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春梅
2018年9月28日,在清华大学图书馆邺架轩书店中,上百位中外清华学子聚集在一起,见证“清华大学学生一带一路研究协会”(SABRI, Student Association of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成立。就在此前,清华大学社科学院政治学系2017级博士生余霄与另外9位国际学生,一同向共青团清华大学委员会递交了协会注册申请,成为清华大学首个以国际学生为主体的学生社团。如今,协会有来自8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成员1000多名,国际学生不仅在成员中的比例高达90%,在核心团队中的比例也高达90%。一年中,协会举办国际学术与文化交流活动近100场。
清华大学校园里已有来自13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3000多名国际学生。他们除了专业学习,也关注着中国社会经济的发展以及经验。2018年,清华研团委启动了“洞察中国(Insight China)” 实践项目,中外学生一对一结伴,调研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周年的成就,也正是这个项目孕育了SABRI。
调研目的地有三个:上海、深圳和兰考。“我当时的想法是,上海和深圳无疑是改革开放成就最耀眼的地区,是中国经济发展的示范区。但对于中国500多个贫困县而言,刚刚‘摘帽的兰考同样具有不可替代的示范意义。”余霄说。
在前往兰考的路上,余霄发现很多同行的国际学生有相似的想法。他们很清楚地看到,对于自己的国家来说,上海、深圳诚然值得追求,但兰考的经验,对于广大发展中国家摆脱贫困同样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一路上的交流中,余霄与国际学生谈起成立协会的想法,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赞成。余霄至今难忘他们这群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同样渴求建设更美好世界的一群青年,站在黄河岸上,看着长河落日激情澎湃的一刻。
清华大学的国际化工作近年来取得了巨大的进展,国际学生使这座古老的校园焕发出多样的色彩。“五四”百年之际,清华大学策划了一组纪念视频。余霄和SABRI的国际学生朋友们,站在清华校友会历史建筑“同方部”的门前,录制着“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台词。镜头里,早上八九点钟的阳光,正照耀在他们的脸上。
余霄对这个镜头的印象极为深刻,“《无问西东》里有一张很经典的剧照,一百年前,清华的前辈们站在‘同方部门前,自信而笃定,合志而同方,他们中的许多人背井离乡,远渡重洋,只为寻求救国强国的道路。一百年后,我和來自美国、日本、文莱与刚果的同学也站在这里,这其中深远的意义难以言表。”
余霄在采访中总是强调,SABRI的工作是时势所趋,如果取得了一点成绩,也是时势所造。而关于时势最准确的判断,即是去年中央外事工作会议讲话所言,“中国处于近代以来最好的发展时期,世界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两者同步交织,相互激荡。”
“现在,我们的团队有60多人,来自南极之外的所有大洲,起初我与其他负责工作的国际学生会对某一件工作如何做更好而持有不同意见,但随着理解与信任的增加,工作也越来越默契了。”余霄说。协会始终强调要兼具中国情怀与世界关怀,兼顾中国国情与国际惯例,而两者之间的磨合,难免在对内、对外两方面的工作中遭到质疑。余霄从不把质疑当偏见,而是当作认知与表达习惯的差异,先寻求沟通,进而建立理解和信任。“正是这些质疑的存在,证明了我们工作的价值,‘一带一路——不仅是国家之间的路,更是人心之间的路。”
余霄在协会发起的第一个项目是《一带一路国家学术经典译丛》,计划系统地将对“一带一路”沿线各国有深远影响的文献翻译成中文。英文现在已是学者标配的基本能力,而梵文、波斯文、阿拉伯文写就的学术作品所获关注尚有限。“目前手上正在翻译的是波斯学者安萨里(Al-Ghazzali)的著作《劝谏书》(Consulting the King),学术翻译是最基础的工作,这是笨活累活,我们却坚持一定要做。树根扎得有多深,树干长得就有多高。”余霄说。
让余霄最有成就感的是,一些来自在现实政治中“各执己见”国家的同学在协会举办的活动上能坐下来平等理性交流。协会举办了一系列名为“Inside BRI Talk”(一带一路区域国别青年研讨会)的地区研讨会,邀请该地区的留学生分享他们对“一带一路”与自身国情的看法。
第一次研讨会主题聚焦南亚,“我们一开始担心可能会找不到代表印度的主讲人分享‘一带一路观点,然而事实上有很多印度同学愿意积极参与,这也鼓励我们可以通过青年交流打开更多的讨论空间”,随后依次是中亚、东北亚、东南亚、西亚的研讨会,“我们请来了清华唯一的土库曼斯坦同学,后来还有朝鲜同学。他们的讲述为同学们提供了新的视角。通过文化、学术,形成求真、友善的国际氛围。这也许可以成为一个民间外交的平台,也许还远远不够完善,但我们迈出了第一步。”
在观点的交流、交锋、交融过程中,所有参与者的视角都从单边,到双边,再到多边。“相信通过这些活动,我们都学会了对未知保持谦卑,对多元报以包容。”“一带一路”首先是要解决中国与周边国家共同发展的问题,SABRI前期的工作主要围绕亚洲展开,除了上述研讨会,还包括两届亚洲四十余国代表出席的青年圆桌会议,以及承办了亚洲文明对话大会的配套活动,邀请了多位亚洲国家驻华大使。
目前,来自更多大洲的同学参与了进来。SABRI的国际学生副会长,也在最初来自阿富汗的沙明(Shameem Nawber)的基础上,逐步新增了三位,分别是来自喀麦隆的盖娅(Gaelle Patricia),来自俄罗斯的宓河力(Mekhri Aliev),来自委内瑞拉的费湛卢(Jean-Luc)。“为了避免偏见,我们请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四位副会长分别负责伊斯兰国家、非洲国家、俄语国家、以及拉美国家相应的事务。”
余霄诚恳地说起自己以前比较难分清非洲同学谁是谁,对非洲的认识也是作为一个模糊的整体理解,并不知道非洲各国之间的具体差异,他们各自的文化传统、政治结构、宗教信仰、自然条件和资源禀赋。交了许多非洲朋友之后,发现,他们一开始也分不清中国人的面孔,也不知道中国各省之间的差异。
“世界上很多地方现在对我来说不再是一个个奇怪的名字,而是一张张独特鲜活,带着笑容的面孔。当有了朋友再去看这个世界,就会多一些温情和敬意。”
SABRI也开始尝试走出校园,真实地踏上“一带一路”,直面张骞经受的沙尘,郑和遭遇的风浪。协会最先选择在巴基斯坦拉合尔大学建立了分支合作机构,因为中巴经济走廊是“六廊六路”建设的示范性项目,而在全天候战略合作伙伴“巴铁”兄弟的支持下,合作非常顺利,至今巴方已经在三个寒暑假先后接待了清华50多人次的实践支队。
之后,协会又在哈萨克斯坦纳扎尔巴耶夫大学、印度尼西亚加札马达大学——“一带”与“一路”分别的首倡地,建立了分支合作机构。再之后,是尼泊尔、伊朗、俄罗斯、意大利以及埃塞俄比亚……这些遥远的国度与中国山海相连,随着青年人们交流沟通的日益频繁,愈发感受到了命运与共。
在过去的两个月当中,SABRI先是发动成员的国际网络,为湖北一线对接了大量医疗物资信息。随着形势变化,SABRI又为伊朗、意大利等疫情严重的国家,通过协会的分支合作机构寄送物资。这样高效广泛的国际合作,体现出新一代青年人的国际社会责任感。
“过去,人们所理解的现代化、全球化主要是由少数西方先发国家推动的,但他们的成功经验同时也制约了他们对现代化、全球化的想象力,时而还有点好为人师。”
国际化不唯西方化是一个历史趋势,当前国际体系既然面临很多结构性问题,这就要检讨国际化1.0版本,给他打补丁,如果补丁解决不了问题,就要考虑国际化2.0版本,“建立一种全球共商共建共享的,每个国家都参与其中的,不由某一个具体的国家,具体的文明传统去推动的国际化。”余霄这样讲述他的理解。“国际化不唯西方化,鼓舞更多发展中国家去寻找一种由大家共同定义的国际化和现代化。”
新时代青年要有2.0版的国际观,也要有与之相匹配的2.0版国际能力,这也正是目前清华全力培养的“全球胜任力”。清华现在迈出了关键的一步,协会也希望更多的中国青年积极地跟身边的国际同学做朋友,迭代自己的国际观,升级自己的全球胜任力。
青年在国际化2.0中的作用不容小觑。世界范围内,青年已逐渐在国际交流中担当更多责任。余霄介绍说,一方面,有些国家的人口很“年轻”,比如巴基斯坦人口逾2亿,平均年龄在23岁,与1980年代中国的人口结构非常接近;另一方面,有些国家自身很“年轻”,比如中亚五国独立到现在还不到20年,他们中有的国家积极求变,敢于任用青年,乌兹别克斯坦的一位朋友,20岁出头,已经成为国家旅游局副局长,负责着整个国家的世界形象推广。
因此,与这些国家交流,了解和团结他们的青年非常重要。“我们的交流一定要下沉到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当中,特别是下沉到他们的青年当中去。”
在SABRI的活动中,国际学生提出对“一带一路”的疑问不可避免,关键是如何回应,消除误解。事实上,面对质疑进行反驳的往往不是中国同学,而是来自不同国家的国际学生现身说法,讲了“一带一路”为他的国家带来了什么,为他自己带来了什么,或者是参与了SABRI海外实践,对“一带一路”项目有调研经验的同学,有理有据地对误解予以澄清。
清華大学学生一带一路研究协会为人所熟知的名字“SABRI”,在梵文经典《罗摩衍那》、阿拉伯文经典《古兰》,以及在其他印欧语系的著作里,意味着耐心、坚持,和对智慧的永恒追求。
余霄现在是政治学博士在读,近十年的学习生涯里,他所有的教育都在国内进行,先后经过哲学、历史学、管理学、经济学多个学位的专业训练,深谙中国传统文化经典。之所以产生创办“一带一路”研究协会的想法并将其付诸实践,余霄说这是时代发展的大势所趋,同时也离不开这些年他有意无意所做的“准备”。
“世界上很多地方现在对我来说不再是一个个奇怪的名字,而是一张张鲜活的,带着笑容的面孔。当有了朋友再去看这个世界,就会多一些温情和敬意。”
余霄说他中学时代最喜欢的科目之一是地理,即便现在从事政治学研究,地理始终是他很重视的一个观察和解释政治现象的维度。“我特别喜欢看地球仪,随着探险家和博物学家的行履,背那些奇怪的地名,仿佛自己已经到了那里。”
早些年,余霄爱好并一直研读国故经典,那时他还在努力理解着中国与世界的不同。随着中国的发展,世界不再是对比的背景,人们理解中国与世界的方式也从“离坚白”走向了“合同异”。“在知识路径上,我一直在思索,是什么要素决定了中国之所以为中国,进而,世界之所以为世界。”对于这样一个复杂的问题,个人无力回答,需要通过集体智慧、知识协作的方式去求索答案,那么创办协会无疑是一种理想的方式。
以求知的好奇心为起点,“一带一路”形成了巨大的知识网络,牵一发而动全身。“当你好奇地打开一个窗口,就会发现原来背后还有着庞大的知识体系,陌生而又极具吸引力。”每个青年都有自己打开世界的方式,有人选择留学,有人选择旅行,我们都带着自己的问题出发,使人生旅程变成自己成长的注脚。但我们也要保持反思,这个旅程除了个人的成长,有没有让世界也变得更好一点?余霄认为这方面还有很大的空间可以做些事,这也正是他倡导成立学生一带一路研究协会的初衷。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余霄多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这使他学会了用不同的视角看世界。2016年,他只身踏上旅途,在尼罗河、爱琴海、新月沃土、印度河谷间徘徊,他从不同国家的历史風物中深刻感受到了文明的力量。“文明在发展过程中,有些老了、病了、死了,消失在记忆的最深处,仅保留着一点火种,一点微光,融入到了人类文明整体的进程中,不分彼此。”这种深刻的领悟让曾经坚定地只看重中国文化传统的余霄,从内心生出了对其他文明的尊重。在日后SABRI的成立和发展过程中,他也把尊重文化发展的多元视野深植其中。
协会事务之外,余霄正忙于自己的博士论文,关于国家起源的研究。“我目前一方面在建立中国考古数据库,为中国国家起源的经验研究准备充分的证据;一方面在梳理古今中外的国家起源叙事。”
“我研究学术和创办协会本质上都是基础工作,前面的路还很长。‘SABRI意味着耐心、坚持和对智慧的永恒追求,这是巧合,也是必然。”
2019年10月在清华大礼堂主持伊朗电影艺术巡礼活动
不把质疑当偏见,而是当作认知与表达习惯的差异,先寻求沟通,进而建立理解和信任。“正是这些质疑的存在,证明了我们工作的价值,‘一带一路——不仅是国家之间的路,更是人心之间的路。”
SABRI首届核心骨干代表在清华大礼堂前合影
上图2019年8月与巴基斯坦旁遮普省省长座谈下图2018年10月,主持首届亚洲青年圆桌会议
“我研究学术和创办协会本质上都是基础工作,前面的路还很长。‘SABRI意味着耐心、坚持和对智慧的永恒追求,这是巧合,也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