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越长哪,记性是越差,但过往久远的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头脑里反倒愈加清晰。提说童年,嘴角总不自觉上扬,眼前就跃出天真朴素的一个个小小只……
就近,先说说隔壁的双胞胎兄弟吧,时而和弟弟同级,时而和哥哥同级,时而又一起同级,总是和谁同级关系就近些。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一个吃甑糕的趣事:门口来了个卖甑糕的老汉爷,也不知谁多嘴挑起的,反正赌上了。甑糕进肚里实腾腾的,还就不信碎娃能吃下四碗,要是能吃下就不要钱。结果呢,吃到瓶颈了,这个要求回家喝口水缓口气,换出了另一个来继续吃。长得实在太像,老汉爷怏怏地输掉了那口盛气。
一个同桌,名字实在想不起来了,像极了电视剧《武林外传》里的燕小六,看到瞬时想了起来。他总喜欢人前表演吃纸,作业本真就随手那么撕上一张,团揉入口,夸张地大嚼起来,一副自在舒爽的样子。嚼到最后,竟咽下了,令人惊愕。再呢,发作业本,我是跑过来跑过去到人课桌上放,他则不然,立讲桌前,厚厚的一摞,看下名字,本子手里一卷,直接朝那个方向或投或掷或扔或飞;视其距离远近、具体位置,八九不离十跌落到位,好不潇洒,且异常高效,只状貌不怎么好看。
大嘴是同村大了两岁的留级生,不光嘴大,还人高马大,家里开着小卖部。书包老鼓胀装了好多好吃的,人霸气给桌面上摆。老师知人善用,他拿过教室的钥匙,也当过班长,特殊的是他的课桌紧靠教室后墙,独享一片开阔的领地。这挤满了桌子的各种包包,像是争抢着要与他同桌。下课铃一响,他的桌子跟前就围过来好多同学,叽叽喳喳,眼神馋得可怜。有时,运气好了,包装拆开了赏赐样地给分上一点,过下嘴瘾。不可否认,正是出于这个目的,小时的我也曾混迹其中。
煤球是小学某年级时候的同学,应该是邻桌或前后桌的关系,山西人,转学过来的,家里做着割轮胎带制鞋底的生意,乌麻黑一大场子大车轮胎横七竖八。他长得不大,小眉小眼顶个小脑袋,人确实是黑了些。“煤球”这名号,除了个人原因,估摸和出场的这个背景环境也不无关系,竟也不知谁第一个喊叫出口的。不长时间又随父母转走了,如此短暂的来了又去,留下的这点记忆,得亏了这个形象深刻的绰号。
有个同名不同姓的同学,同桌过一阵,因学习成绩优劣的差别,我们两个区别地享受着数学老师的青、白眼,这让我心里一度不好意思。直到一次突发的三八线问题,胳膊肘起了冲突以致课桌弄出了响动,被正上课的这位老师皂白不辨一伙给哄出了教室罚站,这次难得的平等待遇减少了我在她面前所有的亏欠。同时跌进一条河流又巩固发展了友谊,她手受伤时老师默许由她口述我来代写作业。我有次病了晕乎乎,回家路上她还背过我,这份感动直到现在。
小时候固执地认为“文静”这名字好,满心征询妈妈。庆幸啊,要不这会就大雅大俗了。我一个关系很好的同学就叫静。有一阵流行自制辣面儿,撒点盐和味精,用纸包着拿到学校分享,心里较劲也比比看。同学都带,我也带。因家里是油泼辣子,我小心翼翼,可红辣辣的油还是渗流纸外,直印到课本上。味觉记忆中唯有静的最好吃,其余人等远不及她。掰馍蘸着她的辣子面儿,欢喜,我俩的友谊夹杂着这道调味料。
懂得了经济,小娃不嫌丢脸面,捡破烂卖钱。辨识铜、铁、铝,跟双胞胎垃圾堆里刨一切废品收购站要的东西,然后拿去称卖。只记得平板玻璃价高,就是不常能捡到大些完整些的,有几次忍不住想把家里剩下不用的窗户玻璃弄碎了当劳动成果,砸锅卖铁卖破烂。最大的一次成果是,和双胞胎从路边刨回来一页木头板子,隔壁姨说是棺木枋板,吓得我们连夜用架子车原样安安地给送了回去。有了三五毛钱,腰包便瓷实了,和最要好的朋友走着逛县城去了,摊子上一碗醪糟两人分着喝。
不光搞经济,小人圈子里我们也搞政治。村里八九个年龄相仿,都有帮派和团伙,谁跟谁不好了,谁又跟谁好了,要集体排斥谁了,又要放谁潜伏过去拉拢谁了,是是非非还多得不行,搞得形势很复杂;其实,过来过去就这么几个人。一时关系好了,一时关系又臭了,闹得跟国际风云变幻一样,实际大不过一口糖馍、一瓶汽水就能搞定。最终,还是地缘优胜,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小圈,村里的东头娃和西头娃,这东头和西头就像相隔遥远的两个世界,一如南北半球。
冬天的早晨,妈妈把我们兄妹俩的棉衣搁火盆上燎一下,暖和了穿给孩子。蜂窝煤炉子上烤着馒头,烂了几个小窟窿的搪瓷脸盆扣住。拿着黄干发亮的馍,黑咕咚咚,伙上几个娃就上学去了。小石子烧热了,纸包上暖手,石头一会会就冰凉了,心里觉着暖。去得早天还黑着,照明不是浑全的蜡烛,是娃们专意把蜡油滴在铁盒子里嵌个捻子,到了教室再用火柴点上。竟也有钻木取火的,劲大匪气的男生把烂椅子腿搁桌棱上狠劲摩擦,鼻子嗅到有点着火意思的烟气,但都是玩玩,没有成功。
夏天上学,用空酒瓶子带水。家里只见五粮液那种透明玻璃瓶,装上茶水,去了自己吝惜抿不了几口,有人要喝了也舍不得,幾乎又满满地抱回了家。那时候,打心眼里,想拥有跟其他同学一样的那种有色的身子高些的啤酒瓶,终不得,心里一直恨恨的。后来,我有了一把漂亮的儿童伞,爸爸买的,上面下大雨,下面老感觉在下小雨,后来才发现是太阳伞。但这丝毫不能阻挡我对把蛇皮袋子、麻布袋子一个角里掏出另一个角来当雨衣顶头上那种神奇的艳羡。原来啊,打小便亲近自然的原生态,对现代化科技物件的渴求都不是特别的强烈。
“上课吃糖,下课翻墙。”在课堂上背过老师偷吃东西,课听起来也觉着津津有味了。有种移觉通感的修辞手法,是不是串味也是这个原理。当然,这是桩美事的前提是未被老师当堂发现。应该是从那会落下根了,到现在还保有精神食粮与物质食粮共进的毛病。爬树、滚铁环、摔泥泡、打四角,凡男生玩的皆无所不能,人称假小子。哥哥比我大四岁,他养鸽子,总让我从楼梯下他开辟的鸽子房的小洞口钻进钻出抓这只抓那只,我还老是被嫌弃,这着实惹我不悦;可人一招声又乐得做个跟屁虫,老是跟在他们那一帮子大些的孩子后面。
我的孩子正在经历他的童年,我便常看到自己的小时候,感觉那时的娃很傻,知道的不多,但好像又都很懂事,特别听话。天真无忧虑的童年,如同泛黄的册页,在我的记忆里仍然十分宝贝地珍藏着。
责任编辑:李 瑾
庞曼,女,1983年生,陕西泾阳人。陕西省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青年作家英语班学员。出版诗文集《别了,热恋的海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