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旅游大国的防控纠结

陈光

最热闹的曼谷拉差达夜市如今相当冷清。（VISION THAI 看见泰国 图）

61岁的李女士没想到，一家五口人的曼谷度假之旅，连机场都没出，就泡汤了。

1月8日上午，来自武汉的李女士在曼谷素万那普机场的出境口处，被拦下。红外线体温检测仪显示，她的体温达38.5度。

自去年12月31日，中国向世卫组织通报，武汉发现不明情况肺炎病例后，这个消息也迅速传递给全球各国卫生部门。泰国政府就迅速做出反应，1月3日，泰国开始对从武汉直飞入境的乘客进行发热筛查，38度及以上被认为是疑似感染体温。

三小时后，李女士被救护车送至当地医院接受进一步检测。同机的密切接触者也在当地接受观察。

1月13日，泰国宣布，一位来自中国武汉的游客被确诊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这也是中国以外的首例新冠肺炎病例。

据中新社报道，因语言不通，李女士事后通过女儿和女婿浏览网上新闻，才得知自己可能患上了新冠肺炎。

据畅说民航整理数据，从12月30日至1月20日，泰国是武汉出港航班量最大的国家。首个病例确诊后，泰国病例不断增加，一度为中国境外确诊病例最多的国家。即便如此，泰国依然保持开放，并未关闭国境。中国是泰国最大的旅游客源国。面对疫情，泰国政府也在经济发展和公共卫生安全间艰难权衡。

游客消失了

2月初，中国游客必去的暹罗商圈，人流减半，行人普遍戴着口罩。四面佛附近，也是罕见的人少。往日人挤人的拉差达夜市和河滨夜市，饭点时，大部分饮食区都是空的。中国团消失了。市场中，除了本地人，多是韩国和欧美游客。在铺子门口招呼的商家比客人都多。

夜宵时的唐人街还残存着一丝活力，但大部分店铺也客流量不大。一家燕窝店老板抱怨道，当天都没开张。

“对我们来说，中国游客是我们的英雄。”泰中旅游业联盟协会会长罗纳朗对BBC说。“但现在他们的人数已降至零，我们也不知道旅行限制何时结束，但是我们知道的是，这严重损害了我们的业务。”

2月29日晚，泰国出现了首例死亡病例，这个病例就是旅游从业者。据泰媒报道，死者系一位35岁泰国男性，是泰国免税店龙头王权集团Srivaree分店的销售员，曾接触过外国顾客。

“看到有死亡案例，会有些紧张，但一些泰国朋友也觉得这是一个让政府更加积极应对疫情的转机。”中国台湾媒体人黑熊说。2014年，他和妻子来到泰国创业，经营一家数字媒体《看见泰国》（VISION THAI）。

在泰国这些年，黑熊也见证过登革热、中东呼吸综合征、寨卡病毒等疫情在泰国蔓延，但由于这些病传染力没有新冠肺炎大，没有引起当地民众的恐慌。这次疫情导致观光客数量大减，才让当地人意识到疫情的严重。他注意到，原定于3月底的曼谷国际书展也改成线上举办，这是东南亚第二大的书展。

泰国人纷纷戴上口罩。（VISION THAI 看見泰国图）

泰国的国内生产总值中约有20%来自旅游业，迄今为止，中国人是泰国最大的游客群体。根据泰国旅游观光协会数据，1月中国来泰国旅游人数总量比2019年1月同期下降了约20%，几乎倒退回了2017年。受疫情影响，泰国财政部已将2020年的经济增长预测从3.3%下调至2.8%。据泰国旅游和体育部长皮帕估计，即使3月全球疫情能得到控制，商业活动在7月前恢复正常，泰国经济也将遭受价值3000亿泰铢的损失。

除了旅游业，其他与中国相关的业务也受疫情波及。中国翻译旦旦的公司客户多是在泰国的中资企业、在中国有业务的泰国企业。据他介绍，最近公司订单少了七八成。一家他服务过的企业，刚因资不抵债申请破产和解，虽然疫情不是主要原因，但也是加速破产的一大因素。

和很多泰国企业一样，旦旦让员工都远程办公，给每人配了口罩。他介绍，曼谷最近一年来，雾霾非常严重，因经常出门，他之前家里差不多囤了两三千个口罩。当时大概一铢一个，差不多合人民币两角钱。疫情暴发之后，正用上。

1月中旬，曼谷还在8个轻轨站设立了免费领取口罩的站点。旦旦所住的公寓也会免费发口罩。他注意到，地铁每两三个小时，都会有专业人员来消毒，地铁票也会被消毒。一些公寓和商场的电梯和门卫处，也长期备有酒精洗手液。医院和一些商场也设有红外线体温检测设备。

防疫形势很快变得严峻。1月27日，泰国机场将疑似感染体温从38度调整为37.5度。2月，机场扩大了筛查范围，除中国游客，还对经过机场的日本、新加坡、韩国游客进行筛查，并密切关注意大利游客。2月3日，泰国总理亲自出任泰国国家新型传染病委员会会议主席。

防疫物资也面临紧缺。据泰媒报道，2月5日，泰国内贸厅和14家大型百货商场、零售商、便利店代表召开了将口罩和洗手液列为管制产品的相关会议。内贸厅要求，顾客每人限购口罩10只，出口商出口500只以上口罩需向内贸厅申请许可。内贸厅将协调相关部门检查文件。尽管有“限购令”，目前已有上千位泰国民众向内贸厅投诉防疫产品脱销、买不到、售价过高等问题。

“2月初的时候，市面上基本上买不到口罩，货源都是骗人的。泰国政府也宣布个人出境可携带的口罩不超过50个。”在泰中国人黎明说。从2008年来泰国学习，他记得上次惊动泰国全国的大灾情还是2011年的水灾。

友好的泰国

在旦旦拍摄的视频中，暹罗商圈一栋购物商场外壁电子墙上播放着“泰国为武汉祈福”的中泰双语。一些商场内部的中央还挂着“中国加油”的大图标，紧握的拳头上方，画着中国和泰国国旗。类似标语和视频出现在泰国各大城市的商场、地铁、医院等公共场所，成了当地最大的“广告”。连嘟嘟车上的小屏幕都会闪过鼓励中国的话语。 泰国总理巴育亲自录制视频称，“中泰团结、一起加油！”

目前，泰国并没有对中国或其他外国公民采取限制入境措施。但中国、韩国、日本、新加坡、伊朗和意大利，被泰国列入“危险”级别国家。泰国政府规定部分公职人员，推迟或取消前往有高感染风险的国家和地区。

关于治疗，泰国卫生部疾病防控厅副厅长卡宗萨表示，非常时期，不论是泰国人还是中国人，或是其他任何国籍的民众，如果确诊感染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并在泰国治疗，治疗费用都由泰国政府承担。此举意在不让游客因担心治疗费昂贵而隐瞒病情。

黑熊介绍，泰国目前是集中收治患者，各地确诊患者会被转至卫生部所属医院救治。这些医院位于政府特区，附近都是政府机构，管理严格，也避免了居民担心因管理不严，疫情从医院扩散的顾虑。

不过，政府免除的是新冠肺炎患者的治疗费，不包括其他费用。

2月26日，来自武汉的张女士通过媒体称，自己在泰国确诊新冠肺炎后，在曼谷某医院隔离了35天。医院告知要缴纳6万泰铢的住院费（约合13400元人民币）。

据泰国媒体报道，院方证实只是对该女士收取了飲食和服务费，并不包含治疗费。且院方尊重游客个人意愿和负担能力，能缴纳多少费用就多少，其余院方会算作未收款项，向政府申请报销。

“泰国政府很‘佛系啦， 对于我们国人来说我们都是得益者，有泰国这样一个缓冲地，也是蛮好的。” 张裕龙说，他在泰国从事医疗服务行业。最近，他身边不少朋友的孩子都从国内来到泰国转机。他们之前在澳大利亚留学，但因澳大利亚对从中国大陆出发或途经的外籍人士实施入境禁令，便将泰国当成返澳“跳板”。

根据澳大利亚内政部文件，留学生赴澳前在中国大陆以外连续停留超过14天，才会获准进入澳大利亚。泰国因签证政策宽松，且机票价格划算，成为很多中国留学生的中转站。据去哪儿网数据显示，16-24岁的学生群体，由泰国前往澳洲的人数较去年同期暴增237倍。

“流动人口进出多，肯定伴随着风险增加。但总体来说，泰国的海关也不卡，酒店也不拒绝。相对来说都是友好的。” 张裕龙说。

“民间还是有点惧怕”

“民间和政府还是有一定矛盾的。”旦旦说。他注意到，从1月至今，泰国社交网络上，每天的热搜都有“新冠病毒”，“几乎都是排前五，一些网民反对政府政策，觉得早应限制（疫情严重地区外国人入境），实际民间还是有点惧怕。”

泰国政府对外国人入境的开放态度，并未得到所有民众的支持。

“公共卫生和国际关系是分开的问题。有许多方法可以促进两国关系，例如人道协助。”泰国法政大学政治科学学院的助理教授普拉克对BBC说。他认为， 泰国政府的决定，反映出贫乏的疾病控制效率与提升国际关系管理的低水平。他强调：“公共卫生必须放在首位。”

泰国政府受到的压力也不断增加，社交媒体上，对泰国总理巴育的不满声音渐多，网友们带着#LousyGovernment（破烂政府）等标签，讨论泰国政府的应对措施。

2018年1月9日，在泰国曼谷一家医院，机器人在搬运文件。（新华社 图）

“从今年1月份开始，当新冠肺炎疫情在中国暴发时，我们提议将新冠肺炎列为第14种危险性传染病，但由于当时疫情还不算严重，被推迟了，直到2月24日才正式做出宣布。”泰国疾控厅厅长对媒体说。按照泰国政策，针对列入危险性传染病的14种疾病，各地发现病例，需在3小时内强制上报疾控厅，疾控厅有权对患者和密切接触者进行隔离。

不过，巴育政府不为所动。巴育公开强调，泰国公共卫生系统的质量符合世界卫生组织（WHO）的标准，政府完全有能力控制疫情。

亚洲第一

“我觉得这次疫情目前比较稳定，和政府的政策没有关系，”泰国人周倩说，“是因为我们每个人注意防护，有不适及时就医，要夸奖的话，还是要说医生。”

“泰国的医疗技术与硬件水平，可以说是一个缓冲垫，在疫情面前有效缓和了公众的紧张感和恐惧感。”《曼谷邮报》写道，作为全球最大的医疗旅游目的地之一，泰国优质的医疗资源也在这次疫情中发挥作用。

1月27日，曼谷朱拉隆功医院研究人员成功分离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毒株，是中国外，第一个解码该病毒并分离毒株的国家。

2月2日，泰国卫生部介绍，一名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71岁重症中国患者，在接受用于中东呼吸综合征（MERS）的抗流感药物和抗艾滋病毒的药物后，病情出现了明显改善，48小时后病毒检测呈阴性。目前，泰国依然保持着较高的新冠肺炎治愈率。

据泰媒报道，泰国医学科学厅已在细胞里培育出新冠病毒，这将有利于疫苗和药物的研制。医学科学厅将与多所大学、泰国政府制药组织、泰国国立疫苗研究院一道就疫苗研发展开合作。

目前，泰国约有64家医院和诊所获得了JCI（国际医疗卫生机构认证联合委员会）认证，是全球第4多的国家，也是东盟国家中最多的。

“泰国的医生普遍都有国外进修经历的。”在泰国医疗行业工作的张裕龙说，私立医院和公立医院，医生水平都不错。

去年10月，由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布隆伯格公共卫生学院，联合核威胁倡议和经济学人智库发布的《全球卫生安全指数》，对195个国家进行了全面评估。其中，泰国综合排名第6，是唯一跻身排行榜前列的中等收入国家，也是亚洲排名第一的国家。报告指出，泰国卫生体系健全，医疗服务的可及性高。在监测和追踪病毒与快速响应等方面，都表现良好。这也体现在细节之中。

1月底，随着在泰国确诊和因疑似而隔离的中国游客数量增加，泰国疾病防控中心在官网发布了招募中文志愿者的信息。第一类志愿者要在机场引导中国游客，第二类，需要在一线医院直接接触疑似和确诊患者。

旦旦第二天就去报名了。他本来以为，这项工作有风险，可能没人报名，没想到工作人员告知，人满了。现在，旦旦还在后备志愿者名单上排队。他也不知道那些志愿者是谁，在哪儿。好在，逆行者比他预想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