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强管理顾问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给中国的城市规划与设计带来了一次大考验、大机遇。当下,中国城市正朝着高质量发展和精细化治理的阶段性发展目标迈进。技术发展如何支持未来城市发展,成为中国城市规划与设计亟须思考的问题之一。
“面对这样的重大城市事件,规划设计的力量显得微弱而苍白;所有规划设计产品上暴露的不足与不当,成为这个行业必然要恶补的功课。”近日,AECOM亚太区高级副总裁刘泓志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此次疫情让我们更加坚定了由“城市发展导向”到“城市治理导向”转变的决心与信心,希望2020能够成为城市求治的元年。
刘泓志认为,疫情的发生促进了行业对商业模式的思考与转变,也推动了对工作模式的创新与拓展,行业也应该借这次疫情的机会,去积极思考和开拓转型与再生之道。
问:您认为此次疫情给设计行业带来哪些方面的影响,尤其是您所处的城市规划设计行业?
刘泓志:这次疫情触动了每一个人的健康安全和生命底线,依托人以及为人服务的各行各业都会受到疫情的重压。至于对设计行业的影响,我认为除了盘点修复企业和市场遭受的损害外,更应该以这次疫情为契机,积极思考和开拓设计行业的转型和再生之道。以下,简单分享几个思考的角度:
一是加强对未来运营风险的认识与管理。一般的设计企业面对的运营风险主要来自市场与政策变化。以设计行业普遍的利润空间与现金流考虑“平灾结合”的战略预留,显然成本过高。此次疫情对设计行业的冲击主要来自因控制疫情扩散限制人员流动导致的城市运营和企业运营的停滞,提高了设计行业对市场与政策风险之外对人力资本和企业韧性的认识。可以预见的是,在疫情之后,设计行业在运营方式上会扩大对风险范围和影响程度的认识和管理。
二是促进商业模式的思考与转变。此次疫情,无疑对大多数行业的业务发展产生了严重影响。而在这样的巨大冲击之下,我们也看到一部分企业因坚持公共健康与人本价值赢得了尊重,一部分企业因灵活的商业模式和线上产品保持着持续增长。对于依赖劳动力与经验值的传统设计行业而言,这次疫情给不同行业的迎战能力与作业模式,提供了难得的参考机会。管道型企业向平台型企业转型、线下产品结合线上服务、单点盈利模式向多点盈利模式的拓展……,思考与尝试这些商业模式的转变,将会是疫情之后设计行业发展的重要趋势。
三是推动工作模式的创新与拓展。疫情来势汹汹,不仅考验了设计行业的业务承受度,也考验了企业运营的灵活性与应变力。对设计行业来说,疫情带来的业务停滞压力和复工人力需求,迫使企业认真审视人力价值与创新技术补充甚至取代传统劳动方式的可行性;同时,还会对居家办公和集中办公模式进行成本效益比较,很有可能发展出新的工作模式组合,并以这种模式弹性追求最大运营效益甚或进一步吸引游离的高端人才族群。应疫情而发展出的替代性工作模式,很有可能改变未来设计行业的作业方式甚至企业文化的基因,成为其常态性工作模式的一部分。
四是形成企业文化的检验与再生。企业针对复工压力与员工安全的决策与行动,是企业价值观的准确反映。这样的机遇,给企业与员工之间提供了价值碰撞和双向检验的机会,是企业文化面临挑战或获得加持的考验,也是优化企业和员工雇佣关系的重要过程。对依托经验与创意而生存发展的设计行业来说,人力资本至关重要。企业对员工的人性管理和健康关怀,会通过此次疫情得到检验甚至提升。
五是鼓励跨界协作的探索与实践。疫情之下,各行各业在全民、全社会的共同抗“疫”的过程中,发出了自身最有力的声援,也汇聚了来自不同领域的技术展示和抗“疫”方案,为行业的技术分享与跨界合作提供了一次难得的机遇。在疫情对设计行业业务形成重压的情况下,设计企业对寻求生存与突围,有着最深刻的体验和最真实的动力。已经在各行各业点燃起来的科技发展之火,更会为设计行业的跨界合作的升温加速奠定了基础。
疫情尚未结束,不仅对人民大众健康带来了威胁,也对中国经济造成重要影响。面对疫情后经济复苏的必要要求,可以预想,政府必将出台一系列市场激励的措施,企业也将以更积极的技术创新和更应需的产品,加速市场回暖。对城市规划设计行业来说,聚焦城市治理与社区营造相关基础设施的创新发展、加大线上线下并行的智慧城市实践投入力度、关注公共健康的城市韧性建设等,将成为城市规划设计细分市场下新的发展课题和机遇。
问:疫情为镜,在中国的城市规划与设计中,有哪些值得深入思考的问题?
刘泓志:当下,中国城市正朝着高质量发展和精细化治理的阶段性发展目标发展。技术发展如何支持未来城市发展,成为中国城市规划与设计亟须思考的问题之一。新冠肺炎疫情的暴发,无疑带来了最真实的场景,同时也带来了一次大考验和大机遇。
在规划设计行业的技术路径与发展逻辑经受考验的同时,中国城市长期以来形成的“追求城市硬件与经济效益”的发展方向同样值得反思:中国需要什么样的城市?我们用什么衡量一座城市的品质?规划设计行业走在中国城市高速发展的前沿,处于决策链的上层,在政治和技术的空间舞台上掌握着改变城市的话语权。然而面对这样的重大城市事件,规划设计的力量却显得微弱而苍白。对于给城市规划设计专业与行业带来的考验在于:如何通过物理空间的环境品质,优化社会空间的环境品质;如何突破静态空间设施的产品功能,进化城市的动态响应机制与资源配给能力。也就是说,如何做到城市规划设计和城市运营治理的双向赋能。
机遇与考验往往是相伴而生。此次疫情,暴露出中国在城市治理方面的问题与短板,同时在双向赋能的引领下为城市规划设计未来发展带来了机遇。在疫情的影响下,所有规划设计产品出现的不足与不当,都将是行业与专业必须要恶补的功课。对疫情进行反思,更值得挖掘的是过去城市高速发展节奏下难以出现的行业创新动力和专业跨界能力。破而后立,受到战“疫”挑战甚至破坏的体制、资源、系统,甚至人城关系中的信任与价值,都会得到更透彻的审视与再建立的机会。刮骨疗伤,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浮于表象的改头换面,而是要从破解病毒基因序列到进化城市基因序列的重大改变。我们在这场战“疫”中付出的巨大政治、社会与经济成本,也将成为诊治中国城市病、重建中国城市文明的创新资本,在这里将可以找到属于中国的城市发展之路和治理之道。
此次疫情带来的考验与机遇,让我们更加坚定了从改革开放以来的“城市发展导向”朝“城市治理导向”转变的决心与信心。2020年,有望成为城市求治的元年。在过去数十年的城市化进程中,中国对基础设施的持续投入,带动了城市规划设计产业的强韧发展,坚定了人定胜天的发展信念。然而面向未来,城市治理必将占据下一阶段城市发展的主页,城市环境的软实力建设将紧握城市持续增长的接力棒。因此,城市规划设计产业转型、跨界发展的业务压力与动力,已经不只来自市场竞争,更多来自回归人本需求、尊重自然规律的新场景与新价值追求。
传统城市治理可以理解为由“空间治理”和“社会治理”两条主线构成。这两条主线各自形成两套相互交叉叠加的城市运营体系,共同完成城市资源的管理,并平衡各类城市公共服务的需求与供给。空间治理主要围绕城市静态资源进行生产与管理,维护空间资产的秩序;社会治理则是应对城市人群服务的供需进行动态匹配,维护人文资产的秩序。城市空间作为规划设计的主要内容,从城市治理的角度来看,规划设计行业与专业大多只触及了空间治理的范畴。如何通过静态的空间规划设计与动态的社会治理产生有效的互动和支撑,一直是城市规划设计的盲区,同时也是极具可塑性的发展空间。如何进一步审视城市规划设计的目标设定、路径依赖、产品技术和运营方式,是疫情过后值得思考的问题之一。
回到我们对城市和城市治理的理解:如果我们同意城市的核心要素是有目的、有系统、有效率地满足公共服务的供需关系,那么城市规划设计的核心内容便应该是满足这种供需关系的规划设计。所谓城市基础设施,便是完成这些公共服务供需的城市系统。大部分传统规划设计多围绕物质空间系统所发展的路径依赖与服务方式而展开,迫切需要拓展至社会空间系统的维度进行思考。同时,只有利用数字空间系统的全新能力来进化城市规划设计体系,才能创造出规划设计和城市治理之间的技术通路,完成空间与社会共治的目的。
数据引领、科学决策的城市规划设计路径(图片来源:AECOM)
面对新冠肺炎疫情这样的重大城市事件,本人认为,中国的城市规划设计行业与专业至少需要再次思考以下几个技术层面的问题:
一是城市规划设计的目标。该目标是:整合问题导向的底线思维和愿景导向的未来思维,结合“平灾”需求,以保证城市安全与社区健康为底线、以追求效益与原真性为驱动的目标设定。
二是城市规划设计的路径。实现数字科技与传统技术之间、静态空间与动态需求之间、城市治理与城市规划设计之间的相互赋能,并整合物质设施的环境能力、数字系统的科技能力、社会组织的人文能力,以重建城市规划设计的技术路径。
三是城市规划设计的产品。如何改变目前政府对城市规划设计作为一种方案和工程的产品采购,从规划、建设到管理脱钩的现状?从上而下,政府部门应当置入城市空间逻辑结合城市治理逻辑的产品要求;从下而上,规划设计行业应积极思考如何从项目的图景品质,拓展至运营品质的产品开发。
四是城市规划设计的运营。如何通过政府、企业、民众三方的智慧与力量,共同完成城市的全域治理?整合政府、企业、民众三方智慧圈层,由政府统筹引领、开源赋权,由企业管理需求、积极响应,由民众自发自主、全民自治,建构全域治理模式,使项目运营的质量成为衡量城市规划设计产品完成度的关键内容。
总体而言,这些技术层面的问题思考,背后其实是我们对当下城市文明的反思。我们身处的城市与城市规划设计行业,是否共享相同的发展信念,在同一种价值取向下推动了中国城市文明的发展?此次新冠肺炎疫情清晰地扫描出民众的“生理病”,也扫描出城市的“环境病”与“社会病”。为此,城市规划设计的技术力量有义务推动形成一种更重视身心健康与安全发展的城市价值观,重建人与城市的透明度与信任感。
问:针对城市公共健康管理,城市规划可以做些什么?有哪些服务和产品值得未来去探索?
刘泓志:如上所述,此次疫情为测试中国城市能力提供了一个真实场景,其暴露出来的城市问题包括从现在的疫期痛点反思到疫前的城市防灾能力,以及如何再建构疫后的城市重建能力等。城市的公共健康管理,将是疫前、疫后共同关心的关键课题之一。
公共健康管理是以预防为导向的城市治理行动。从城市规划设计角度来看,城市公共健康管理主要包括以下几个共同课题:一是对公共环境与公共健康之间关系的认知与重视不足;二是对城市环境如何引导行为健康的论证与实践不足;三是对创新科技如何提升管理体系的探索和应用不足。这三方面的不足,不仅表明城市规划设计可以为公共健康管理提供支撑的筹码,也可为城市规划设计与城市治理创造双向赋能的有力场景。
公共空间的多维度性,明确体现在各种应急避难场所的研究设计中。防灾已经是日本国土空间综合规划中的刚性内容,涉及空间结构、土地利用、环境保护、资源可持续利用以及灾害预防五个方面,其中把合理建设城市空间作为抗震减灾的基本方针之一,制定了一系列法规,并提出建立了专门的“防灾空间”。如东京临海广域防灾公园在2010年开园后,为国民提供各种体验、学习、训练机会,以增长国民对于防灾的关注度,引导国民掌握遇到灾情时足以应对的知识、智慧、技术,并培养自助及互助意识。园中大面积的广场草地等能够满足市民的休闲娱乐需求,而一旦遇到紧急灾情,便可以作为疏散、救援的大本营。这种设计大大增加了公共空间功能转换的效率,使同一空间在不同时段内得以发挥出不同作用。这座公园在为城市储备防灾力量的同时,也通过组织各种教育活动将市民紧密联系在一起,激发了城市的活力和潜力,为提升城市公共品质奠定了基础。
东京临海广域防灾公园地图
面对战“疫”,公共空间能够为城市筑起一道有力的防御墙、一方预留的战略地、一处机动的指挥所。灵活运用公共空间、依靠前瞻规划和高效机制、利用科技赋能的公共资源网络,能够迅速将公共空间转变为防控疫情的缓冲地带,为紧急状态下的城市提供稳定力量。通过城市健康场景引领公共空间的规划、建设、管理,将为完善城市公共健康管理提供有效的空间工具。具体而言,应对城市规划设计与公共健康管理的共同课题,需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入手:
一是要提升对公共空间的认知,探讨公共空间包含防灾避险等多目的与多场景使用,在城市规划设计中明确公共空间的边界条件,以充分支撑公共健康事件发生时的空间治理效能。
二是要以公共健康管理体系中所指认的易发高危场景,来引领城市规划的目标设定、技术路径、空间产品与运营模式,以空间布局与场所设计优化城市人群的使用与流动方式,最大程度地降低公共健康事件发生的概率与规模,并确保在事件发生时快速支持应急管理。
三是面对此次抗“疫”过程中暴露的疫情信息采集、分析、决策过程人为化、不透明、不及时等关键问题,应充分利用目前趋于成熟的基于时空大数据平台的数字孪生技术,发展疫前的应急预案模拟、疫期的人员物资管理与调配、疫后的社区健康重建与系统智能升级,为城市的安全和健康建立从规划、建设,到管理、运营的指挥与决策中枢,减少政府以有限编制包揽巨量城市公共健康管理的重负,提升城市效益与质量。
从城市发展的角度来看,弥补中国城市的治理能力跟不上城市硬件发展、线上系统跟不上线下建设的落差与矛盾,也成为当务之急。对城市规划设计来说,此次疫情进一步开启了巨大的再发展空间与诸多服务产品的可能性,除了融合数字孪生城市的时空信息处理计算能力与BIM、AI等技术模块的城市信息模型,还有区块链、人群地图即时绘制技术等都有待城市规划设计行业与专业去探索与发展。例如,利用区块链在公共服务供需配给与城市信息分享的开放性与透明化,升级城市治理的技术底盘;采用无人驾驶技术,推动城市动态基础设施的建设和城市公共空间的质量提升;高分辨率的人群地图即时绘制技术,可提供规划设计的方案优化与决策参与;跳脱传统图景式规划设计的公共空间的资产化设计与市场化运营,有利于实现对健康社区与公共卫生网络的全域建构等。
此次疫情引发了各行各业对自身和城市的深刻反思,战“疫”的整备也拉近了许多原本陌生或遥远的技术领域。城市规划设计作为一种技术服务行业,过去的发展大多是在特定领域进行纵深的技术串联,疫情过后,我们会看到更多横向整合的技术并联,以应对未来可能继续出现的城市挑战。总的来说,跨行业的运营模式、跨专业的技术路径和跨时间的空间思维,是城市规划设计经历这场战“疫”后最应该面对的挑战和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