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苏醒

2020-04-16 12:51陈莉莉
南风窗 2020年8期
关键词:李芳菜花封城

陈莉莉

老家在洪湖的张兴3月20日回到了武汉。他接了水务局一份基层工作:打捞河湖里的垃圾(水草)。

工作区域在武汉市武昌区的晒湖。

晒湖旁边是天佑医院,也有一个微型公园。3月,公园里的花开了,草绿了,樟木的叶子在初春变红,落在雨后的马路上。

周边社区里的人,正在试探性地从房门跨出,到小区,到街上,到公共场所。张兴说他在河里站在船上打捞垃圾时,眼看着河岸的人“慢慢多了起来”。

也有人一直坚持在跑步。刚开始都是戴着厚口罩,后来是薄口罩,但跑着跑着,口罩都被拉到了嘴巴下面。

不远处的新疆餐厅倒是坚持每天都做馕,第一次闻到时,张兴被麦香味馋得心头一暖,“买了两个”。做馕的是两个年轻人,总有一位戴着口罩的新疆老年人坐在餐厅里面,“口罩下面的胡子很长,花白”。

人的说话声,车的行走声,机器的轰鸣声,还有鸟的叫声,也渐渐地多了起来。

声音回来了。

这个城市正在打着草稿探讨如何回到正常生活。

有人出去,有人回来,有人一直都在,武汉流动起来了。

“河里的垃圾不及时清理,河水就会有味道。”张兴说,“就是马上都4月了,武汉还这么冷,少有。”

没有花,有菜

3月28日,在家里宅了40天的李芳第一次从小区里走出来。

她家住在武汉市洪山区疾控中心的斜对面,是“零感染小区”。

她去疾控中心隔壁的爱尔康大药房想捎点口罩、酒精回家。她往药店显眼的地方看过去,疫情暴发以来,“口罩、酒精”等防疫用品信息都是第一时间在那里发布。

这一天,那个位置显示的是“蓝色小药丸本店有售”,她以为这家药店特殊,又往前看了一家药店,上面写着“万艾可已到货”,艳丽的颜色以及方正的字体。

对李芳来说,这意味着武汉城市的正常生活回来了,回到了1月20日之前。就是从那天开始,“口罩、酒精”代替了“蓝色小药丸”。

除了“蓝色小药丸”,后面那家药店的门前摆放着一排排整齐的“防疫用品套装”。药店老板说,“现在都不叫防疫用品了,是复工复产用品,都是企业用于开工提前定的货。”

李芳想买束花,楼下的花店是一对来自湖北襄阳的夫妇开的,开了好多年。花店的名字叫“知音花艺坊”,主要承接:婚车、生日、庆典、会议等与花有关的业务。

老板娘笑灿灿地对她说:没有花,只有菜。其实还是有一些绿植的,比如绿萝、吊兰,也有一些塑料花。

花店里卖菜,这是特殊时期,老板娘新开的谋生小路。鲜花进不来、卖不出去,就是亏本的事情。封城前花店里进来的鲜花,因为封城,一时间全都坏了。但是日子要过,房租要交,孩子要花钱。

商铺背后就是成熟的小区,并不是所有人都满足于社区团购的菜,那就想办法从批发市场带点新鲜的蔬菜,提供个性化需求,比如像李芳这样的老顾客。

沿街商铺不许营业,不像别的商铺用的是上下拉全封闭式的铁皮卷帘门,花店用的是推拉式的玻璃门,里面卖什么,外面看得清楚。而那种卷帘门,每次店主只能在写着“人住在里面,不营业,只通风”的牌子的半遮半掩中卖点小东西,有点小收入,或者不至于有些东西会过期。

李芳在青椒、花菜、黄瓜、莴笋的隔壁看到了地菜花,它们被扎成了一小把一小把,整齐地待着。

武汉当地民间有风俗,农历三月三要吃地菜花煮鸡蛋,对身体好。

宅在家里的李芳已经忘了三月三这个节日。她从老板娘那里买了一小把地菜花,两元钱。

老板娘告诉她说,她的地菜花从三月初一(3月24日)就开始卖了,那天路过她商铺的人都买了。“武汉人憋坏了,把三月三当成了大节。”

这一天,那个位置显示的是“蓝色小药丸本店有售”,她以为这家药店特殊,又往前看了一家药店,上面写着“万艾可已到货”,艳丽的颜色以及方正的字体。

这一年的地菜花,老板娘从三月初一卖到了三月初六,要在以前,“也就是只卖三月初二这一天”。

拿着回家的路上,有人向李芳打听,哪里买的地菜花,她指向老板娘家的店。她觉得那是她这个春天里最温柔的动作。

回到家,李芳用水洗菜,洗鸡蛋,然后把它们一起放进锅里。不一会,整个房间溢满清香,比没能到场观看的樱花,更像“春天的味道。”

走 了

马谊问:“你知道城市里的声音,除了汽车声,还有什么声音最迷人吗?”

“行李箱与马路之间的摩擦声。”他自问自答。

3月25日,马谊从武汉回到了自己位于洪湖的住处,“睡了一个安稳觉”。

1月22日,在湖北洪湖工作的马谊启程回云南老家过春节。从仙桃火车站出发,他坐了那趟需要时间最长的动车,1个半小时到武汉。他早就订好了去昆明的票,为了省钱,他选的是火车,1月23日晚23:28出发。

火车需要到武昌站去坐,1月22日那晚,马谊从武汉火车站到了武昌火车站,他和在武汉的老乡聚了聚,那些老乡不回老家,“一年到头可能就见一次”。

第二次早晨醒来,马谊发现自己走不了了,“武汉封城”了。火车票自动给退了。

怎么办?马谊找了一家酒店住下来。可能是因为封城,酒店的费用一下子就高了起来,“一天需要300多元”。

他住了十几天,实在心疼。直到2月10日,同住酒店的有人退房说去武昌火车站守着,因为武汉宣布封城后,关于解封的时间信息是“湖北省2月14日复工”,马谊理解的是:2月14日他就可以买到火车票了。如果守在火车站,他就可以第一时间买到火车票,如若火车票不好买,宏基客运站就在武昌火车站的隔壁,他总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很久以后,卞亚光的爱人才把顾虑讲给卞亚光听。“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被感染到,真回到老家,有老人还有小孩,怎么办?”

那天从高速路口回到家以后,大概1月23日中午11点,卞亚光发了一条朋友圈:有过年出不去的朋友可以免费住我们的房子。

卞亚光从事短租、长租兼民宿业务。他当时想,肯定还有很多人出不去,他们怎么办?而我有房,对吧?

没有出不去城的人住他的房子,但是有医护人员需要解决住宿问题。他用房间接待医护人员,也有不同门店的房间被政府征用,用作“密切接触人员”隔离点。

这场疫情对他来说,“像是一个放大镜”。他发现善良的人确实很善良,但是丑陋的人确实也很丑陋。“看人看得更清一些了。”

他说想用自己的能力帮助这个让他成长的城市。“这时候帮助医护,也就是帮助我们自己。”

卞亚光几乎见证了武汉市民间志愿者体系的成长过程,见证了有房子的有车子的有热情的人如何行动起来,形成一股社会力量,“以求这座城市快点好起来”。

有人从武汉走了,早先投出去一笔钱准备大干一场,遇到疫情也不抱希望了。卞亚光说他一直很乐观:“京东、淘宝,也是非典时起来的。我有4家店,3家店经营不下去,但只要武汉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他现在害怕的是政策性的变化,比如说民宿不合法等等。

“这次疫情是危机,其实也是个机会,对我来说,我可以跟更多的酒店合作,做长短租结合这种模式,也在做线上,尝试 VR看房。”

封闭在家,卞亚光看了电视剧《安家》,从中找到了力量。他像很多人一样期待武汉快点好起来。“希望疫情结束之后,更多的人来武汉,看樱花、看长江大桥、看黄鹤楼,让武汉的经济更快复苏一点。”

这场疫情对他来说,“像是一个放大镜”。他发现善良的人确实很善良,但是丑陋的人确实也很丑陋。“看人看得更清一些了。”

3月13日,站在封闭管理的小区门口接受《南风窗》的采访时,卞亚光套着一件一次性的蓝色雨衣,袖口处有破损。雨衣是在家里无意中翻到的,没有防护服,每次实在需要外出,就穿着它,回到家里用紫外灯消毒。

他几乎有新冠肺炎患者的所有临床症状,除了发烧,“家里又有几个月大的小朋友”,他每天都小心翼翼的。

位于武汉徐东商圈的门店一层,他最初计划用来开超市,“方便楼上的住户购买生活用品”。但是疫情暴发了。

同是3月13日这一天,空荡的一层大堂还有着“盛大开业,感恩回饋”的广告牌,以及“圣诞快乐”的字样。

3月25日这天,湖北除武汉以外的地方解封,武汉市内逐渐恢复交通。对卞亚光来说,给医护人员提供住宿的事情暂告一段落,“接下来是给更多人找房租房”。

3月28日,他走出封闭了40天的小区,去给他的房间消毒,“为复工做准备”,又到江边春游了一个小时。

站在长江二桥景区,他录了一小段视频说:“对面是武汉最贵的楼盘。”

(应采访对象要求,张兴、李芳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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