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舟
付费自习室火了。当然,这或许也不算是特别新的现象,但直到近来趁着“共享经济”的概念,又契合城市白领在职场激烈竞争之下不断“充电”的需求,才突然蓬勃发展起来。为什么要自己付费去租自习室?市场化的共享自习室能得到快速发展,表明有这个市场需求在,正因为原有的公共服务设施无法满足,才催生出了这种空间租赁服务。与我们这些年道路、桥梁等基础设施上的突飞猛进相比,在图书馆、博物馆这样的公共学习空间上,我们与发达国家的差距是极大的。作为世界第一的人口大国和第二大经济体,2017年中国只有3166个公共图书馆,平均每44万人才有一个。那美国是多少?按美国图书馆协会统计,2016年全美共有各类图书馆12万个,平均每2500人就有一个;其中公共图书馆1.65万个,比麦当劳连锁店的数量还多。
为何中国的公共文化资源如此紧张?这与其说是“中国人太多”或“中国还很穷”,倒不如说是因为我们向来就缺乏这样的意识,因为英美的社会经济发展到像我们今天这个状态时,大部分图书馆都早已修好了。事实上,在古希腊罗马时代就有这样的传统:城市里剧场等公共建筑宏伟,民居却很狭小,以至于男性公民们往往都不会待在自己家里。只不过,在口头文化的时代,他们注重广场演讲与讨论;而到了近现代印刷文化兴起,就催生出巨大、密集的图书馆。1726年,艾伦·拉姆齐在苏格兰的爱丁堡开设了第一家面向公众的图书馆,其效仿者甚众,很快整个英国都兴建了大量图书馆。很多企业家也以此为荣,最出名的例子之一,是1880年美国百万富翁安德鲁·卡内基开始修建大批音乐大厅、交响乐大厅、艺术展览馆、公园和免费图书馆。
相比起来,中国确实缺乏这样的传统。彭一刚在《传统村镇聚落景观分析》中指出,传统中国村镇中,“公共性交往活动并不受到人们的重视,反映在聚落形态中,有相当多的村镇根本没有可供人们进行公关活动的广场”,他认为,“与欧洲的情况大不相同,属于内向型的中国人所主要关心的则是自己的家园”。中国第一家向公众开放、具备近代图书馆特征的,是徐树兰在绍兴城内创建的古越藏书楼,那是1902年的事了;而京师图书馆对外开放,则已经晚至1912年的民国之初。至于中国首部《公共图书馆法》,则是2018年1月1日才开始施行的。图书馆并不只是借书、看书的地方,它本身也可以是一个多元的文化空间,提供各种公共服务。芬兰首都赫尔辛基耗资1亿欧元打造的中央图书馆于2018年年底开幕,传达出的就是全新的理念:书籍只占整体空间的三分之一,市民可以在里面享受从工艺创造到休闲的各种服务,允许人们随心所欲地自由发挥。
然而,我们的城市里不仅缺这样的文化基础设施,甚至很多场馆在设计时,考虑的出发点也并不是响应市场需求,而只是某个“文化工程”。只有在這种结构性稀缺的情况下,我们才能理解为何公共学习室会应运而生、蓬勃发展。在目前的现实之下,它当然至少缓解了一部分需求,但却变成了市场盈利的机会。事实上,如果不解决背后的结构性问题,那结果势必是人们不得不再多掏钱为公共服务的缺失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