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郭象是魏晋玄学的集大成者,其《庄子注》是借注解《庄子》来表达自家之意,是对《庄子》文本的创造性诠释。《庄子注》中的“自生”概念是理解郭象思想很关键的一步。本文通过对道家以前“自生”概念的梳理,进而发掘出郭象对“自生”概念的独特理解以及其哲学内涵。郭象将老庄哲学中的宇宙生成论创造性地诠释为自生独化论,改变了道家一直以来以道为本的哲学,将一切都还原成万物自生独化的过程,批判地继承并且发展老庄哲学的思想,对于后世研究道家思想发展具有重要的示范作用。
关键词:郭象 庄子注 自生 独化
郭象的玄学产生在魏晋后期,他反对同时期的贵无论和崇有论,提出了独化自生思想。郭象《庄子注》中“自生”的概念在其中也显得尤为重要,万物自生非他生,直接否认造物主的存在,也同时否认无不能生有,否认了贵无论。研究郭象的“自生”思想进一步深化了对魏晋时期对有与无的关系的探究。本文将从“自生”概念的道家思想历史渊源、《庄子注》中“自生”的具体内容来分析郭象的思想,正确认识“自生”概念曾经在历史中发挥的作用。
一.郭象之前对“自生”的理解
1.《老子》中的“自生”
“自生”这个词在郭象《庄子注》中出现三十余次,并且在《老子》、《庄子》中都出现过。但正因“自生”这个概念不是郭象原创,而是在老庄哲学中早有提及的,则更能体现出郭象对老庄思想的传承,也是道家思想发展的体现。
在《老子》中,形而上层次的道是老子哲学中的最高存在,“自生”这个概念在《老子》上出现过一次,在王弼为《老子》所作的注中出现过三次。“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1]王弼注:“自生则与物争,不自生则物归也。”[2]这里面的“自生”是指为自己生存。这段话的意思是天地之所以能长久存在,就是因为它们不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运行,而是自然而然的,所以能够长久生存。在老子而言,万物存在之本然状态本来就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和谐,具有其价值上的合理性。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3]王弼为此作注:“不塞其原,则物自生,何功之有……凡言玄德,皆有德而不知其主,出乎幽冥。”[4]这里面的“自生”就是顺应自然而生。王弼认为,万物是自然生灭的,不存在主宰。万物以道为根本,就会自然地产生,不存在什么主宰。这里面道与万物不是外在因果关系,道内在于万物之中,通过万物来自我实现。因此。王弼的“自生”是依据于道,但不是将道作为天地万物的本原。
老子将道作为天地万物的本原,是宇宙万物最高的存在。所谓的“自生”并不是事物自己创生,天地也并不是自主创生,而是自然而生。这种“自生”是要以道为前提,万物依据于道产生,“自生”与“自然”密不可分,自生是要依据自然而生,背后有着必然的逻辑联系。后来王弼把道作为天地万物的生成之本,虽然不是老子所说的本原,但也是根本原因,老子和王弼在“自生”与道之间的联系上存在一定的差异,可在理论上都是为事物的创生预设了一个造物主的存在。总之,在老子思想中,“自生”虽是事物自然而生,但离不开道的推动。
2.《庄子》中的“自生”
“万物云云,各复其根,各复其根而不知。浑浑沌沌,终身不离。若彼知之,乃是离之。无问其名,无窥其情,物故自生。”[5]这是《庄子》文本里出现的唯一一次“自生”,是说芸芸万物,各自复归根本。各自复归根本而又不知根本,方能混混沌沌,終身不离根本。若是被人知晓根本,乃是远离根本。不要追问根本的名相,不要窥探根本的实情,万物原本自然生成。若想了解外物自生,就要知道“根”的含义。“本根”一词见于《知北游》“此之谓本根”与《大宗师》“自本自根”。在哲学里,本根容易被当做一切事物的最后根源来使用,然而庄子的用法与老子也并不相同,是他利用老子的所说的“万物云云,各复其根”,但是又不用“归根”为灭亡后返归母体的含义,而是万物在其生存的期间就需要复归于根。这段话能够告诉我们三个信息:一是无法知道根是什么,二是活着的时候归根,三是万物自生。我们应该如何理解?从第三点开始思考,若万物自生,根就在自身之中,那不可能不知道根是什么,这并不符合第一点,然后换一个较复杂的万物自生理论,即万物互相转化。由于不同个体之间能够得以相互转化,我无法确知我是从哪些个体变来的,也无法预知我会变到哪些个体里去,这符合第一点。我身上拥有很多从别处来的根,我也将作为他物的根而发挥根的功能,这符合第二点。我们可以把这个根理解为道,依然是道生万物,两者存在着因果上的关系,在道与物关系上,道是作为造物主而存在的,因为有道,所以才能生物。道是“生者”,天地万物是“被生者”,老庄哲学中里面的宇宙本原论,也就是宇宙生成的学说。我们也能看到这个“自生”的含义虽然也是也是自然而然的存生,但还包含着万物相互转化的意思。
3.向秀《庄子注》中的“自生”
根据杨立华的《郭象<庄子注>研究》所写,郭象思想中万物“自生”观念,应该根源于向秀的《庄子注》。虽然向秀写的庄子注已经流失,但在《列子·天瑞》篇张湛注中引用过向秀的话:
“吾之生也,非吾之所生,则生自生耳,生生者岂有物哉?……明夫不生不化者,然后能为生化之本也。”[6]
在这个文本里,向秀提到自生的概念,但是归根结底,不生不化的本体是使事物自生自化的根源。向秀也是将生化看做事物的属性,而不是作为根源的属性。这与王弼的思想有点类似,我们前面提到王弼解释老子的“道”是一切事物的根源,道内在于万物之中,通过万物来自我实现,万物自生也是在道的推动之下实现。向秀的观点可以看作“自生无待”。它想要是破除的是生成论,否认的是因果性的思维,就只否认造物主的存在,并不完善。更重要的是破除本体论,从纯逻辑上指明一个不同于生化者又能承担一切变化的承担者,可它终究只能在逻辑意义上获得其承担者的属性,因此我们要返回自身来阐明事体运动变化的根本原因是源于“自”。“自”的意义是不依靠外部世界的自己而然,“自生”也不需要外部的推动力。
“不为万物而万物自生者,天地也。”[18]
在这样的环境中,天地的存在不是为了万物而存在,也没有生成任何事物,天地自然无为,万物自生。因此天地都不是自有,更不可能生物。
3.3万物自生自化
根据前面两个部分,郭象既否认道或无、有能生物,又否认天地能生物,就是从根本上否认造物主的存在。对此,郭象创造性地使用含“自”的词语,例如“自为”、“自得”等概念,这能够帮助我们理解“自”的含义,进而厘清“自生”的概念。自为是合乎自然的去作为,既不是无为,也不是需要依赖别的事物的有为,这一切都是出于内在需要的,郭象通过万物各自为的理念,化解了外在造物者的难题。郭象认为,有得并不完备。因此,有得并不能认作独化自生的原因和根据。有得是指在独化自生之先已有所得,无得是不能有所得,由此可见,有得的说法也与“自生”相违背。因此,郭象提出了自得的独特理念。“夫用物者,不为物用也。不为物用,斯不物矣,不物,故物天下之物,使各自得也。”[19]郭象在这里设立了一个“不物而物天下万物之物”,它能够使得万物各自自得。因此,通过“自为”、“自得”,能够看出郭象的“自”就是指的合乎自然。自生同样也是合乎自然的创生,自然在郭象哲学中有着重要的地位,相当于道在老庄哲学中的地位。
那么,宇宙中的万物是怎样产生的呢?郭象解释说:
“无既无矣,则不能生有;有之未生,又不能为生。然则生者谁哉?块然而自生耳。”[20]
在郭象看来,万物自生就是突然而然,没有本原,自然而然的产生,像被主宰操控一样,但事实上,根本找不到主宰。郭象认为事物皆是自生,没有本原来推动。倘若非要找一个原因,那么原因的追溯是无穷尽的,也就是所说的无待,不需要依赖任何的条件。最终发现万物都是自生独化的,并没有终极原因,追寻到终点就是玄冥之境。事物之间的因果关系也是复杂多样,有的能够相互转化,归根结底一切皆其自然。他得出如下结论:
“凡物云云,皆自尔耳,非相为使也。故任之而理自至矣。”[21]
郭象进而说明,万物的产生没有本体,都是自尔,那么既然推动着天地变化的是一种无法改变的东西,那么万物的死生、变化没有主宰,任其发展也都是出于自然之理。对此,他说:“夫天地万物,变化日新,与时俱往,何物萌之哉?自然而然耳。”[22]总体来看,郭象从万物自生自化的角度出发,反对把有或无、有形的天地或无形的道奉为万物的主宰,而是认定万物自然的生灭,没有主宰。
三.结语
郭象论自生的理论基础是否认因果性的生成关系,否认本原的存在。他的论证可以概括为:一是无不能生有,二是有不能生有,三是道、天地不能生有,因此事物只能自生。
郭象的自生说否定了产生万物的本原,它说明的是事物生成的来源不是有,也不是无,也不是其它事物,主要的落脚点在“自”上面,虽然说搞清楚“自”的含义非常的重要,但是这不是全部,我们还需要考虑的关键在“生”上面,所要解决的问题应当是万物怎样生成也就是万物生成方式的问题。什么是“生”,这是从无到有的过程,这样必须会考虑到生成之前的状态,还是需要追问事物的来源是什么,在《庄子注》中,对于“自生”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产生,因为文本中的“自生”都是事物“突然”、“掘然”出现,那么作为“自生”个体的事物是否真的存在,如果那个事物是存在的,也就意味它在“自生”之前并不是独立的,那就是他生,而非自生。这个理论就是有问题的。如果那个事物不存在,那么情况更加糟糕,就相当于无中生有,这是不可能的。这都说明这个理论存在缺陷。郭象为了解决这个矛盾,结合了“贵无”论和“崇有”论两个方面的观点,用“神器独化于玄冥之境”,将“玄冥之境”看做是事物独化自生的场景,这一点吸收了老庄思想的特点,也就是事物在“自生”之前是在无形而实存的场所中进行。无论如何,事物产生的来源还是没有说明,也只是制造了一个新的场景来使理论清晰完备。
郭象论证事物之自生,本身也是他解读庄子的独特方式,并不是按照庄子的本意来解读,例如庄子本身的思想是以“道”为本原,“道”在老庄哲学中都是形而上层次的思想,郭象曲解庄子,抛弃了“道”的高深含义,直接用了道无形无相的特点,将它理解为完全没用的虚无,这实际上郭象论证无不能生有的方式,这种论证未必合理,但是无论如何,郭象的思想体系依然很有特点,他对《庄子》的创造性的诠释依然对后世影响深远。
总之,郭象将老庄哲学的宇宙本原论创造性地诠释为自生独化论,改变了道家一直以来以道为本的哲学,将一切都还原成万物自然独化的过程,批判地继承并且发展老庄哲学的思想。更重要的是,相较于老庄的宇宙本原论,自生说有着独特的时代背景和发展过程,“自生”的内容是指合乎自然的创生。郭象在事物的生成方式上彻底否定了造物主的观念,而将事物之生成归结为自然而然的创生。郭象通过论证道或无、有不能生物,又否认天地能生物,就是从根本上否认造物主的存在,然而事物是客观存在,因此万物自生。郭象论证自生的说法有一定的创新性,不过虽然自生说否定了以往道家的宇宙生成论的说法,但是并没有完全能够解决自生的来源问题,理论上存在著悖论,也没有真正解决人们思考问题的方式,反而带入更神秘的语境之中,而且与人们思考事物生成问题时采用因果关系的方法不一致。因此,自生说主要出现在魏晋玄学时期,魏晋玄学之后,自生说很少被提及,最后也就自然而然的被时代抛弃。
参考文献
[1][2][3][4][魏]王弼:《老子道德经注》,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
[5][9][11][12][13][14][15][16][17][18][19][20][21][22][晋]郭象:《庄子注疏》,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
[6]杨伯峻:《列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
[7][8][汉]许慎:《说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1981年.
[10]暴庆刚:《郭象的自生说及其理论吊诡——基于郭象哲学知性品格的分析》,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9期
(作者介绍:彭蕾,武汉大学哲学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