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池思幽

2020-04-13 09:56
西部散文选刊 2020年2期
关键词:祖父

一方池水,假山屹立,修竹青青,莲叶田田,锦鲤戏于喷泉中。午后,我夹着书在校园的“源池”畔漫步。

“源池”因其书有二十几个“源”字而得名,有书圣王羲之的,有虞世南的,有赵孟頫的……或体势紧密,或姿态朗逸,或形容典雅……令人不觉想起“源源不断”的词意。而此刻,阳光金色的手掌摩挲着不断喷涌的泉水,发散出七彩的光,犹如长虹饮涧,别有一番景致,使人对于古人“未雨何龙,不霁何虹”的佳句,又生发新的联想。

瞧着瞧着,我仿佛看到西北方两条遥远的河流,回旋奔涌,她们的名字分别叫做姬水和姜水。公孙轩辕带领着有熊氏部落在姬水畔狩猎,阳光照射着他麦黄的皮肤;炎帝于姜水中遨游,水中传来豪放有力的笑声,河水沾湿了乌黑的长发。两条河流交汇,流经仰韶,龙山,大汶口,河姆渡,半坡……沧海桑田,河流虽然改道,但是在文化的版图上依然奔流不息,其中的一滴水化作“源池”,或许那里就是我们中华文明之源。

水有源也,源远则流长,木有本也,本深则叶茂。瓜瓞绵绵,螽斯振振,自一世而百千世,自一人而千万人。莫不是源于一而本乎祖也。族谱,就是我们家族的福音全书,它不仅记载着张氏族人的名字、生卒年和子系,更承载着先人的音容笑貌,延续着扯不断的骨血亲情,令后世子孙代代传承。1999年我们张氏家族修家谱,本家有位老哥哥回山东枣树巷寻访故园。经过考察,在原有的族谱辈分排行“正心修身其家国治天”之后,又增加16个字。我虽然未去,但是心向往之,写下了《家谱上的故乡》。此刻,我不禁忆起我的祖父。

祖父在世上行走了七十三个春夏秋冬,留下了父亲一代兄弟姊妹七人。他是一个地地道道黄土地的儿子。插秧、割麦、种瓜、种豆是他的拿手绝活。可是,他有一个缺点,就是干起活来太慢。记得那时候,夏天的晌午,日头正毒,我饿得肚子咕咕叫,他倒好,就是不回来吃饭。我嚷着要吃饭,祖母说:等祖父回来,一起吃。我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他回来。于是,我就埋怨起来,真是个“磨(mo)老头”(方言,做事太慢,磨磨蹭蹭的意思)太磨蹭了!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挂钟的指针早已过了12点。一次,我实在忍无可忍了,就发起火来,责怪他为什么干活不快一些,非要磨蹭,等到肚子饿得吃不消了才回来。祖父和蔼地说:晌午日头毒,这时候除草,效果最好。那野草命太硬,斩草除根后,沾着点地气它还能缓过神来。你们肚子饿了,就先吃吧!

然而,祖父就像野草,终于有一天火辣辣的太阳烤干了他。他的生命之源枯竭了,生命的叶片上出现了大片大片龟裂的痕迹。祖父生前在东边的坡上收割过黄澄澄的麦子,在西边的田里插过绿油油的秧苗,在屋前种过硕大的瓜,在屋后种过饱满的豆。如今,叔叔们继承了他的绝活。

正想着,忽然,几只灰色的小鸟,叽叽喳喳叫着,飞过我的头顶,爪子上还沾着些春天的泥土,落在源池畔的栏杆上,又叽叽喳喳地飞走,灰色的影子消失在远方。洁白的石栏杆上立刻清晰地显出几个爪痕。

我蓦地想起苏轼的诗:“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是啊,人一辈子闯过东南西北,去过四面八方,在上中下安生立命,在不停的奔波劳作中过生活,究竟像什么呢?不正像这飞过的鸟儿的爪痕泥迹吗?由祖父向上追溯到第一世张公,那无疑就是我的血脉之源。

沿着光阴的河畔,思绪回溯到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因为毕业季没有作业,我从朋友处借来一本诗集,那是席慕蓉诗集,封面上漫天晚霞,彤彤一片,《薄暮》二字历历在目,扉页上写着“如烟如雾,至真至善”。读着读着,我不觉爱不释手,抄写了下来:

“無缘的你啊,不是来得太早,就是太迟。”

“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那时的我还不懂这些语句背后所隐藏的意义,只觉得别有一份伤感和领悟。也许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吧,我一页一页翻阅,一笔一笔抄写,假期过半,竟然不知不觉抄了满满两大本。后来,我又去借书,朋友说,你这么喜欢诗歌,不如自己写。在他的鼓动下,我竟然开始写起来。我仿照梁羽生在《七剑下天山》中写的词,也写了一阕《八声甘州》:

落红尘翻滚十年游,空白少年头。对寻常巷陌,低吟渺渺,往事悠悠!风冷笔残歌断,楚天又清秋。回首怅然望,何处揽归舟。

明日山高水长,问谁留黄衫,舞影神州?数痴情儿女,念尽古今忧。最难消星稀月明,惊鸿一瞥愁难休!浪迹惯,六弦诗酒,挥洒不走。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现在回想起来,虽然那时我的文笔稚嫩,歪歪斜斜,但是那里却是我文学之源。

看似虚无缥缈,实则真实存在。她具体而微,无疑构成了我独特的风骨、血脉和文脉的源头活水。

日影移斜,彩虹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只留下泉水奔涌向上,又落在“源池”中,不停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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