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政旭 严妮
摘 要:2017年“关于乡村景观遗产的准则”在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第19届大会上公布,为遗产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和价值评估框架。文章在对现有世界文化遗产中涉及乡村景观的案例进行梳理分析的基础上,以列入中国世界遗产预备名单的黔东南苗族村寨为研究对象,对其乡村景观特征进行概述,并认为该区域苗族聚落具有显著的山地乡村景观特征,处于长时段历史演进的过程中,并且是艰苦环境下山地农耕文明的杰出范例,因而具有乡村景观遗产的价值。
关键词:乡村景观,文化遗产,苗族,突出普遍价值,黔东南
中图分类号:C95-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 - 621X(2020)02 - 0072 - 07
在2017年底召开的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International Council on Monuments and Sites, ICOMOS)第19届大会上,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与国际景观设计师联盟(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Landscape Architects, IFLA)发布了“关于乡村景观遗产的准则”文件(ICOMOS-IFLA Principles Concerning Rural Landscape as Heritage),文件明确提出:“乡村景观是人类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延续性文化景观中最常见的类型之一。”这是自20世纪80年代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开始注意到乡村景观作为遗产的价值、1992 年“文化景观”概念被写入《实施世界遗产公约操作指南》以来[1-3]的一个重大事件,是世界遗产领域继《威尼斯宪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公约》《奈良真实性文件》等世界性文件之后的重要补充,对相关遗产研究方向具有扩展和整合的作用1。尽管此前的众多文化景观类型的文化遗产已然蕴含显著的乡村景观特征,但这一文件的通过仍然标志着文化景观内涵的重要扩展。人类根据各地的自然条件,通过不断地适应和改造,创造出具有突出特色的土地利用方式,形成了灿烂优秀的乡村景观,很好地体现了自然和文化元素结合的“演进的文化景观”的突出价值。例如前几年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哈尼梯田、印尼梯田等,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我国作为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经历了漫长农耕文明的发展演变,创造了灿烂的乡村人居环境和乡村景观,具有丰富的遗产价值[4-7]。
黔东南苗族聚落群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黔东南地区地形以山地和丘陵为主,海拔高达3 000米,耕地资源匮乏。该区域地势险峻、风光秀美,苗族人民聚居于此,历经世代营建,黔东南苗族聚落群已成为山地乡村人居环境营造的典范,创造了梯田、村落、山林、河流等紧密结合的独特的乡村景观。近年来苗族文化及苗族村落越来越受到关注,生态学、建筑学、规划学、社会学、人类学等多个方面展开了研究[8-12]。
黔东南苗族聚落群早在2008年即已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关于黔东南苗族聚落的遗产价值,近些年开始受到学者的关注。此前多从非物质文化遗产角度对该地区的苗族文化及习俗加以发掘呈现[13-14],近年亦有從农业文化遗产[15]以及民居建筑角度[16]加以阐释。但是,正面回应其文化遗产属性的研究则相对缺乏。黔东南苗族先民在严峻自然环境条件下营建出的山地乡村人居环境具有十分突出的价值和典型意义,需要系统地加以总结。
乡村景观遗产准则的正式通过,为黔东南苗族聚落的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与参照标准。因此,本文从乡村景观的角度出发,在分析部分与乡村景观紧密关联的世界遗产案例基础上,总结黔东南苗族聚落群乡村景观特征,探讨地域文化与乡村聚落的共同建构,最后尝试对其所具有的典型的乡村景观遗产价值进行系统总结。
一、文化景观、文化景观遗产与乡村景观
早在19世纪下半叶,德国地理学家F·拉采尔(F.Ratzel)就率先阐明文化景观概念,并且随着越来越多的学者对其展开研究,其内涵也得以不断延伸。在各界人士的努力之下, 在1992年12月第16届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上,文化景观遗产被正式纳入《世界遗产名录》。UNESCO对“文化景观”的定义为“自然与人类的共同作品”,①并将文化景观分为三类:人类刻意设计及创造的景观、有机演进的景观、关联性文化景观三种主要类型,其中有机演进的景观又可细分为残遗(或化石)景观与持续性景观两个子类。其中,②具有突出普遍价值(outstanding universal Value, OUV)是认定的核心要件,需要经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世界遗产委员会确认后,方可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世界文化景观遗产。
根据2017年底通过的“关于乡村景观遗产的准则”文件,乡村景观是延续性文化景观中最常见的类型之一,“乡村景观指在人与自然之间的相互作用下形成的陆地及水生区域,通过农业、畜牧业、游牧业、渔业、水产业、林业、野生食物采集、狩猎和其他资源开采(如盐),生产食物和其他可再生自然资源。乡村景观是多功能资源。同时,生活在这些乡村地区的人和社区还赋予其文化意义:一切乡村地区皆是景观” ,③“乡村景观历经数千年得以形成,代表了地球上人类和环境发展史、生活方式及遗产的重要部分”。④每个地区的乡村景观都是该地区文化与自然间相互作用、相互依赖的产物,反映了这个地区独特的文化背景和自然条件。而乡村景观遗产则是指:“指的是乡村地区的物质及非物质遗产……包含涉及人与自然关系的技术、科学及实践知识。” ⑤
《关于乡村景观遗产的准则》基于若干倡议、宣言等文件以及众多的保护实践而形成,体现了这些年学界对于乡村景观的研究认识和成果。准则中明确提出:“已有遗产名录认识到了乡村景观的遗产价值,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世界遗产名录中的‘延续性文化景观,另外区域、国家及地方层面的遗产清单及保护区机制可能已识别出乡村景观的遗产价值。”⑥笔者结合准则中乡村景观的定义对现有的世界文化景观遗产名录进行逐一判断分析,发现其中具有乡村景观价值或与乡村景观密切联系的世界文化遗产约有39处,尝试根据产业类型对其进行分类,结果如表1所示。
苗族聚落的梯田、森林、村落等绝非独立存在,他们与山水基底一道构成了“山-水-林-田-村”整体空间格局,形成了相互协同的农业生态系统,并且创造了颇具“自然-人工”和谐之美的大地景观,具备突出的价值。
(四)典型建筑与场所
黔东南苗族聚落的典型建筑与场所中,体现乡村景观特色的主要体现在以吊脚楼为代表的民居、禾晾粮仓等特色构筑物、塘渠水系、芦笙坪、游方场、寨神林等兼具宗教信仰与公共活动的空间。
干栏式吊脚楼是黔东南苗族聚落的典型民居形式,其特点为取材方便、结构灵活。建筑常以杉木作为原材料,一般为3层,底层豢养牲畜、中间层为主要居住活动空间,包括堂屋、火塘、卧室等。顶层为储物空间,为了保持干燥和良好的通风,通常两侧的山面不完全封闭。
粮食的储藏及安全与生计休戚相关,因此每个村庄里通常都设有禾晾及粮仓,其选址及设计也极为讲究。通常禾晾临近溪流、梯田或道路,位于通风良好的地方。粮仓散布于村寨内部民居旁,另有集中布置方式,多数集中分布于村寨外、溪流水塘边,甚至直接建于水塘之上,既可防火也能避免鼠患。例如新桥村的水上粮仓,不仅能很好的存储粮食,还营造了独特的景观风貌。
苗族村寨中往往分布较多的水塘、并以水渠相连,在山地地形中作为积蓄水源、在洪水之时起到迟滞水流之用,并兼具防火灌溉之用。此外,苗族村寨的田地多为位于山地的梯田,水渠起到将水由高处水源引至各处田地之用,最终通往山谷低处的溪流,其布局及设置往往十分精巧。
芦笙坪是苗族聚落中最重要的公共空间,通常位于整个村寨的核心区域,是苗族人民的精神和生活场所。其选址多为村落中的平坦空间,由民居围合而成。芦笙坪不仅满足村民的日常活动需求,同时也用于举行苗族重大节日祭祀仪式。游方场则是苗族青年男女开展娱乐与社交活动的场所,通常位于村寨周边的树林、草坡或河坝,是村寨公共空间的重要组成部分。有时,芦笙坪也可作为游方场。
寨神林或风水林是村寨重要的信仰空间与生态屏障。苗族普遍具有枫树崇拜,迁居一地往往以枫树是否成活作为定居与否的标准。而成片种植的枫树往往成为村寨的信仰地,称为寨神林或風水林。同时因为寨神林或风水林往往位于村寨上方,还能起到水土保持、防范地质灾害等作用。重要日子,村寨往往会在寨神林或风水林周边举行祭祀活动。此外,不少村寨还有祖母石等特有的祭祀空间与场所,作为苗族民众信仰的寄托之地。
(五)民俗文化
聚落空间不仅是村民居住活动的场所,也是自然和文化的外在表现,同时由于苗族人民崇尚自然的民族信仰,使其民俗文化也与聚落空间有着密不可分,共生共融的关系。苗族文化中的节庆活动十分丰富,其中相当一部分是苗族特有的节日。在这些节庆活动中人们祭祀自然、祭祀祖先、庆祝丰收、娱乐交往。如鼓藏节、招龙节、吃新节(局部地区称之为过卯节)、姊妹节、敬桥节等,蕴藏深厚的文化内涵,在祭祀祖先,崇拜自然,庆祝丰收佳节,合家团聚的同时,体现了深刻的人与自然和谐互动的内涵,参与到乡村景观的构建中来,具有深厚的遗产价值。
其中,鼓藏节是最为典型的民俗文化之一。鼓藏节往往以13年为一周期,以祭祀历经千辛万苦迁徙至此定居的祖先为主题。鼓藏节往往以一个具有“鼓”的鼓社为单位开展,规模可大可小。一个鼓藏节仪式往往持续3年,以请鼓-立鼓-送鼓为核心流程。鼓藏节举办期间,全族齐心协力,在寨老的导引下开展杀牛、起鼓、迎鼓、送鼓以及跳芦笙、宴宾客、游方等各项活动,蕴藏了十分丰富的民族文化。例如雷山县乌流大寨的鼓藏节期间,藏鼓岩象征苗族先民安息的地方,藏鼓岩相对于村落的方位象征祖先迁徙而来的方向,木鼓坪成为聚集着祖先灵魂的神圣场所。
招龙节是苗族另一极具特色的民俗文化,通常以祭祀四方众自然神灵为主题。通过一系列的活动实现对村寨四周自然山川之神的祭祀,希望得到各方神灵的庇护,使得村寨风调雨顺[19]。郎德上寨的招龙节期间,招龙坪是巫师召唤山龙水龙的祭台,回程顺着山梁行走象征祖先艰辛的迁徙历史,铜鼓坪聚集着祖先的灵魂,铜鼓坪中央的“鼓藏树”象征生生不息、兴旺发达。因此节日及祭祀的各项仪式与形成的乡村景观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表达了苗族人民对于祖先的追怀、对自然的崇拜并且促进了聚落之间的友好往来。
此外,还有为了庆祝稻谷丰收和子孙繁衍兴旺的吃新节等特色民俗活动,也与时节和空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由于黔东南地区主要以稻谷种植为主,因此吃新节往往会在稻谷丰收的那个月的卯日举行[20],但根据各村寨种植的稻谷品种和习俗不同,具体的庆祝日期也会略有差异。此外,吃新节的庆祝还具有一定的空间联系,因为它是一种以寨子为单位所过的节日,连续的吃新节会在不同寨子中轮流举行,而且这些寨子之间往往具有姻亲关系或是血缘关系,因此吃新节不仅象征着苗族人民对于自然时节的认知,对于丰收的期待,同时也是联系各村寨之间的情感纽带。
三、黔东南苗族聚落乡村景观价值提炼
结合前文对于现有世界遗产名录的乡村景观价值分析,本文根据《关于乡村景观遗产的准则》中对乡村景观遗产的表述,尝试对黔东南地区苗族聚落群具有突出的乡村景观遗产价值进行提炼总结如下:
(一)区域特征明显的山地乡村景观:独特的自然条件和鲜活的文化传承
黔东南苗族聚落群是根植于山地环境,基于苗族独特的文化习俗和特殊的社会背景,经过上千年演变而形成的乡村景观,其独特的自然条件和文化背景赋予它明显的区域特征:顺应山水的聚落选址、根据地形地势演变出的复合农业生态系统,基于民俗文化和自然条件形成的干栏式民居及公共空间,还有互利共生的梯田耕种系统以及耕作技术等等,都是其文化与自然相互作用的产物,反映了黔东南苗族聚落群的演变历史、生活方式和民族价值观。并且由于其独特的地理位置,与外界鲜少交流,使得区域文化得以保持纯粹并且传承存续。
(二)演进中的乡村景观:与自然相互协调,动态发展
黔东南地区严峻又脆弱的自然环境使得其自然容载量十分有限,加上战乱冲击,人口繁衍、气候变化等因素,使得苗族聚落发展到一定阶段就不得不迁徙、发展新的聚落。这种演变过程不只是地理上的迁徙,同时也是血缘关系和文化的传播。正因为如此,黔东南苗族聚落群的乡村景观特征才得以传承和更新,人和自然才可以保持动态平衡,苗族聚落才得以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同时,从时间维度考虑,由于人类活动一直在变化,因此苗族聚落群也在不断演进。近代以来,旅游业的热潮使得梯田不再仅仅是生产空间,更是重要的景观空间等等。在整个历史进程中,乡村景观一直在随着人与环境的变化而不断演变,历久弥新。
(三)艰苦环境下山地农耕文明的杰出范例:复合农业生态系统
生存压力愈加明显的地区,其聚落体现出的“生存适应性”也愈加突出[21]。在该地区艰苦的自然条件下,苗族人民创造了独具特色的“山-水-林-田-村”复合农业生态系统,山顶植林,保育水土,涵养水源,同时为聚落提供食物和建筑材料。山间营寨,寨脚垦田,既可以承接村民生活产生的污水,作为肥料使用,也便于耕种和灌溉。并利用“稻鱼共生”“牛草平衡”等生态智慧,可以实现高产量、多产物的同时可持续发展。山上汇水经过下部的森林得到净化后,汇入河谷地带,最终在温热的气候条件下,水分又回到大气,经过冷却凝结,再次被森林吸收,循环往复。这种复合农业生态系统在如此恶劣艰难的山地环境下,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苗族人民,在人与自然之间实现了弹性生态平衡。
(四)结论与展望
黔东南地区“地无三尺平”的地形特点,造就了此处独一无二的聚落形态、建筑风格与生态智慧,该聚落群不仅延续千年,养育了世代苗族人民,同时也具有极高的生态性和美感。同时,苗族聚落群是苗族民俗文化及农耕文明的“活遗产”,见证了苗族先民迁徙营建的过程,并且由于地处生界,与中原隔绝,其文化的纯粹性得以很好地保留。此外,黔东南苗族聚落群在严峻的自然环境下实现了人类生存需求与环境承载力的微妙平衡,并且延续至今,经受住了时间和历史的考验。因此,研究认为黔东南苗族聚落群是苗族民众在漫长历史中与山地环境不断适应、不断调整的杰作,是山地环境下具有明显区域特征的乡村景观典范。无论是从聚落选址、空间结构、民居建筑等物质遗产方面,还是独特的生态系统、农耕技术和传统习俗等非物质遗产上,都具有很高的乡村景观遗产价值。
但随着交通日益便捷,技术日新月异,黔东南苗族聚落群与外界的交往愈发密切和频繁,其延续千年的乡村景观也会受到影响,在明确其乡村景观价值后,希望对其的保护和合理开发也应得到重视,延续这份传承千年的乡村景观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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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编辑:吴才茂]
Characteristics and Value Analysis of Miao Nationality Settlement in Southeast Guizhou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ural Landscape Heritage
ZHOU Zhengxu1, YAN Ni2
(1. School of Architecture,Tsinghua university,Beijing,10084;2. Beijing Forestry University,Beijing 10083,China)
Abstract: During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y, the Yellow River was diverted frequently so that lots of sediments were carried in the downstream plain and the soil - water environment became fragmentation. However, compared with the later time, the level of the surface of water at that moment was far higher, because large quantities of water and aquatic plants made up a landscape of water. In Tang and Song dynasty, because of the economic development of small farmers and the development of farming fields, the suitable farming land in plains and hills have been developed completely. The wheat grown in the higher farmland and the rice in the lower land constituted the main agricultural vegetation landscape in central plains. Additionally, because of human activities, the decrease of vegetation, natural forests located in the mountains, around house and farmland, and the trees in the roads and banks, the grand picture of natural forests appeared in villages and mountains, which reflected the aesthetic cognition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Therefore, it is deserved to learn in rural construction of central plains currently.
Key words: Tang and Song dynasty; central plains; farmland; Qiandongn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