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科小护士：在地狱与天堂最近处守望

红豆本豆

魏然，90后，江苏省南京市人，2016年从医学院毕业后，进入南京当地一家三甲医院做护士。急诊室生涯，让她体会了冷暖人间……

700元给患癌美女换一顶假发

2016年6月，90后小美女魏然从江苏南京一所医学院毕业，成为一名护士。

她先是去了医院肿瘤科做实习生。如果说医院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那肿瘤科就是临界点。待在那里的人，被疾病磨去了一切：金钱、尊严、希望，只剩下一个强烈的愿望：活下去！

肿瘤病房是一栋独立的小楼，安静又压抑，像一潭深不可测的死水。长期生病的人往往都有一个特点，不修边幅，身上穿着散发汗臭和药水味的病号服，而且，大部分人脑袋都光秃秃的。

那年夏天，当魏然第一次看到一个长发飘飘、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时，心里只有两个字：惊艳。与宛若天使的外表形成对比的，是溃烂的下半身，她的床头卡上面触目惊心地写着：尤文肉瘤。

这是一种多发于年轻人的急性恶性肿瘤，为了掩饰被吓到的尴尬，魏然摸了一下女孩的头发说：“你头发好漂亮！”女孩笑着说是学姐送的道具。

因为年纪相仿，魏然和女孩有很多话题，她叫邢佳媛，魏然叫她媛媛，媛媛喊魏然“胃胃”。魏然见媛媛成天不摘假发，问她：“你不热吗？”媛媛回答说，热死了，这个假发是塑料的，特别闷，但只要戴着假发，她就觉得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无论生活变成什么样，我们都应该保持最漂亮的样子，不是吗？”媛媛俏皮地说。

两个小女孩成了好朋友。一个说我今天累得腰酸背痛，一个说今天药比往常都苦;一个说食堂豆油不要钱，一个说今天病号餐肯定没放盐……

一天刚上班，走廊传来了争吵的声音，那是媛媛母女。争吵过后是微弱的抽泣声。

魏然不放心，朝着病房走去，看到了愁眉苦脸的主治医生和一地整理好的行李。那时候《我不是药神》还没有上映，许多癌症患者赖以生存的抗癌药物还是天价，几乎隔三差五，眼前的一幕就会上演：负担不起医疗费的病人，回到当地下级医院做保守治疗或是干脆放弃治疗。只是她没想到，今天竟然轮到了媛媛。

直到这时，魏然才知道，媛媛家经济来源主要是老家的几亩地，父亲残疾，家里有两个弟弟，媛媛生病前读的大学有奖学金，依靠打工养活自己，甚至还承担弟弟的学费。看见魏然，她苦笑了一下：“本来可以赚钱养家的人，成了家里最大的负担！”

媛媛的母亲下楼办理出院手续，媛媛两天后做完最后一次化疗就会离开。一想到这么快就要和刚认识的朋友分开，魏然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媛媛察觉到她的变化，换药时，调皮地捏了一下她盘起来的头发，说：“你头发才是真的好看啊！”一瞬间，魏然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

魏然从小就有一头乌黑发亮的及腰长发，平时保养得很好。那一刻，她做出一个决定：把头发剪掉，用换来的钱买一顶好的假发送给媛媛！

当晚，她走进经常光顾的理发店，得知她要剪短，理发师眼睛瞪得溜圆：“你受什么刺激了？失恋了吗？”魏然道出了事情的原委，末了，嘱咐一句：“你可给我剩点头发，别真给我剃秃了！”理发师拼命点头，表示一定设计一个好看的发型。

最终，魏然的长发变成了干净利落的齐耳短发。理发师买下她的头发，给了她700元钱。魏然揣着700元钱，走进一家假发店，最终选择了一款假发。店员表示这是用真人头发和化纤用仿真头皮编制而成，轻便、透气，很适合年轻女孩子。

媛媛出院之前的最后一个早上，魏然把假发交到了她手上。媛媛问她怎么剪了头发，魏然说天太热了，换个发型凉快凉快。她始终没提头发卖钱的事，只解释这假发是妈妈以前戴的，现在不需要了。媛媛戴在头上，开心地对着镜子照了又照。魏然目送她的身影，默默为她祈福。

急诊室来了个抛妻弃子的痴情汉

2016年9月，魏然进入急诊室，成为一名真正的护士。急诊室是医院最前线，不容马虎。2017年年初的一个下午，她如往常一样，一边解答着几个家属的提问，一边安排患者就诊。忙乱中，她看到一位东张西望的大爷，慢悠悠地走进了检查室。魏然把大爷拉出来，指了指门口“禁止进入”的标语。

大爷着急地掏出了老年机，支吾着说他老伴在这里住院。手机上写着：“消化内科一病区74床。”魏然愣了一下，住院部和急诊室完全是两栋楼，离得足足有五百米，她注意到大爷眼神涣散，行动迟缓，实在不放心，魏然拜托同事帮她顶一会儿，她把老人送回住院处17楼的消化内科。当时74床病人家属都不在，魏然就嘱咐大爷在这里等家人回来。

没想到几个小时后，消化内科的护士长带着一伙人冲到了急诊室，护士长问：“你们是谁刚才送一位老人回病房了？”魏然举手示意。护士长刚想和她说些什么，一个情绪激动的男人直接跑过来揪着她的领子喊道：“你把我爸带哪去了？”

魏然被吓了一跳，同事见状赶紧把她和家属隔开。通过护士长的转述她们才知道，原来老人又走失了！医院的监控是冲着外面拍的，拍不到内部情况，也就是说监控能看到魏然帶着老人经过了走廊，但再也没拍到老人离去的影像。

魏然百口莫辩，情绪激动的家属把她当成了罪魁祸首。听护士长说，一大早老人的儿女们都在忙活着照顾老太太，谁也没看住那位患有老年痴呆的父亲。一个身无分文的老人走不了太远，魏然推测老人是从走廊另一侧没有监控的污染物通道离开了大楼。保安早就开始逐楼逐层搜索，院警也着手调查监控。

一个小时后，院警打来了电话，说14楼库管报警说那里有一个迷路老人。魏然一路小跑，在库房里见到了坐在椅子上手足无措的大爷。她还没开口，老人像个丢失了玩具的孩子一样哭了出来，边哭边问：“月月呢？月月呢？我找不到月月了……”

原来，月月就是老人心心念念的老伴。这次老太太住院，两人第一次分开这么长时间。老爷子不顾子女反对，非要到医院照顾妻子。早上，孩子们带老太太去做检查，嘱咐了老爷子在病房等着。患病老人眨眼就忘了，看妻子不见了，以为出了什么事，开始在医院疯狂寻找……

尘埃落定，老人的家属向魏然道了歉，魏然反倒被老人的感情感动了。

2018年年末，军人优先这一制度正式实施。然而制度落实之初，因为宣传的不到位和个人素质的不同，医院发生了种种矛盾。

一天，魏然刚为一位军人办理好手续，候诊区一位打扮时尚的女士来到她面前：“怎么这人插到我们前面了？”魏然指了指大厅“军人依法优先”的标语，表示这是政策规定，希望理解配合。没想到，前一秒还光鲜的女子，下一秒就宛若泼妇般嘶吼：“我说怎么排这么久还没到！你们凭什么！”

魏然耐心解释，那位女士却频频打断：“我不和你一个服务员讲话，叫你们领导来，好吧？”她甚至掏出手机对着魏然的脸录像：“大家看一看啊，我去过这么多国家，第一次被人插队后服务员还替插队者撑腰，这就是那个服务员！”

魏然跟她争执起来，那位女士叫嚣着要去投诉，魏然把工牌拍到桌子上：“出门左拐第三栋楼一楼医疗纠纷办，你投诉去吧！”说完这句话，她也后悔了。虽然她做得没错，但跟病人吵架就不对了。正在这时，人群中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军人保家卫国，凭什么不能优先？”说话的是一位老者。

一句话，像万古长夜中燃起的星星之火，指责女人的声音此起彼伏。“无理取闹！”“火灾地震你第一个进现场，我们也让你优先！”“看不惯你也去参军啊！”“小姑娘别怕，我们都给你作证……”在这一声声浪潮中，女人讪讪地走回座位。魏然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对着好心人郑重道了谢。

身患艾滋病的产妇将婴儿丢在了产房

2019年3月，下午4点，是医院交班的时间。就在准备交班时，急救车停在了大门口。魏然和同事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冲了出去。车门打开，里面是一对年轻夫妻，女的竟是一名产妇，浑身是血！

急救员说：“八个月产妇，车祸，有早产迹象！”魏然赶紧和同事分头行动，跑去通知抢救室准备抢救，一边给所有关联科室打电话。没过一会儿，本就不宽敞的抢救室会集了来自各个科室的医生。

魏然在狭窄的护士站里踮着脚走，不小心踢到了一堆塑料袋，她问：“这谁买的菜啊，怎么放这儿了？”一位护士说：“是神外曹主任的，本来都拎着菜篮子准备回家了，结果拎着大葱就跑来了。”

跟着产妇一起来的丈夫表示，两人是骑电瓶车时摔倒所致，年纪较大的妇产科楚主任当场发火：“你们小年轻怎么这么瞎胡闹？”男子低着头，半晌才冒出一句：“孩子还能保住吗？保不住我们不要了！”楚主任气得又要拍桌子：“我们这么多人在一起努力保孩子，你这当父亲的怎么说话的？”眼看男子消极治疗，我们赶紧让他去挂号检查。

母体失血过多，胎儿供氧严重不足，这样下去母婴二人随时会有危险。在场专家一致决定：把孩子取出来，让他提前来到这个世上。手术有条不紊地準备，这时，不好的消息传来，产妇竟然患有艾滋！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孩子的父亲竟然也是艾滋病毒携带者！护士先找到产妇，询问她是否知情，她支吾地点头，说是怕医生不给她做手术，才隐瞒下来。在场的医生、护士，脸色都阴沉下来，开始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伤口，好在，有惊无险。

产妇的手术如期举行。孩子一出生，就被送往新生儿监护室，孩子也自然是艾滋病毒携带者。此时，孩子妈妈也去了骨科治疗车祸伤，然而，新的问题出现了。小两口是外地人，没有任何保险，他们没钱交治疗费。这样下去，一切药物不得不暂停使用，只给最基础的生命维持。在妇产科护士一遍遍催费之后，小两口一起从医院消失了，丢下了监护室里的孩子！

如果找不到夫妻俩，他们的治疗费就要从各科室医生、护士的奖金中扣除，更头疼的是，孩子怎么办？无奈之下，医院只得选择报警。不可思议的是，几个小时后，产妇独自一人返回了医院，还带来了4000多块钱，表示是孩子的治疗费用。有人向她打听男人的去向，女人摇了摇头。

最终，医院撤回了报案，一切治疗用最低标准。一些家属见宝宝可怜，主动送给产妇一些尿不湿和奶粉。可是，男人能否接受自己的骨肉，孩子携带艾滋病毒的未来日子该如何，一切不得而知。或许，这是命运的惩罚。只是可怜了孩子。

2019年5月，魏然又一次去理发店剪发。理发师开玩笑：“你不是又要给患者换假发吧？”魏然笑了笑，想起媛媛。其实，媛媛一直在自己记忆里。她一直不敢联系，因为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令她没想到的是，2019年6月的一天，她突然接到媛媛发来的视频通话。镜头里，她仍然灵动美丽，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媛媛兴奋地问：“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魏然忙问什么日子。媛媛冲她做鬼脸，说：“是我正式确诊三周年纪念日！”

媛媛解释道：“当时医生说我大概只剩下三年，现在三年过去了，虽然失去了一条腿，但是我还活着！”原来，在离开医院后，化疗也无法抑制不断繁殖的癌细胞，媛媛不得不做出决定：截肢，彻底将包括右腿膝关节以下的部分切除。

没有了频繁的化疗，媛媛的气色比住院时好了很多，甚至可以坦然向魏然开玩笑：“我这腿像不像海盗头子？”看着媛媛灿烂的笑脸，魏然打心眼里高兴。她还了解到，电影《我不是药神》的上映，促进了药品管理法的推进，许多抗癌靶向药进入了医保报销项目。加上县里扶贫办帮媛媛联系了淘宝店的客服工作，她忙得不亦乐乎。就连她不会写字的妈妈，也被安排了一份工作，一个弟弟上了大学，学费由国家发放贷款不说，每年还能得到奖学金。家里的地外包出去，每年也是一笔收入。

“三年，真的好快啊！”媛媛感叹道，“药还是那么苦，生活还是那么难，但只要活着，总会有好事发生，不是吗？”说完，媛媛朝魏然扮了个鬼脸。

有人说，医院比教堂倾听了更真诚的祷告，比婚礼现场见证了更深情的山盟海誓。这里有痛苦、有希望、有冲动、有理解，这里每天都能刷新人性的下限，也能刷新人性的上限，悲欢离合汇成跌宕的乐章，那是生命的赞歌……

编辑/王 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