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豹
我在网上认识莉莉。她的城市与我相距千里。
那段时间我妈妈的病逐渐重起来,我似乎需要承担让家里气氛欢快起来的任务,所以我尽量不回家。我打游戏,混迹于论坛,因此遇到了莉莉。她的头像穿红色骑士衣,胸前斜佩一把剑,自我介绍是“我技能点都在技术上”,初看时我看成了“我技能点都在床上”。去莉莉家和她共度的第一晚,我把这件事告诉她,她哈哈大笑。她说,别人都以为我是男的。
说来也怪,我准备在莉莉家过夜时,我会告诉她,我不回家。我妈打电话,找我回家陪她去医院透析,我会跟我妈说,我早上就过去。
我妈会因此不高兴,质问我,“过去”?这不是你的家吗?吵了几番后我就更不回家了。我救不了你,我有时想。
当时莉莉25岁,比我大6岁。我们认识之初打游戏,吃烧烤,看2010年南非世界杯比赛。分手后她搬去新男友家,那个男人请我们吃过烧烤。从认识到分手的一年多,我与她同住,期间叫过两次警察。吵得最厉害时她也从没说过“是我上班养着你”。我一直担心她会这样说。
好些年后她打电话给我。她在西南边陲县城,她有个叔叔在那边做茶叶生意,她看店,有时也跑客户。她说梦到了我,最近她睡不踏实,也梦到那个男人,梦里他尿到她嘴里。“百度知道”里有人说这样的梦意味着人际关系间的鸿沟有修复的迹象。这是真的吗?她问我。我不知道。她说第二条回答与第一条不同,说这是不吉利的梦,那个回答者做这个梦的第二天,在公交车上手臂被人划破了。第三条说这个梦是爱情的警告,会受年龄小的人哄骗。我说,这只是算法,系统把这些回答推送到前列,你不用相信它。
随后偶尔有电话在将近午夜时分来临,有时也在中午,莉莉告诉我她在店里边吃午饭,边看电视剧,边打电话给我。她喜欢看韩国电视剧,不喜欢看日本的。可能受到她所在的那个县城风气的影响,她常向我提起她的梦,以及上班路上偶尔会见到的异状,有一次她见到一条蛇趴在下水道口。我无法在迷信方面反驳她,问她,你还打游戏吗。她说,不打了,老了,手跟不上脑子。午夜的那些电话里时常夹杂着大段沉默,我问她睡着了吗,她说没有,我就试着找些话题。比如我记得问过她那个县城的房价,她说了一个,我边听边查,网上的价格比她跟我说的贵一倍。我说,你讲得这么低,我会动心过去住的。她说,你不会。我还问过莉莉当地墓园的价格,随便问起,那个阶段我哥哥正张罗给我父母迁坟,让他们在地下安个共同的家。莉莉说,云南樹木多,要真能葬在那里可真好。她很喜欢听我讲我女儿的事,比如我女儿在学写字,大拇指和食指拧成一个圈才能握住笔,还偏喜欢漂亮的笔,屁股上带亮紫片片美人鱼尾巴的,镶绿色毛茸茸的愤怒小鸟的。不过前妻很少跟我讲女儿的事,我能转手传给莉莉的不多。
那个秋天,有次她在半夜一点五十打视频电话给我,我不方便,没有接。后来我去洗手间抽烟,想过要不要给她回个电话,但怕接通后她会再要求视频,就没有打。她从没有拨过视频给我,我因此觉得有些不习惯,更不想打过去。说来并不奇怪,我不好奇她现在的样子。她的容貌也许像语调一样散漫又绝望,我救不了你,我想。
两天后警察找到我。莉莉死在那个晚上,他们说那个视频通话是她最后拨通的电话。我一直在琢磨她为什么要拨来视频,是希望我看到凶手吗?替她报警。是临死前希望有人能看到她吗?记住她。或者是凶手打来的?出于某种原因。或者并不是她主动按出的,某个巧合让她按错了键,总之,让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