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恩·费根 剑桥大学考古学及人类学博士
《亲密关系:动物如何塑造人类历史》
[ 英] 布萊恩·费根 著
刘诗军 译
浙江大学出版社
2019 年12 月
我们人类与各种动物亲密相处的时间已超过250万年。我们最早的祖先是弱肉强食法则下的捕食者,在数万年的时间里,他们积累的知识令人惊叹—懂得各种动物的习性。这些知识关系到人类的生存,但是他们可能仍然缺乏和动物建立心理联系的欲望,还没有在精神层面把动物和他们的生活联系到一起。
具有独特认知能力的现代人在历史舞台上的出现,使一切发生了改变。优越的狩猎技术、新式先进的武器,而最重要的是推理能力,改变了人类和猎物之间的关系。我们完全成为社会性动物的年代仍不明确,那时我们的内心开始出现强烈冲动,不仅想要与自己的同类,也希望与其他动物建立联系。我们渴望和身边的动物休戚与共的欲望如此强烈,以至于我们很难无视它的存在。
逾1.5万年前,亲密和尊重的关系使人与狼之间产生了合作和友情,第一种动物的祖先便成为人类家庭的成员。无论只是作为伴侣,还是如你所愿,将其视为宠物或役犬,对狗的依恋改变了人类和动物的关系,尽管这种改变悄无声息。牢固不破的伙伴关系,即紧密的相互依存关系,就此形成。
接下来的几千年大事频发,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变革。大约1.2万年前,人们开始将野生动物驯化成家畜。山羊、绵羊、猪、牛—这些家畜在今天已经司空见惯,对它们的驯化过程几乎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人和动物双方都不曾感到害怕。
在这些改变历史的伙伴关系中,人和动物都各得其所。我们今天称为家畜的动物,虽然失去了自由,但受到精心的牧养,并避免了被捕食的威胁,还获得了更好的牧场和草料。而人类获得了稳定的肉食、奶以及完备而珍贵的副产品—从皮毛到角和制作皮鞭的肌腱,无所不包。可能最为重要的是,这四种家畜使人们建立了永久定居点,扎根于农田和牧场,扎根于世代相传的固有土地。
早期的牧群很小,每一只动物都非常重要。因而牧民和牧群之间保持着紧密的关系。动物远不止是食物那么简单;它们是日常生活万花筒和个人社会地位的一部分。对自给型农民来说,役畜既是社会工具,也是生活伴侣,是人们对其没有幻想的朋友。它们成为联结长辈与晚辈、活人与祖先之间的重要纽带,成为营养来源的亲密象征和人际关系的润滑剂。
正是在拥挤而快速发展的城市及其郊外地区,动物和人类的关系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城市市场对肉类和其他动物产品的需求如此旺盛,以至于需要显著扩大畜牧业的规模。农场里饲养的牛羊达到几百头。役畜逐渐成为公共商品,人们以营利为目的,饲养牲畜并论头出售。这并不是说许多人不再喜欢与动物建立紧密的关系,而是人口膨胀引发的对食物的巨大需求,不利于这种关系的建立。
到公元前2500年,在缓慢全球化的世界里,动物不知不觉地发挥了新的作用,我们可以将其称为驮畜革命。
我认为,历史上最重要的动物之一是卑微的驴,后来是一种驴和马的杂交动物骡子。驴是第一种在商队中使用的动物,早在骆驼出现之前,它就改变了干旱地区的陆路旅行状况。在此之前的大多数长途旅行,需要借助水路才能进行。
驴们是埃及邦国发展的催化剂,在数个世纪里,将西南亚的广阔区域连接起来;远在马拉战车出现之前,它们就为军队运送补给,为统治者提供骑乘工具。多产的驴运输货物和人员,它们吃苦耐劳,任劳任怨,有时甚至因过度劳累而命丧黄泉。在那样的社会关系中,人们将驮畜作为大众运输工具而非个体动物来对待。
历史告诉我们,马与人类的关系要亲密得多。成功的骑术需要骑手和马之间保持微妙的默契,并不断得到强化,在放牧马匹或训练战车的时候尤其如此。马和骑手成为一对如此强大的搭档,以至于这些动物成为珍贵的财产以及声望和王权的象征。蒙古军队横扫欧亚大陆并改变了历史,成吉思汗发动的战争成为他丰功伟绩的象征。骑兵成为战场上强大的突击部队并非巧合。他们的效能取决于士兵与战马之间的密切关系。
在过去的5000年里,驮畜商队成为历史上伟大的主题之一。他们运送货物和人员、稀世珍品和外交远征团,并为军队提供支持。最重要的是,他们在相隔遥远的人民和国家之间建立起了相互联系—不仅开启了贸易和政治互动,也让人们意识到了遥远的土地和人民以及文化多样性的存在。伴随着货物和食品的流通,思想从亚洲流向地中海地区,又从非洲向北方传播。
随着城市人口的稳步增长及后来工业革命的爆发,对所有权的尊重和自豪感,与作为商品的动物之间产生了巨大鸿沟,人类与动物之间的亲密关系消失在不断加剧的裂痕之中。
工业革命的几个世纪,是人类真正获得主导权的时期,远远超越了罗马时期和中世纪农民原始的养殖方式。到18世纪,对牛和猪等家畜的控制育种改变了人类和动物的关系,育种技术达到令人称羡的程度。然而,城市扩张和人口增长的力量势不可挡,再一次创造了对肉食无法满足的需求。人们对牲口的出肉率更加痴迷,对肉食产量的追求更加强烈,大规模工业化家畜养殖业发展迅猛。
除了对食物的需求,人们并没有意识到工业革命和不断发展的城市严重依赖役畜,从碾磨谷物到拖运货物,从开采煤矿到驱动驳船,每一件事都离不开动物的劳动。艰辛的劳动意味着长时间的恶劣待遇,以至于对役畜的虐待成为维多利亚时代的一个突出问题。
从动物身上获取食物以及用动物做活体解剖,成为19世纪的突出问题,并延续到20世纪。然而,只是到最近几年,对动物权益越来越多的强烈关注,才延伸到饲养场和实验室。今天,动物具有人格特点的观念已蔚然成风,这会使人们放下压迫和剥削家畜的权力,善待那些塑造历史的功臣。
目前,它们中的大多数都是我们的奴仆,不是被吃掉,就是被压榨。难道我们还要延续这种无法原谅的行为吗?抑或改变正在到来?历史提供了背景,却没有现成的答案。
(本文获出版社授权,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