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青春已逝,我已不再年少,但是书窗前的灯火不灭,读书时光和过往犹如我最初阅读的那个简陋的小说手抄本,永远铭刻于心,因为我知道男儿读书写作的似水流年还在继续……
1980年9月,我和妹妹上了小学一年级。
那一年我八岁,妹妹只有六岁。
因为父亲上班,母亲要种田,无人照看妹妹。于是,他们就决定让妹妹跟着我,好有个照应。每天上学、放学我都会背两个书包,走在前面,她跟不上。我就假装一瘸一拐,脚步慢下来大喊:“哎呀,马腿断啦!”她就会紧追几步,等她快追上我。我又野马一般奔跑,她在后面,喊着叫着,我就只好又故伎重演……
父亲是村里的民办教师,喜欢读书、看报。那年父亲高中肄业在家,因为勤快,经常帮助学校领导读书念报。日子久了,领导干脆留他做了村里的民办教师。没想到,一做就是一辈子。多少年来,他一直保持着读书看报的光荣传统。那个时候我和妹妹还小,在家里吃过晚饭,他就会拿出书报念给我们听。记得一次他念的是《故事会》上的一篇文章,题目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说的是有位父亲,给孩子找了个后妈,那后妈为人刻薄,不喜欢孩子,逼着这个父亲用老鼠药拌饭给孩子吃。父亲的声音清亮悦耳,可是那一次却让我和妹妹感到无比惊悚。我们小脸吓得煞白,流下眼泪。母亲说:“快别念了,怪吓人的!”
我生平第一次感到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名字叫“后妈”。
一次父亲带我去乡里文化站借书。文化站图书管理员是一位复原军人,听说上过老山前线。他二十多岁,身姿挺拔,穿着洗得干净整洁的衣服,显得很精神。当时,他正在拉二胡,神情专注而陶醉。当他领我们去图书室,打开大门的那一瞬间,我呆住了。眼前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各种各样的书籍,有历史、文学、自然、科学、地理等门类。那个时候我对历史故事和神话传说很感兴趣,就借了《上下五千年》和《中华神话故事》。
四年级时,我从同学小易那儿借到一本简陋的手抄书。说它简陋是因为纸张是练习本,一册书就用缝补棉衣的粗线装订而成。封面上用蓝色钢笔画着一个手提宝剑扎着头巾的女侠。讲的是一个女侠舍命复仇的武林故事。抄写者字迹工整娟秀,精彩处还配有插图,感觉出自一个女子之手。那时村里电视机只有两台,我看过几集《霍元甲》,可是武侠小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聊斋志异》是我又怕又爱的书。记得书中有一回写的是:一个书生得了麻风病,无法医治,想自寻死路,看见一条大蛇掉进酒缸。他就舀了一瓢酒喝了,以为会就此死去。没想到第二天醒来,麻风病好了。这让当时充满好奇心的我,看了又惊又喜。
有年暑假父亲带回来厚厚一叠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还有一盒蓝色的复写纸,让我们誊抄。原来这是学校某位老师创作的小说手稿。那个时候没有电脑,无法打印和复印。我和妹妹轮流抄写,父亲说:“复写一式三份,需要用力书写,力透紙背才行!”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作家的手稿,又新鲜又激动,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小说讲的是村里有个装神弄鬼的“黄大仙”,常常替人看风水也闹出不少笑话,最后人们看穿了她的把戏。记得我和妹妹每天坚持誊抄,整整一个月才完成这项旷日持久的浩大的工程。多年过去了,这篇小说手稿最后一句我还历历在目:“黄大仙”慌慌忙忙关上房门,可是“嘎”地一声,她的“尾巴”却被夹在门缝里,屋外传来人们的哄笑……后来我读了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才知道,书中的“黄大仙”有“三仙姑”的影子。
初一时,我和妹妹在一个班。同学们都不知道,那个瘦瘦弱弱的小女生是我的亲妹妹。每天早晨,我就用一个大号的铝制饭盒在学校厨房附近池塘边淘米、放适量的水,送到蒸房,中午再取回。我和妹妹面对盒饭而坐,你一口我一口分食。有同学笑话我说:“男生和女生在一起吃饭,还放猪油,不是小孩子了,也不知道害羞!”我和妹妹听了啼笑皆非。多年后,同学聚会,每每说起此事,就又引发一阵哄堂大笑。那笑声让聚会的每一位同学瞬间回到青葱岁月,回到曾经朝夕相处的课堂。那笑声冲破窗户,回荡在城市上空,平添了几许温暖和豪迈……
初二时,班里来了一个复读的同学。他此前生病休学在家看过很多书,也认识不少有书的人。他满脸青春痘,挤过的地方留下赤红的疤痕,可能是外表过于惊人,没有朋友,独来独往。我却没有感到他面目可憎,反而觉得他饱读诗书,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就常常和他聊天,还让他带我去藏书人家借书。古龙的《绝代双骄》《楚留香》系列就是那时候借阅的。有同学好心提醒我说:“他有传染病,你可不要跟他玩!”我没有理会这些。学期还没有结束,有一天他没有来上学,后来听说生病死去了。
接下去的日子,我看了很多书,有琼瑶、三毛、岑凯伦、玄小佛等作家的言情小说,有金庸、古龙、梁羽生、陈青云、曹若冰、萧逸等作家的武侠小说。后来附近的书都让我看完了,我就开始尝试自己写。我买了一打信纸,开始创作属于自己的小说。书名叫《是情非情恰似情》融武侠、言情于一炉,主人公叫张天帆,学生,会武功。写的其实就是我们自己的校园读书生活,夹杂了我对武侠小说和言情小说的理解。现在想来那一次自发的创作,模仿的痕迹很重,应该算是迷恋小说走火入魔的大爆发的产物。
那时候我对古典诗词的初体验都来自小说,特别是宋词。记得琼瑶笔下有个男主人公出场吟诵一段柳永的《雨霖铃》“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此情此境令人神往,给我留下难以磨灭的影响,后来我取笔名“楚天遥”就是这个缘故。梁羽生古典诗词功底深厚,我非常喜欢,还仿照他在《七剑下天山》中写的词,也写了一阕《八声甘州》——
“落红尘翻滚十年游,空白少年头。对寻常巷陌,低吟渺渺,往事悠悠!风冷笔残歌断,楚天又清秋。回首怅然望,何处揽归舟。
明日山高水长,问谁留黄衫,舞影神州?数痴情儿女,念尽古今忧。最难消星稀月明,惊鸿一瞥愁难休!浪迹惯,六弦诗酒,挥洒不走。”
1990年是马年,毕业留言册上都写着“马年中举”“马到成功”等带有“马”字的祝福语,我也不负众望,顺利考取省城某所师范学校。那年暑假特别难忘,我抄写了两大本席慕容的诗。好友强子和老虎去邻乡文化馆学美术,我去看望他们。老虎请照相馆的师傅给我们三个小伙伴照了一张合影。现在翻阅相册,只见在一方无名池塘边,午后阳光正好,我和强子头戴白色旅游帽,我居中,他手执折扇和老虎一左一右紧紧依靠在我身边,身旁端午花开得正艳,画面中三个少年青涩而美好。
进入师范校园,文学社陈老师给我们讲外国文学,我就在图书馆借了一些世界名著来看。《飘》《约翰克里斯朵夫》《战争与和平》《复活》……就是那个时期恶补的。周末我经常一个人去新华书店蹭书看。一次我遇见了《谈诗》和《新时期诗歌解读》,爱不释手,就买回来细读。也许是受到某种影响写下了组诗《残》,得到老师的肯定,说是“受到法国波德莱尔《恶之花》的影响”,我莫名惊诧又倍感鼓舞,先后写下了诗歌《鬼脸城》《马》、小说《青春的十字架》等,那个时候没有电脑,全靠手写,缺少保存的意识。诗稿和书稿在同学之间传阅,一开始还知道读者是谁,传到哪个宿舍,后来就不知道了,真是遗憾!在省城念书的那几年,我省吃俭用买了大量的书,寄存到邻乡一家图书借阅中心,条件是可以免费借阅图书。不久这家借书中心失窃,我的图书悉数被偷。得到这个消息,我难过不已。
1993年7月毕业后,我分配到县里一个场部子弟学校工作。因为离家远,学校分给我一间宿舍。好友强子帮我布置得很有文艺范。白纸糊墙,白纸和彩色塑料绳吊天花,墙上张贴他送给我的字画,小屋取名“天遥晓筑”。业余时间,我就在小屋里弹吉他、读书写作。当时我迷恋上路遥的小说,《人生》《在困难的日子里》《平凡的世界》伴我度过了初涉尘世的那段岁月。后来,博客盛行,我就在新浪博客上开辟文学园地——我的楚天遥遥。我将现实中的小屋搬到网上,建立了精神栖息的家园,广交天下博友,组织建立博客圈,开展线上文学活动。
迈克尔·柯蒂斯导演的电影《卡萨布兰卡》中说“如今你的气质里,藏着你走过的路,读过的书和爱过的人。”感谢过往为我留下读书写作的轨迹。在那儿有我的精神小屋——“天遥晓筑”,有我未完成的文集——《我的似水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