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墨
防范新冠病毒需要人与人之间保持社交距离,但中美“战疫”期间的外交距离有点大。中国走出疫情阴影之时,美国成了危机中心。新冠病毒的这种“转场”,客观上给中美两国创造了重新审视对方的“均等”机会。
肆虐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下,中美战略竞争走向何方?疫情没有直接指明方向,但可能做了某些暗示。同为超大型国家,中国举全国之力遏制了疫情,美国“战疫”成功也只是时间问题。中美两国应该都能认识到,危机来临时隔岸观火不道义,借疫情搞战略竞争,效果会不如预期。
中美战略竞争不是因疫情而起,也不会随着疫情的消失而结束。不能期望疫情之后中美关系春暖花开,但它的确提供了一个反思的契机。
根據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疫情实时监控数据,截至北京时间4月3日18时,全球确诊新冠病例突破101万例,其中美国确诊病例245573例(死亡6058例),总数世界第一而且大幅超过位居第二的意大利(115242例)。
在美国开动“战疫”机器时,包括美国在内的西方媒体、专业人士也在反思:美国疫情的失控,特朗普政府的初期应对负有多大责任?分析解读有很多,但从中美双边关系角度看,这些追根溯源式的报道和分析,“顺带”挖出了不少证据,证明特朗普政府是如何以战略竞争的思维看待疫情的。
特朗普政府对华战略竞争,主要形式之一是“脱钩”。此前媒体关注较多的是“经济脱钩”,比如美国商务部长罗斯称,中国疫情有利于制造业回流美国。事实上,美国在中美防疫合作上的脱钩行为,几乎与“经济脱钩”行为同步。
英国路透社3月23日独家披露,美国疾控中心驻华传染病专家琳达·奎克,应美国政府要求在去年7月提前回国。她本是美方派驻中国疾控中心的唯一专家顾问。奎克离开的时候,正值中美相互加征关税的政策落地。
美方派防疫专家长期驻华的合作模式,始于2003年“非典”疫情之后。据路透社报道,奎克所在的美国疾控中心驻华办事处,过去两年人员从47人减至14人。此外,与防疫合作相关的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美国农业部、美国国际开发署等相关驻华机构,过去两年都相继关闭在北京的办事处。
美国国际开发署对路透社回应称,关闭的原因是,中国的发展模式与美国的价值观和利益不相符。美国疾控中心前主任托马斯·佛利登表示:“特朗普政府传递的信息是,不要与中国人合作,他们是我们的对手。”
路透社3月12日一篇援引数位消息人士的报道称,从1月中旬中国曝出新冠肺炎疫情开始,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在美国卫生与公共服务部的“敏感信息隔离设施”(用于讨论防生化袭击的高度机密办公室)召集了数次关于疫情的会议,会议情况直接汇报白宫。其中一位消息人士称,会议内容之所以属于机密,是因为与中国有关。3月21日美国《每日野兽报》曝出白宫要求统一口径,把疫情责任“甩锅”给中国,操刀者也是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
美国疾控中心驻华传染病专家琳达·奎克,应美国政府要求在去年7月提前回国。她本是美方派驻中国疾控中心的唯一专家顾问。
种种迹象表明,无论是中国疫情暴发之初还是美国疫情暴发之后,特朗普政府都延续并固守着战略竞争思维。3月18日美国政治新闻网报道,一位国务院高级官员当天发给媒体的疫情简报在谈到中美关系时称,过去40年,你们看到的是以竞争与合作为特点的关系,而这届政府已经认识到,这是一对以战略竞争为特点的关系。
美国战略竞争的思维定式,直接导致了疫情期间中美关系摩擦不断。有相互驱逐记者的行为对抗,也有相互指责对方为病毒源头的言语交锋,仿佛中美外交只剩下了如何让对方更难受。在这一点上,特朗普政府的表现尤为令人侧目。
2月中旬,中国疫情严重但美国还“风平浪静”。当时的慕尼黑安全会议上,包括国务卿蓬佩奥、国防部长埃斯珀在内的美方官员,执意把话题引向“中国威胁”,露骨地拉拢西方盟友对抗中国。
特朗普“中国病毒”的表述,背后是对华态度上的恶意。不得不说,这位自称“情绪稳定天才”的总统,在对华外交上任性地甩情绪。在特朗普公开表示不再称“中国病毒”后,蓬佩奥依然不改口,其中即便没有授意,也能看出放任。不仅如此,蓬佩奥还暗示,疫情结束后要清算中国的国际责任。这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国家间战略竞争,更像是出于私人恩怨的泄愤。
特朗普政府的疫情外交,在击穿人们对国际关系认知底线的同时,也暴露了其对华战略竞争的限度。随着包括美国在内的全球疫情的恶化,特朗普政府被迫在政策上做了微妙的回调。不只是言语上少了一些恶毒,还有外交行为上频频受阻。
3月16日,特朗普召集七国集团视频峰会讨论疫情,会后的联合声明未提“中国病毒”(那一天是特朗普首次使用“中国病毒”这一表述)。不是特朗普不想在声明中提,而是根本做不到。
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3月26日报道,在3月25日的七国集团外长视频会议上,作为主席国的美国起草的12段联合声明中,加入了“武汉病毒”的表述。由于遭到其他与会国的反对,会议最终没有发表联合声明。
在七国集团的历史上,因主席国的某个表述分歧而未能发表联合声明,这种情况并不多见。美国卡托研究所学者道格·班多,认为美国就疫情问题抱怨中国很愚蠢。“手忙脚乱的欧洲官员,理所当然地对加入特朗普政府搞口舌之争,没有兴趣。”
道格·班多3月23日在《外交政策》上撰文称,以往美国的保守派,都珍视“谨慎”的重要性,视其为外交的必须,真正的问题只是如何有效地与中国竞争。“言语攻击与经济制裁,或许能宣泄情绪,但无法改变中国的行为。尤其在中国有能力报复、取代,或者忽视美国的情况下。”
事实正在证明班多的判断。某种程度上说,中国从疫情危机中心变成“战疫”国际援助中心的事实,客观上迫使特朗普政府的对华疫情外交,不得不加入“谨慎”因素。
3月15日特朗普宣布对欧洲关闭边界的那一天,首批驰援意大利的中国医疗队伍带着援助物资飞抵罗马。中美这种“反向”操作对比太鲜明,想忽视都难。根据中国官方数据,截至3月26日,中国已向83个国家和国际组织提供了医疗援助。
中国认为自己在践行国际道义,而美国觉得中国在与其竞争国际影响力。但正如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所说,这时中国不可能袖手旁观、无动于衷。疫情全球蔓延对国际道义的刚需,客观上凸显了美国对华战略竞争的限度—零和思维并不总能使其获得竞争优势,有的情况下还会适得其反。
中国工厂、企业曾因疫情而大面积停工停产,如今这部经济机器已开始高速运转。英国广播公司网站3月24日的文章认为,流行病大暴发把美中关系推向了更艰难的境地。但是,“战胜疫情后,中国经济的复苏将在重建遭受重创的世界经济中扮演关键角色”。
美国经济的疫后复苏中,中国的角色无疑也是不容忽视的存在。不难想象,2020年特朗普政府不会再有多大底气与中国高调地打贸易战。这也是竞争的“限度”。
3月27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应约与特朗普通电话。习近平强调,当前,中美关系正处在一个重要关口,“希望美方在改善中美关系方面采取实质性行动,双方共同努力,加强抗疫等领域合作,发展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关系”。
特朗普表示,中方的经验对他很有启发,他将亲自过问,确保美中两国排除干扰,集中精力开展抗疫合作。“感谢中方为美方抗疫提供医疗物资供应,并加强两国医疗卫生领域交流,包括抗疫有效药物研发方面的合作。”
中美最高领导人都在为螺旋式下滑的两国关系“踩刹车”。这绝不只是一种政治表态。虽然特朗普的宏愿是重塑以战略竞争为基调的美中关系,但眼下他更为紧迫的任务是以复苏美国经济来拼选举。
这个节点的意义在于,中美双方都意识到,即便是战略竞争,在某些领域也应该有一定的合作与最基本的信任。
美国学者克里斯托弗·麦克纳利认为,疫情的蔓延可能给美中关系注入急需的灵活性,尤其是在美中第一阶段经贸协议的实施上。那份协议给中美两国创造了经济上“相互取暖”的机会。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双方都会有抓住机会的意愿,也更可能展现灵活性。
有了展现灵活性的意愿,就可能出现重塑的节点。美国前白宫亚洲事务顾问麦艾文(Evan Medeiros)表示,如果说美中关系正在变得更具竞争性,那么新冠肺炎疫情凸显了华盛顿与北京合作的必要性。“在中国成为世界大国之时,美中两国需要在气候变化、流行病暴发、全球经济等诸多国际议题上展开合作。”
这个节点的意义在于,中美双方都意识到,即便是战略竞争,在某些领域也应该有一定的合作与最基本的信任。
据路透社3月26日报道,美国疾控中心就美中防疫合作发表了一份声明,在为特朗普政府缩减驻华机构人员辩护的同时,也提到近期为美国疾控中心驻华办事处加派了一名副主任,并称将把该机构的人员扩充到30人。
这或许是个积极的信号。因为这篇报道提到,对于特朗普政府过去两年大幅削减美国驻华机构预算和人员,美国驻华大使布兰斯塔德,多次向白宫强调扩大“美国存在”的重要性,但苦劝无果。或许特朗普开始认识到,战略竞争不能简化为“斗殴”,中国是强大的竞争对手,也是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
不过,重塑节点并不等同于转折点。中美战略竞争的态势,以及美国推动美中“脱钩”的做法,并不会因这次世纪瘟疫而改变。据美国媒体报道,白宫贸易顾问纳瓦罗,正在牵头起草“购买美国货”的行政令,目的是降低美国在医药与医疗器械上对中国的依赖。极端反华的議员汤姆·科顿和马可·卢比奥,起草了将某些供应链从中国迁回美国的法案。这些操作绝不只是某些政客的意愿,背后是美国对华态度上的政治大气候。
拜登在强调民主的价值、榜样的力量、道义的重要性的同时,也在“药方”里加入了不少特朗普式的“原料”。
特朗普连任最可能的竞争对手、美国前副总统拜登,近期在《外交事务》杂志上发表了《为什么美国必须再次领导世界:挽救后特朗普时代的美国外交》。从这篇文章可以看出,拜登在强调民主的价值、榜样的力量、道义的重要性的同时,也在“药方”里加入了不少特朗普式的“原料”。比如,经济安全即国家安全,对外贸易必须让中产获益,美国必须追求公平贸易,与中国的竞争应着眼于经济与科技。
无论2021年端坐白宫的是特朗普还是拜登,中美两国都还会继续战略竞争。但这种竞争,会开始有某些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