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辞令（组诗）

王琪

拜杜甫草堂

杜老先生，我来迟一步

当我怀着敬意，独自走过浣花溪畔

为你抚琴的，有美人作陪

淙淙而流的数千年光阴，绕过庭院内竹林去了异乡

人群熙攘之外，我终难觅先生生前踪迹

这令我看到你无助时的失意、彷徨

杜老先生，试问

你羸弱的躯体如何穿越冰冷夜色

戚然而悲愤的眼眸，又如何看透尘间旧事

那茅屋那秋风那歌子，吟诵起来又是怎样的荡气回肠

春深似海的日子，我不曾迟疑和顾虑什么

但亭榭外，熏香的风声阵阵传送着

古老而饱满的花草年年旺盛着

再次重申，相比于别处，我更偏爱于

草堂内条条通向幽静之处的小径

偏爱万佛楼上登高远眺时发出的喟叹

今我归草堂，成都适无虞

柴门已不是从前的柴门

大雅堂亦无笔墨丹青，浅浅的光线

一层一层氤氲着尘嚣围拢的庭院

而此刻的锦官城内外春和景明

穿过绿荫掩映的前院，后人雕铸的那尊

铜像

为我肃立凭吊，和称颂

面对杜老先生一副默然的表情

我多想把半生的苦楚，像他一样，通通咽进肚子

仍一言不发

江边辞令

夜色深浓，裹不住长江两岸一袭华丽

楼群高耸，但将一座城市直立起来

潮湿的江风，吹起我们的衣角和发梢

欢呼雀跃的人们，张望着夜空和各自的

远方

一座桥恢宏的气势凌空而来

在我们必经的港口、山脚和暮春之外

烟火气息浓厚，仍在持续进行

这撩人心扉而又有点奢侈的夜生活

对于习惯觥筹交错的人来说，才刚刚开始

沿江访问一座城市，需要排除异己

放下疲累和伤痕，与亲爱之人结伴同行

威严的面具，请你摘掉

忙碌中的脚步，请你歇一歇

宿山城夜夜笙歌，悲欢的况景就要很快

收场

如果我明日一去难归，唯愿百姓幸福，

山城安好

河流缓慢。河流缓慢地流向天边

她经过山城，带给一座城市今非昔比的

荣耀

经过心底，是无法平静的波澜

潜入夜色，而鸟迹难辨

过终南

都说终南无捷径

此行过终南，山势对峙并相互叠加

蔓草沿着陡崖生长

莽莽峰峦，为一只雄鹰飞跃而过

而一群赶路者，穿梭在谷底与险滩之间

他们不一定与河水同行

却要在飞光与流影间完成一次春天的叙说

向罩上山头的霞光致敬

向这里的石头、草莽和隐士致敬

就是向终南致敬

我们假如从不屈从内心的召唤

过终南，就是向大自然进行忏悔

向徘徊在悬崖深处不朽的尸骨和魂灵倾诉

山野空旷，硕大的云彩投下巨大的阴影

保持沉默的人随云彩行走天上，把阴影

交还大地

而这弯曲的枯树、神性的臂膀

甘愿把命运交给终南，失声的雁鸣为凉风搀扶

奔向古老的时辰

野坡山岭一道一道横亘着，阻隔了我们

行程

这颇为宁静的终南深处

桦树和白皮松默不作声，像要预谋一场

什么

令我们频频张望，频频回首

大树村的正午

蜂群之上，正午的心事皆为渺远

三只麻雀绕过樱桃树后，吵闹不休

丛林那么绿，远空那么蓝

那些散发香味、招摇姿态的旷野

被明亮的光泽暖暖照耀

不管你的脚步轻缓还是急重

幻境一般的山体，仍在日夜追赶着

一条奔向异乡的河流

大树村，你驻守了350年还不够多吗

是要撑破云层，将手臂伸向穹空

还是随着田间耕作的姿影，趁日暮返回

村庄

这或许都不是

你吸纳天地灵气，顽强地替很多人活着

没有什么在此发生过，又像一位饱含沧桑的老者

从不逃离河岸和村庄

在某些人的故地，把真实的想法，告诉给春光和秋月

也告诉给落入暮色，那颗最远的星辰

岚 河

沿岚河中游南行，翻越两道岭

一座山谷赫然出现，花朵盛开着，一路

迎风绽放

茅竹簇拥着，坚持姿势向上

鸣唱不止的鸟儿在空旷处，在望不到尽头的莽林里

歌吟出晨间的散淡与欢愉

山路弯曲，但见珙桐生长在高处

而低处的洋芋花、绿荫和蜂群一直在低处

我以青苔般的语言，向身边卑微的事物

献出一首鲜嫩碧绿的诗句

向万里山河，说出无法抑制的欣喜和忧伤

春光不老，我们就不曾老去

一片浮動的祥云下，开始奔跑的静物

碑文留不住，沙沙作响的密林留不住

那么羞愧！我想起难以愈合的伤疤

陈列在潮湿的旧屋后院

双桥无人走过，阁楼发出浓浓的霉味

那棵古槐垂下的古老时日

仿佛和经过这里的每个人

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飞渡峡里的鸽子树

细雨刚过，闪闪发亮的露珠

挂在花瓣和草木之间

这一次，我们和晨曦不期而至

飞渡峡深处，接近葱茏与繁盛

天空如此透亮

来自异乡的风，一直在清幽地吹着

那洁白的叶片在静寂中悄悄舒展

低头或张望，都不能掩饰

它素净雅致的样子

它一副看似要飞起来的样子

万物各归其位，廊桥边这棵鸽子树

气定神闲，让我对它保持内心的敬仰

苞片上，几声鸟鸣传来

清脆了山林和长径

阳光披覆一身，我的沉默，不在远山远水

愿交给这无声中的静寂

和这静寂中的鸽子树

飞渡峡迷人的气息几近完美

我守着薄薄的心

在等候什么，又似乎要弃绝什么

却就是不能被振翅欲飞的翅膀带走

责任编辑：梁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