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本文梳理了纪录片导演张以庆及其作品进入纪錄片研究学术领域的历史过程和现状,分析了张以庆及其作品研究的本体理论、个体美学、历史视野等几个面向,并指出张以庆及其作品研究所存在的理论资源匮乏等相关问题。
【关键词】张以庆;纪录片;《幼儿园》;《英和白》
从当代中国纪录片发展史的角度看,张以庆及其作品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存在, 如果梳理既有的研究成果,辅之以在中国纪录片背景下考察的理论视野,会发现张以庆及其作品身上折射的问题与中国纪录片理论发展问题有着深刻的同质性。
一、张以庆及其作品进入学术领域的过程
从1987年进入湖北电视台开始,张以庆有30多年的电视编导生涯,但并不是一个多产的导演,截止到2017年的《君紫檀》只有10部纪录片作品。早期的一系列纪录片《红地毯上的日记》(1990)、《启程,将远行》(1995)、《导演》(1996)、《舟舟的世界》(1997)等,虽然获得了中国电视“金童奖”一等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中国电视纪录片学术大奖及最佳编导单项奖、中国电视金鹰奖、法国FIPA国际电视节、加拿大蒙特利尔艺术电影节等国际比赛提名奖等一系列奖项,但是并没有获得理论界关注。
张以庆真正获得理论界的关注是从1999年的《英和白》获奖开始的。在中国知网(CNKI)进行相关检索,2001年之前,包含“张以庆”内容的研究文献仅有几篇张以庆的自我阐述,包括《我的一点想法──拍〈斑斓岁月〉的一点体会》(1993)、《借题发挥——借〈导演〉一片“妄谈”几个有关纪录片的问题》 (1998)、《纪录片与纪录片制作人──兼谈纪录片〈舟舟的世界〉》(1999,与曹海鹰联合署名)、《记录与现实──兼谈纪录片〈英和白〉》(2001)等。2002年可以视为张以庆及其作品研究的元年。该年度包含“张以庆”内容的研究文献增至14篇,张以庆及其作品正式进入到了学术研究领域,关于张以庆及其作品课题的研究逐年增加。截止到2019年,据不完全统计,国内硕博学位论文以“张以庆”为主题的有潘萍的《心绪的纪录──张以庆纪录片作品研究》(曲阜师范大学,2012)、于东波的《“小人国”里的大思维──张以庆、张同道儿童题材纪录片陈述模式反思》(东北师范大学,2015)和窦钰萱的《张以庆纪录片〈幼儿园〉文本解读》(兰州大学,2015)等。目前收入中国知网(CNKI)中包含张以庆的研究文献(期刊、报纸、硕博学位论文)已经超过300余篇,各类研究成果主要内容涉及纪录片本体研究、作品研究和美学研究等几个基本的主题。
除了围绕张以庆作品展开的理论讨论,另一个让其在学术界获得较高知名度的原因是,多所高校纪录片案例教学均有张以庆作品入选。例如北京师范大学、中国传媒大学、北京电影学院等影视艺术学科的纪录片教材都选取了张以庆作品作为教学案例,使得张以庆在专业领域有了较快的扩散度。由单万里、张宗伟主编的《纪录电影分析》(2007)选取了刘洁的《〈幼儿园〉分析》一文;谢晓晶主编的《90年代中国纪录片导演创作研究》(2009)以张以庆作为6个最典型的纪录片导演教学个案之一;张同道主编的《经典全案》(2016)中选择了《英和白》作为21世纪中国大陆纪录片的典型案例,《世界纪录片作品辞典》(2017)中也收录了《舟舟的世界》《英和白》和《幼儿园》等多个词条。
除了学界的张以庆研究,创作自述成为张以庆研究的重要的文献来源。创作自述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署名张以庆的理论文章,除了前文提到的几篇,重要的还有《关于〈幼儿园〉的感想碎片》(2005)、《我还可以那样做》(与宋素丽合作,2010)等。虽然张以庆宣称“自己无法写出一篇有论点、论据和论证方式的合格的规范的论文”,写的都是关于创作的“断想和碎片”,但实际上《导演》《舟舟的世界》《英和白》《幼儿园》都有较为明确的理论表述,尤其是《我还可以那样做》一文,整体性地梳理了自身21年来的纪录片创作感悟,也是他“试图找到除了纪录有形世界的纪实手法之外的表达无形世界的一种较为贴切的方式”的主张不断的重申和深化。①除了张以庆署名的文章,张以庆创作的合作者也有《和张以庆一起剪〈听禅〉》(李颖)等文章发表。
对张以庆的多篇访谈也是研究张以庆及其作品的一手文献和材料,其中包括《唯美的守望》(陈立,2000)、《多元化:当代国际纪录片的主流》(陈晨、吕栗栗、石长顺,2005)、《记录是我的信仰》(赵灵敏,2005)、《在温暖影调中携冷静忧思行走世界》(张梓轩、梁君健,2010)、《无用之用》(梁振红,2013)、《出画的情境——中国新派纪录片人访谈录》(刘洁,2014)、《真诚地纪录时间》(罗晓静,2017)等。这些访谈没有局限于创作本身,较好地呈现了张以庆的人生经历、情感世界和性格气质。
张以庆及其作品理论研究大致有几个面向,从内容上大致由三类成果组成,一是本体研究,二是导演创作及美学研究,三是中国纪录片史。张以庆研究主要是指关于张以庆及其作品的学术研究和理性思考。从较为宽泛的范围来讲,虽然部分张以庆研究文章并没有过分强化学理性,而与创作理论紧密相关,可以视为对创作实践活动的概括和提炼,一些短评和访谈也可以纳入这一范畴之中。张以庆是一个有着比较完整的创作观念的导演,并通过多篇创作阐释加以呈现,其创作理论的研究呈现出较为积极的态势。这就使得创作经验理论化是张以庆研究的重要构成,很多研究很好地反映出纪录片创作和理论的内在关系。
二、围绕《英和白》而展开的本体理论之讨论
前文所述,张以庆及其作品正式进入到学术研究领域正是因为围绕《英和白》而展开的理论争鸣。虽然《英和白》在国内获得了一系列奖项,但是,《英和白》由于对传统纪实观念的冒犯,不得不面对形式主义损伤内容、主体性过强和真实性不足等诸多认同上的否定,这也折射出张以庆实现纪录片美学抱负所带来的理论困境。②
2001年张以庆在《新闻前哨》发表《记录与现实──兼谈纪录片〈英和白〉》一文,藉由《英和白》比较详尽地阐述了个人的创作主张。不久以后,浙江金华电视台洪国舫发表了《纪录片的主观干预——与〈纪录与现实〉作者张以庆商榷》一文,同样对“主观式”的《英和白》进行了批评,作者认为《英和白》“滥用”蒙太奇,没有尊重事实,以导演的需求来改造事实,“虚构是一种改造,鱼目混珠式的局部、细节的虚构是纪录片创作所不能允许的……纪录片制作者需要用诚信来建立并获取观众的信任,并给他们以思索、想象的空间,而不需要用自己的主观性结论取而代之。”③此外,梁蓬飞、殷俊在《客观与真实的异化——电视纪录片〈英和白〉批评》一文中集中于纪录片的本体问题,再对“越界”的《英和白》提出了批评,作者认为《英和白》“所越过的‘限制实际上不单单是一种影像表现形式的突破,而且还过度膨胀了纪录片的本体含义,使纪录片有向着主观而非客观、向着创作主体而非现实存在偏离的价值取向,在一定程度上背离了纪录片本体的真实存在和作为独特电视文艺形式的真正价值,形成了创作主体的价值选择和表现客体的本体还原之间的双向异化。”④面对批评意见,张以庆作品也收获了认可和接受的声音,甚至是有针对性的辩护。李兰青发表《纪录片主观因素的合法性——为纪录片〈英和白〉辩护》一文,提出“既然观众对纪录片文本解读的主观性是合法的,为什么又不能容忍记录者对客观存在解读的主观性呢”的问题。作者认为张以庆强烈的主体意识具有很大的价值,“开始放弃对客观性原则的机械恪守,转而追求一种开放的‘理性写意,留给观众更多的解读空间,这在本质上实现了更加广泛的民主,无疑是一个令人欣慰的进步”。⑤国内外学界围绕张以庆作品中的“真实/虚构、纪实/表现”发生的讨论,正体现了纪录片创作观念创新引起的本体性认识的矛盾,考虑到当时的理论语境,纪实主义美学作为对既往纪录片过于政治化的反拨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确立,其价值内涵正被重视,而张以庆对于主体意识的强调受到一定程度的质疑也就不难理解了,也较为典型地显示了纪录片理论与实践的张力。
经过了《英和白》所引发的理论与创作争議,张以庆作品的纪录片属性的合法性逐渐得到事实上的确立,此后,多有基于张以庆的创作理念和作品,围绕与本体理论相关的作者意识、主体性和纪录片界限问题等而展开的研究。
三、个体美学、历史视野及理论资源问题
就目前的研究成果来看,由于缺少纪录片文本等原因,张以庆早期作品被关注的较少,从《舟舟的世界》《英和白》《幼儿园》这三部作品开始得到了纪录片文体、叙事结构和时空特色等多角度、全方位的解读。尤其是对于张以庆作品的美学研究最为深入。张以庆纪录片作品的美学研究以具体作品为审美对象,进而展开审美特质、审美意识和美学思想等方面的评价和研究。刘洁将张以庆的创作命名为“一种超越题材的心绪纪录”,并以“心绪”为核心概念微观分析了张以庆的代表性作品,她认为“避开‘形而下的惯常视角,避开跟踪、纪录过程的‘窠臼,在现实生活中寻找对应,选择具有承载能力的题材,在超越题材的过程中,关注内心的映照、顺随情绪的流动、纪录生命的状态、展示创作者独特的心悟,这本身也是纪录片不可忽视的创作方法和路径。”⑥所谓“心绪美学”就是指强调内心的真实、情绪的真实,内容和形式具有感性、抽象和个性的特点,它是利用影像虚构的表意功能,“指的是纪录片创作者通过对现实生活情景的客观纪实,自觉地借助影像的表意功能,在将现实表面的影像‘打碎之后进行主观重构的过程中,避离了纪录片的故事性、过程性、说教性,直抵创作者本心,是一种超越了题材本身的影像造型风格。”⑦刘洁的研究提出张以庆作品“心绪纪录”的视角和方法,较好地诠释了张以庆倡导主体理念和个性以及作品的美学形态,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之后对张以庆作品研究的美学定位,其后她又延续了这一研究取向,以“纪心化神”“诗意性”“自觉精神”⑧为关键词来分析《君紫檀》的精神质地。随着张以庆创作实践的持续,对于其导演创作风格和作品特色的研究成为最主要的研究方向,观察和分析角度不尽相同,作品解读逐步多样化。例如,宋素丽以“一贯主题:尊严和尊重”“表达形式:天马行空和诗意现实”“文化自信:传承与创新”来概括张以庆纪录片作品的美学追求。⑨
但是这些研究往往多囿于作品内部分析,缺乏纪录片史视野和学术史视野下的宏观概括和理论阐释。所谓纪录片史的视野,可视为是将研究对象置于中外纪录片史中来评估其艺术价值与历史地位,学术史视野则是指在学术发展中衡量研究的意义与价值。⑩张以庆及其作品研究的数量增多,但是研究深度和广度并没有随之发展,一方面是纪录片研究界一直缺乏有效的理论资源去阐释作为对象的张以庆及其作品,另一方面则是缺乏更为宏阔的研究视野所导致的。张同道认为,“从上个世纪到21世纪纪录片的转换过程中,张以庆的出现是标志性的,那就是从纪实美学向戏剧美学的转化。”这种基于纪录片史的判断是有价值的,但是整体而言,目前的研究难以理清张以庆及其作品在中国纪录片发展进程中的位置,理论系统性不强。应当引入宏观视角,从他的创作与中国纪录片传统的深层联系入手加以研究,建立较为自觉的整体联系和比较意识,这也应当成为考察张以庆及其作品重要的出发点,也能够给予很多相关研究拓展出发挥的空间。
张以庆本身是处于创作期的导演,开展有效的作品评论也是一个重要方向。纪录片批评一方面要面向纪录片创作的现实,具有推动创作创新的可操作性;另一方面在重视审美品格前提下,不仅仅是对创作实践的解释,还要具有批判精神和反思自觉。在作品评论方面,部分关于张以庆的作品分析缺乏评价的学术客观性,视角鉴赏化,仅仅停留在一般论述阶段,甚至流于刻板套话、溢美之辞。
近二十年的时间,对于张以庆作品的认识框架、方法论和立场都发生了变化,个别成果的研究思路也不断有所更新。例如,陆敏对张以庆作品的受众进行了研究,考察观众对于张以庆作品艺术性的感知、理解及态度。在中国纪录片研究领域,目前交叉学科形成的创新性领域有所拓展,为中国纪录片理论建设提供了较为开阔的空间,也成为一个重要的研究趋势。但张以庆及其作品研究角度仍然较为单一,在社会学、政治学、民族学和历史学等多学科不断扩展到纪录片学术视野的背景下,张以庆及其作品研究的理论资源反而愈加显得匮乏。
注释:
①张以庆:《我还可以那样做》,《媒体时代》2010年第11期。
②刘忠波:《纪录片创作:理论、观念与方法》,南开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41页。
③洪国舫:《纪录片的主观干预——与〈纪录与现实〉作者张以庆商榷》,《电视研究》2001年第8期。
④梁蓬飞、殷俊:《客观与真实的异化——电视纪录片〈英与白〉批评》,《声屏世界》2002年第6期。
⑤李兰青:《纪录片主观因素的合法性——为纪录片〈英和白〉辩护》,《中国电视》2005年第3期。
⑥刘洁: 《与心绪共生共进的纪录——兼论张以庆纪录片作品形态》,《中国电视》2005年第4期。
⑦刘洁:《纪录片的虚构:一种影像的表意》,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79 页。
⑧刘洁: 《纪录片的另一种精神质地——兼论张以庆纪录片新作〈君紫檀〉》,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7年12期。
⑨宋素丽:《可见君心即我心——评张以庆纪录片〈君紫檀〉中的审美追求与文化自信》,《新疆艺术学院学报》2018年第3期。
⑩邹建军:《文学批评、文学研究的文学史视野及其他——邹建军教授访谈录》,《世界文学评论》第15辑,2019年5月。
张同道于2018年10月11日在 “张以庆导演学术研讨会”上的讲话。
陆敏:《纪录片艺术性的受众解读初探——基于张以庆纪录片“豆瓣影评”的分析》,《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6年第6期。
(作者系南开大学文学院传播学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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