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
2019年11月,收到网友孙邺鑫先生寄赠的《山海经古彩图》两册(北京:线装书局2019年8月版),因为当时正值年底,事务繁忙,未及阅览。春节放假之际,又遭疫情肆虐,不能他适,只能闭门闷坐,才得静心开观此书。
此套《山海经古彩图》两册,即上下两卷,折叠装,全部展开即两张长卷,分别为我国明代绘本(下简称“明绘本”)和日本江户时期绘本(以下简称“日绘本”),作者均佚名,二者绘制的内容不尽相同,而风格类似,均为工笔描画、设色彩绘,图本展开,珍禽异兽、鬼魅神灵,美丑媸妍,千姿百态,华丽绚烂之色盈目,古朴典雅之风扑面,可谓美轮美奂,令人赏心悦目,展玩久之,不忍释卷。
《山海经》是古代的一本奇书,但在汉代以前没这个书名,据何幼琦先生研究,它本来是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大宛列传》提到的两种古书《山经》和《禹本纪》的合编。《山经》全称《五藏山经》,和《禹本纪》本是两种不同的书,各自单行,是刘向、刘歆父子把两种书合并在一起,重新题名《山海经》,这个看法应该是对的。《五藏山经》就是其中的《山经》部分,《禹本纪》就是后面的《海内四经》《海外四经》八篇和《大荒四经》《海内经》五篇,其中前八篇是一个版本,后面的《大荒经》五篇又是一个版本,而这个版本更古老。
《五藏山经》这本书有没有图,不得而知,从它的记述上看,应该也是有图的,而现在看到的文字本来就是对于图的解释;《禹本纪》部分可以确定是有图,而是先有图后有的文字,它可能是我国最古老的一种“图书”,也就是它本来只是图画,配合口头解说流传于世,后来这些口头解说被记录下来,就有了其文字部分。因为口头解说的歧异性,所以也产生了许多不同的版本,而《山经》部分则没有异本,它可能是一种收藏于官家的图书,并非是在世间流传的东西。
可惜的是,在到了汉代的时候,这两种书的图都已失传,只有文字部分保留了下来。这是因为古代的图书主要是手工传抄,文字抄写比较容易,可绘图却是一项比较专业的技术,不是人人都会的,所以人们在传抄图书的时候往往是抄其文而略其图,自然图就容易失传,正所谓“买其椟而还其珠”,最重要的部分丢了,《山海经》就成了一本非常难懂和难以理解的“荒怪之书”,从汉代以来人们甚至都不知道该把它归入哪类书籍。这书本来有图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后人為弥补这个遗憾,又为它绘制了图,称为《山海经图》。
最早的《山海经图》,大概就是晋代流传的一种,绘制时代不详,既然知道它是“山海经图”,自然可以知道是《山海经》编定之后才有的作品,即东汉(包括)以后。晋代学者郭璞注《山海经》时常提到它,还为它做了303篇《图赞》(又称《铭》,有学者怀疑《图赞》非郭璞所作),东晋时期的大诗人陶潜(渊明)《读山海经诗》里说“流观山海图”,可能也是这种图。
根据郭璞的《图赞》可知,这套《山海经图》是与《山海经》记述内容密合的,里面的人物、神灵、动物、植物等都是《山海经》的记载,郭璞《山海经注》里说“画似猕猴而黑色也”“今图作赤鸟”,可见这套图是彩绘的,先秦两汉时期人们绘制的图多是彩绘,这个大家看看马王堆汉墓里出土的那些图文并茂的图书就明白了,因此 这套《山海经图》是彩图并不奇怪。但很不幸,这个图后来也失传了。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记录了《山海经》的两种古图:“《山海經圖》(六。又鈔圖一)”、“《大荒經圖》(二十六)”,是不是晋代流传的那套图,也没法证实。
此后,从梁代的张僧繇一直到明、清,《山海经图》不断出现,这里面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和《山海经》记载内容密合的《山海经图》,这主要是明、清人为《山海经》书作的插图,比如明代的蒋应镐(字武临)绘《山海经(图绘全像)》(万历二十五年聚锦堂本)、王崇庆《山海经释义·图像山海经》(万历四十七年)等,清代的吴任臣《增补绘像山海经广注》(近文堂藏版)、毕沅图注本《山海经》(光绪十六年学库山房本)、郝懿行《山海经笺疏》(光绪十八年石印本)、汪绂《山海经存》(光绪二十一年立雪斋印本)等,这些图只是一种根据经文记载加上绘制者的脑补作一种插图,其实对理解经文没什么用处,只是新奇好怪而已,主要目的是增加书的观赏性和趣味性。
还有一种就比较奇怪不可理解了:它名字叫《山海经图》,可绘制的内容却与《山海经》在离合之间,也就是说,其中有的内容是出自《山海经》,有的却不见于《山海经》,而是取自他书的记载,最有名的是明代胡文焕的《山海经图》(万历二十一年《格致丛书》本),共绘图133幅,其中110幅取自《山海经》,而另外23图则与《山海经》无关。比胡文焕本更早的许多《山海经图》也是这种情况,其绘制的内容不尽出《山海经》,其解说词也多与《山海经》在离合之间。关于此事的详细梳理,大家可以参看刘朝飞先生的《〈山海经图〉不是〈山海经〉》一文,此不赘述。
2001年,马昌仪先生选取明、清时期的十种《山海经图》中的图形1000幅,编纂了《古本山海经图说》(山东画报出版社2001年版)一书,是较早的一本全面介绍明、清《山海经图》的著作。2007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推出了此书的增订本,收录范围扩大到十六个版本,选图1600多幅(其中有部分相关的上古时期出土文物图像),是目前最全、质量最好的一部古代《山海经》图选集。
世上能看到的刻印本《山海经图》多是墨线勾勒绘制,不是彩图,彩绘的《山海经图》十分罕见,当然这是印刷技术所限,明、清时期的印刷技术还不太容许印制彩色的图书,流传的彩绘图画只能还是手绘。
目前出版的《山海经图》彩绘本,一种是台湾大块出版社出版的《山海经图鉴》(李丰楙导读),这是一种清人的彩绘本(上有清代学者平步青的印);另外就是线装书局此次出版的两种彩绘长卷,是两种非常罕见的彩绘本,要说明的是,这两种绘本的本名并非叫《山海经图》。
第一种明绘本(原本现藏于美国赛克勒美术馆),绢本设色,高34.5厘米,长744厘米,原签题“唐胡瓌《蕃兽图》真迹神品上上”,卷前题“山海百灵”。胡瓌是五代后唐山后契丹乌索固部落人,生卒年不详,著名的画家,擅长表现北方游牧民族牧马、驰猎等生活,尤工画马,非常有名。从签题看,该卷可能是明人重绘的胡瓌作品,故其真伪尚有争议。
图卷里面绘制的全是动物,共93个,而且没有题名,无法全部知道这些动物名称,从中可以看出来里面有麒麟、角端、长颈鹿、狮子等动物,都不是《山海经》里所有的,可见作者所谓的“山海百灵”就是指山川河海里所有的珍禽异兽,未必特指《山海经》,但里面有如牛一目的动物,显然就是《山海经》中的“蜚”;有其状如羊、九尾四耳、其目在背的动物,显然就是《山海经》中的“猼訑”,所以它里面还是大量地取材于《山海经》。它本名《蕃兽图》,“蕃”是众多的意思,“蕃兽”意思略同于“百兽”,其实就是一种“百兽图”。
第二种日绘本原名《怪奇鸟兽图卷》(日本文唱堂曾经于2001年出版过),原图高27.5厘米,长1312厘米,也不题名《山海经图》,但它分明是以明清时期中国的《山海经图》为蓝本变化设色绘制的。该图共有图七十六幅,分为鸟类、神灵、兽类三类,据马昌仪先生《全像山海经图比较·导论》介绍,其中66幅见于中国明代胡文焕《山海经图》,二者在设图、神名、风格方面有诸多相似,只是一些或加入日本的绘画风格。每幅圖都有题签和说明,说明都用狂草书写,难以辨认。
此本主要内容见于《山海经》,如鸟类的精卫、?鼠、数斯等,神灵的强良、烛阴、帝江、相柳氏等;兽类的驺虞、穷奇、类等,总之《山海经》的内容占了绝大部分,二者相对密合。但也有的不属于《山海经》的,比如鸑鷟、长尾鸡、马鸡、玄鹤、白泽、福禄,直到最后一图的龙马等,大概有十五幅图是《山海经》里所没有的动物。可见,这个绘本是沿袭了古代《山海经图》的特点,虽然取材以《山海经》为主,并不限于《山海经》。这个绘本是日本人所作,所以里面的题签时有错误,比如把“神陆吾”写作“神陆”,“神”写作“神魃”,“奢比尸”写作“奢尸”,“当康”写作“当庚”等,当然这也可以看作它的特色之一。
总之,这两种古彩图绘本是十分罕见的,今线装书局将其出版,说明编辑在选题上独具慧眼,在装帧设计上也独具匠心,全面真实地展现了这两种古彩图的原貌,是惠及学人大众之举,能加深我们对古本《山海经图》形制和内容的认识,它不仅仅是珍贵的古代绘画的艺术资料,也是《山海经》和神话爱好者的一场视觉盛宴,极具收藏价值。
作者系山东省枣庄市广播电视台主任编辑
参考文献
[1] 佚名.山海经古彩图[M].北京:线装书局,2019.
[2] 何幼琦.《海经》新探[J].历史研究,1985(2).
[3] 马昌仪.古本山海经图说[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1.
[4] 马昌仪.古本山海经图说(增订本)[M].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5] 马昌仪.全像山海经图比较[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3.