华的问题上高度一致,他们认为,俄罗斯再坏,也是西方文明的一部分,顶多是混血儿(полукровки)[143],属于可以调教之类。

(四)华人的尴尬

美国精英和民众对中国的迷茫、傲慢与偏见,在相当程度上是美国国内深厚、持久的仇华、排华、拒华情结(complex)的自然外延。1882年实施的《排华法案》,是美国历史上唯一针对某一族裔的移民排斥法案,直到1943年二战期间才被废除。该法案颁布以后,又有一系列歧视性法案相继出笼:禁止华人在美国拥有房产,禁止华人与白人通婚,禁止华人妻子儿女移民美国,禁止华人在政府任职、参加选举,等等。应该指出的是,美国19世纪下半叶的排华浪潮始于底层民众,尤其是在经济不景气时期,如当年的美国劳联主席冈珀斯认为,“美国白种人与亚洲人的种族差异永远不会消除,优等白人必须通过法律排斥低等亚洲人,如属必要,可以诉诸武力”。西奥多·罗斯福在1894年也宣称过,“把华人放进来会毁灭白人”,并与众多的种族主义者一起号召“让华人滚蛋”。[144]

1941年12月日本偷袭珍珠港以后,中美开始商谈订立新约以废除美国在华治外法权及其他特权,中国驻美大使魏道明同时向美国国务卿赫尔提出废除《排华法案》。然而,尽管中美已经成为战时盟国,美方对废约仍不甚积极。一般认为,最终促使废约的是1943年初宋美龄访美,尤其是她1943年2月18日向美国参众两院联席会议发表的演说,成功扭转了美国白人对中国人的态度,为美国废除《排华法案》扫清了障碍。然而,废除《排华法案》的最终动力,却是珍珠港事件后日本成功的战时宣传,利用《排华法案》离间中国与美国的同盟关系,美国因此日益感受到道义上的压力以及与之相关的利益,最后不得不废除《排华法案》。在宋美龄演讲以后的一系列听证会上,支持废法的绝大多数证词都认为,废除《排华法案》可以削弱日本攻击美国迫害和排斥华人的宣传。美国军方甚至认为,“《排华法案》起的反作用抵得上日军的‘二十个师’”。[145]日本的战时宣传可以说是美国最终废除《排华法案》的最有力推手。

2012年6月18日,美国众议院最终以立法的形式,为曾经排斥和歧视华人的做法道歉。然而这一道歉案也明确表示,立法道歉并不会给受到《排华法案》影响的美籍华裔家庭索赔提供依据。[146]根据1988年里根总统签署的法案,就二战期间将日裔美国人投入集中营的做法道歉,并向10万日裔美国人每人赔偿两万美元。[147]而美籍华人所得到的,远逊于作为敌国的日本在美侨民和日裔的最终所得(无论是道义上的还是经济上的),华裔和中国在美国集体意识中的地位,仍有巨大的调整空间。

2018年以来包括特朗普在内的美国高官多次公开宣称,所有的中国人都是间谍,对美国都是威胁,华裔在美国官方眼中,几乎已经成了“敌侨”的代名词。不仅特朗普政府如此,美国媒体和智库人士2017年就开始讨论一旦中美开战,如何处置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在美国工作和留学的中国公民,外加几百万美籍华人,因为他们都会成为美国的敌人。《华尔街日报》和《华盛顿邮报》前记者托马斯·里克斯(Thomas E. Ricks)为此绘制了一幅当年关押日裔美国人集中营的地图,刊登在美国著名的《外交政策》()刊物上,当时特朗普还未开打贸易战,美国一些精英就已经在琢磨如何处理在美的中国公民和华裔了。[148]

如此公开地指责和讨论如何“处置”数百万华裔和中国在美侨民,在美国主流社会、媒体和极度自由化/反特朗普的大学校园里,居然没有什么人和团体感到这是一个问题。而同样的主流社会、媒体和大学校园却一直以各种方式在替难民、穆斯林和非法移民打抱不平。而且,左派和右派人士异口同声地谴责中方在新疆的政策,却完全不关注数百万华人的命运。当年美国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所说的对美国种族隔离政策视而不见的“沉默的大多数”(the silent majority),如今在华裔问题上再度显现。

对此,美国内外有人惊呼麦卡锡主义再现美国[149],但笔者对此不敢苟同。至少在表面上,麦卡锡当年是一个人挑战整个体系和政府要员(包括总统),最终为已经人人自危的美国制度所抛弃;如今却是整个体制自上而下地抓中国“间谍”,而美国社会对此完全没有感觉。华裔作为一个整体的政治空间受到强烈挤压,向“上”扩展的余地非常有限,而向“下”跌落的程度可能是无底的。历史上中国贫弱时美国有《排华法案》,如今面对一个强大的中国,华人仍然作为异类而被整个制度所怀疑和敌视。

在百年前西方的集体意识中,中华文明、中国和华人不仅是非文明的、劣等的、肮脏的另类,也是难以调教、穷凶极恶的怪物和巨兽。[150]百年之后,西方学界再次回归“文明冲突”问题,美国政治学泰斗亨廷顿甚至莫名其妙地断言伊斯兰和孔教将联手对抗西方。[151]如此一来,将世俗的、包容的中国与伊斯兰世界中极端宗教化、反西方的势力捆绑在一起,可能将永远停留在西方(亨廷顿)的臆想之中。然而,与亨廷顿的预言相反,如今伊斯兰世界四分五裂、水深火热、暴力丛生的根源,恰恰是西方无限度干涉的结果;而最终却祸害自己,导致西方民粹浪潮和极右势力的爆发。

(五)IR理论,重俄轻中?

其实,斯金纳对“高加索人种”苏联的偏爱[152]并非偶然,美国IR学界在冷战期间一直有类似的“重俄轻中”(Russia-heavy-and-China-lite)的情结。在美国的IR理论层面,现实主义,尤其是肯尼思·沃尔兹(Kenneth Waltz)的结构现实主义(structural realism),将冷战的两极体制界定为一个稳定的国际体系。[153]这实际上确认了苏联在这一体系中合理合法的地位。不仅如此,苏联对该体系的稳定作用也得到充分认可。约翰·加迪斯(John Gaddis)为此提出著名的“长和平论”(long peace),认为相对于20世纪上半叶战乱不已的多极体制,在美苏主导的两极世界中,博弈双方都遵循一系列行为规则,包括尊重彼此的势力范围,避免直接军事对抗,限制导弹防御体系(ABM)的建立,默认核武器相互确保摧毁(MAD),承认核武器的不可使用性,不在对方领导层危机时(领导人正常或不正常死亡)落井下石等。[154]

冷战期间美苏两极体制的相对稳定,在多大程度上是由于均势态势使然,还是因为属于白种人之间的博弈而有所节制,是一个值得探讨的议题。进入21世纪,中国经济总量已远超苏联鼎盛时期,且与国际经济体系高度融合。与此同时,中方多次表示无意在意识形态方面挑战西方。“中国模式”是开放式的,它立足本国实际,对西方多种理论、经验和政策中的合理成分兼容并取,是一条适合中国自身发展的路径,而其他国家则应该根据自己的国情探索发展道路。尽管如此,在美国国际关系学中,中国的“痕迹”少之又少,其主要范式从未对中美事实上的“两极”态势进行任何理论化的尝试。相反,处于巅峰状态的“进攻性现实主义”,将国际关系建立在人类最原始的你死我活的求生本能之上[155],与埃利森《中美必有一战》中提出的“修昔底德陷阱论”一道[156],基本排除了国际秩序和平转型的可能。不仅如此,“进攻性现实主义”创始人米尔斯海默在中美军事冲突危险日增的今天,公开提出美军在东海、南海等地“非常有可能”“有限”使用核武器。[157]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时代,现实主义在美国蜕变为社会达尔文主义式的“进攻型”理论和实践,应该是美国IR界的耻辱。而最热门的“新国际政治经济学”(new IPE),则专注于纯理论的建构,对现实问题(包括中国崛起)兴味索然。[158]美国IR学界在冷战时期“厚待”苏联,对中国却采取“冷处理”。在政策层面,美国总有人(如特朗普)为俄罗斯“回归”西方(如G7)而不懈努力,却拒不接受与中国的对等关系(新型大国关系)。

美国IR理论界对中国的视而不见,与美国的“中国学”(China studies)中持久不衰的中国威胁论遥相呼应。无论中国贫弱或强大,也不局限于中国的经济、军事、民族主义和非西方民主体制,甚至中国传统文化、内向和自我中心主义(所谓的“middle-kingdom mentality”)、后发优势对现存体制的挑战(如崛起的德国),甚至中国未来有可能实现的民主化政体等等,都被认为会构成对美国利益和观念的挑战。[159]在特朗普时代,几乎中国内政外交的方方面面,都是美国难以接受的,这包括中国的外向型经济(“一带一路”倡议)、举国一致的产业体制(“中国制造2025”)、共产党的领导等等。美国国际关系理论中的“中国消失症”和地区研究中的中国威胁论,也建构了美国敌视中国的“两党共识”[160]的理论基础。而用文明/种族范式界定美中关系,意味着美国对中国的敌视不取决于中国做了什么,中国存在的本身,就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更不要说一个强大的中国了。

美国学界和决策界“厚俄薄中”的取向不仅仅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冷战以来,像国务卿、国家安全助理等高层决策人士中不乏苏联问题专家,如基辛格、布热津斯基、赖斯等,他们在学界的业绩顺利地转化为政界的高位和影响。一个直接的原因是,对付像苏联这样对美国安全和利益有重大影响的对手,美国的对苏政策需要专业知识和具有这些知识的人才。然而美国的中国问题专家尚未有机会进入决策高层。同样是研究共产主义,为何美国这些国别问题研究学者的研究对象的肤色,可以左右他们的仕途?此种现象也许纯属偶然。对此,笔者询问过一些美国学者,对方的回答要么模棱两可,要么无以言对,显然无法理解这一令人匪夷所思的现象:即,研究中国共产主义的职业前景,要远逊于那些研究苏联共产主义的同行。

其实,这种对中国人和中国文化的混合式恐惧情结并非一时形成的。1949中国革命胜利后,代表美国右翼的麦卡锡主义提出了“谁丢失了中国”的质疑,认为如此强大的美国之所以不能摆平中国的“土共”,肯定是美国政府内部有人通共亲共。美国国务院的三位中国问题专家约翰·谢伟思、约翰·文森和约翰·埃莫森因此成为麦卡锡主义的第一批受害者。一时间,美国政府内外与中国有“关联”者人人自危,大批美国左派和自由派人士也受到程度不同的怀疑、指责甚至迫害,研究中国和与中国有关的美国人似乎都有通共之嫌。冷战以后,对华强硬成为华盛顿圈内“政治正确”的标准,否则就会被贴上“红队”(red team)或“熊猫派”(panda huggers)的标签。[161]

相比之下,研究苏联/俄罗斯的美国学者鲜有此种职业恐惧。创造“遏制”概念的苏联问题专家乔治·凯南(George Kennan),对冷战期间的美国外交一直持批评态度。杜鲁门1947年的“冷战”演讲数天后,正在美国战争学院(National War College)任教的凯南在对全体学员的演讲中逐条批判了“杜鲁门主义”,他本人却安好无恙。[162]冷战期间,不仅美国IR学界对苏联国际地位的合法性予以肯定并充分理论化,苏联学(Soviet studies)也实现了部分去意识形态化。布热津斯基等人在20世纪60年代所创立的极权主义理论(totalitarianism)反而被边缘化了。[163]后冷战时期,美俄关系大起大落,但像斯蒂芬·科恩(Stephen Cohen)这样著名的俄罗斯问题学者常常在主流媒体强力发声,主张现实地对待俄罗斯。他主持的《国家》杂志(),一直是美国公共空间反俄浪潮中的理性平台。[164]

三、结束语

通过对美国对华对俄政策在历史、社会和理论层面的比较,至少可以有若干政策方面的考量。

首先,美中与美俄关系的最大不同是前者日益向全面对峙发展,不仅涵盖经济、军事、政治、外交等领域,而且已经涉及文明冲突的层面。促成这一转型的不仅有中美之间的恩怨和历史惯性(美国的《排华法案》),也是世界大势使然。21世纪的世界,民粹主义卷土重来,它所伴生的反移民反难民的排外主义、极端民族主义、反全球化主义、美(本)国第一主义等,已成为西方尤其是美国等发达国家政治生活中的新常态。95岁高龄的基辛格认为“中美关系再也回不到过去了”[165],也许是这位冷战期间中美俄大三角战略开创者对国际乱象的无奈表述。

在此种政治生态中,被西方自由主义多元化遮蔽多年的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也浮出台面,以各种方式顽强地表现自我存在。中国作为美国的非西方战略对手,在美国的集体意识中被有意无意地曲解、排斥、边缘化和妖魔化,其程度远超美国的另一个战略竞争对手俄罗斯。在这个意义上,对华强硬可能不仅仅是出于所谓的“两党共识”,也源于相当固化的、具有种族色彩的社会潜意识,其表现方式可能不甚直白,甚至完全无意识,但无视其存在至少是不客观的。

第二,特朗普政府和美国建制派已经放手实施联俄反华的策略。不可否认,美俄之间有太多的历史恩怨和一系列结构性矛盾,这包括后苏联时期俄罗斯的痛苦转型,西方以冷战胜利者自居的傲慢与偏见,以及北约东扩、美国单方面退出反导和中导条约、乌克兰/克里米亚危机后美国的全面制裁等,双方信任度创历史新低,很难设想美俄关系在短期内会有所缓解。尽管如此,美方也执意要将死马当活马医,寻找机会改善对俄关系。特朗普执政期间一系列示好举动,常使俄国非主流派人士浮想联翩,不时放出弃中投美言论,迎合美方的“善意”[166],至少要力图拉开与中国的距离。[167]中美在新冠疫情中对抗加剧,似强化了一些俄罗斯精英对中国“警”而远之的意向,以求在中美、中欧博弈中争取利益最大化。[168]

即便是俄国主流派,调整对美政策也是当务之急,只不过因特朗普国内政敌的干扰而无法施展。尽管如此,使过度紧张的美俄关系以某种方式软着陆,似乎是双方共同的短期目标。博尔顿2018年10月底访俄时分别与俄方外长、安全顾问、国防部长和普京本人长时间会谈,普京还罕见地准时会见博尔顿,不仅给足了这位美国鹰派面子,也表明俄方对特朗普政府仍寄予希望。[169]即便是在疫情期间,特朗普得罪了几乎所有的盟友和对手,对俄关系却一直维系在“合情合理”的状态。从长计议,俄罗斯特殊的地理环境(欧亚大国)势必使其外交兼顾东西,亦东亦西,不可能长期只顾一方。在这个意义上,未来俄罗斯外交的某种调整也是可以预见的。

只要中国仍然被定性为美国最重要的战略对手,美国就不会轻易放弃联俄制华的努力,至少可以营造一些气氛,充分利用俄罗斯版的黄祸论(the Mongo Yoke)[170],最大限度地影响、分化和说服部分俄罗斯政治和知识精英。有鉴于此,中方对现处于“历史最好”状态的中俄战略伙伴关系不可掉以轻心,尤其需要下大力改善和提升不尽人意的中俄经济关系,同时加强中俄两国人民之间的亲和力。目的是争取高屋建瓴,在文明层面建构双边互动关系,使两个欧亚大陆最大的国家彻底摆脱威斯特伐利亚体系中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时代,这也许是唯一合理的选择。

In its declared policies, the United States identifies both China and Russia as its strategic rivals. At the operational level, however, the Trump administration is obviously Russia-hospitable and China-hostile. The administration frequently reaches out to the former while moving toward all-out confrontation with the latter. This China-heavy-and-Russia-lite strategy is by no means unique to the Trump administration. Since the end of the Cold War, all U.S. administrations started with a “reset” of relations with Russia, while playing hardball with China. Power and ideological factors aside, this Russia-China asymmetry is also driven by the enduring, albeit latent, racial factor in the highly politicized and ideological landscape of the United States. The persistence of the race factor has made the “China threat” discourse a permanent fixture in the U.S., regardless of if China is strong or weak. In the Trump era, US relations with China are increasingly turning into an all-out confrontation, not only in economic, military, political and diplomatic areas, but also elevating to civilizational clashes. The COVID-19 pandemic only reinforces such a trajectory. In America’s collective consciousness, the othering, exclusion and demonization of China, deliberately or not, is in sharp contrast to the US policies toward the other strategic rival (Russia) as well as its predecessor (the Soviet Union). A look into the asymmetries of US’ China and Russia policies will not only help cope with the unfolding, and presumably protracted turbulence in Sino-US ties, but also shed some light on the direction and substance of the Sino-US-Russian trilateral interaction.

theU.S. Political Ecology, the U.S. Diplomacy, Russia-U.S. Relationship, China-U.S.-Russia Trilateral Relationship

【Аннотация】Китай и Россия были названы стратегическими соперниками США в политических заявлениях США, однако на политическом уровне администрация Трампа явно пророссийская и антикитайская: она часто оказывает благосклонность по отношению к России и находится в полном противостоянии с Китаем. Феномен «разницы температур между Китаем и Россией» во внешней политике США не является «патентом» администрации Трампа, после холодной войны сменявшие друг друга администрации США в начале срока своего поста инициировали «перезапуск» американо-российских отношений, разрывая китайско-американские отношения. Эта асимметрия политики России в отношении Китая основана не только на соображениях силы и идеологии, в чрезвычайно политизированной и идеологической политической экологии США сохраняются этнические факторы и их историческая инерция, что сделало теорию китайской угрозы устойчивой в Соединённых Штатах, независимо от того, силён Китай или беден, он рассматривается как угроза для США. В эпоху Трампа самая большая разница между китайско-американскими и американо-российскими отношениями заключается в том, что первые всё больше развиваются в сторону полномасштабной конфронтации, которая не только охватывает экономическую, военную, политическую, дипломатическую и другие области, но также достигла пика конфликта цивилизаций и превратилась в бессмысленный катарсис во время пандемии коронавируса нового типа. Как незападный стратегический противник США, Китай был намеренно или непреднамеренно искажён, исключён, маргинализован и демонизирован в коллективном сознании США, что выходит далеко за пределы представлений о ином стратегическом сопернике США, России и её предшественнике, Советском Союзе. Изучение вышеупомянутых различий в стратегии США в отношении Китая и России не только поможет лучше разобраться в начавшемся долгосрочном шоковом периоде в китайско-американских отношениях, но и поможет понять направление и силу трёхстороннего взаимодействия между Китаем, США и Россией.

【Ключевые слова】Политическая экология США, дипломатия США, американо-российские отношения, трёхсторонние отношения между Китаем, США и Россией

[1]White House,, Washington, D.C., Dec., 2017,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17/12/NSS-Final-12-18- 2017-0905.pdf

[2]“Summary of the 2018 National Defense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Shaping the American Military’s Competitive Edge”, 2018, https://dod.defense.gov/Portals/1/Documen ts/pubs/2018-National-Defense-Strategy-Summary.pdf?mod=article_inline

[3]Ibid.

[4]从严格意义上讲,美国的盟国都不是完全独立的国家,因为这些国家的军事和外交战略在不同程度上必须服从超国家的联盟意志。

[5]中俄两国的综合国力各有所长。中国在经济总量、产业链、科研投入、学习/赶超能力、国内市场容量、执政能力和效率等方面引领世界。俄罗斯则拥有深厚的资源潜力,综合的人口素质,相对完整、堪用的军工产业,强大的核武库,以及训练有素且有实战经验的常规力量。

[6]美国在与中国打贸易战的同时,也对很多盟国在经贸问题上大打出手。

[7]Phil Stewart, Idrees Ali, “Remember: ‘China, China, China’, new acting U.S. defense secretary says”,, January 2, 2019,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a-military-china/ remember-china-china-china-new-acting-u-s-defense-secretary-says-idUSL1N1Z20JA

[8]“U.S. Defense Priorities and Policies: A Conversation With Secretary Mark T. Esper”, Dec.13, 2019,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 New York, https://www.cfr.org/event/us-defense- priorities-and-policies-conversation-secretary-mark-t-esper-0

[9]https://twitter.com/realdonaldtrump/status/1266354084036194306

[10]“U.S. Cases Rise 1.2% for Third Day; Moderna Trial: Virus Update”,, May 28, 2020,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0-05-28/texas-cases-jump-3-2-american- airlines-cuts-jobs-virus-update

[11]Jeremy Diamond, “Trump: ‘We can’t continue to allow China to rape our country’”,, May 2, 2016, https://www.cnn.com/2016/05/01/politics/donald-trump-china-rape/index.html

[12]龚小夏:“班农:中美贸易战必然打到底扭转逆差为政策核心‘特朗普对华始终如一’”,《明报》,2018年9月18日。

[13]Benjamin Haas, “Steve Bannon: ‘We’re going to war in the South China Sea...no doubt’”,, February 1, 2017.

[14]Jane Perlez, “A U.S. Admiral’s Bluntness Rattles China, and Washington”,, May 6, 2016.

[15]比如公开呼吁俄罗斯代为寻找希拉里“失踪的”三万余条电邮,见Ashley Parker, David Sanger, “Donald Trump Calls on Russia to Find Hillary Clinton’s Missing Emails”,, July 27, 2016.

[16]Michael S. Schmidt, Matthew Rosenberg, Matt Apuzzo, “Flynn, Kushner met Russian ambassador at Trump Tower in December”,, 2 March 2017.

[17]Charlie Savage, Michael Crowley, Eric Schmitt, “Trump Says He Did Not Ask Putin About Suspected Bounties to Kill U.S. Troops”,, July 29, 2020.

[18]Brent D. Griffiths, Darren Samuelsohn, “Putin thanks Trump for sharing intelligence that prevented bombings in Russia”,, December 17, 2017; “Putin thanks Trump for foiling New Year attacks”,, December 29, 2019.

[19]“Indo-Pacific Strategy Report”, The Department of Defense, June 1, 2019, https:// media.defense.gov/2019/Jul/01/2002152311/-1/-1/1/DEPARTMENT-OF-DEFENSE-INDO-PACIFIC-STRATEGY-REPORT-2019.PDF

[20]John Power, “US Freedom of Navigation Patrols in South China Sea Hit Record High in 2019”,, February 5, 2020.

[21]钟声:“美国制裁中国军方意欲何为”,《人民网》,2018年9月24日。

[22]“Trump Accuses China of Election ‘Meddling’ Against Him”,, September 26, 2018.

[23]“Report: Trump Insisted Crimea Is Russian Because Crimeans Speak Russian”,, June 14, 2018.

[24]Nina Golgowski, “Trump Again Blames Obama for Russia’s Illegal Annexation of Crimea”,, August 26, 2019.

[25]分别是4月15-18日、5月3-17日、8月5-19日、10月15-18日。见“突发!一美国军舰停靠台湾高雄”,《环球时报》,2018年10月16日。

[26]2020年6月9日,美国海军一架波音C-40运输机当天上午在日本冲绳那霸市起飞,飞进台湾基隆上空,沿着台湾西海岸飞行,分别穿越基隆、新北、台北、桃园、新竹、苗栗、台中、彰化、嘉义、台南等城市,最后在台南外海离开台湾。见“美军机降落台湾机场?专家:美国打‘擦边球’破坏台海稳定”,《澎湃新闻》,2020年6月9日。

[27]Joseph Bosco, “Scrap the Third Communique with China, keep the Six Assurances to Taiwan”,, October 12, 2018.

[28]“Pentagon Sends Envoy to Taiwan Amid Concern over Chinese Threat”,, November 23, 2019.

[29]“Factbox: U.S. Arms Sales to Taiwan in Past Decade”,, June 6, 2019.

[30]其中包括66架F-16V(F-16C/DBlock70)战机、108辆M1A2T主战坦克、46辆支援装甲车和250枚“毒针”便携式防空导弹。见Ryan Browne, “Trump Admin Formally Approves Fighter Jet Sale to Taiwan Amid China Trade Fight”,, August 20, 2019.

[31]“Bill Announcement”, The White House, March 26, 2020, https://www.whitehouse.gov/ briefings-statements/bill-announcement-92/

[32]“US Health Secretary Praises Taiwan’s Covid-19 Response During Rare High-Level Visit”,, August 9, 2020.

[33]Nathan McDermott, Andrew Kaczunski, “Trump Repeatedly Praised China’s Response to Coronavirus in February”,, March 25, 2020.

[34]Josh Rogin, “State Department Cables Warned of Safty Issues at Wuhan Lab”,, April 14, 2020.

[35]Lara Seligman, “Evidence that Coronavirus Originated at Chinese Lab is ‘Inconclusive’, Top General Says”,, April 14, 2020.

[36]Josh Margolin, James Gordon Meek, “Intelligence Report Warned of Coronavirus Crisis as Early as November”,, April 8, 2020.

[37]Bret Baier, Gregg Re, “Sources Believe Coronavirus Outbreak Originated in Wuhan Lab as Part Of China’s Efforts to Compete with US”,, April 15, 2020.

[38]2020年4月8日晚9时55分,美国ABC电视网站爆料,美国军方的国家医学情报中心(NCMI)在2019年11月中旬就发出武汉疫情的预警,认为会导致灾难性后果。美国多家媒体转录了ABC的报道,矛头直指特朗普政府抗疫不力。这不仅使特朗普责备中国“掩盖”疫情、误导美国的说法难以成立,美军方对疫情早期发展阶段的精准侦测能力,也令公共空间中各类“阴谋论者”浮想联翩。参见Josh Margolin, James Gordon Meek, “Intelligence Report Warned of Coronavirus Crisis as Early as November”.

[39]“Senator Cotton joins Hannity of Fox”,, April 15, 2020.

[40]“Russia Sends Plane with Medical Supplies to U.S. for Coronavirus Response”,, April 1, 2020; “U.S. Sends Ventilators to Russia in $5.6 Million Coronavirus Aid Package”,, May 21, 2020.

[41]“Donald Trump Offers to Invite Vladimir Putin to Expanded G7 Summit”,, June 1, 2020.

[42]“President Trump on Christine Blasey Ford, His Relationships with Vladimir Putin and Kim Jong Un and More”, October 14, 2018, https://www.cbsnews.com/news/donald-trump -full-interview-60-minutes-transcript-lesley-stahl-2018-10-14/; Marshall Cohen, “25 Times Trump was Soft on Russia”,, November 19, 2019.

[43]俄罗斯二战胜利日(2020年5月9日)当天,白宫发推纪念美英在战胜纳粹德国的重要作用,根本未提苏联,见“Forgetting Someone? WH Attributes Victory Over Nazis to ‘America & UK’ in Bizarre VE-Day Message, Gets Schooled on Twitter”,, May 9, 2020.

[44]Antony Kalashnikov, “Soviet War Memorials in Eastern Europe Continue to Strain Relations with Russia”,, August 20, 2018.

[45]Vladimir Putin, “The Real Lessons of the 75th Anniversary of World War II”,, June 18, 2020.

[46]Bobo Lo,, Brookings Institution Press, 2008.

[47]2007年11月该书上市前夕,波波·罗在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Chatham House)的一次会议上对笔者表示,此书名是出版社(美国布鲁金斯学会)的建议,以增加销量。

[48]Richard Ellings, Robert Sutter, Angela Stent, Charles Ziegler, Richard Weitz, Peter Mattis, James Steinberg,, Seattle, WA.: National Bureau of Asian Research, 2018.

[49]Henry Kissinger, “Kissinger’s Vision for U.S.-Russia Relations”,, February 4, 2016; Henry Kissinger, “How the Ukraine Crisis Ends”,, March 5, 2014.

[50]“Trump Advised by Kissinger to Cozy Up With Russia to Contain China-Reports”,, 26 July 2018.

[51]Zbigniew Brzezinski, “Russia Needs a ‘Finland Option’ for Ukraine”,, February 25, 2014.

[52]John Mearsheimer, “Why the Ukraine Crisis Is the West’s Fault”,, Sept/Oct 2014, Vol.93, No.5.

[53]笔者也应邀参加并提供论文。该项目部分论文已经由NBR的学术/政策期刊《亚洲政策》()2018年1月号和2019年5月号陆续发表。

[54]“Real ‘Wildcard’ in US Move on INF Treaty is China-Pundit”,, October 25, 2018.

[55]史雨轩:“美国安顾问对俄罗斯抱怨中国,俄方表示美方应该只和北京讨论”,《观察者网》,2018年10月25日。

[56]James Dobbins, Howard J. Shatz, Ali Wyne, “Russia Is a Rogue, Not a Peer; China Is a Peer, Not a Rogue: Different Challenges, Different Responses”,, October 2018.

[57]Asawin Suebsaeng, Andrew Desiderio, Sam Stein, Bethany Allen-Ebrahimian, “Henry Kissinger Pushed Trump to Work With Russia to Box in China”,, 25 July 2018. 另见Robert Sutter, “Confronting Growing China-Russia Cooperation”,, National Bureau for Asian Research, November 1, 2018.

[58]Angela Stent,,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4, p.2.

[59]Angela Stent,, pp.13-24; Markar Melkonian, “US Meddling in 1996 Russian Elections in Support of Boris Yeltsin”,, 13 January 2017.

[60]“Albright Meets With Putin, Strikes Out On Key Issues. U.S.”,, 2000, Vol.6, No. 24.

[61]“Putin Says He Discussed Russia’s Possible NATO Membership with Bill Clinton”,, June 3, 2017; Stent,, p.47.

[62]“Bush and Putin: Best of Friends”,, 16 June 2001.

[63]Stent,, p.65.

[64]Ibid, pp.66-68.

[65], 2014, http://archive.defense.gov/pubs/2014_quadrennial_de fense_review.pdf, p.6.

[66]至少在俄方看来是如此,见“Vladimir Putin said that the United States always Interfered in Russian Elections, doing so especially aggressively in 2012”,, June 16, 2017.

[67]Marwan Bishara, “John Kerry and Sergey Lavrov: Fatal attraction I-V”,, August 26-September 12, 2016.

[68]“It’s Time to Rethink Our Russia Policy”,, August 5, 2020.

[69]“Open Letter: China is Not an Enemy”, National Committee on U.S.-China Relations, July 12, 2019, https://www.ncuscr.org/news/open-letter-china-is-not-the-enemy

[70]Seymour Hersh, “Military to Military”,, January 7, 2016.

[71]Seymour Hersh, “Trump’s Red Line”,, June 25, 2017.

[72]Eric Schmitt, Adam Goldman, Nicholas Fandos, “Spies and Commandos Warned Months Ago of Russian Bounties on U.S. Troops”,, June 28, 2020.

[73]John Walcott, “Intelligence Agencies Don’t Agree Whether Russia Paid the Taliban to Target U.S. Soldiers…”,, June 30, 2020.

[74]Ollie Gillman, “Hillary Clinton ‘Does Not Want Her Grandchildren to Live in A World Dominated by the Chinese’ as Obama Warns of Future ‘Conflict’ with Beijing”,, March 10, 2016.

[75]Michelle Goldberg, “Madeleine Albright Is Worried. We Should Be, Too”,, April 13, 2018.

[76]“Vice President Mike Pence’s Remarks on the Administration’s Policy Towards China”, Hudson Institute, October 4, 2018.

[77]Robert O’Brien,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s Ideology and Global Ambitions”, June 26, 2020,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chinese-communist-partys-ideolo gy-global-ambitions/; Brad Lendon, “US Defense Chief Pushes Allied Effort to Challenge China”,, July 23, 2020; Michael Pompeo, “Communist China and the Free World’s Future”, July 23, 2020, https://www.state.gov/communist- china-and-the-free-worlds-future/

[78]“Former White House strategist reveals Trump’s ‘war plan’ to confront China”,, by Press Trust of India, July 21, 2020.

[79]何火新:“世行前行长对中国的忧虑并无充分事实依据”,《观察者网》,2018年10月18日,https://www.guancha.cn/Hehuoxin/2018_10_18_475863.shtml

[80]沈大伟:“美国两党在对华政策上的新共识”,《中美聚焦》,2018年9月27日,http://cn. chinausfocus.com/m/33035.html

[81]Thomas Edsall, “The Deepening ‘Racialization’ of American Politics”,, February 27, 2019; Adam Enders, Jamil Scott, “The Increasing Racialization of American Electoral Politics, 1988-2016”,, 2019, Vol.47, No.2, pp. 275-303.

[82]2020年4月,共和党全国委员会向各竞选团队发送的一份备忘录建议共和党参议员竞选人采取三大攻击路线:批评中国掩盖疫情,指责民主党对华立场软弱,强调自己会找中国讨说法。Catie Edmondson:“美国参议院共和党人高调反华谋求连任”,《纽约时报》中文版, 2020年6月15日,https://cn.nytimes.com/usa/20200615/faced-with-crisis-and -re-election-senate-republicans-blame-china/

[83]Michael Martina, “Exclusive: Biden to hammer Trump’s ‘tough talk, weak action’ on China, top adviser says”,, May 12, 2020.

[84]徐乾昂:“美国民主党新党章公然删除‘一中’”,《观察者网》,2020年8月21日。

[85]“Coronavirus: Trump says China Wants Him to Lose Re-election”,, April 30, 2020.

[86]Nicolas Kristof, “China’s Man in Washington, Named Trump”,, June 23, 2020.

[87]“Christopher Wray, speaking before the Senate Intelligence Committee”, Feb.13, 2018, http://www.businessinsider.com/china-threat-to-america-fbi-director-warns-2018-2

[88]“美FBI局长称中国间谍活动是美反谍报任务的首要对象”,2018年9月13日,https:// www.voachinese.com/a/fbi-chief-reiterates-china-threat-20180913/4570165.html

[89]Doina Chiacu, “China Trying to Sway U.S. Vote, Poses Threat: Officials”,, October 10, 2018.

[90]Bess Levin, “Trump Uses Dinner with C.E.O.s to Claim Chinese Students Are ‘Spies’”,, August 8, 2018. 2020年5月,共和党参议员瑞克·斯科特(Rick Scott)表露得更为直白,认为每个中国人都是间谍,参见A.G. Gancarski, “Rick Scott says every Chinese citizen is a Communist spy”,, May 27, 2020.

[91]Dusting Volz, Vivian Salama, “Trump Accuses China of Trying to Interfere in U.S. Elections”,, September 26, 2018.

[92]在美国主流媒体看来,特朗普和彭斯如此高调地指责中国干扰美国中期选举,真实的目的是为了转移媒体和公众对“通俄门”的注意力,为共和党赢得中期选举创造条件。见王世纯:“美媒称特朗普‘临时发挥’指责中国,彭斯才‘拼凑’了那场演讲”,《观察者网》,2018年10月6日。

[93]于滨:“特朗普治下的美国军政关系”,在暨南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的讲座,2017年3月6日。

[94]Margaret Lewis, “Criminalizing China”,, 2020, Vol.111, No.1.

[95]习近平语,2009年2月11日,在墨西哥华人联谊会上的讲话。

[96]郑必坚:“中国和平崛起的新道路”,在博鳌亚洲论坛年会上的讲演,2003年11月3日,http://www.china.com.cn/chinese/OP-c/520713.htm

[97]王毅:“机遇还是挑战,伙伴还是对手”,在美国对外关系委员会上的演讲,中国外交部网站,2018年9月28日,https://www.fmprc.gov.cn/chn//pds/wjb/wjbz/xghd/t1600716.shtml

[98]Steve Chan, Weixing Hu, Kai He, “Discerning States’ Revisionist and Status-quo Orientations: Comparing China and the US”,, October 31, 2018.

[99]见“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中国行动”,国务院新闻办公室,2020年6月7日。

[100] Kishore Mahbubani, “Treat China and Trump with Respect in 2017”,, February 11, 2017.

[101] Joel Gehrke, “State Department Preparing for Clash of Civilizations with China”,, April 30, 2019. 2019年8月初斯金纳因“虐待下属”而被解职。

[102]Bill Gertz, “State Department Policy Leader Unfairly Criticized as Racist, Supporters Say”,, May 7, 2019.

[103] Gertz, “State Department”; John Pomfret, “Why the United States Doesn’t Need to Return to a Gentler China Policy”, July 9, 2019,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opinions/2019/07/ 09/why-united-states-doesnt-need-return-gentler-china-policy/

[104]斯金纳所谓“首次黄白文明冲突论”忽视了二战期间美日进行的太平洋战争。

[105]参见Hal Brands, “‘Clash of Civilizations’ Has No Place in U.S. Foreign Policy”,, May 4, 2019.

[106] Fareed Zakaria, “The Trump Whisperer and His Dark Worldview”,, May 2, 2019.

[107] Samuel Huntington, “The Clash of Civilizations?”, 1993, Vol.72, No.3.

[108] Brands, “Clash of Civilizations”.

[109] Michael Tesler, “The Return of Old-Fashioned Racism to White Americans’ Partisan Preferences in the Early Obama Era”,, 2012, Vol.75, No.1, pp.110-123.

[110] Steven Dennis, “Pelosi Says Trump Seeks to ‘Make America White Again’ in Census”,, July 8, 2019.

[111] Tim Arango, Nicholas Bogel-Burroughs, Katie Benner, “Minutes Before El Paso Killing, Hate-Filled Manifesto Appears Online”,, August 3, 2019; Editorial, “‘White Genocide’ and ‘the Great Replacement’: a Primer on the US alt-right Movement”,, March 26, 2019.

[112] Walter Hixso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8, pp.29-30.

[113] Taesuh Cha, “The Return of Jacksonianism: The International Implications of the Trump Phenomenon”,, 2017, Vol.39, No.4, pp.83-97.

[114] Henry Kissinger,Touchstone, 2001, pp.245-248.

[115] Josh Dawsey, “Trump Derides Protections for Immigrants from ‘Shithole’ Countries”,, January 12, 2018.

[116] Robert Vitalis,,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15, pp.5-6; Errol Henderson, “Hidden in Plain Sight: Racism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 2013, Vol.26, No.1, pp.1-22.

[117] James Whitma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7.

[118] Robert Vitalis, “Birth of a Discipline”, in David Long, Brian Schmidt, eds.,,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2005, pp.159-181.

[119] Ellen Sebring, “Civilization & Barbarism: Cartoon Commentary & ‘The White Man’s Burden’(1898-1902)”,, 2015, Vol.13, No.1.

[120] Rudyard Kipling, “‘The White Man’s Burden’(1899)”,, https://sourcebooks.fordham.edu/mod/Kipling.asp

[121]如修昔底德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一书中对斯巴达和雅典之间战争的描述。

[122] Edward Carr,, Harper Perennial, 1964.

[123] Vitalis,, pp.5-6.

[124]直到冷战以后,美国学者罗伯特·维塔里(Robert Vitalis)在麻省克拉克大学图书馆中,偶然发现20世纪初美国国际关系理论初创时有关种族问题的大量文献。见Vitalis,,pp.1-54.

[125] Michael Hunt,,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87.

[126] Alexander Wendt, “Anarchy is what States Make of it: The Social Construction of Power Politics”,, 1992, Vol.46, No.2, pp.391-425.

[127] Kelebogile Zvobgo, Meredith Loken, “Why Race Matter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Western Dominance and White Privilege Permeate The Field. It’s Time to Change That”,, June 19, 2020, p.12.

[128] Vitalis, “Birth of a Discipline”; 另参见Zeynep Gulsah Capan, “Decolonising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2017, Vol.38, No.1, pp.1-15; Alexander Anievas, Nivi Manchanda, Robbie Shilliam, eds.,, Routledge, 2014; Duncan Bell, “Race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Introduction”,, 2013, Vol.26, No.1, pp.1-4.

[129] Henry Nau,, 5th edition, CQ Press, 2016; Russell Bova,, 3rd ed., Glenview IL: Pearson, 2016.

[130] Henderson, “Hidden”.

[131] Susan Pedersen, “Destined to Disappear”,, 2016, Vol.38, No.20.

[132]尽管如此,众多批评者仍对亨氏不依不饶。参见Edward Said,, New York: Pantheon, 2004; Editorial, “Simple Categories Just Don’t Explain the World”,, July 18, 1993.

[133]沈逸:“华盛顿焦虑到不再掩饰,露出了惊人的野蛮”,《观察者网》,2019年5月6日,https://www.guancha.cn/ShenYi/2019_05_06_500459.shtml

[134] Peter Schneider, “A Hero with a Blind Spot”,, 2001, Vol.25, No.2, pp. 66-71.

[135]Hunt,, p.79.

[136] Владислав Сурков. Одиночество полукровки// Россия в Глобальной Политике. 9 апреля 2018.

[137] Huntington, “Clash”, p.25.

[138] Hunt,, p.79.

[139] Ibid.

[140] Samuel Huntington, “Erosion of American National Interests”,, 1997, Vol. 76, No.5, pp.28-49.

[141] John Gaddis, “The Long Peace”,, 1986, Vol.10, No.4, pp.99-142.

[142] Walter LaFeber,, 10th ed., McGraw-Hill, 2008, chapter 13.

[143] Владислав Сурков. Одиночество полукровки.

[144]“颁布《排华法案》的原因——读《美国华人史》有感”,http://blog.sina.com.cn/s/blog_ 50eb647501009hoh.html

[145]“美国正式为排华法案做出道歉”,2012年6月19日,https://www.bbc.com/zhongwen/ simp/world/2012/06/120619_us_congress_chinese;黄智虎:“美国排华法案的兴废与中美外交关系”,《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2013年第3期。

[146]“美国正式为排华法案做出道歉”,2012年6月19日。

[147] Bilal Qureshi, “From Wrong to Right: A U.S. Apology for Japanese Internment”,, August 9, 2017.

[148] Thomas Ricks, “The next internment: Would Chinese in the U.S. be rounded up during a war?”, June 29, 2017.

[149] Richard Cohen, “Trump Is A Modern-day McCarthy”,, February 5, 2018; Laurie Chen, “Overreaction to China threat could turn into McCarthyite Red Scare, says former US official”,, 31 March 2019.

[150]关于对亚洲人尤其是华人的刻板印象,参见, Part 9, “Sentimental Imperialists”, https://www.youtube.com/channel/UC_srK-HpVtkBEwWZqiMJmhA; Iris Chang,, New York: Viking, 2003, Chapter 9, “The Chinese Exclusion Act”, p.130.

[151] Huntington, “Clash”, pp.22-49.

[152] Gertz, “State Department”.

[153] Kenneth Waltz,, Addison-Wesley Publishing Company, Inc., 1979.

[154] John Gaddis, “The Long Peace”,, 1986, Vol.10, No.4, pp.132-140.

[155] John J. Mearsheimer,,New York, NY: W.W. Norton, 2001.

[156] Graham Allison,Houghton Mifflin Harcourt, 2017. 尽管埃利森本人曾表示,他并非渲染中国威胁,但美国主流媒体却认定该书的主题是中美冲突不可避免。

[157] Kenji Minemura, “John Mearsheimer: U.S.-China rift runs real risk of escalating into a nuclear war”,, August 17, 2020.

[158] Robert Keohane, “The old IPE and the New”,, 2009, Vol.16, No.1, pp.34-46.

[159] Chengxin Pan, “The ‘China Threat’ in American Self-Imagination: The Discursive Construction of Other as Power Politics”,, 2004, Vol.29, No.3, pp.305-331.

[160] Fu Ying, “While China Will Keep Talking to the US, It Will also Stand Firm against Bullying on Trade”,, September 11, 2018.

[161] Bill Gertz,, Washington, DC: Regnery Publishing, 2002, p.46.

[162] “The Lasting Legacy of George F. Kennan”,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 June 4, 2012, https://www.cfr.org/event/lasting-legacy-george-f-kennan

[163]于滨:“西方苏联学的内核与外延”,《俄罗斯研究》,2013年第6期,第167-196页。

[164]参见网站,https://www.thenation.com/

[165]安德烈:“基辛格北京感叹:中美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法广网,2018年11月14日,http://cn.rfi.fr/

[166]“俄专家:中美开战俄帮美”,自由亚洲电台,2018年11月12日,https://www.rfa.org/ mandarin/yataibaodao/junshiwaijiao/lxy-11122018145122.html

[167] Dmitri Trenin, “It’s Time to Rethink Russia’s Foreign Policy Strategy”, Carnegie Moscow Center, April 25, 2019; Alexander Gabuev, Ivan Yu. Zuenko, “The ‘Belt and Road’ in Russia: Evolution of Expert Discourse: From Caution to Euphoria to Disappointment”,, January 17, 2019.

[168]Дмитрий Тренин. Как России удержать равновесие в посткризисном биполярном мире. 15 апреля 2020. https://carnegie.ru/commentary/81541

[169]Vladimir Frolov, “Russia’s Superpower Status Teeters with INF Treaty”,, October 24, 2018.

[170]Bobo Lo,, chapter 2.

D815

A

1009-721X(2020)05-0070(39)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基地重大项目“21世纪的国际格局与中俄关系:传统、现代与未来”(项目批准号:16JJDGJW002)的阶段性成果。本文根据2018年6月15日在北京大学北阁论衡的讲座“美国的中俄‘问题’”整理和补充而成。

**于滨,美国威登堡大学(Wittenberg University)政治系教授,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基地重大项目承担人。

(责任编辑 肖辉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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