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W·P·坎贝尔/文 潘一婷/译
老圣保罗大教堂在1666年伦敦大火中被烧毁后,众所周知,克里斯托弗·列恩爵士(Sir Christopher Wren)选择了波特兰石材重建大教堂。然而不为大家熟知的是,波特兰岛并不是唯一的石材来源。大教堂的重建,实际上还采用了许多其他种类的石材,其中不少用于外立面装饰,虽然它们今天都已被替换过。既往研究中缺乏针对大教堂石材采运的详细论述。简·朗(Jane Lan)在她1956年出版的《大火后重建圣保罗大教堂》一书中,曾简要涉及石材采运的一些问题,但由于她的调研仅限于伯德列恩图书馆(Bodleian Library),主要依靠列恩协会(Wren Society)重印的文献摘录,因此简·朗的研究并未充分利用圣保罗大教堂档案中丰富的文献。贝蒂(Bettey)于1971年在《考古学期刊》上发表的关于圣保罗大教堂波特兰石材采运的短文,至今仍是其复杂的石材来源问题最佳的研究,但她没有涉及其他种类的石材。
本文基于圣保罗大教堂档案,详细论述列恩在波特兰石材采运上遇到的问题,并涵盖其他建造用石的采运,包括布尔福德石材(Burford Stone)、赫丁顿石材(Heddington Stone)、莱盖特石材(Reigate Stone)、肯特郡石灰岩(Kentish Rag)、毕尔石材(Beer Stone)、卡昂石材(Caen Stone)、吉尔福德石材(Guildford Stone)、塔德卡斯特石材(Tadcaster Stone)和凯顿石材(Ketton Stone),以及许多种类的装饰大理石。但文章开篇,我们先来看一下采自原址的石材,即从中世纪圣保罗大教堂倒塌后的废墟上拆下来的材料。
图1 17世纪大火之前的圣保罗大教堂图
在1666年的伦敦大火中,中世纪的圣保罗大教堂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图1)。起初,大教堂管理者考虑修复建筑遗存,但是石构损坏太过严重,这样的大教堂明显是不安全的。因此,管理者不得不决定完全拆除旧建筑并重建新教堂。拆除工作最早从1693年开始,由此产生的大量灰尘和垃圾,不得不动用数百量推车才得以移除。而有可能被再利用的大石块和碎石,就被堆放在现场,以待后续安排。1675年开始建造新教堂时,最初使用的正是这些原址上回收的石料,用于建造基础的墙和新的教堂地下室。
新教堂的基本构造沿袭了中世纪的建造传统,即采用在光滑的外圈石墙背后填充碎石和石灰砂浆的混合石墙工艺(图2)。这些碎石大多是从旧教堂的废墟上回收而来。在新教堂建设工程开始后的数年,旧教堂的拆除工作其实仍在进行,以便持续为后续建设提供填充碎石。旧石料的再利用,意味着这些中世纪的石材随着新的圣保罗大教堂而幸存至今,而其中一些碎片,在新教堂的某些修复部位中发现和取出,并在撰写本文时,保存在了大教堂的正殿拱廊壁龛(triforium)中。人们很自然地认为,碎石填充物仅由旧教堂的材料组成,但事实并非如此。从账目看,大教堂也会购买从伦敦其他建筑物上拆下来的石料作填充物。如1692年7月,托马斯·希尔(Thomas Hill)把从国会大厦上拆除的石料卖给了大教堂。由于其他来源碎石的混用,考古学家很难对大教堂现存墙体填充碎石上所展现的装饰元素作出准确的诠释。
图2 1676-1710年间的新圣保罗大教堂图
图3 建造期间支付填充碎石的费用(英镑)图
最初几年,填充碎石的供应还十分充足。但随着大教堂建造的进行,回收碎石变得短缺,而必须引进其他来源的碎石,通过开采的方式作为补充。比如肯特郡石灰岩、肯特郡“粗糙碎石”(Hassock)、莱盖特碎石、和白垩(chalk)(图3)。所有这些材料都用于墙体填充,通过石灰砂浆粘结在一起。列恩在其中还添加了熟石膏(plaster of Paris),有时购买现成品,有时通过在建筑工地烧雪花石膏(alabaster)制成。
波特兰石材是大教堂的主要装饰材料,也是建造中使用最多的石材。运至现场的石材用了多种不同的计量单位——根据它们的类型和来源,采用了立方英尺、吨、平方英尺或英尺。例如,立面石板是用它覆盖的建成立面面积来计量,而不管石板的厚度,因此不可能将其转换成等效的体积或质量,其他石材都是用质量或体积来测量。因此,支出费用是石材供应量的唯一可靠指标;但即使这种方法也可能是不准确的,因为波特兰石材从波特兰运到伦敦的运费是单独收取的,而其他大多数石材的价格都包含了运费,也无法从账目中得知某一种石材具体使用在教堂的哪一部分,而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里,(后续修复过程中)表面石材的替换、以及大量石材其实是被隐藏在厚墙内,使得情况更加复杂。即使是在暴露在外的部位,要确定确切的石材种类也需要科学的测试,而且任何这样的图谱测绘都必须从了解石材可能的来源开始。因此这篇论文为将来的石材鉴别奠定了基础。
几乎任何种类的石材都可用作填充材料,但饰面石材必须易于切割且经久耐用。非常坚硬的石材——像花岗岩或肯特郡石灰岩——可能很耐久,但雕琢耗时;另一方面,白垩很容易雕刻,但在伦敦的空气中很快就被侵蚀了,因为17世纪大量使用煤炭作燃料,伦敦的空气已被严重污染。理想情况下,石材应没有瑕疵且质地均匀。最好的建筑石材被称为“软石”(freestones),根据当时的记载可用铁锯来切割。这种铁锯有无齿的刀片,依靠沙子、水和摩擦来切割石块。大块的石料从采石场运来,在建筑现场切割成形,然后用凿子手工完成最后加工。石匠的锯石费用是单独支付的,记录这些工作量和付款的账本幸存了下来。在大教堂的建造中,使用的软石来自全英各地。(表1)
表1 饰面石材的费用(英镑)表(波特兰石材不含运费)
图4 圣保罗大教堂所用软石的来源图
石材首选水路运输(图4)。十七世纪,乡村道路是最原始的土路,下雨时几乎无法通行。当石材不得不通过公路运输时,单块石料被装载上木制推车,有时由马拉,而在乡村地区,通常由牛拉。所有的石材从采石场开始,由某种推车运到最近的河边。石材最终在靠近圣保罗大教堂的驳岸码头从船上卸下,再装上推车,被拉上路德门山(Ludgate Hill),最后送达大教堂。最后这段旅程的情况被记录得很好,因为工程簿记员当时将每辆上山推车的货物都做了登记。从这些记录中可以清楚地看出,大多数17世纪的推车只能装载2吨石材,相当于一或两块波特兰石材。约翰·斯莱福德(John Slyford)在整个建设期间垄断了路德门山的货物运输,并从中获得了丰厚的利润。
图5 瑞德里夫码头同大教堂南侧其他码头的位置关系图
17世纪,伦敦桥成为所有远洋船只沿着泰晤士河逆流而上的一个关碍(图5)。凡是自东向西运往大教堂的石材,都必须先在桥下从轮船卸到小船上,等待涨潮时通过伦敦桥。这段运输物资的最后运程,也是由约翰·斯莱福德把关,他的码头位于瑞德里夫(Redriffe)。轮船在这里停靠后,斯莱福德的吊车将货物转运到他自己的小船上。运输和转运的费用是石材采运的一个重要环节。例如波特兰石材,大教堂需按每吨10先令2便士计算支付材料成本价,运输费按每吨12先令(大石块14先令),以及从瑞德里夫运来的驳船和货车运费按每吨3先令6便士(最高可达每吨7先令)计算,因此运输的总费用大大超过了石材本身的价格。
在既往书籍和文章中,波特兰石材是所有用于大教堂重建石材中唯一被重点讨论过的石材种类。选择它有许多因素。首先,它具有多种优良的天然属性,它是一种耐磨的乳粒状石灰岩;它属于一种软石;它能很好地避免被空气污染;此外它很容易被雕刻成卷曲的装饰。其次,英国国王在波特兰拥有采石场,这造就了这种石材与皇室的渊源(图6)。 伊尼戈·琼斯(Inigo Jones)曾使用波特兰石材建造位于白厅皇家宫殿的国宴厅(Banqueting House),在伦敦大火之后,波特兰石材被广泛用于城市的其他新建筑。列恩自己称它为英国最好的建筑石材。不过,它也有缺点,其中之一便是采石场离伦敦很远。
图6 波特兰采石场图
图7 1678年斯特朗的波特兰地图,显示了公共用地和国王的采石场,以及通往两个码头的路(图片来源:圣保罗文献中的一封历史信件,档案号:IMA MS 25 579/1 )
图8 1774年的波特兰地图图
距离伦敦约150英里的波特兰岛,并非真正的岛屿,而是由狭长的卵石滩连接大陆的海岬半岛。通过一张幸存的地图(图7),可以了解列恩使用的采石场的大致位置,该图是由圣保罗大教堂的一位石匠大师托马斯·斯特朗(Thomas Strong)绘制。1678年他被派往波特兰后返回伦敦。与1774年的地图相比(图8),后者显示了国王码头的位置,几乎可以肯定它即是早期地图上的“南码头”。“北码头”在1690年代废弃了,因此在更新的地图上的第二个码头可能是后来新建的南边码头。早期的地图还显示了波特兰石材地质学的层厚,典型岩层包括:
•10英寸厚的底部碎石(珀贝克组)表层(无用石料)
•9英寸至7英寸厚的压顶石(珀贝克组)表层(同样无用,除了用作碎石)
•9英寸厚的白床层(波特兰石灰岩)规格石料(优质软石)
图7中缺少的岩石层是罗奇层,它位于白床层之下。在圣保罗大教堂很明显能看到一些取自罗奇层的波特兰石材,但似乎被认为是劣质的,因此托马斯·斯特朗可能认为不值得一提。
在老圣保罗大教堂之前的修复工程中,伊尼戈·琼斯在重塑老教堂立面和为国王查理一世在教堂西侧建造新门廊时,都使用了波特兰石材。在1660年修复工程后,更多的波特兰石材被开采来用于装饰面层。斯蒂芬·斯威泽(Stephen Switzer)(?-1669),当时是石匠公司事务长,被派往波特兰码头视察。他在一封保存至今的信件里,详述了1663至1664年间他对波特兰南码头吊车进行的修理工作,并附上了1665年提交的最终账单。此外,罗杰·普拉特(Roger Pratt)和约翰·韦伯(John Webb)的信件,也记录了这一时期石材采运的详细信息。1666至1668年,大教堂的教长和教士仍在推行修复老教堂废墟的计划,但最终在1669年放弃,并开始起草新建大教堂的计划。然而,对波特兰岛而言,最重要的事件是1665年查尔斯二世颁布的一项认可岛民在内战中所做贡献的法令。该法令规定,将把岛上开采每吨石材(称为“吨数位”)的税收的一部分,拨给该地区的民事法庭,用于有利于岛民的公益事业。我们后文将看到,这导致了意想不到的影响。
在1669-1675年间,列恩负责监督老教堂的拆除工作,并忙于准备修建新教堂的计划。1675年,重建委员会将注意力转向新教堂的石材采运问题,同年12月,他们向国王请愿,要求获得波特兰岛的独家开采权,用于大教堂。这些采石场的工匠,以前被允许在岛上的公共土地上采石并为自己牟利,他们立即反对授予大教堂专属权。他们于1675年12月31日致信国王,次年的1月2日,司法部长在他格雷律师学院的办公室内召集各方会议。尽管波特兰岛民反对,1676年2月,政府还是颁布了皇家许可证,授予大教堂开采权,同时声明“根据常规要求纳税”,并明确指出:只有获得国王勘察师的许可且石材供国王所用才能开采,而这类石材可以免税。但最后这一条款可以有不同解读方法。列恩认为这意味着他作为国王工程的勘察师,他对采石场拥有绝对的控制权,因为大教堂用的石材是国王授予的,所以是供国王使用,因此不用纳税。显然,岛民并不同意这种观点,他们认为授权令授予了列恩使用采石场石材的权利,但这些石材并不是供国王使用,因此仍应交税。他们还担心列恩想控制岛上所有的采石场,而不仅仅是皇家采石场。而使问题进一步复杂化的是,采石工匠们其实还一直从皇家采石场采取石材为自己牟利。列恩当时在伦敦,与国王关系密切,他以为采石场的工匠能按国王的吩咐去做,但他严重低估了岛民不惜一切代价捍卫自己生计的决心。结果是岛民们的不满情绪持续35年之久,矛盾有时激化成公开的暴乱,有时甚至导致采石工作赖以维持的吊车和码头被砸毁。由于该岛远离伦敦,局势变得更难控制,列恩能依靠的完全只有代理人的效率和诚实。
根据1675年颁布的皇家许可证要求,(重建委员会)委员们需指派一名代理人代表他们在岛上活动。这些代理人中最不成功的是第一位。由于预计到许可证将会颁发,委员们早在1675年12月已经联系托马斯·奈特(Thomas Knight),并在次年2月提供给他一封说明信和正式合同。这封信特别有意思的是它包含了一份石材的形状和尺寸的清单,这些石材将用于工程的第一部分——唱诗厅的重建(图9)。奈特要负责提供“块石、立面石板和型石(scantling stones)”。“型石”是指在采石场中按大小和形状切割或“预制”的石头。在采石场尽可能多地完成加工的好处是减轻了运输的重量。但将这些石头切割成接近成品尺寸的缺点是,它们在运输过程中很容易被损坏,实际上,在检查运达大教堂的石材时,许多就已经被标记为不合格。奈特经常完不成文件中所列石材的供应任务,这也是他在接下来的几年中引发众怒的原因之一。奈特每六个月就能得到500英镑的预付款,他的合同规定他每采运3000吨的石材,将按每吨“普通块石” 10先令2便士、和每吨“预切好的型石” 11先令8便士收到余款。
图9 列恩写给波特兰的托马斯·奈特关于唱诗厅用型石的形状与尺寸说明图
从1676年2月奈特上任之日起,3个月后才有石材开始抵达建筑工地,而奈特直到同年9月才收到第一笔款项。在1676年,石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运来,但委员会很快发现奈特对石材采运的管理并不尽职,而且当委员会询问他关于采运的问题时,他也答不上来。到了1678年3月,交流障碍使得委员们很沮丧,他们试图找一位住在波特兰岛附近的绅士去视察一下,并向伦敦报告发生的情况。这位视察者发现岛上的居民公开造反,甚至已砸毁了码头。委员会把造反者传唤到伦敦,要求他们返回岗位并修复设施,否则就把他们关进监狱。虽然岛民接受要求复工了,但委员会在1678年5月30日还是接到报告,由于得不到合适尺寸石材的供应,大教堂的重建工作已经全面暂停。于是石匠大师托马斯·斯特朗、助理测量员约翰·奥利弗先生(John Oliver)和工程书记约翰·蒂利森先生(Mr John Tillison)在委员会会议上被任命为监察员,立即前往波特兰岛对采石场情况进行全面巡查。在这次会议上,委员们也决定把采石场的控制权,交给小吉尔伯特先生(Mr Gilbert Jnr)和小怀斯先生(Mr Wise jnr)。检查员1678年7月18日的报告,今天已被保存在档案馆,该报告称,奈特把采石任务交给本菲尔德(Benfield)和吉布斯(Gibbs)两名代理人监督,而这两位滥用了职权。1680年,奈特去世,最后一封信来自他的遗嘱执行人和他的遗孀。奈特的问题似乎是财务能力不足加上渎职。奈特修理码头和吊车的费用似乎没有做过恰当的记录,而支付给他的石材采运费太少了;但是,从另一方面看,他和他的代理人似乎完全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行事,忽视了岛上居民的态度,而且没有向岛民支付适当的报酬。
奈特的后继者,托马斯·怀斯(Thomas Wise)和托马斯·吉尔伯特(Thomas Gilbert)似乎更有能力。两人都出生在波特兰岛,对那里的人民和风俗非常了解。奈特曾试图从伦敦控制业务,但以失败告终,而吉尔伯特和怀斯都把自己的基地设在岛上,尽管从1684年怀斯回到伦敦履行其他砖石建筑合同。 托马斯·吉尔伯特是波特兰采石工匠理查德·吉尔伯特(Richard Gilbert)的儿子,理查德曾是波特兰采石场国王的监工斯蒂芬·斯威泽(见上文)的学徒,1671年理查德离开了伦敦石匠公司。托马斯·(小)怀斯是圣保罗大教堂一位石匠大师托马斯·(老)怀斯的儿子。虽然吉尔伯特和怀斯立即接手了这项工作,但直到1680年12月23日他们才拿到正式合同。与此同时,石材的短缺对建筑工程已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此时,大教堂工程的重点是尽快完成唱诗厅的修建,但由于饰面石材供应不上,因此工程的方向就改为继续进行穹顶西侧基础部分的建造,因为教堂地下室和建筑基础不需要使用优质的饰面石材。这个决定是在1678年9月5日星期四的委员会议上作出的。 这对列恩来说是一种解脱,他此前一直很担心他的大教堂可能会半途而废。这也让石匠们在等待合适的石材到来之前有事可做。即使采运恢复,能否得到适当的石材仍是一个问题。在1680年4月的定期委员会议上,列恩再次抱怨没有足够的石材来继续工作。奥利弗又一次被派往波特兰,这次他被明确责成去看看是否有必要提高价钱购买更大尺寸的石材。
约翰·奥利弗的报告没有幸存下来,但是大教堂与吉尔伯特和怀斯所拟定的条款和与奈特拟定的条款在两个重要方面有所不同:第一,后来者得到了更多的报酬,因为他们送来了尺寸更大的石材;其次,报酬按月结算,这就保证了他们可以定期支付采石场工人工资,而且现金流从不紧张。大教堂支付给他们的石材价格如下:
较大的石材用于加工成装饰构件,需要深深锚固在墙体上的突出檐口。从采石场开始,大石块就有更多的运输困难,它们需要装上低矮的推车,用铁链拴着从后面拖住充当原始的刹车,自高而低从悬崖顶运到下面码头。由于山体很容易发生滑坡,通往码头的道路经常堵塞,造成运输延误;吉尔伯特和怀斯不得不定期要求委员们支付修路和修理吊车的费用。
表2 大教堂支付的石材价格表
从1680到1685年1月之间,波特兰石材似乎都按要求定期运到了大教堂,没有出现问题。1681年1月,吉尔伯特根据要求提交了修理吊车的账单,并于2月支付了修理南码头的费用。 在此期间,列恩会定期更新类似于1675年发给奈特的型石规格清单(图8),但这些资料很少留存下来。1683年的两份石材清单,收录在了会议纪要的第二册开头,并被列恩协会抄录下来。还有一份收录在1683年底的石材供应登记簿中。在同一本登记簿里,还有三页关于1685年的石材要求说明,并附了一张关于檐口构件的石材明细,日期是1685年5月。1678年3月,列恩又下令制作了柱头的木模型并寄到波特兰,以便制作石构件。1687年6月,他还寄去一套石材详细说明书,以及柱子的草图,而这些内容都记录在石材采运的登记簿中。在随后的几十年里,这样的清单照理还在继续补充,虽然没有一份被保存下来。
吉尔伯特于1695年初去世,他经营采石场的15年还是比较成功的。1695年4月,他的儿子托马斯·(小)吉尔伯特继承了父亲的合同,尽管他从1690年才开始学徒生涯,而此时他还没有出师。他接手大教堂在波特兰岛的事务时,刚过25岁。即使在正常的情况下,年轻的(小)吉尔伯特是否能使这些难以相处出了名的岛民信服也是值得怀疑的。后来发生的事情使他几乎失去了地位。1695-1696年之交,就在(小)吉尔伯特接管采石场几个月后,一场灾难性的山体滑坡将码头、吊车和采石场的道路毁坏了。1696年2月11日在伦敦召开的委员会会议上他报告了这场灾难。列恩建造唱诗厅的过程本就困难重重,而大教堂已负债累累,无力支付任何工匠的工资,这场灾难更是雪上加霜。重建委员会的委员们迅速展开行动:石匠爱德华·斯特朗(Edward Strong)、石匠塞缪尔·富尔克斯(Samuel Fulkes)、木匠大师约翰·朗兰(John Longland)、测量师约翰·斯卡伯罗(John Scarborrow)和约翰·奥利弗的助手,即助理测量员亨利·伍德(Henry Wood)被列恩派往波特兰,现场评估有何补救措施。1696年4月,(小)吉尔伯特接到命令扩建北码头,并把现存的吊车移到扩建区域的尽端。石材收据的登记簿显示,整个1696年,石材供应量有限,但都已持续不断运抵伦敦的码头,可见临时补救措施似乎奏效。 然而,(小)吉尔伯特没能在岛上建立起自己的权威,更糟的是,以当时的财政状况,大教堂只能购买很少的石料。采石场的工匠仍然需要挣钱生活,所以他们寻找其他途径出售他们的石材。1697年4月或5月初,列恩终于有时间亲自前往波特兰岛评估。陪同他的有尼古拉斯·霍克斯莫尔(Nicholas Hawksmoor)、石匠大师爱德华·斯特朗和亨利·伍德。整个考察用了12天,得出了一份简短的报告。列恩在报告中得出结论:旧的北码头不能再继续使用,因为“车行海滩”阻止了大型船只靠岸。他否决了(小)吉尔伯特和他的搭档拉塞尔(Russell)提出的开辟另一条通往岛上城堡的道路,因为在那里不可能建造一个深水港口。这就是说只剩下南码头可用。列恩视察的时候,那里工人当时的做法是把粗加工的石头从悬崖上扔到下面的海滩上,然后在码头附近雕琢成型。这显然很危险,许多石头在撞击时都碎了。出于这个原因,列恩建议重建道路。但在短期内,资金的紧缺和时间的紧迫性,促使委员们决定还是推迟新道路的修建,并责令列恩修补吊车和码头,继续当前扔石头的方法,通过清理悬崖下方石块滚过的路径来减少损失。这种方案持续到1698年12月,直到委员们命令(小)吉尔伯特开始修筑列恩提出的从采石场到南码头的新路。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小)吉尔伯特努力经营采石场,但似乎从未成功地赢得岛民的信服。1702年3月,列恩终于决定辞掉(小)吉尔伯特,并提出了应对采石工匠问题的新方案,他把方案呈交给委员会。可惜的是,他的具体方案并没有保存在会议记录中。所能确定的是,这涉及到把(小)吉尔伯特换掉,然后用亨利·伍德取代他作波特兰的新代理人。
图10 圣保罗大教堂建造期间支付波特兰石材的金额(英镑)图
亨利·伍德是大教堂在波特兰的最后一位代理人。他可能是牛津石匠托马斯·伍德(Thomas Wood)(c .1644-1695)的亲戚。他长期与圣保罗大教堂的工程部有联系,他在文献中首次出现是在1689年,是作为约翰·奥利弗的仆人见证合同的签署。在此之前,代理人都是根据石材采运成本和从码头运来的每吨运费的一定比例来收取费用。但根据新的协议,伍德收取每年40英镑薪酬,而不是根据采运价格按比例抽成,此外将由大教堂直接给采石场工匠支付工资。伍德的任务是管理这些钱并记账,他被要求交纳1000英镑的保证金以确保行政清廉。每个月寄来的账单上都有采石工人的名字和款项。伍德还必须确保缴纳了税款,这一点必须在账目中列明。
然而,新的系统似乎并不奏效。1705年,列恩在深感挫败中,向安娜女王申请授予他在岛上进行石材采运的全部控制权,然而,这非但不能安抚岛民,反而加剧了他们的不满。在建造大教堂的最后五年里,投诉和施工中断仍在持续。从列恩1705年的一封信中可以清楚地看出,这位72岁的老人已经厌倦了岛上的居民,对他们一点也不同情。他指责岛民对赐予他们的特权忘恩负义,并警告说,他可以轻易将这些特权拿走。在18世纪剩余的期间里,波特兰采石场维持着每年8000吨的稳定产量,然而,从建造大教堂期间支付款项的图表显示,不仅实际产量远远低于这一水平(相当于圣保罗每年支付4000英镑),而且供应量经常出现大幅波动。(图10)正是这种矛盾导致了列恩的沮丧,迫使他去寻找其他的石材来源。
圣保罗大教堂重建中使用量排第二的是布尔福德石材(Burford stone)。实际上,“布尔福德”一词有点误导,因为它暗示着这种石材来自牛津郡布尔福德镇的采石场。 十七世纪,布尔福德镇本地的采石场归圣保罗大教堂的一名石匠克里斯托弗·肯普斯特(Christopher Kempster)所有。 然而,没有证据表明肯普斯特为大教堂提供了布尔福德石材。圣保罗大教堂所使用的布尔福德石材,实际上来自于另一个受雇于圣保罗大教堂的石匠斯特朗(Strong)家族的采石场。斯特朗家族采石场就在泰顿村(Taynton)以北,距离布尔福德镇西北方向一公里。账目上列出,布尔福德石材全都是由斯特朗家族提供,有时还提到“布尔福德石材和泰顿石材”, 因此可以肯定的是,圣保罗大教堂所使用的布尔福德石材,实际上是在泰顿村开采的。在十七世纪,泰顿石材和布尔福德石材几乎没有区别,实际上,泰顿村、巴林顿岛和布尔福德镇的石材都产自同一地质层,它们今天被统称为“泰顿石材”。这是一种白色或米黄色的鲕状岩,与波特兰石材相似,这也是其被圣保罗大教堂使用的原因。这些石材当时的露天开采场地址,今天广为人知,仍然可以去进行参观。斯特朗家族还在巴林顿岛的同一地质层开采这种石材。列恩曾在牛津的谢尔登剧院的建造中使用了肯普斯特采石场出产的布尔福德石材,也许是因为对这种石材的了解,他在圣保罗大教堂再一次使用了它。
布尔福德石材的采购合同都没有留存下来。它最初是由托马斯·斯特朗(c.1634-81)供应,在他死后,由他的弟弟爱德华·斯特朗(1652-1724)接手,并继续为圣保罗大教堂提供布尔福德石材。因此,在修建的大部分时期里,石材都是由爱德华提供。然而,在1680年6月至1690年7月期间出现了一个明显的供应缺口,即在此期间没有布尔福德石材从采石场被运往圣保罗大教堂。原因到目前尚不清楚。也许因为在1680到1689年期间,波特兰石材的供应还比较充足,而列恩直到1690年代才开始再次寻找其他石材来源。特别有意思的是采运量在1690年代末发生了骤增,原因是穹顶的建造开始动工了。
泰顿村位于库姆河(Coombe Brook)上,库姆河汇入温德拉什河 (River Windrush),最终汇入泰晤士河(River Thames)。W.J.阿克尔(W.J.Arkell)在他的《牛津石材》一书中暗示,在十七世纪晚期,库姆河和温德拉什河都不适合用于石材运输,因此几个世纪以来,从泰顿村或布尔福德镇开采的石材,都是用推车运到法林登(Faringdon)附近、泰晤士河畔的拉德科特大桥或到恩舍姆村(Eynsham),再装载到驳船上沿泰晤士河输送。但是,更多最近的研究表明,温德拉什河可以通航,因此可以用船将石材直接从泰顿村运到牛津,再通过泰晤士河运到伦敦,最后直接在圣保罗码头或巴纳德城堡(Barnard Castle)卸货。然而,即使温德拉什河在涨水期可以允许小船通航,但全年河水都充盈到足够深是不现实的。在1706年到1708年这一段河水水位较低的时期,圣保罗大教堂需要向斯特朗家族支付额外款项,这意味着当时一些小一点的河流也用上了。河流水位较低可能是由于泰晤士河上游干涸造成的,正如罗伯特·普洛特(Robert Plot)在他的《牛津郡自然史》中指出的,这在当时是经常发生的事。
斯特朗家族对布尔福德石材的供应,从1677年7月开始一直持续到1708年5月。只有波特兰石材和肯特群石材供应时间延续更长。毫无疑问,斯特朗通过采运布尔福德石材获利颇丰,据克洛特巴克(Clutterbuck)估计,斯特朗一生中靠采石共赚139,541英镑,其中4,618英镑来源于供应给圣保罗教堂的石材,这在1710年是一笔巨款。从1677到1710年间,圣保罗大教堂因石材采运支付给斯特朗家族21,475英镑17先令8便士,但爱德华·斯特朗从中获得了多少利润还不清楚。他得承担从泰顿村到圣保罗大教堂下面码头的一切交通费。只有从码头到建筑工地的最后几百码的搬运费是由圣保罗大教堂支付。(图11)
图11 圣保罗大教堂修建期间支付布尔福德石材的金额(英镑)图 (图片来源:作者编绘)
17世纪时,赫丁顿(Heddington,今天的拼写是Headington)是牛津以东的一个小镇。这座城镇经过了现代化发展,如今已成为采石场旧址,即位于伦敦公路和现在的A40公路交界处的西南方向的地方。诸如“空采石场街”(Quarry Hollow)和“高采石场街”(Quarry High)的路名,成了它们历史地理信息唯一持久的见证。1690年,罗伯特·普洛特这样谈到这种石材:“距牛津只有两英里的赫丁顿采石场,为我们不断提供优质的石材,它们用途广泛,但是不耐火……在采石场,石材质地柔软易切割,适用于各种建筑。它们的多孔结构易于吸收石灰和沙子,但是随着天气的变化会不断硬化。一般来说,有软石(Free-stone)和不规则石(Rag-stone)两类。它们根据各自不同的用途可被进一步细分。如果将软石切割成大的立方体块石,那么它就只能称为‘软石块’;但是如果切割成长方体、其他类型的方形、或较小的体块,则称其为‘立面石板’(Ashlar);那些不等边的多边形软石则称之为‘粗碎石’(Scabble-burs)。前两种被用在重要建筑中,第三种如果是方形则有时可与立面石板结合用于层砌石工(range-work)中,或单独用在最简陋的建筑中,他们称其为‘草工’(plantenwork)。如果不是方形的粗碎石,通常是被混进不规则石(Rag-stone)中用来砌墙。第二类石材用来制造石灰是不错的,除非它在石矿床上是平坦铺开的,则值得用来铺设道路。”
赫丁顿石材根据 “硬石”和“软石” 两种类型供应,尽管账目中未进行区分。
有好几家不同的承包商似乎都曾向圣保罗大教堂提供过赫丁顿石材。这种石材最早出现在1686年11月的建造账目中,由巴塞洛缪·普里斯利(Bartholomew Priesley或Piesley)及其合伙人供应,可惜今天我们对他们了解甚少。在1697年10月的账目中提到他的遗嘱执行人的交接工作,表明他在那一年去世。其他采运商是合伙人约翰·格林(John Green)和罗伯特·罗宾逊(Robert Robinson),他们在1687年开始供应赫丁顿石材。普里斯利去世后,他的合伙人继续接手供应数年,直到1700年格林和其合伙人成为唯一的供应商。最后一次交货时间为1706年5月。没有合同存留,但从账目中得知,赫丁顿石材的价格非常稳定,1686年每一英尺价格14或15便士,而在20年后的1705年价格几乎没变。
供应商是有偿将石材运送到圣保罗码头的,但关于他们使用的路线和运输方式没有留下任何记录。据推测,用于圣保罗大教堂的赫丁顿石材是先用马车运到牛津,然后再装上驳船,沿泰晤士河顺流而下,抵达大教堂下面的码头。
图12 圣保罗大教堂修建期间支付赫丁顿石材的金额(英镑)图 (图片来源:作者编绘)
赫丁顿石材是圣保罗大教堂修建过程中使用量第三的石材。从1686年11月到1706年5月,为购买赫丁顿石材共花费11,859英镑8先令6便士。十七世纪的石匠认为,赫丁顿石材适用于外立面,罗伯特·普洛特甚至认为它比布尔福德石材更胜一筹。 实际上,时间证明赫丁顿石材风化尤其严重。硬石很容易遭受一种能立即被识别的、独特的孔状劣化;而软石在发生严重剥落前,会先起泡、经历鳞片状脱落、再到碎块状剥落的阶段。这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显现出来。但到了18世纪中叶,建于17世纪晚期牛津各地、用赫丁顿石建造的建筑物已经出现材料劣化,因此这种石材的使用量急剧减少。同样的变化很可能也发生在圣保罗大教堂。尽管米尔恩(Milne)因在1782年替换了布尔福德石材而收获赞扬,但赫丁顿石材导致了更多的问题。一些赫丁顿石材可能仍留存在大教堂的内壁中,所有外立面的赫丁顿石材都早已被替换了。
供应给大教堂的莱盖特石材(Reigate Stone)几乎和赫丁顿石材一样多。这种石材来自上层绿砂地层(Upper Greensand formation)。它的采石场和石矿不仅位于莱盖特镇(Reigate,在圣保罗大教堂的建造账目中拼写为“Rygate”),还位于梅尔瑟姆镇(Merstham)、加顿镇(Gatton),以及沿着北岗山脉(North Downs)脚下一条狭窄的带状区域,经过布莱奇金利村(Bletchingley),直到戈德斯通村(Godstone)。在法汉姆镇(Farnham)周围,也发现了同种石材。从地质学角度,莱盖特石材用作建筑比较少见。它被描述为细粒,浅灰色,极细青釉质的砂岩(sandstone);它钙质化,以至于又可被认为是石灰岩(limestone),并兼具两者的特性。莱盖特石材也被称为“梅尔瑟姆石材”或“火石”,它尤其以耐火性著称,经常用于建造壁炉底。列恩在1713年一篇关于威斯敏斯特教堂的报告中,对诺曼人使用莱盖特石材的评价特别尖锐:“我发现在诺曼人征服英国之后,我们所有的艺术家都是从诺曼底来的:他们喜欢用他们自己的卡昂石材,这种石材虽美丽,却不耐久。他们发现采运这种石材太昂贵,于是就想用萨里郡(Surrey)的莱盖特石材,一种最接近卡昂的石材来替代。作为石材,莱盖特石材可以像木材一样锯解和加工,但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耐久。他们把它用作立面石板,铺满整个建筑外立面,但现在这种材料已经劣化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这种石材会吸水,水被冻结后即导致材料剥落。相比而言,好的石材会在表面生成一层硬壳,进行自我保护,就像我们的英国树石(Tree-stones)一样。”
从列恩的这些负面意见看,很难想象他还会在圣保罗大教堂的修建中使用任何莱盖特石材,然而令人惊讶的是,他不仅用了,还用了很多。与圣保罗大教堂所用的大多数其他类型的石材不同,莱盖特石材是通过采矿获得的。尽管这些矿井早已被废弃,但近年来,洞穴探险者和考古学家还是对其中一些旧址进行了勘探。莱盖特石材柔软,易于在地下工作,如果保护它不受日晒雨淋,它可以很好地硬化。但是正如列恩所指出的那样,莱盖特石材暴露于霜冻下,就很容易劣化。它是用剔椎(pick)作工具,从相对较薄的岩层中开采出来的,因此只能得到非常小的岩块。虽然它的抗冻性很差,不适合外立面,但它完全适合内立面。它很容易雕刻,适用于立面石板和模制石工。
莱盖特采石场的缺点之一,是它们离水源很远。自中世纪以来,这种石材都是通过马车装载,运到泰晤士河上的沃克斯豪尔(Vauxhall)或巴特西区(Battersea),这段路程约20英里,最后一段由驳船运送。用马车意味着运输受天气限制,运货时间仅限于一年的3月至11月。
莱盖特石材的供应商不止一人,目前还不清楚采购款当时付给的是石材商人——他们是采石场和大教堂的中间商,还是付给了采石场主本人。账目中第一次提到莱盖特石材在1678年9月,是支付给石匠大师约书亚·马歇尔(Joshua Marshall)的遗嘱执行人,用于修建穹顶的莱盖特石材。不过,列恩似乎对是否选择莱盖特石材还不确定,于是在接下来的两年中没有下过新的订单。在1680年11月4日的委员会议上,约翰·奥利弗被要求“确认建造中使用莱盖特石材的必要性,并在下次会议中报告”。在1680年11月11日的会议上,列恩被要求在下个周六的周会上给石匠们展示一下(莱盖特石材)样品,并由他们投票表决。他们显然是积极支持的,因为在接下来11月25日的会议上,列恩就被受命起草采运合同。第一份合同是在1680年12月23日与奥古斯都·帕克(Augustus Parker)签订的,他似乎管理着自己的采石场,因为他被命令“开采”石材。合同中特别强调需要保持石材“干燥且适合进行工作的良好状态”,并规定任何没有保持干燥的石材,都应该按委员们认为合适的折扣降低售价。根据合同,帕克将同时提供立面石板和块石。立面石板的厚度应该是“7到11英寸”。立面石板的价格是每立方英尺16便士,块石的定价为每英尺12便士。奥古斯都·帕克死于1691年,他的遗孀伊丽莎白·帕克继承了这份合同。她被要求根据“模具”提供“预切好的型石”,价格每立方英尺16便士。1689年7月到10月,约翰·帕克(John Parker)和詹姆斯·帕克(James Parker)也得到了报酬,他们可能来自同一个家族(图13)。
图13 圣保罗大教堂修建期间支付莱盖特石材的金(英镑)图 (图片来源:作者编绘)
虽然帕克看起来是主要供应商,但理查德·佩奇(Richard Page)在1687到1688年间也定期提供莱盖特石材。此外,支付记录显示还有一些单笔的交易,例如石匠伦纳德·诺布尔(Leonard Noble)在1686年,又如圣保罗大教堂的石匠大师以法莲·波尚(Ephraim Beauchamp)在1688年和1690年提供了莱盖特石材以及一些其他类型的石材。波尚是一位石匠大师,曾与圣保罗大教堂的克里斯托弗·肯斯帕特一起工作。爱德华·斯特朗娶了他的妹妹,他们都来自牛津郡同一地区。尽管波尚似乎没有拥有采石场,但他确实能够利用自己的地位和人脉,来充当石材商人或经纪人。他还出售了从拆除工作中获得的石材(见下文)。在圣保罗大教堂工地上,木匠建造了室外雨棚来存放莱盖特石材,以便不受天气影响。现场工人可以通过收集旧石块并将其集中到雨棚里而获得报酬。尽管圣保罗大教堂的穹顶大部分是砖砌的,但也有文献显示穹顶内部的某些地方使用了莱盖特石材,例如在大楼梯和祭衣室拱顶上。最后一笔付款是在1706年11月,这一次购买了5,199英尺的莱盖特块石,其中一些用于钟楼建造。
莱盖特石材之后就是肯特郡石灰岩。它是由肯特郡梅德斯通镇(Maidstone)及其周围地区的采石场提供的。这个位置的优点是它相对靠近伦敦,并且在梅德韦河(Medway)边上。因此,运输时采用泰晤士河上的驳船,也可以直接使用小船,当有合适的潮势时,它们就能穿过伦敦桥,直达大教堂下方的码头。这样就避免了转运,可以节省大量成本。肯特郡石灰岩是一种蓝灰色的石灰石,在整个中世纪,它在伦敦及其周边地区的建筑中都发挥了重要作用。大教堂采用了“肯特郡立面石板”、“肯特郡台阶石”、“肯特郡石灰岩或碎石”,以及“粗糙碎石”(Hassock)。肯特郡石灰岩较难塑型,因此经常被用来建造乱石墙。肯特郡石灰岩出自粗糙碎石(Hassock)层之间。在圣保罗大教堂中,两者都用作墙壁的填充材料,尤其是在旧教堂废墟回收材料用完的后期。但是,碎石填充并不是肯特郡石材的唯一用途。它特别适用于建造楼梯。大教堂中所有较小的螺旋形楼梯似乎都是用肯特郡台阶石建造的,这些台阶在到达现场前就已经被切割成型,部分连接着中心柱,这样它们就可以在现场层层拼装,完成螺旋楼梯建造。肯特郡立面石板可能用在了大部分的室内通道和内墙中,这些地方的石墙面如果相对粗糙也是可以接受的。肯特郡石灰岩的供应从1667年2月开始,一直持续到1710年建筑石工部分全部完成为止。然而,最初的10年里,肯特郡石材的使用量极少,而且仅限于建造螺旋楼梯的台阶。1687年开始采购少量的立面石板,也是从这个时间起,肯特郡石灰岩开始持续稳定地供应,直到建造结束。肯特郡碎石和粗糙碎石从1683年4月至6月开始供应,但时断时续。肯特郡石材的供应商是前文提到的以法莲·波尚,他也是肯特郡石材的代理商。1683年末,约翰·奥利弗被派往肯特郡采石场视察,大概是为了确定这些采石场是否适合为圣保罗供应优质的饰面石材。
除波尚外,肯特郡立面石板的主要供应商还有爱德华、威廉·戴(William Day)和罗伯特·戈登(Robert Godden)。爱德华·韦迪什(Edward Weldish)和亚历山大·马丁(Alexander Martin)供应肯特郡台阶石,而E.贝德威(E.Bedwe)和E.鲍尔多克(E.Baldock)则供应碎石和粗糙碎石。由于账目通常没有提到付款给谁,并且交货登记簿也同样含糊不清,因此无法确定每个供应商交付的确切石材数量。
在大教堂建造中,最后一种重要石材是毕尔石材(Beer Stone)。这是白垩纪中期的石灰岩,得名于德文郡(Devon)的毕尔小镇(Beer)。 就像莱盖特石材一样,它是在悬崖上开凿水平的通道来开采的。有一个矿洞今天已被开放为旅游景点,可供参观。这种石材非常柔软,比波特兰石材更接近白垩,与空气接触后略微硬化。该石材被货车运到距离较近的毕尔港口,用船运达韦茅斯(Weymouth),或直接运往伦敦。这是一段长时间的海上航行,会途经波特兰岛,并面临由于天气原因带来的种种困难。石材先被运到位于雷德利夫(Redriffe)的斯莱福德(Slyford)码头,然后用斯莱福德码头的船,运到圣保罗大教堂下面的码头,最后再用马车上山运到大教堂。
毕尔石材的价格在大教堂修建期间普遍偏低。委员会议记录最早提到毕尔石材是在1677年5月,当时委员们向罗伯特·斯塔尔(Robert Starr)定购了50吨的毕尔石材。斯塔尔在文献中被描述为一位“绅士”,他成为该石材的主要供应商,从1677年起,每隔一段时间就送出一批石材。1686年3月,他出现在委员面前,说他有大量的毕尔石材出售,开价每英尺20便士。之后他拒绝了大教堂最初每英尺18便士的报价,最终达成的协议是:他将采运200吨“优质块石”,每块石材的尺寸8-16立方英尺,每英尺价格19便士。从1678年到1682年,雷金纳德·塔克(Reginald Tucker)向大教堂运送了价值712英镑11先令的毕尔石材。1691年,以法莲·波尚也向教堂供应了50英尺的毕尔石材。由于波特兰岛与毕尔采石场的距离优势,托马斯·(老)吉尔伯特也成为了比尔石材的代理人,进行中间交易,在1692年到 1694年间他为大教堂定期供应毕尔石材。1701年,威廉·斯塔尔(William Starr)以每英尺14便士的价格采运了价值66英镑7先令8便士的毕尔石材。同年,理查德·布拉格(Richard Bragg,他也被称为“绅士”)签署了一份合同,将以每吨25先令的价格采运600吨毕尔石材。合同注明:“18(立方)英尺一吨”,每英尺价格16便士。布拉格也于1702到1705年交付了毕尔石材,但石材具体用在哪个部位尚不清楚,由于供应量不少,说明其用途较广,也挺重要。[图14]
图14 圣保罗大教堂修建期间支付毕尔石材的金额(英镑)图
卡昂石材(Caen Stone)是一种浅黄色的石灰石,产自法国诺曼底的卡昂及其周边地区的采石场。它不是用在圣保罗大教堂中的唯一的进口石材,但却是唯一的进口软石。其余的进口石材包括装饰抛光的石灰石和大理石。在诺曼人征服英国后,卡昂石材在英国被广泛使用,例如用在了威斯敏斯特大教堂(Westminster Abbey)和坎特伯雷大教堂(Canterbury Cathedral)。石材顺着奥恩河被运到法国海岸的乌伊斯特勒昂港口(Ouistreham),在那里它被装上船穿过海峡。当然,这种贸易只有在英法两国没有战争的时期才有可能。委员们似乎并没有积极求购卡昂石材,而是在伦敦港看到有售才临时购买的。因此,不存在某个主要供应商,石材供应者包括一些法国商人,以及一些在伦敦的代理人。大教堂还使用了一些从被拆除的当地建筑中回收的卡昂石材。1688年3月,以法莲·波尚以每吨10先令的价格供应了这样一批“旧的卡昂石材”,此外他还供应了一些从某幢建筑回收来的肯特郡石灰岩。雅斯帕·莱瑟姆(Jaspar Latham)在1683年供应的一批卡昂石材,似乎也是类似的来源。
剩下的其他供应商大部分是法国船主或法国商人,这可以从他们的法文名得知。 例如,杰姆斯特曼(James Teman)和M.休伯特(M.Hubert)在1680年供应了石材;让.勒沃伊 (Jean Le Voy)在1681年供应了石材;R.廷德尔(R.Tindall)和M.弗莱特(M.Fallet)分别在1686年供应了石材;丹尼尔·福特(Daniel Fort)、詹姆斯·卡斯伯特(James Cuthbert或Cuthberty),P.瓦列里(P.Valleray)、迈克尔·萨瓦里(Michael Savary)在 1687年供应了石材。此外,莱尔(Lesle)先生、瓦伦(Wallroan)先生和梅纳德(Maynard)先生也在1688年依据“法国单位”供应了石材。上述都是单笔交易。只有彼得·珍妮(Pierre Jeanne 或Jean)供应了三批石材(三笔石材交易第一笔是在1686年,另两笔是在1687年)。卡昂石材的供应,在1689年威廉三世登上王位并与法国关系疏远之后,从此中断,这也并不奇怪。
1686年,“吉尔福德石材”(Guildford stone)被供应给大教堂。戈达尔明(Godalming)和吉尔福德(Guildford)地区的小型采石场出产一种常被称为“巴尔盖特”或“伯格特”的石材,这是一种钙质砂岩,相比莱盖特石材更耐久。由于其成分中含有微量铁,因此颜色为棕色。像莱盖特石材一样,它也必须通过马车长途跋涉,运达泰晤士河边。尽管在1686年曾有相当大一批吉尔福德石材购进,但此后它一定是被认为不适合建造,因为除了1693年的一次单笔采购外(当时考虑到它比莱盖特石材便宜),它再也没有被购买过。吉尔福德石材没有某个主要供应商,大教堂当时可能是从多个石材商手上购买。1686年,奥古斯都·帕克供应了价值317英镑4先令1便士的吉尔福德石材;1690年11月,以法莲·波尚供应了114英尺、价值6英镑1先令的石材;在1693年7月,伏特·昂斯洛绅士(Foot Onslow,Gent.)提供了117英尺、价值11英镑1先令3便士的石材。
塔德卡斯特镇(Tadcaster)位于约克郡的沃夫河上,在该镇的南北以及向东地带分布着多个采石场,从罗马时代起就出产优质、丰富的暗色镁质石灰岩。作为一种建筑石材,它们经久耐用,曾被用来建造剑桥国王学院礼拜堂。用于建造圣保罗大教堂的塔德卡斯特石材通过沃夫河运输,驳船航行至约克(York),然后顺流而下,途经乌斯(Ouse)到特伦特瀑布(Trent Falls),在那里,河水汇入亨伯(Humber)河口。整个河运是通畅的,塔德卡斯特石材将从赫尔(Hull)开始,通过轮船运到英格兰东海岸,然后顺着泰晤士河到达斯莱福德码头。塔德卡斯特石材在大教堂的建造中用得很少。在1686年5月,有30英尺塔德卡斯特石材供应,而在1686年9月,戈弗雷·辛普森(Godfrey Simpson)因提供新一批石材而得到报酬(按每吨3先令 6便士计算,价值35英镑1先令4便士)。这是账目中唯一提到德卡斯特石材的地方。
图15 圣保罗大教堂修建期间支付给不同种类石材的金额汇总(英镑)图 (图片来源:作者编绘)
最后一种大教堂使用过的软石,是来自拉特兰郡(Rutland)凯顿村(Ketton)采石场的石材。这是一种淡黄色的鲕状石灰岩,在17世纪的剑桥及其周边地区的建筑中特别流行。列恩用它建造了他在剑桥所建的所有建筑,以及伊利大教堂(Ely Cathedral)北耳堂的重建。凯顿村位于遮特河(Chater)北岸,斯坦福德(Stamford)以西3.5英里,靠近遮特河与韦伦德河的交汇处。凯顿石材先顺着韦伦德河(Wellend)运往到沃什河(Wash),然后在金斯林港(Kings Lynn)被转移到轮船上,沿海岸航行,再沿泰晤士河向上到达瑞德里夫的斯莱福特码头。凯顿石材的供应商是班克斯先生(Mssrs.Banks)、贝拉米先生和希尔先生。我们对G·贝拉米一无所知,只知道他在1700年底和1701年初以每英尺1先令9便士的价格向大教堂供应了价值超过112英镑的凯顿石材。托马斯·希尔是圣保罗大教堂的石匠大师,与托马斯·怀斯一起工作。列恩对希尔著名的描述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人,一个占星家,在没有进行占卜之前是不会冒险的人……” 1705年,希尔以每英尺2先令的价格,供应了近700英尺价值约57英镑的石材,运输费按照每吨2先令6便士另行支付。一位名为班克斯的供应商,可能是指石匠大师亨利·班克斯(Henry Banckes,他曾与列恩一起参与过一些皇家宫殿的项目),在同年早些时候也供应给大教堂价值25英镑的凯顿石材(具体数量和价格没有列出)。到1705年,工程已经进行到大教堂的西端以及穹顶上半部分和天窗,克顿石因此可能被用在这些部位。
令人失望的是,涉及大教堂铺地、主门框和唱诗厅屏风的大理石、抛光石灰石和花岗岩的文献信息很少。这座教堂一开始并非打算用大理石铺地。早些时候委员们要求列恩提供对比数据,即比较穹顶下方的地板用木材和大理石的价格差异,大理石不出所料地被认为是更合适的选择。大教堂的许多大理石地板在历史上已被替换过,单保留下来的大理石和其他部位的装饰石材值得进行进一步研究,而本文的讨论范围主要是采运问题。
装饰石材似乎是在需要的时候,才通过石材商人或代理商从不同渠道订购。真正的大理石是变质岩,但“大理石”一词在历史上长期被石匠们泛泛地指代任何高度抛光的石材。文献中最早提到的大理石,是指“白色菱形,红色兰斯石(red rance)、白色和黑色八边形”铺地,用于铺砌市长大人的祭衣室,由约翰·雷诺兹(John Reynolds)供应的石材。这种描述很典型。石材的来源很少被提及,而且一旦提及,所使用的术语总是含糊不清。上文中唯一可辨认的石材来源,是比利时的“Rouge de Rance”石材,即一种红色的泥盆纪石灰岩,可以像大理石一样抛光。 1708年6月,约翰·雷诺兹供应了一种“黑色那穆尔”(black namur)石材,几乎可以肯定,这是来自比利时那慕尔地区的“Noir de Golzinne”石材,是一种黑色泥盆纪石灰石。账目中经常提到 “黑色爱尔兰大理石”,“瑞典大理石”和“丹麦大理石”,它们是可以进行高度抛光的石灰石,又例如从爱尔兰的基尔代尔郡和基尔肯尼郡找到的黑色石炭纪石灰岩。账目中找不到更详细的记录。大教堂还使用了一些拨倍克 “大理石”,它们也是石灰岩,颜色很深。可以确定的是,所有这些大理石都是通过轮船运达。由于伦敦当时业已形成了雕像、纪念物和铺地的石材市场,自然而然有大批量的石材定期运达伦敦港,被石材商人收购并储存出售。十七世纪的伦敦石材采运生意是一个需要进一步系统探索的课题,但至少从这些史料可以推断它是存在的。大理石的主要供应商是弗朗西斯·柯林斯(Francis Collins)和约翰·雷诺兹。其他名字也有出现,包括为圣保罗大教堂工作的约翰·奥利弗、以法莲·波尚、塞缪尔·福克斯(Samuel Faulks)和克里斯托弗·肯普斯特。此外,威廉·荷兰(Wolland Holland)、沃尔特·本特霍尔(Walter Benthall)和威廉·哈默斯利(William Hammersley)等也偶尔供应大理石。一位在文献中被称为 “商人”的约翰·沃德(John Ward),也曾多次向大教堂供应大理石。
圣保罗大教堂是至今所知有关建造记载最详细的案例之一。这些史料深度揭示了17世纪建造一座大型建筑可能遇到的建造问题。或许,本文最有趣的一个发现,是在为如圣保罗大教堂这样的大型项目供应建筑材料的问题上,石材商人作为中间商和代理人起到了重要作用。石材商人的信息在历史资料中很难追踪,但他们在17世纪的建造世界中显然扮演过重要的角色,因而值得进一步挖掘。更重要的是,对石材采运的详细调查向我们揭示了圣保罗大教堂的重建工程为何历时如此之久。虽然其中一个原因是长期经费不足导致的,但本研究提出,即使大教堂能够筹集到足够的资金,石材采运问题仍旧会导致建造工程严重延迟。正是由于波特兰岛石材的供应无法满足需求,圣保罗大教堂才被迫在波特兰岛之外寻找其他立面石材。圣保罗大教堂花费了三十五年时间才建成,这不仅仅是资金问题,而且是由于当时可用的采石场根本无法及时出产所需石量,因此,大教堂建造过程中的石材采运困难并非偶然,问题出在根源上。通过上述各种确凿的证据,本文揭示了:石材采运问题对分析圣保罗大教堂至关重要。对未来研究更广泛的参考意义是:未来在对任何前现代时期建造的大型建筑项目进行历史调研时,都应该把石材采运研究作为一个必要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